第41章
宁拓捧着书,没看一会儿便频频往窗外看,明显神思不属。
小厮保福站在他身后,提醒道:“小公爷,这是今日第八次了。您再不用心,稍后夫人便亲自来了。”
宁拓没听清他在说什么,皱眉喃喃道:“怎么还不来?”
“夫人!”
保福骤然大喊一声,宁拓一个激灵,瞬间回神,埋首看书,做认真状。
宁国公夫人端着参汤径直走进来,见宁拓用心,满意点头,柔声道:“把汤喝了再看。”
宁拓把书放下,接过她手里的参汤,笑道:“辛苦娘了。”
宁国公夫人神色慈爱,“只要你出息,娘怎么都不辛苦。”
“拓儿,妙云快出嫁了,你未来妹夫自幼父母双亡,文仪长公主和驸马待他与亲子无异,如此高门,为了不让你妹妹受委屈,你定要争气。”
宁拓不以为意,“阿玮待妙云那般好,怎会让她受委屈?”
“你妹夫待妙云好,那是他喜爱妙云,可许多事成了夫妻就不同了,这世上的意外那么多,你怎知没有万一?”宁国公夫人在宁拓对面坐下,徐徐道:“万一妙云就受了委屈呢?你没个本事,怎能为她撑腰?妙云是你亲妹妹,你难道忍心看她哭着回娘家?”
宁拓正色,“娘,我知道了,这次下场,儿子定给你考个头名回来。”
“有志气不错,可也不能自满。”宁国公夫人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满是自傲,“不过我儿三年前游学途中抽空回京一趟也能考个秀才回来,一个乡试,定也不在话下。”
宁拓被他娘夸得脸红。
四年前他随老师离京游学,未满一年,老师陡然让他回京科考,宁拓紧赶慢赶,总算在开考前几天赶回,根本没时间紧张,竟也考得不错。
“好了,喝汤吧。”
宁拓点头,飞快把参汤喝完,随后彻底将心思沉浸在书里。
宁国公夫人没打扰他,取了空碗便离开了。
这一学就是一日。
宁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脖子,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黄昏已至,答应他的人却迟迟不来,宁拓转身问保福,“今日有人找我吗?”
保福刚摇头,便有位婢女匆匆而来,“小公爷,外头来了位姑娘,说是恭亲王府的。”
宁拓眼睛一亮,快步往外走。
未到大堂,他的声音已传了进去。
“是郡主亲……”话音一转,“娘?”
宁国公夫人微微一笑,“拓儿,是这位姑娘要见你。”
宁拓目光移向堂内陌生的姑娘。
面容姣好,唇畔含笑,就是极为陌生。
“你是……?”
箬竹福身,“见过小公爷,奴婢是琅华郡主身边的婢女箬竹,昨夜弄坏了小公爷的衣裳,郡主过意不去,特让奴婢送来赔礼。”
未等婢女动作,宁拓率先接过箬竹手里的木盘,略有几分失望,“是料子?”
不是成衣啊。
箬竹微笑,“郡主特为小公爷选的两匹云锦。”
听到“特意”,宁拓又高兴起来,“劳烦姑娘为我谢过郡主。”
箬竹眉尾微动,认真又快速地扫了宁拓一眼,温柔笑道:“一定。”
送完料子,她不欲多待,礼貌告辞。
宁拓垂眸打量着红似一团火的珍贵料子,难掩兴奋地摸了摸。
宁国公夫人放下茶盏,状似好奇地问:“你昨日换下来的衣裳坏了?怎么坏的,娘怎么没发现?”
脸微微一红,宁拓道:“昨日郡主险些掉下河,是我帮了她。至于衣裳,我也没注意坏没坏,大抵是郡主心肠好,特意送来的谢礼吧。”
“原是这般。”宁国公夫人走到宁拓身旁,笑道:“我儿心善。”
她理着宁拓衣领,嗓音含笑,“这料子便交给娘吧,给我儿做身衣裳,定能惹姑娘们倾心。”
宁拓面上一烫,“娘,您说什么呢。”宁国公夫人心微微一沉,宛如不经意般开口,“好了,稍后用过晚膳便去温习吧,不求你似琅华郡主的心上人那般三元及第,但好歹也给娘拿个前三回来。”
“郡主的……”宁拓一愣,“心上人?”
“你不知道?”宁国公夫人惊讶,“现今的礼部侍郎陆埕陆大人,年少有为,与郡主青梅竹马,郡主痴恋他多年,京中少有人不知。”
宁拓呐呐,“我、我不知。”
他忽然想起在敬国公府见到的那人。
雅致俊逸,清隽无双。
郡主当时叫他什么?
陆埕?
他……是郡主的心上人?
见宁拓神思恍惚,宁国公夫人笑着拍拍他的肩,“好了,先去歇着吧,等晚膳好了,娘派人叫你。”
“哦,好。”
宁拓勉强应声。
等宁国公夫人走后,他猛地握住拳。
那日见郡主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心仪。
不管怎么样,只要郡主不曾定亲,他就还有机会。
状元怎么了?
他也能拿个状元回来。
……
“你说谁?”陆夫人停下动作,仿佛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郡主。”
陆埕重复。
陆夫人转身,眯着眼将他的表情端详一遍,发现他是认真的,陡然发出一声冷笑。
“人家追着你的时候整日冷着脸,现在不搭理你了,又跟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你啊,就是贱的。”
陆埕脸上有些挂不住,低声哀求,“娘。”
“叫爹也没用。”陆夫人冷笑连连,“怎么,连句实话也听不得?那你最好打消心里的念头。”
“老娘警告你,你要想挽回婧华,那就老老实实的,别想搞什么花样,不止是你娘我,殷姑、你弟,我们都不会帮你,能不能让婧华回心转意,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至于孟年……”
陆夫人往外头看了眼。
扒着门框偷听的孟年一个激灵,朝陆夫人露出无辜温良的笑。
陆夫人给他一个白眼,“他一向跟你狼狈为奸,我警告也没用。哦,他本来就没什么用。”
孟年:“……”
他委屈地把头缩了回去。
陆夫人盯着陆埕,“你听清楚了吗?”陆埕抬眸,对上陆夫人板着的脸。
从小到大,他极为省心,很少能看见母亲真正严肃的神情,当年背着她卖身为奴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
他知道,她说到做到。
她和家人,绝不做他的筏子。
想挽回她的心,只能凭他自己。
望着母亲的脸,陆埕缓声道:“儿子知道了。”
所有的侥幸被他的母亲亲手打破。
此刻,他才是和宁拓等人毫无区别。
陆夫人满意,“至于糕点,不用你提醒,改日我忙完了,亲自给婧华送去。”
陆埕极慢地点了下头,“好。”
陆夫人正准备继续炒菜,一转身,望见锅里的火和徐徐上升的白烟,顿时发出尖叫。
“我的菜!”
“殷姑,水水水!”
“来了来了!”
殷姑举着瓢冲进厨房,一股脑把水倒进锅里。
“刺啦——”一声,烟冒得更大。
陆夫人气急败坏地指着陆埕,“你!给老娘烧火去,不然今晚别想吃饭!”
陆埕窒了几息,抿唇道:“娘,秋闱将近,我公务繁忙……”
公事为重,陆夫人皱眉,放他一马,“赶紧出去,碍手碍脚的。”
陆埕如释重负,快步出了厨房。
孟年正要跟上,忽听里头一声——
“孟年,滚进来给你老娘我烧火!”
孟年哀怨地望着自家大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哭丧着脸,迈起沉重的步伐。
“来了。”
……
萧婧华让人摘了菱角送去敬国公府,本想约云慕筱姐妹过两日去铺子,听到箬兰带来的回复,惊讶道:“国公夫人病了?”
“是。”箬兰点头,“云姑娘和谢姑娘要留在府中侍疾。”
既然如此,那便不好让人出来了。
萧婧华略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行。”
又过了几日,温婵姿传信来说找了几个姑娘,让萧婧华去掌掌眼。
她一听这话,立马让箬竹备车。
刚离开恭亲王府没多久,安安静静坐在车厢另一侧的觅真忽然开口。
“郡主,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箬竹箬兰震惊。
萧婧华眉心蹙起,脑海里各种思绪纷飞。
那藏在暗处的人按耐不住,想对她下手了?
她在这边胡思乱想了一通,那头,箬兰开了车窗,支出头往外看,神色从警惕转变为无语。
撇撇嘴,她“啪”一下把车窗关了,没好气道:“郡主,奴婢瞧见孟年了。”
以为躲在卖风筝的摊子后边她就瞧不见了?
好歹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她总不可能连他的背影都认不出来。
箬兰又补了句,“也许还有陆大人。”
萧婧华:“……”
她一时语塞,半晌才以一种无法理解的语气道:“他们做贼呢?”
箬兰翻白眼,“谁知道呢。”
觅真:“郡主,需不需要属下把他们赶走?”
萧婧华冷漠,“无关紧要的人不必管,反正与我们无关。”
觅真若有所思点头。
马车在铺子隔壁的茶楼停下,萧婧华仪态万千,款款而入。
后头。
孟年小心地戳了戳陆埕,“大人,郡主进去了。”
秋闱越近,陆埕越是忙碌。
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他带着孟年来恭亲王府碰碰运气,就这么巧遇上萧婧华出门。
鬼使神差地拉着孟年跟上。
陆埕:“我知道。”
他看向正在修缮的小楼,“这是她的铺子?”
孟年稍有疑虑,“应当是吧。大人,下次咱们能不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
他很是为难。
方才箬兰看他的眼神,他简直不想回忆。
陆埕抿唇不语。
孟年长叹一声,默默蹲下,双手抱头。
……
一进门,屋里的几个姑娘当即看了过来,齐齐见礼。
“郡主万福。”
萧婧华快速扫过一眼。
三个陌生面孔,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生得极为漂亮。
一个眼神带怯,一个面色冷静,另一个大胆地抬眸偷看她。
萧婧华颔首,“都坐吧。”
温婵姿为她介绍,“这是芳琇,手巧,擅长制作胭脂水粉。”
芳琇抬眸,眉眼流转着娇怯,声若蚊蝇,“见过郡主。”
“这是丹晴,长袖善舞。”
名唤丹晴的女子朝萧婧华露出一抹妩媚的笑,“小女子见过郡主。”
温婵姿指着最后那姑娘,“这是思思。她……”
放低音量,温婵姿在萧婧华耳侧小声道:“她直觉极准。”
想了想,又补充道:“都是出身穷苦,被迫卖。身的姑娘。”
萧婧华看向思思。
姑娘姣好的面容似古潭,平静无澜,有种看破红尘的脱俗之感。
“郡主。”
萧婧华颔了颔首。
这几个姑娘起初还略有戒备,但有温婵姿在中间打圆场,氛围还算不错。
萧婧华喝多了茶水,正要起身更衣,思思骤然出声,“你真的不嫌弃我们的出身?”
此话一出,骤然安静。
萧婧华眉梢微抬,“我既让你们留下,自然不会在意。”
思思安静地凝视她。
“好,我信你。给我些时日,待铺子开业,再出现在你面前的我,不会再是贱籍。”
萧婧华惊讶,“我会替你们赎身。”
思思语气坚定,“不必,多谢郡主好意,我会凭自己,堂堂正正从那地方出来。”
丹晴莞尔,“我也是。”
芳琇小心翼翼地觑着众人,小声道:“我、我和两位姐姐一样。”
萧婧华愣住了。
她此时才真切地认识到,温婵姿找的这几个姑娘,确实不错。
笑了笑,她道:“静待来日。”
待了片刻,萧婧华便准备离开了。
正要下楼,她骤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去。
手放在门上,刚要推开,里头的说话声硬生生将她的动作止住。
丹晴语气不屑,“那些男人,我早就不想伺候了,全是些银样镴枪头,偏生还觉得自己很行,实则连半炷香都坚持不到,我根本没爽到。”
萧婧华和箬兰箬竹,加一个觅真四脸茫然。
她们在说什么?
里头的谈话还在继续。
“不仅如此,他、他们还得问舒不舒服,我一点不舒服,还、还得昧着良心点头……”
芳琇语气软糯。
思思虽未说话,但也发出“嗯”的音节表示赞同。
“京城的男人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吗?”温婵姿震惊,“我在青州遇到的男人,个个身强力壮,别的不说,那身皮子摸着是真舒服,肌肉遒劲有力,汗水一沾,漂亮极了。有次遇见个功夫了得的极品,我足足在床上躺了两日才缓过来。”
丹晴羡慕,“我怎么没遇到这种男人?”
思思淡声道:“大抵是用多了,成绣花针了吧。”
萧婧华恍恍惚惚听懂了,脸色瞬间爆红。
她一回头,撞见同样红得滴血的两张脸。
不敢再回去,她脚步飘忽地下楼,直到被予安搀扶着立在车辕上,仍未缓过神来,脑子里不断回想温婵姿的话。
那、那种事,竟然、竟然如此……
“郡主。”
清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萧婧华回头。
陆埕站在几步之外,努力平稳的眉眼里藏着紧张。
“天色已晚,我送你吧。”
萧婧华下意识将他扫了一眼。
人虽生得高挑,但身形单薄,看着就像温婵姿话里的“绣花枕头”。
她轻嘲:“就陆大人这身板?中看不中用。”
第42章
话一出口,萧婧华便意识到了不对。
她暗暗咬唇。
都怪温婵姿,背着她胡说些什么呢!
猛地转身,萧婧华语气骤冷,“陆大人不仅不中用,还是个睁眼瞎呢,离天黑至少还有三四个时辰,别说京城治安向来不错,就算有什么危险,就你?”
她撂下一句嘲讽,“恐怕还得我的人救你一命。”
话落,她不去看陆埕的反应,径直进了车厢。
箬竹箬兰红着脸跟上。
觅真暗暗打量陆埕一眼,轻轻摇头,一跃而上。
马车驶离视线,陆埕在原地僵立许久。
孟年同情地瞥他一眼,斟酌着问:“回吗?”
陆埕倏地闭眼。
眼前一片黑暗,脑海之中,却有一只手,修长结实,宽厚有力,牢牢箍住少女柔软腰身。
他睁眼,垂眸看着自己的手。
十指修长,指上有茧,骨节分明,因常年待在书房显得格外白,漂亮是漂亮,但一看便知是文弱书生,没什么力量感。
陆埕语调含霜,“去给我找个习武先生。”
“啊?”孟年惊了,“什么?”
“听不懂?”
陆埕斜眼睨他,眼里压着冷气。
孟年自荐,“那多费钱啊,我教你好了。”
“你?”
陆埕上下打量着他,忽而冷笑,“你有什么用?”
他转身就走。
不是。
孟年难以置信。
这人怎么这样,你受了气,凭什么撒我身上?
暗暗瞪了陆埕的背影两眼,他赶忙跟上。
陆埕嘴上说着要孟年给他请个习武先生,但人还没找着,他已忙得不可开交,连家都没回,直接宿在了官署。
没过几日,秋闱便到了。
陆埕非主考官,与礼部其他官员去了贡院视察。
因陆旸也参加了秋闱,为着避嫌,他不仅多日没见他的面,甚至去的还是另一处贡院。
他到时,搜检官正带着衙役搜捡考生,以免有夹带情况。
陆埕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微微一滞。
少年站在人群中,一身红衣似火,眉目清朗,意气风发。不知为何,他莫名想起了萧婧华,也是这样一袭红衣,明媚张扬。
若和他站在一处……
陆埕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心口一窒。
碍眼得很。
淡漠的视线正要移开,余光里闯入一抹白色,他眉心一皱。
……
宁拓安静站着养神。
小厮保福拎着篮子,不住地在他耳边念叨。
“小公爷,一定要细心,别紧张,你一定行的。”
宁拓被他念得心烦,正要出声阻止,身后忽地响起一道笑音。
“宁兄这次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保福停了碎碎念,回过头去。
宁拓偏头,疑惑地打量着站在他身后的人。
五官端正,看着有些面熟,名字在嘴边停留,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那人见状,眼里飞快掠过一丝晦暗,主动道:“宁兄忘了?我是申哲,你以前书院的同窗。”
“申哲?”
宁拓将这名字念了几遍,恍然大悟,“原来是申兄。这次秋闱,你也下场了?”
申哲假笑,“侥幸而已,此次不过是来见识见识,怕是要三年后再来。”
宁拓正要劝几句,申哲便笑着提醒,“宁兄,快到你了。”
“好,那咱们过后再见。”宁拓笑。
他上前几步,交出保书和凭证等,张开双手。
保福忙把手里的篮子递上。
一名衙役搜身,另一个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粗鲁地掰开白面馒头。
保福看得心疼极了,恨不得替他,那可是他家小公爷这几日的口粮啊。
衙役掰开一块桂花糕,视线触及里头异物,目光如炬射向宁拓,高声道:“大人,此人有夹带!”
宁拓震惊失声,“怎么可能?!”
搜检官大步而来,一把拿过衙役手里的桂花糕,取出里头的纸条。他定睛一看,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科举舞弊者抄家充军,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宁拓否认,“这不是我的东西。”
另一个衙役小声道:“这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
“小公爷怎么了?胆敢违反我朝律令,必须严惩!”搜检官大公无私道:“这是从你的篮子里搜出来的,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身后学子纷纷应和。
“大人说的是。”
“他既然有胆子舞弊,就得有勇气承担!”
宁拓努力辩解,“我没有,这当真不是我的东西。”
保福急得都快哭了,“各位大人,我家小公爷真的没有舞弊。”
“发生了何事?”
来人身着正三品官服,紫色圆领袍衬出几分尊贵,乌发白簪,眉目清冷,似云端神祇。
宁拓一怔。
搜检官恭敬作揖,“陆大人。”
他指着宁拓,满脸严肃,“此人被我发觉有夹带,拒不认罪。”
陆埕垂眸,“东西在何处?”
搜检官将纸条呈上。
陆埕看着上边字迹,对身后官员道:“劳烦葛大人取副纸笔来。”
葛大人笑,“大人客气。”
随从极快取来纸笔,递到宁拓面前。
陆埕将纸条放在他面前,淡声道:“照着誊录一遍。”
宁拓已知他意,提笔认真抄录。
抄完,陆埕将两张纸条示与众人。
“这两张纸上的笔迹,明显不同。”
众人够头去看。
“确实不同。”
葛大人下了定论。
宁拓舒了口气,保福更是一脸的劫后余生。
有学子不服,“若那是他让别人抄的呢?”
陆埕瞥他一眼,拎起衙役手里的篮子。
“这位学子带的,多是饱腹之物,且数量不少,而这桂花糕,却只有一块。若是喜爱,为何只带一块?若是不喜,何必将它带上?”
“很明显。”葛大人笑眯眯接话,“这桂花糕,分明是别人偷偷塞进去的。”
“不错。”陆埕颔首。
他看向宁拓,“这位学子,你可有察觉异常?”
宁拓摇头,“并无。”
“你附近之人,极有嫌疑。”陆埕下颌轻抬,“搜搜。”
葛大人看了搜检官一眼,“还不快去。”
“哦,好,好。”
搜检官带着衙役往下搜寻,不过几息,便听他大喝一声。
“桂花糕!”
宁拓猛地看去,意外看向那人。
“申、申兄?”
申哲赔着笑,“各位大人,我就好这一口,而且,这桂花糕也证明不了什么。”
搜检官充耳不闻,仔细翻找。
篮子里没发现,他令人将申哲的外裳脱了下来,在中衣内侧发现缝补的痕迹。
掏出身上的匕首一划,他将里边的经文扯出来,双眼怒瞪,“这是什么?”
证据确凿,申哲神色灰败。
宁拓气愤,“申兄,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害我?”
“无冤无仇?”申哲眼里泛着血丝,恶狠狠地瞪着他,“若非是你出身高门,抢了属于我的位置,我早已是徐先生的弟子,哪至于这般藉藉无名,考了足足三次才得以摸到乡试的门槛!”
宁拓总算想起来了。
当初老师收徒,书院中好似有传言说他抢了申哲的位置,他听过后只是一笑了之,谁知申哲竟当真信了。
宁拓冷笑,“老师向来公正,收徒一事全凭本事。你将科举全然寄托于老师身上,不自省努力与否,难怪止步于此。”
葛大人不想看他们同门相杀,再耽搁下去,还考不考了?直接挥手让人把申哲带下去。
陆埕对搜检官道:“你奉公守法是好事,但也不可冤了好人。”
搜检官惭愧,“下官知错。”
陆埕颔首,正要让开,宁拓叫住他。
“陆大人。”
宁拓心情复杂。
他早在第一眼就认出了陆埕,却没想到陆埕会帮他。
“今日之事多谢了。”
宁拓语气坚决,“不过,我不会放弃。”
陆埕蓦地抬眸。
少年目光坚定,眼里含着星光。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陆埕冷漠移开视线。
“随你。”
……
乡试持续三日,结束那日,陆埕带着孟年,以接陆旸为名,去了贡院。
孟年莫名其妙,“大人,旸少爷不在此处啊。”
陆埕没接话,紧紧盯着贡院门口。
一个又一个学子踉跄出来后,被自家人抬回去。
陆埕看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相见的人。
宁拓脚步稳重走出,一个身着富贵的夫人立即迎了上去。
他扬起笑,眼角虽有疲意,但精神还不错。
陆埕深吸一口气。
他当初乡试结束后,有宁拓这么体面吗?
猛地转头看向孟年,陆埕冷声,“让你找的习武先生呢?”
孟年茫然眨眼,“我以为你说笑呢。”
陆埕面色铁青,半晌憋出一句。
“你有什么用。”
孟年怒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骂他,他也有脾气的好嘛!
他闷了许久,已经走出老远的陆埕皱眉唤他,“还不跟上。”
“来了。”
孟年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鉴于孟年的不靠谱,陆埕决定亲自出手。
约定好酬金和习武先生上门的时间,陆埕走出镖局。
有辆马车从他身前驶过,微风卷起车帘,露出一张芙蓉面。
女子眉眼低垂,五官温柔精致,有种娴静之美。
车帘很快落下,遮住了她的脸。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孟年挥了两下手。
“方才那人……”
好生眼熟。
陆埕仔细思索,终于想起了她的身份。
他眼睛微亮,疾步跟在那马车后。
孟年愣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姑娘牵着一个孩子进了虞侯府。
陆埕指使孟年去打听消息。
又是小半个时辰,孟年回来了。
听他说完,陆埕眉头皱起,沉吟片刻后道:“走,我们去王府。”
到了恭亲王府大门,守卫无奈道:“陆大人,我们郡主吩咐过了,不想见您。”
陆埕恭谦道:“劳烦通传一声,陆某寻郡主有要事。”
他顿了顿,“有关江大姑娘。”
江大姑娘?
守卫皱眉,犹豫须臾,终究还是同意了。
陆埕静静等候着,面上看不出什么,眼里却压着燥意。
良久,门内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埕当即抬眼看去。
萧婧华扶着朱门大喘气,缓了片刻,着急问道:“江姐姐怎么了?”
箬兰和夏菱匆匆跟在她身后。
“郡主。”
陆埕凝望着她。
好几日不见,他的目光落在她眉眼唇间,无声思念。
萧婧华不耐催促,“你赶紧说。”
陆埕小心斟酌,“六日后中秋佳节,我能否与你一同赏灯?”
话音刚落,他便觉萧婧华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一圈,紧张地屏住呼吸。
下一刻,少女陡然发出一声冷笑。
“江姐姐有什么事,我直接让人上虞侯府问就是,哪用得着你?”
“你爱说不说。”
她径直转身,朱门“嘭”地在陆埕眼前阖上。
第43章
孟年傻眼了。
“大大大人……”这怎么办?
陆埕眼里添了颓意,他不顾守卫惊愕的眼神,迈步上了石阶,额头抵在门上,轻声道:“我说。”
开口时嗓音含哑,“江姑娘回京了。”
大门陡然打开,萧婧华站在他面前,“江姐姐回京了?”
陆埕险些一头栽进去,幸好他及时稳住身形,才没能出丑。
深深吸气,他道:“江姑娘半年前丧夫,今日携幼子回京。”
萧婧华震惊,“你说什么?!”
丧夫?
还是半年前的事?
那江姐姐为何不告诉她?虞侯府上也没消息传出?
萧婧华忽然回忆起上次江念卿并未参加敬国公府的赏菊宴,难不成虞侯府是那时得到消息的?
她着急地就要往外走,脚步刚抬起,又蓦地顿住。
低垂的睫羽轻颤。
江姐姐不曾告诉她真相,她又何曾将身上的变故全盘托出?
萧婧华长长舒出一口气。
算了。
江姐姐今日刚带着小初一回京,要忙的事定多着呢,她还是别去添乱了。
等她空闲,自然会寻她。
理清楚后,萧婧华收回步子,轻飘飘看了陆埕一眼,冷淡颔首。
“多谢。”
“不……”
话未说完,大门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在陆埕眼前阖上,他只来得及捕捉那一抹亮丽的红色衣角。
他怔忪着将手收回。
隔了许久,孟年万般同情地凑上来,“大人,郡主进府了。”
陆埕愣愣“嗯”了一声。
顿了几息才道:“走吧。”
这次能见到她的面,已经算是进步了。
下次再接再厉。
……
心里虽告诉自己不急,但萧婧华还是按耐不住,派人去虞侯府上打听消息。
隔日,江妍卿亲自来了王府。
一进琳琅阁,她的目光便被坐在檐上发呆的觅真吸引。
“那是……”
箬竹往上看了眼,笑着道:“她是觅真,保护郡主的。”
手指往岸边某棵树上一指,含着笑音道:“那还有个,叫予安,她喜欢安静,江姑娘往后便能见着了。”
江妍卿了然。
“江姑娘快请进吧,郡主早就……”话未尽,里边已经有个人影冲了出来。
箬竹失笑,“郡主已经等不及了。”
“江姐姐!”
萧婧华望着几步之外的身影。
女子一袭白衣,穿得极为素净,湖水菡萏映在她身后,飘飘然似江上仙。
她静静望过来,柳眉如烟,淑丽韶好,目光温柔,一如往昔。
“婧华。”
萧婧华眼里涌出泪意,快步上前将人抱住,嗓子里已含了哽咽。
“我好想你。”
江妍卿出嫁后,她已经有好几年不曾见到她了。
虽时有书信联系,可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好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哭鼻子。”
江妍卿轻柔拍了拍她后背,柔声哄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萧婧华退出她的怀抱,边擦眼泪边笑,“我这是喜极而泣。”
“江姐姐快跟我进去。”
萧婧华拉着江妍卿进了琳琅阁。
和她几年前离开相比,琳琅阁好似一切如故,婧华也与以前一般无二。
不,还是不一样了。
之前她被保护得太好,涉世未深,眼里总是有抹藏不住的天真。
而现在,那抹天真彻底消散,转为沉稳。
想起回来后妹妹告诉她的那些事,江妍卿在心里一叹。
坐在罗汉床上,萧婧华小心打探着江妍卿的神色,“姐夫他……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江妍卿无奈摇头,委婉道:“他的事……不太光彩,我有何颜面与你说起。”
萧婧华一怔,“不光彩?”
江妍卿笑容泛着些微冷意,丝毫没有掩饰,“他死在妾室床上,自然不光彩。”
“什么?”
萧婧华惊讶到失声,忙着添茶的箬竹箬兰亦是一脸震惊。
缓了许久,萧婧华才怒声道:“当初娶你的时候说唯你一人,这才多久啊,他居然就纳妾了?居然、居然还……”
她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好了,都过去了,别提他了,多晦气。”江妍卿笑着握住萧婧华的手。
萧婧华仍是气不过,恶狠狠地把那姓段的死鬼骂了小半个时辰。
江妍卿笑吟吟地听着,在她停下时适时递上一盏茶。
萧婧华一口气灌了一整杯,“那名妾室呢?”
江妍卿身形略微停顿一息,长睫盖住眸中情绪,轻声开口,“被我公公婆婆处置了,只是……”
她叹了一声,“可怜了她腹中子嗣。”
萧婧华震怒,“她怀着身孕,竟、竟还……”与人厮混?!
她咬牙,“有这样的母亲,那孩子不能出世,说不准还是好事。”
江妍卿勉强笑了下。
萧婧华不愿再提这两人,用帕子沾了沾唇上水渍,转移话题,“不是说初一也跟着姐姐回来了?”
“他年纪小,这一路舟车劳顿,精神不太好,便让他留在家里了。”
萧婧华迟疑,“段家能让他跟着你?”
江妍卿笑,“他爹在家又不受宠,一个不在意的孙子而已,我那公公婆婆有什么舍不得的。得了我爹许诺的好处,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岂会阻止?不过……”
停顿片刻,她道:“他们要求我不能改嫁。”
“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嫁了。”
似有石子落在眸中,荡起一抹清浅涟漪,江妍卿扬唇,笑容恬淡。
萧婧华心里一疼。
她以为,江妍卿在决定听从虞侯夫人的话出嫁时,已经把死去的人放下了,可现在她才知,她根本就没忘。
她怔怔地看着江妍卿。
十二年前,虞侯府的大姑娘与端亲王府惊才绝艳的小世子,是对被人称羡的金童玉女。
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可惜,端亲王谋逆,王妃带着世子自焚于大火中,尸骨无存。
继四岁时失去母妃后,萧婧华在五岁那年失去了疼爱她的昀堂兄。
江妍卿也没了未婚夫。
所有人,包括虞侯夫妇都以为,江妍卿当时年岁尚小,即便再伤心,那抹伤痛也会随着光阴逝去。
即便是萧婧华,也已在这十二年里逐渐忘却昀堂兄的音容笑貌。
可江妍卿及笄后,在虞侯夫人为她择婿时却坚决反对。
她说,她要嫁,只会嫁给萧长昀。
可萧长昀已经死了。
江妍卿坚定道:“那我便为他守节。”
虞侯夫人不愿见到女儿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耽误一辈子,沉溺于回忆中。
她用尽法子,不惜以自残逼迫江妍卿嫁人。
最终,她赢了。
江妍卿在十七岁那年远嫁江南,又在五年后丧夫归京。
见萧婧华目光含着痛意,江妍卿笑着安慰,“嫁过才知道,还是做姑娘的日子最自在欢喜……”
余光凝在某处,她尾音上扬,含着讶异。
“那是什么?”
红木架子上摆满了珍贵古玩,白瓷花瓶细腻润泽,鎏金梼杌香炉霸气尊贵……可在这些物件中,有一样东西极为格格不入。
那是只用草编织的兔子,鲜绿色早已退却,叶片干枯泛黄,但依稀之间还能见到初时的那抹鲜活。
江妍卿走到架子上,轻轻拿起那只草编兔子。
“是之前我出……”顿了顿,萧婧华隐没后边的话,“念慈大师上门拜访,随手赠我的小玩意。”
“之前还要更好看些。”萧婧华笑,“没想到他竟还有这样的手艺。”
指腹轻轻触摸兔子耳朵,江妍卿轻声,“念慈……大师?他是谁?”
“承运寺现任主持的师弟。”
江妍卿不喜求神问佛,自然不知念慈之名。
萧婧华问:“江姐姐喜欢这小玩意?”
动作轻柔地将草编兔子放回原处,江妍卿静静凝视几息,缓缓笑了,“是初一喜欢。”
“初一喜欢这个啊。”萧婧华笑,“赶明我让人给他编十几二十个。”
江妍卿笑着坐回去,“你这么惯着,早晚把他惯坏。”
“他还小呢,惯惯怎么了?”萧婧华捧着脸,“江姐姐定然不会让他学坏的。”
“你呀。”江妍卿笑着轻点她眉心,“还是那么促狭。”
萧婧华弯着眼笑。
因挂念家中幼子,江妍卿并未多待。
萧婧华依依不舍地送她到门口。
“好了,以后我都在京,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江妍卿摸她头。
萧婧华这才高兴起来,“那就说好了,我隔几日去看姐姐和初一。”
江妍卿柔声道:“好。”
……
中秋宫中有宴,萧婧华本想约江妍卿一道赏灯,然而被她以孀居在家,不便宴饮拒绝了。
江妍卿看着温温柔柔的,实则性子最犟,萧婧华无法,只得随恭亲王入宫。
但在宴上看见多日不见的云慕筱和谢瑛,她立即扬着笑,朝二人走去。
“国公夫人的病好了?”
谢瑛率先看见她,笑着招手,“好了。”
云慕筱神色微缓,朝她点头。
萧婧华邀请,“咱们待会儿去看花灯吧。”
“好……”刚吐出一个字,谢瑛下意识转头去看云慕筱。
云慕筱浅笑颔首,“我去问问母亲。”
她起身,走向正与贵夫人说话的敬国公夫人,在她耳边低语。
敬国公夫人往这边看了眼,对萧婧华和蔼颔首,轻轻点头。
萧婧华觉得怪怪的,“不过是看花灯而已,筱筱怎么还要国公夫人同意?”
谢瑛呵呵一笑,满怀嘲讽。
等云慕筱回来,萧婧华拉着二人去她的席位,“你们和我坐一处。”
她的位置一向靠前,这一动,立马有无数视线挪过来。
萧婧华一概无视,笑着和姐妹俩说话。
没多久,外头传来唱声。
“太子殿下到。”
众位官员纷纷携夫人见礼,“殿下。”
萧长瑾面带笑容,在萧婧华上首落座,旁边刚好是云慕筱。
几乎在他坐下的一瞬间,云慕筱立即绷直了身体。
“太子哥哥。”
萧婧华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婧华。”
萧长瑾面色柔和,视线掠过谢瑛,落在右侧的云慕筱身上。
“谢姑娘。”
顿了顿,嗓音清润唤她,“云三姑娘。”
一个“云”字从舌尖滚出,无比缱绻。
云慕筱僵着身子回应,“殿下。”
萧婧华并未发觉异常,隔着云慕筱和萧长瑾说话。
他每说一句,视线便在她身上停顿稍许,令云慕筱如芒刺背。
好在没多久,崇宁帝到了,宫宴正式开始。
正是吃蟹的时节,蟹肉肥美,崇宁帝对成京道:“这蟹给婧华送去,她一向爱吃。”
成京:“诺。”
他端着蟹送到萧婧华桌前时,收获了一众目光。
萧婧华置之不理,和成京道谢后,对着上首的崇宁帝甜甜笑道:“谢谢皇伯父。”
崇宁帝笑容慈和。
宫人剥出蟹肉放入碗中,萧婧华分了些给云慕筱和谢瑛。
她胃口不算大,殿内歌舞还未演几场便吃不下了。
“吃好了吗?”
云慕筱落著,轻颔首。
谢瑛道:“我来时吃过了。”
萧婧华:“那我们现在走?”
云慕筱迟疑,“这会不会不合规矩?”“有什么不合规矩的?皇伯父又不会治我的罪。”萧婧华拉着二人起身,“好了,快走吧,今日有烟花,去晚了该看不成了。”
云慕筱刚动身,萧长瑾便道:“要去哪儿?”
她一僵。
萧婧华自觉接过话,“看花灯,哥哥要去吗?”
她本是随口一问,谁知萧长瑾用帕子擦了手,“走吧。”
“真的?”萧婧华惊了,“这场合,你走合适吗?”
萧长瑾抬手敲她,“小没良心的,你哥我又不是铁打的,今日歇歇怎么了?”
他动作时长袖落在云慕筱颈后,带来轻微痒意。
呼吸仿佛打在她耳侧,令她浑身不自在,极力忍耐才没躲开。
萧婧华告罪,“我错了,那哥哥,我们快走吧。”
萧长瑾放过她。
“行。”
派人与崇宁帝打了声招呼,几人正要走,身后急急传来几道脚步声。
“皇兄要和琅华去哪儿?”
萧婧华回首。
是两名身着宫装的少女,和她差不多年岁,生得千娇百媚,很是出众。
有宫人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云慕筱和谢瑛福礼,“见过二位公主。”
乐宁瞥了二人一眼,语气傲然,“起吧。”
端和矜持一笑。
萧婧华翻白眼,“太子哥哥要带我们去赏花灯。”
“是要出宫吗?”端和眼睛发亮,“皇兄,我们可以去吗?”
“这……”萧长瑾迟疑。
萧婧华本想拒绝,可看着端和羡慕期待的目光,又有些不是滋味。
她们虽贵为公主,但等闲并不能出宫,心里一软便同意了,“哥哥,让她们一起吧。”
她都同意了,萧长瑾自然不会拒绝,“好。”
乐宁和端和露了笑,“多谢皇兄。”
连个眼风都没给她,更别说谢了。
萧婧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
今日的朱雀街极为热闹,人山人海。
一路上,端和叽叽喳喳地和萧长瑾说着话,就连向来高傲的乐宁也看得目不转睛。萧婧华和云慕筱谢瑛落在后头,不时翻个白眼。
云慕筱看得好笑,轻扯了下萧婧华的袖子,“那盏灯好漂亮。”
萧婧华偏头。
那是盏莲花状的琉璃花灯,花瓣层层绽放,在灯光映照下似有七彩流光流转,灯下用琉璃珠子串起流苏,丁零当啷声中,底下一朵又一朵莲花轻晃。
她伸手。
指腹即将触碰到花瓣时,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插进来。
含笑嗓音在头顶落下。
“郡主喜欢?”
有风来,萧婧华微闭了下眼。
睁开时,她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男子身形颀长,墨发玉容,白皙侧脸在暖黄灯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微低着头看她,漂亮双眸中装满了她的身影。
似一汪山泉,溺毙人心。
第44章
今夜宫宴,陆埕也去了。
见萧婧华与云家姐妹有说有笑,他的目光几乎黏在她身上。
等她带着云慕筱和谢瑛离席,陆埕不做他想,随之离开。
没等他迈出宫殿,几名官员上前与他寒暄。
陆埕心里着急,耐着性子敷衍几句,随意找了个借口溜走。等他离宫后,早已不见萧婧华的身影。
中秋佳节,陆埕让孟年在家陪陆夫人,并未带上他。
他独自一人去了往年和萧婧华去过的地方,期待着能与她偶遇。
接连去了好几处,皆无她的身影。
陆埕心中失望,正要去下一处,视线刚转,灯架下的两人映入眼帘。
少女周身簇拥着灯火,与她一身红衣相得益彰,虽是夜晚,却如朝日云霞,热烈绚烂。
她身前立着一个男人,身形高大,影子紧紧笼罩着她的,密不可分。
陆埕唇线绷直,一步步向二人走去。
……
萧婧华眼中微讶,往后退了一步。
地上的影子随之后退,似察觉危险后躲开的某种小动物。
“邵世子。”
邵嘉远瞥去一眼,唇角展开笑容,温和对店家道:“这灯如何卖?”
店家热情道:“五两银子。”
从怀中取出一锭银两,邵嘉远交给店家,自行取下那盏琉璃灯,笑意盎然回首,“这灯赠与郡主。”
“郡主想要什么,自会出银钱,不劳世子。”
萧婧华还未应声,又插进来一道男声。
陆埕不知何时站在她身侧,目光凝着邵嘉远。
“一盏灯而已,不费多少银钱。”邵嘉远笑意不变,温柔注视萧婧华,“且陆大人是否有些自作主张,据我所知,郡主好似与你并无干系?”
陆埕眸光骤然一冷。
二人相对而视,互不相让。
谢瑛拉着云慕筱后退,窃窃私语,“来了来了,又来了。”
虽远离了几步,但她的神情非但不惧,反而像是在看热闹。
云慕筱斜了一眼,唇畔隐隐含笑。
萧婧华心中不耐,“我想要什么,自然不需要别人相送。这灯,邵世子自己留着吧。”
此话一落,陆埕眼中一亮,邵嘉远笑意一滞。
“但也不需要他人置喙。”
她睨着陆埕,语气不太好,“你又跟踪我?”
“没有。”
陆埕立即否认,对上萧婧华仿佛淬了火一般明亮的目光,他低声,“我找了许久才找到你。”
这话说得隐隐有些委屈。
萧婧华只当自己没听出来,注视他几息,看出他并未说谎,缓缓移开目光。
走到云慕筱身旁,一边挽一个,将两个男人甩在身后,她笑道:“继续逛吧,待会儿再给你买盏你喜欢的灯。”
云慕筱神色温和,“好。”
还未走几步,有人急切热情地唤她。
“郡主!”
谢瑛立即张目四望,看清来人,自言自语道:“又来一个。”
隔着阑珊灯火,宁拓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来。
快步往前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他停下脚步,等身后的姑娘跟上。
二人很快走到萧婧华面前。
宁拓眼角眉梢挂着笑意,看着很是欣喜,“郡主,好巧。”
他拉过身旁的姑娘,热情介绍,“这是我妹妹,妙云。”
宁妙云福身,“见过郡主。”
萧婧华颔首,语气略显温和,“宁姑娘。”
抿唇一笑,宁妙云起身,“三表姐和瑛表姐也在啊。”
谢瑛没什么表情地“嗯”一声,云慕筱浅笑着打招呼,“妙云表妹。”
萧婧华眨眼看谢瑛。
她还是第一次见阿瑛这般明显地表露对一个人的不喜,二人难不成有什么过节?
“相逢即是有缘,郡主可介意我们兄妹一道?”
目光在陆埕和邵嘉远身上停顿稍许,宁拓笑问。
那视线虽然短暂,但二人都感受到了浓烈的敌意,眸光微闪。
这路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拒绝就不能跟上来了?萧婧华道:“随你。”
宁拓便笑起来,“我知道有处的花灯很是精巧,郡主可要去看看?”
“正巧,我也知道一处,那店家擅做动物状的灯,活灵活现,很是巧妙,郡主可有兴趣?”
邵嘉远温声邀请。
陆埕闭口不言。
萧婧华现在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还是别说话讨她嫌了。
而且……
望着少女姣好侧脸,他的目光恍惚。
他对这些并不了解,从前,上哪看花灯,看什么灯,向来是她说了算,他只需陪着她便好。
如今。
陆埕面色淡漠垂下眼睑。
皆是虚妄。
萧婧华烦,她总算知道后宫妃子争风吃醋时皇伯父为何那般厌烦了。
因为真的很吵。
她只是想和小姐妹约着看灯,这些男人怎么这么没有眼色?
安安静静的当自己不存在不行吗?
她寒着脸正要开口,前头被两个妹妹缠到烦躁的萧长瑾总算发现少了几人,折回寻了过来。
“婧华?”
萧婧华眼前一亮,松开挽住谢瑛的手腕,对他挥手,“哥哥,我在这儿!”
萧长瑾听见声音,快步寻来。
众人一愣,随后纷纷见礼,“见过殿……”
萧长瑾打断,“今夜佳节,不必如此多礼。”
乐宁与端和小跑着追上来。
“皇……哥哥,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乐宁喘着气,她不敢理直气壮地指责,只敢小声抱怨。
端和好奇地看着宁拓几人,“他们是?”
能叫萧长瑾哥哥的,除了几位金枝玉叶不做他想。
宁妙云笑容端庄福身,“宁国公府妙云,见过二位殿下。”
剩余几人纷纷效仿。
乐宁端和矜持颔首。
邵嘉远抢先道:“殿下,我们正要去看花灯呢。”
乐宁随手一指,“这儿不是有这么多灯?”
邵嘉远笑,“殿下有所不知,这些不过寻常花灯,有趣的都不在这儿。”
他虽回着乐宁的话,视线却看向萧婧华。
乐宁和端和飞快对视一眼。
前者轻哼,走到邵嘉远旁边,骄纵命令,“那你带本、带我去。”
余光瞥到邵嘉远手边的琉璃花灯,她“哇”一声,“这灯好漂亮。”
邵嘉远:“……那便赠与公……姑娘?”
乐宁抬着下巴,“我允了。”
她迫不及待接过那盏灯,双眸发亮看了会儿,催促道:“快带我去。”
邵嘉远无奈,“是。”
端和越过陆埕,走到宁拓身边,对宁妙云浅浅一笑,细声细气地和宁拓搭话。
公主的面子,宁拓不得不给,一边应着,一边焦急地看向萧婧华。
可惜她从始至终都没回过头。
这个发现令宁拓眸光暗淡不少。谢瑛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幕,正要挽住萧婧华,一只细弱的手搭在她手臂。
偏头一看,宁妙云温柔地对她笑,眼里含着些微赧然。
“瑛表姐,人太多了,我怕走丢。”
谢瑛翻白眼,“怕你别出来。”
虽这么说,但她却仍由宁妙云搭着。
云慕筱前后瞧了眼。
邵嘉远与乐宁在前头带路,宁拓、端和、谢瑛和宁妙云坠在后头。
剩余几人走在中间。
她小声在萧婧华耳畔道:“二位公主……”
“不用管她们。”
萧婧华无语,“太子哥哥自幼对我比她们两个亲妹妹亲厚,她们心里不满,总是弄些小动作,我都习惯了。”
当初她们知道陆埕的存在后,还曾在宫里堵过他,可惜陆埕不为所动,总是摆着一张冷脸,还去皇伯父那儿告了一状,害得她们二人被禁足十日。
自那以后,乐宁与端和便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凡是有陆埕出现的场合,必无视他。
幼稚得很。
想起这些旧事,萧婧华目光凝了片刻。
她岔开话题,“走吧,去看看邵嘉远嘴里的花灯,是否真的有那般好。”
云慕筱就当没注意到她那一瞬的恍神,嘴角轻扬着点头。
街上人山人海,漆黑夜幕骤然爆发一朵焰火,紧随着,数朵烟花绽开,瞬间点亮夜空。金色火星如繁星坠落,辉煌璀璨,火树银花,令人目眩。
“哇,好漂亮的焰火。”
姑娘们惊喜的声音在嘈杂夜中分外清晰。
“筱筱,你看……”
萧婧华正偏头去唤云慕筱,人群忽然骚动,瞬间将她和云慕筱撞散了。
“筱筱!”
萧婧华张目四望。
数不清的人影,可没有一个是云慕筱。
就连萧长瑾也不见了。
萧婧华蹙眉,“予安,你在吗?”
今夜中秋,加之有萧长瑾在,她出门时只带上了予安。
“郡主,属下在。”
予安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去看看太子哥哥他们在哪儿。”
“是。”
予安飞身上了屋檐,拧眉四望。
人潮涌动,越来越拥挤,萧婧华担心受到波及,往旁边退去。
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身子猛地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揽住她的腰,及时稳住她的身形。
萧婧华定神,长睫微掀。
陆埕似是松了口气,“没事吧?”
……
“没事吧?”
云慕筱浑身僵硬地退出萧长瑾的怀抱,长舒口气,努力保持镇定,“臣女无事,多谢殿下。”
萧长瑾收回手,拧眉不解,“云三姑娘为何对孤如此避之不及?”
少女一顿,音色清冷,“是殿下的错觉。”
萧长瑾低眸,久久不语。
他们站在一间酒肆旁,醇厚酒香源源不断涌入鼻尖,光是闻着便要醉人。
云慕筱足尖轻微挪动。
半晌,萧长瑾道:“两年前,姑娘的画令孤见之忘俗,久不能忘,此生不知何时,能让姑娘再为孤画一回?”
云慕筱低头,“臣女画技不堪,宫中画师……”
话未说完,她猛地抬眸。
萧长瑾笑着,向来温和的笑容里带着点促狭,笃定道:“你还记得孤。”
云慕筱咬唇不语。
“为何拒孤于千里之外?”
萧长瑾逼近。
云慕筱仓促后退。
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她偏头,不去看眼前将她罩住的结实胸膛。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见她面容慌乱,萧长瑾退后,语气歉然,“是孤唐突了。”
“无论是何原因,孤等你解开心结。”
云慕筱心乱得很,“如果是一辈子,殿下也等得?”
“为何等不得?”
“陛下、朝臣不会允许殿下久不成婚。”
萧长瑾笑,“只有没本事的储君,朝臣才会盯着他的后院。”
云慕筱和他唱反调,“储君无后,于社稷不稳。”
“父皇并非只有孤一个儿子。”萧长瑾道:“二弟快及冠了,他看样子不像不能生的,三弟虽只有六岁,但聪明伶俐,皆是后路。”
云慕筱哑口无言。
“不过……”
云慕筱被他吓得心脏一跳,“什么?”
“孤还是希望,能有自己的孩子。”
云慕筱瞪眼,头皮发麻。
她鲜少有这般生动的表情,萧长瑾轻笑安慰,“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想多久,孤奉陪。”
云慕筱心烦意乱,僵硬地转移话题。
“婧华他们不知在哪儿……”
尾音还未消散,外头陡然爆发一阵惊恐尖叫。
二人目光相碰,齐齐色变。
“婧华!”
第45章
“啪——”
萧婧华使劲拍掉陆埕放在她腰间的手,冷冷瞪他。
“本郡主允许你碰我了?”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加之陆埕又白,这一下直接将他手背拍出了红印。
萧婧华瞥了一眼,抿了抿唇。手心发麻,她别开视线,甩了两下。
宁拓能碰,他却碰不得了。
陆埕收回僵硬的手,五指虚虚握住,低声致歉,“抱歉,都是我的错。”
“知道是你的错就好。”
萧婧华不想搭理他,对屋檐上的予安喊道:“予安,找到太子哥哥和筱筱他们了吗?”
人群太过嘈杂,予安四处搜寻着他们的身影,抽空回了一句。
“未曾。”
“那你接着找。”
萧婧华高声吩咐。
予安听命,几步一纵,越到了隔壁屋檐上。
“当心。”
又有人挤来,陆埕不敢再碰她,只好挡在她身前,将她隔绝在人群外。
可即便是这样,萧婧华也难免被剐蹭。
她拧起眉头,心生烦躁,往人群外走去。
陆埕急急跟上。
路过一面灯架,小贩瞧了眼陆埕,笑容殷勤,“二位可要买灯?”
他指着一盏灯,热情介绍,“我这儿的灯最是精巧,在京里都是能排上号的。”
萧婧华顺着看去。
是盏应景的螃蟹灯,灯身胖乎乎圆滚滚的,钳子晃动,很是逼真。
若是平时,她买下也就罢了,可此刻实在拥挤,买了也是浪费,便道:“不必了,多谢。”
抬步往一旁的石阶上躲去。
小贩遗憾,“姑娘当真不买?我这灯……”
话未落,陆埕忽然喝一声,“小心!”
萧婧华不明所以,蹙眉抬头,瞳孔骤然缩紧。
灯架轰然倒塌,数盏明灯齐齐朝她压下,似坠落凡尘的陨星,短暂美丽,却又充满了危险。
灯笼坠地,在她脚下烈烈燃烧。
事发突然,且萧婧华就立在灯架下,根本无处躲藏。
她抬手捂脸。
有火舌在舔舐她的衣裳,热气将她包裹。
下一瞬,有人猛地将她扑倒,紧接着“哐——”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重重丢开。
二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萧婧华后背重重撞在石板上,撞得她痛呼一声。
身上人密不透风将她护住,萧婧华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但她能听见人群中骤然爆发的惊惧叫声,灯笼在地上炸开的噼里啪啦声。
“火!”
“着火了,快跑啊!”
耳畔回响着他清晰的闷哼声,鼻尖是干净的阳光气息。
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陆埕。在她愣神时,陆埕把她从地上扶起。他们方才滚了有些距离,幸运地没有大碍。
几步外是家酒楼,店家关着门,陆埕牵着她走到石阶上。
“可有受伤?”
陆埕一双眼在她身上扫射,检查她的情况。
萧婧华抬眸。
映着火光,陆埕焦急的面色一览无遗。
他的簪子散了,发丝凌乱地披着,有的被火燎得炸开,衣裳也被烧出了几个洞。最严重的是他的手,原本白皙的手背此刻一片猩红,甚至起了泡掉了皮,伤口周围东一道西一道黑灰,看着甚是渗人。
“怎么不说话?是伤着了吗?”
他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仍在关心她的安危。
萧婧华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陆埕一怔,松开她的手,略有慌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碰你。”
萧婧华望着他的手,“不疼吗?”
“什么?”
陆埕顺着她的视线,低眸看自己的手。
瞧着很是丑陋。
他深吸气,把手放在背后,“不怎么疼。”
屋檐上的予安发现了此间事故,立即飞身而下,着急地寻找萧婧华的身影。
找到后当即飞奔过去,跪在她面前,“属下保护不力,请郡主责罚。”
萧婧华摇头,“事发突然,你又离得远,如何能怪你,先起来吧。”
现下这种情况,予安没有固执,保护好郡主的安危才是一等要事。
她将萧婧华牢牢护在身后。
灯笼易燃,街上四处是燃起的火光,落在满城灯火中毫不明显。木架倒塌,砸在路中,挡住去路。人群已经乱了,疯狂向外逃窜,尖叫声、怒骂声、哭喊声……齐齐环绕,不绝于耳。
陆埕对予安道:“劳烦姑娘护住郡主。”
身形还未动,萧婧华便问他,“你要去哪儿?”
陆埕眉眼压着焦灼,耐心解释,“此处已经乱了,若不灭火,定会殃及百姓。”
他轻声道:“小伤而已,不必担心我。”
萧婧华眸光骤冷,“谁担心你?你要去何处,与我何干?少自作多情。”
陆埕一顿,懊恼道:“抱歉,是我说错话。”
萧婧华偏头,留给他一张冰冷侧脸。
陆埕安静看她几息,再次对予安道:“照顾好郡主。”
随后毫不犹豫转身,快步离去。
他走后,萧婧华回首,凝视着他的背影。
看他抱起摔倒在地,即将被火舌吞没的幼童,看他努力安抚来往百姓,看他手上火伤。
渐渐失神。
半晌,她对予安道:“去通知京兆尹。”
予安拧眉,“可郡主,您一人在此,属下不放心。”
“婧华!”
熟悉的嗓音骤响,萧婧华眼前一花,有人飞速奔到她身前,握住她的肩上下打量,焦急道:“没事吧,刚才突然被挤开,转头没看见你们人影,我吓坏了。”
“好了。”萧婧华偏头对予安道:“阿瑛来了,我不是一个人,你快去。”
予安领命,“是。”
谢瑛擦去萧婧华脸上的黑灰,“你都变花猫了。”
萧婧华本想对她笑,可耳畔回荡着哭声,她实在笑不出来。
谢瑛瞧着混乱长街,眉头蹙起,英气眉宇蕴着愁意,“怎么烧成这样了?”
“方才有个灯架,不知怎的突然就倒了。”
“你看见筱筱了吗?”谢瑛问。
萧婧华摇头,“没有,太子哥哥也不见了,或许他们在一处?”
一听太子不在,谢瑛眉头皱得更深了。
“郡主!”
一偏头,宁拓带着宁妙云与端和,邵嘉远带着乐宁也到了。
萧婧华微愣。
她倏然发觉,今日邵嘉远穿的衣裳,和陆埕是一个颜色。
“郡主,你可有受伤?”
宁拓冲到她身前。
邵嘉远也大步迈了过来,紧张担忧地注视她。
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萧婧华摇头,“无事。”
她问乐宁端和,“你们呢,有事吗?”
二人齐齐摇头,心情瞧着很是不虞。
“剩下的人呢?”
萧婧华问跟着两位公主的几个东宫侍卫。
为了不打扰百姓,侍卫们皆是平民装扮,围在几人外侧,她们两个落在最后头,离他们最近。
其中一人道:“回郡主,都冲散了。”
乐宁焦躁,“皇兄呢,外边怎么这么乱,我想回去了。”
萧婧华不惯她,“想回去自己回。”
乐宁:“你!我自己怎么回去?”
“不是还有端和?怎么就你一个人了?”
乐宁气极,“琅华,你今日一定要和我过不去吗?没皇兄护着,我与端和怎么回?”
“你烦不烦!”
萧婧华猛地爆发,音量拔高,“你没瞧见出事了?就算太子哥哥在这儿,出事的是他的子民,他也不能当做视而不见,转头送你们回宫!能不能安分待着!”
被她当众责骂,乐宁脸上挂不住,眼里瞬间蓄了泪,颤声道:“你、你凭什么骂我!从小到大,你就仗着父皇和皇兄疼你,不把我和端和放在眼里。”
端和缩着肩膀,暗暗瞪了乐宁一眼。
还嘴就还嘴,扯她做什么?嫌琅华火气不够大吗?
萧婧华冷呵,“是啊,我不把你放在眼里,有本事你去告状啊。”
乐宁抹掉眼泪,咬牙放狠话,“你等着,回宫后我一定去向父皇告状!”
萧婧华冷漠,“随你。”
这两位姑奶奶吵架,其余人丝毫不敢吭声。
谢瑛默默想,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惹得婧华火气这么重。
目光追随着人群中的陆埕。
他不知从何处取木桶正在灭火,“刺啦——”声响起,黑烟袅袅散开。
谢瑛立即道:“我去帮陆大人。”
萧婧华拉住她,叮嘱道:“当心些。”
她指使乐宁身边的侍卫,“你们也去帮忙。”
侍卫们恭声应道:“是。”
“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谢瑛大笑着快步上前。
乐宁幽幽道:“端和,你看啊,有些人对外人,甚至比咱们这些姐妹还亲近。”
端和:“……”
求你,别带我。
萧婧华含冷带刀的目光射过去。
“萧玉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萧婧华,你再说我是哑巴试试!”
萧婧华要烦死了,“谁说你是……太子哥哥!”
尾音陡然上扬,她看向某个方向,兴奋招手。
萧长瑾护着云慕筱飞快走来,皱眉瞥向街上乱景。
“发生了何事?钟文人呢?”
萧婧华把刚才的话又解释了一遍,才道:“没看见钟统领。”
钟文武艺高强,萧长瑾并不担心,关怀问道:“没事吧?”
得到萧婧华否定的回复后,萧长瑾象征性地询问两位皇妹,“你们呢?可有大碍?”
端和摇头,柔柔道:“多亏宁小公爷护住了我。”
还在闹别扭的乐宁也道:“有侍卫护着,我没事。对了。”她补充道:“还有邵世子,也帮了我。”
被点名的二人躬身作揖,“是臣应尽之责。”
萧长瑾:“多谢二位。”
他偏头对云慕筱道:“你陪着婧华,孤去帮忙。”
云慕筱沉默着走到萧婧华身边。
这语气里自然而然的亲昵是怎么回事?
萧婧华暗暗扫了二人一眼。
不太对劲啊。
她按捺住好奇,叮嘱道:“哥哥小心。”
萧长瑾拍她额发,“孤知道。”
乐宁端和不甘示弱。
“皇兄当心些。”
“皇兄也要注意自身安危。”
萧长瑾颔首,转身离去。
他走后没多久,京兆尹随后赶来。有萧长瑾镇场子,火很快灭了。
事毕,乐宁闹着要回宫。
萧长瑾要留下收尾,正好钟文回来了,便让他护送二位公主。
闹成这样,萧婧华也没心情再看什么花灯。
她遗憾对云慕筱和谢瑛道:“好好的赏灯,就被一场火毁了。”
“没事。”谢瑛笑着安抚,“下次也是一样的。”
云慕筱也道:“来日方长。”
萧婧华笑,“好,那改日咱们去铺子。”
二人应下。
宁妙云受了惊吓,宁拓一直在安抚她,见事已落幕便来辞行,“郡主,妙云精神不济,我带她回去了。”
萧婧华关心,“宁姑娘没事吧?”
宁妙云面色略显苍白,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多谢郡主关怀。”
简单寒暄几句,宁拓带着她离开。
萧长瑾派人送她和云慕筱姐妹回去,萧婧华登上马车,朝对面马车的姐妹俩挥挥手,余光从仍在忙碌的陆埕身上掠过,随后对上邵嘉远的视线。
她缓缓一笑,“邵世子,再会。”
邵嘉远目露惊喜,笑道:“郡主,再会。”
车窗阖上,萧婧华脸上的笑逐渐落下。
那股燥意仍在她胸腔内乱窜,不将它吐出来,今夜是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回到恭亲王府,留守琳琅阁的箬竹箬兰见她一身狼狈,皆惊了。
“郡主,发生了何事?”
觅真亦看过来。
萧婧华摇头,对箬竹道:“明个儿你找几瓶最好的烧伤药,送去陆府。”
箬竹意外,“陆大人怎么了?”
萧婧华不想再解释,“你问予安吧,备水,我要沐浴。”
箬竹箬兰齐看向予安。
予安:“……”
交代完的萧婧华走进内间,脱下隐隐泛着焦味的外裳,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终于舒服了。
他救了她,她给了药。
两不相欠,极好。
第46章
昨夜山中下了场雨,雾气浓厚,氤氲不息,直到阳光从云层中穿透而下,山岚尽散,山荫染绿。
江妍卿踏出殿内,左右瞧了几眼,在不远处的树下看见人影。
她松了口气,快步过去,略有急声,“怎么跑这儿来了。”
侯在一侧的嬷嬷婢女退开,“大姑娘。”
江妍卿低头去看地上的小人儿,“初一,你……”
剩下的话语散在空中,她怔怔看着几步之外的僧人。
身着白色僧袍,宽肩窄腰,面如冠玉。白皙骨感的腕上缠着一串佛珠,似有沉香缭绕。
他低头与不到他膝盖的小童说着话,面色温和,唇畔含笑,瞳眸低垂,流光映在他眼中,似高坐殿宇之内,悲悯众生的神佛。
初一听见娘亲的声音,抬起小脑袋,一把抱住她的腿,举着手里的草编蝈蝈兴奋道:“娘亲快看,好漂亮的蝈蝈!”
江妍卿条件反射低头。
会草编,又生得这般年轻俊美,想必眼前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念慈大师了。
她伸手,接过那只蝈蝈,白皙指尖落在绿油油的蝈蝈上,如同冬雪与夏秋不期然的会面。
初一见她怔愣出神,不满嘟嘴,奶声奶气唤:“娘亲,你不理我!”
“原来你叫初一。”
念慈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发顶,笑眯眯道:“好特别的名字。”
初一的注意力被这个没头发的漂亮叔叔吸引,双眼弯着笑,说话特别利索。
“我叫段初奕,初一是我的小名。娘亲说,是因为她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就是在初一认识的。”
念慈笑道:“原是如此。那你的娘亲一定特别在乎你,才会将这个特别的日子给你用作小名。”
初一拍着小胸膛,一脸的骄傲,“是的,我是娘亲最爱的人。”
江妍卿心脏骤然一跳,低头看儿子。
他扬着头,小脑袋圆乎乎的,很是可爱。
念慈没忍住,又摸了下他头。
江妍卿不可避免地看向念慈,目光一寸寸,似从他脸上碾过,一遍遍寻找着熟悉的痕迹。
毫无相似之处。
停留的时光仿佛有十二年那般漫长,她缓缓垂下眸子,长睫盖住眼中晦涩。
指尖微颤,江妍卿不愿泄露情绪,深深吸气,柔声道:“初一,我们该走了。”
初一眨巴着大眼睛,“娘亲,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吗?”
“改日再来,外祖父外祖母该想咱们初一了。”
江妍卿蹲下,用帕子擦了擦初一因玩耍而弄脏的小手。
初一很喜欢外祖父外祖母,闻声立即牵住娘亲的手,兴奋道:“好啊,那娘亲,我们快回去吧,别让外祖父外祖母等急了。”
江妍卿空着的手摸他柔软脸蛋,含笑道:“初一真懂事。”
她站起身,对念慈轻轻颔首,语气疏离客气,“大师,再会。”
念慈笑着,“女施主在承运寺住了这么多日,不知心中意可解了?”
江妍卿轻轻笑了,柔和的嗓音含着叹息。
“我心中之孽,解不了。”
“孽?”念慈疑惑,温和道:“不知女施主可需贫僧相助?”他笑吟吟的,“或者主持师兄也可,他的佛法远在贫僧之上。”
江妍卿并未答复。
她仰头望着天边白云,轻声道:“我心中有愧,此生再无法可解。”
念慈微偏着头,似是不解。
“多谢大师好心。”江妍卿颔首致谢,嘴角噙着笑,“再会。”
她牵着初一转身。
初一回头对念慈挥手,“叔叔再见。”
念慈笑起来,同样抬起手臂,轻轻对他挥了挥,“初一再见。”
马车缓缓向山下驶去。
江妍卿撩起车帘,往回一眼。
颀长身影仍在原地,背对而立与香客搭话。
她一点点收回手,闭目不语。
……
陆埕昨夜回来得晚,他没惊动陆夫人,让孟年找出药膏,草草上了药,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
萧长瑾念在他有功,加之手上有伤,做主给了他一日假。
然而天未亮他便醒了。
望着帐顶发了会儿愣,陆埕起身,摸索着穿衣。动作时不甚碰到手,一股火辣灼痛瞬间席卷而上,他没忍住哼一声。
穿好外裳,陆埕找出火折子,点上灯。
尚且昏暗的屋内燃起一抹亮光。
他端着灯盏去了书房。
在桌前落座,陆埕用完好无损的手磨了墨,左手执笔,在纸上落下一个个稍微不怎么端正的字。
【未经允许,不能触碰她。】
【不能擅自替她做主。】
【不能揣测她的心情。】
【少说话,多做事。】
顿了顿,陆埕又在后面补了几个字。
【……若有误会,需及时解释。】
搁下笔,陆埕怔怔看着纸张。待墨干了,他将纸收好,郑重其事地贴在对面墙上。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了回去,伴着暖光灯光沉浸在公事中。
北夷使臣即将抵达京城,加之又撞上了秋闱,礼部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
便是休沐,他实则也不怎么得空。
晨光逐渐蔓延,鸡鸣声响彻天际,陆埕眼睛发涩,抬头转了转略有几分的脖颈。
一抬头,目光便撞上了墙上字迹。
他将那些话默念几遍,随后起身出了书房。
对面孟年刚打开门伸了个懒腰,见了他,眼睛一瞪,“大人,你怎么起这么早?”
昨夜听闻太子放了假,他兴奋地摸出话本看到凌晨,要不是惦记着大人的伤,他这会儿还睡得天昏地暗呢。
陆埕瞥一眼,没搭理他,走到院中小跑起来。
孟年一脸的一言难尽,受了伤还能这么折腾,啧啧。
他转身进厨房打水洗漱。
等他出来时,陆埕正在扎马步。他右手直直伸出,手背伤势暴露在空气中,左手握成拳。
殷姑和陆夫人也起了,不约而同瞥向他,倒是没有意外。
这阵子陆埕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给自己请了个习武先生,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不过练练也好,省得跟只白斩鸡似的。
瞥了眼陆埕的手,陆夫人问孟年,“他手怎么了?”
孟年:“大人昨晚回来,说是朱雀街烧了。”
“烧了?”
昨夜佳节,陆夫人关了铺子,和殷姑带着兰兰出去看花灯。不过她们去的是另一条街,倒是不知朱雀街之事。
“严重吗?”
孟年挠头,“大人没说,应该是不严重。”
既然没什么事,陆夫人就放心了,她彻底把事抛到脑后,和殷姑进了厨房。
红日爬上山巅,光线逐渐染上热意,汗水从额角滑落,顺着白皙脖颈隐入衣领之下。
陆埕满头大汗,用帕子轻轻擦着脸上汗珠。
中秋佳节,陆夫人给自己放了两日假,吃完饭准备和殷姑出去走走。
饭刚摆上,门被叩响了。
陆夫人不动,陆埕手上有伤,孟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叹了声气,自觉起身。
陆埕左手拿着勺子喝粥。
没多久,孟年回来了,手里拿着布包。
陆夫人举着包子,随意一眼,“谁啊?”
孟年回:“箬竹,来给大人送药的,说是谢他昨夜救了郡主。”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目光奇异地盯着陆埕。
陆夫人直接道:“你手上这伤,是为了救婧华?”
“哟呵。”她挑眉一笑,“出息了啊。”
陆埕没回。
他夺过孟年手里的包裹放进怀里,对他道:“快吃。”
孟年有些感动。
他家大人心里还是有他的。
三两口吃完早饭,孟年被陆埕急急拉进房里。
正不明所以,却见他左手灵活地用帕子擦去伤口边上的药膏。
孟年急了,“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陆埕瞥他一眼,言简意赅。
“上药。”
孟年福灵心至,长叹一声,认命上前。
伤口边渗出黄色液体,他放轻动作,轻柔擦干。
动作间,陆埕一声没吭。
取过箬竹送来的包裹,孟年拿出一个白瓷瓶,将药膏抹在陆埕手背。
清凉之感驱散了不少灼痛,陆埕垂眸,望着手背。
低低的叹声消失在喉间。
无碍,再接再厉。
……
江妍卿听闻朱雀街出事,带着初一上门探望。
萧婧华对这个年纪的幼童还挺感兴趣的,一个劲地逗他玩,最重要的当然是初一特别乖巧听话,不爱哭。
要是哭了,她指定麻溜地把孩子还回去。
撒娇让江妍卿在王府住下,萧婧华愉快地度过了好几日,完全把铺子抛之脑后。
等江妍卿带着初一辞行,温婵姿直接杀上门来。
“我的姑奶奶,那铺子都竣工了,你该不会真的要当甩手掌柜吧?”
温婵姿撑着桌面,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萧婧华有片刻的心虚,随后理直气壮,“我是郡主,又不是店主,那店我全权交给你做主。”
温婵姿:“……”
她无奈,“别的不说,店铺名你总该起一个吧。”
萧婧华皱眉想了会儿,想不出来。
她叹气,“铺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样,我给筱筱阿瑛去信,让她们明日去瞧瞧,一块起个名儿。”
温婵姿能有什么法子?只能同意了。云慕筱很快回信,约了明日巳时相见。
对待朋友,萧婧华一向认真,不仅起了个大早,甚至精心上了妆,漂漂亮亮出门去了。
今日的天不怎么好,乌云团在空中,阴沉沉的,瞧着似要下雨。
可人都约好了,也不能打道回府,萧婧华钻进马车。
自从上次出事后,恭亲王很是紧张她的安危,每次出门都给她配了不少侍卫,生怕闺女再出什么事。
王府侍卫在外开道,行人自行避让。
汤正德的效率着实高,这么短的时日便将铺子修缮完毕。
匠人们已经撤离,萧婧华好奇地迈步进去。
云慕筱和谢瑛已经到了,温婵姿正笑着和她们说着什么,听见动静回头与她打招呼。
“来了?快进来。”
萧婧华笑着点点头,目光触及一人,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47章
宁拓笑得有几分腼腆,“遇见三表妹和瑛表妹,听她们说要来见郡主,便厚着脸皮跟来了。”他小心翼翼试探,“不请自来,郡主可会生气?”
“怎会。”
来都来了,萧婧华也不能赶他出去,笑得:“来者是客。”
宁拓眉间踯躅散去,笑意盎然。
萧婧华在屋里打转。
一楼很宽敞,柜面的布置极为大气,墙面挂着仕女图,画中女子皆戴金钗银环,明亮光线照在图上,女子面上生辉,似神女飞升入云,圣洁绝美。
她满意点头,问几个姑娘,“你们想好要取什么名字了吗?”
宁拓听她们谈起正事,自觉避让,便道:“午时将近,今个儿我做东,不知几位姑娘可能赏脸?”
谢瑛大笑,“宁表哥请客,我自然不会客气。”
见萧婧华没有拒绝之意,宁拓眉间笑意加深,“那我先去聚香楼备好席面。”微一颔首,他大步离去。
萧婧华睨着宁拓的背影。
虽相识不久,但他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一副爽朗开怀的模样。
又知礼节,懂分寸。
倒是个不错的人。
缓缓收回目光,她笑着问:“想好了吗?”
谢瑛投降,“我一个粗人,最不擅舞文弄墨,这种事你们决定就好。”
温婵姿沉吟。
她脑子里倒是有几首关于胭脂水粉的诗,可用在此处,好似也不太合适。
萧婧华无奈,“我不擅取名。”
谢瑛笑,“从你给一只小猫取名叫鸳鸯时就看出来了。”
她和云慕筱去恭亲王府时见过那只异眼小猫,可爱极了,惹得她很是稀罕,大热的天也抱在怀里,跟不怕热似的。
可惜那是太子所赠,不然她怎么也得拐回家去。
萧婧华耸耸肩,轻笑落座。
说起来,她也许久未见鸳鸯了,只听说太子哥哥送的两名宫女将它照顾得很好。
略一恍神,萧婧华笑看云慕筱,“云三姑娘,只能看你了。”
云慕筱:“……”
她轻声吐出两个字,“蒲草。”
“蒲草韧如丝,身处逆境,亦能逢生。”
温婵姿一顿。
“蒲草,蒲草。”
萧婧华默念两遍。
这铺子里的姑娘们可不都是蒲草吗?再苦再难,她们都坚韧顽强地挺了过来,脱泥而出,重获新生。
她越发期待再见思思几人那日。
萧婧华笑着点头,“我很喜欢。”
她举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云三姑娘。”
温婵姿眸中涌动着微波,轻声道:“我也很喜欢。”
相信她们,也会喜欢。
云慕筱面上微烫,带着几分羞赧,“你们喜欢便好。”
铺子名字有了,手艺有了,温婵姿早些时候就招了工,里里外外都安排得清清楚楚,毫无萧婧华的用武之地。
她调侃,“看来温掌柜还真是准备将我架空呢。”
温婵姿微笑,“不行?”
“行!当然行!”萧婧华笑,眼角眉梢都含着欢欣,“我等着那一日。”
温婵姿摇头轻笑。
萧婧华一手支颐,“改日我找个时间进宫,让皇伯父为我们的铺子题字。”
三个姑娘惊了,“陛下题字?!”
“是啊。”萧婧华双眼弯弯,“皇伯父的字是我皇祖父亲自教的,比我父王好看多了,太子哥哥的字也好看,但和皇伯父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要找,当然要找家里写字最好看的。”
谢瑛服气,冲萧婧华举起大拇指。
又闲聊几句,眼看快到午时了,几人移步去聚香楼。
路上,趁着温婵姿和云慕筱被一家书画铺子吸引注意,萧婧华踱步到谢瑛身边,“阿瑛,我问你个问题。”
谢瑛豪气摆手,“什么问题?随便问。”
萧婧华瞥了眼云慕筱的背影,悄声道:“筱筱是不是和我太子哥哥……”
尾音拉长,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谢瑛震惊,“你怎么发现的?”
萧婧华立马兴奋了,“真的?”
她拉住谢瑛的手,激动道:“你快跟我说说他们俩的事。”
谢瑛挠头,面带难色。
萧婧华按捺住激动,迟疑道:“不方便?”
“唉,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谢瑛叹气,“上次和筱筱回京,我见她心中不快,悄悄带她出府玩,遇上了被人坑骗的太子殿下。”“他微服出宫,起初我和筱筱并不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个普通学子。那时有人吹嘘自己是某位名家后代,以画自画像为名,坑骗了殿下三百两银子,我看不过去,拉着筱筱打抱不平。”
“随后嘛……”谢瑛耸肩,“那骗子被我骂跑了,太子将银子给了筱筱,请她为他画幅画。”
“画完,筱筱不愿收他的银钱,太子便将随身玉扣送给了她。后来,我就带她回去了。”
谢瑛说着,语气渐低。
回去撞见守株待兔的敬国公夫人,狠狠将她们二人责骂一顿。
筱筱身上的玉扣不甚掉出,谁知就是这么巧,敬国公夫人不知怎的就认出了那是太子之物,转怒为喜,细细询问二人相识的经过。
她眉间带着笑,叮嘱了一大堆要云慕筱稳住太子,争取坐上太子妃之位的话,随后喜气洋洋离开。
她没看见云慕筱苍白的脸,可谢瑛却亲眼瞧见,她眼里还未彻底生成的倾慕,随着母亲的话,似泡沫倏尔破灭,沉入黑暗。
从动心到锁心,不到一日。
萧婧华小小“啊”了一声。
太子哥哥自幼受名家教导,怎会被个普通画师骗了去?
他该不会是觉得有趣,故意的吧。
转念又想起,她曾在太子哥哥书房里看到一张他的画像。
当时还感叹,宫中画师的画技越发高超了,画得这般惟妙惟肖。
太子哥哥笑而不语,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说起别的事。
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出自云慕筱之手。
萧婧华追问:“那后来呢?”
谢瑛回神,故作轻松,“后来我们当然是回边关去了。”
萧婧华皱眉。
萧长瑾说过,他若是有消息,定会亲口告诉她。
可现在……
在脑海中搜寻着寥寥几次云慕筱见到萧长瑾时的反应,萧婧华皱眉,“筱筱她……不喜欢太子哥哥?”
“嗨,我哪儿知道。”谢瑛左顾右看,“这些情情爱爱的,我最头疼了。管他们的,反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的也是。”
萧婧华嘴角噙着笑,“阿瑛实乃大智慧。”
谢瑛毫不谦虚,“那可不是。”
萧婧华没忍住笑。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云慕筱和温婵姿挑完画,双双站在铺子门前,亭亭玉立,各有风姿。
“自然是令人开心的事。”
萧婧华悄悄瞥了眼云慕筱。
少女立于阶上,身姿纤细,眉目如画,翩然若仙。
越看她那张脸,她越是喜欢。
看来,得找个时间好好盘问盘问太子哥哥。
上前挽住云慕筱的手,萧婧华弯着眼笑,“好了,我饿了,咱们快走吧。”
云慕筱轻轻颔首。
远远的,聚香楼已飘出香味。
萧婧华正要往里走,身后有人唤住她。
“郡主。”
她回头。
陆埕站在几步之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乌黑的头发好似泛着光。
云慕筱和谢瑛温婵姿对视一眼,轻声对萧婧华道:“我们去楼上等你。”
“好。”
陆埕走近,萧婧华本想倚着门框,陡然想起每日有许多人在此处进进出出,这门框也不知被多少人摸过,嫌弃地站直身子,懒懒道:“陆大人有事?”
陆埕拱手,动作略有凝滞,“多谢郡主赠药。”
萧婧华瞥向他的手。
不过几日,好得没那么快,右手用纱布包着,看不出什么情况,她只看了一眼便快速挪开视线。
“几瓶药而已。”
他因救她受伤,她便给药。
仅此而已。
陆埕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或许是早有心理准备,倒是没露出什么异样情绪。
“我……”
刚吐出一个字,呼唤声猛地将他打断。
“郡主!”
“噔噔”的脚步声从上至下,宁拓眨眼间便到了萧婧华对面,眼眸发亮,笑着问她,“到了怎的不上去?”
萧婧华还未回复,陆埕已出声,“宁小公爷。”
宁拓仿佛才见到他,笑意不变,“原来是陆大人。”
他移动脚步,站到萧婧华身前,半边身子微侧,将她挡住,“今日有幸请郡主用饭,便不多叨扰陆大人了,咱们改日再会。”
“我也未曾用饭,不知宁小公爷介不介意多一人?”
宁拓笑容僵了一瞬,看向萧婧华,“我可做不了主,陆大人还是问郡主吧。”
“郡主可介意?”陆埕诚恳问道。
瞥向他的手,萧婧华微抿着唇。
“随你们。”
话落,她迈步上楼。
陆埕当她同意了,自觉跟上。
宁拓落在最后,抬手揉眉心。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他郁闷地快步追上。
遣了箬竹几人去用饭,萧婧华被店小二指引着走到雅间,里头一片寂静,正疑惑间,门一推,又是一怔。
“你怎么也在?”
室内摆着方桌,谢瑛和温婵姿坐在一处,云慕筱独自坐在长凳上,在她对面,是一张略显熟悉的脸。
邵嘉远抬头,闻声而笑,“方才偶遇宁小公爷,听闻郡主也在,便厚着脸皮留下了。”
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过东道主都同意了,她自然不会置喙,目光一扫,在云慕筱身边的空位落座。
陆埕大步走到她身旁。
落后几步的宁拓眉头一跳,望着最后一个空位,闭眼深深吸气,不情不愿地挨着邵嘉远坐下。
宁拓早已安排妥当,人一齐,店小二便领着人上菜。
谢瑛扫了一眼对面三个男人,搓了搓胳膊,总觉得有些冷,菜一齐,立马招呼云慕筱和温婵姿。
“快吃快吃。”
早吃完早走。
“是啊。”宁拓笑,“诸位可千万别客气,快用饭吧。”
早吃完早走,他好和郡主相处。
云慕筱默默执著。
温婵姿先喝了口汤,总觉得眼前一幕很是眼熟。
聚香楼的菜肴一向得萧婧华喜欢,今日的一品豆腐做得很是不错,她一连吃了好几块。
陆埕注意到她只用素食,用公筷夹起鸡肉放在她面前的空碗里,低声道:“你最爱的芙蓉玉露鸡。”
席间霎时一片寂静,连咀嚼声都听不见了。
陆埕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眉心皱起。
邵嘉远喝了口汤,用帕子点去唇上沾染的汤汁,用无比疑惑的语气问:“陆大人不是和郡主自幼相识吗?”
陆埕抬眼看他。
他浅浅一笑,接着道:“怎么连郡主不沾荤腥都不知晓?”
第48章
男子笑着,温柔的眉眼溢出锐色,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陆埕,眼神里藏着刀锋。
什么?
陆埕猛地看向萧婧华。
不沾荤腥?
可她以前分明最为喜爱。
似有山寺钟声在陆埕耳畔撞响,“嗡”的一声,直直撞入脑海,令他神魂震荡。
是被山匪抓走那次吗?
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陆埕五指收紧,捏着筷子的手青筋暴露,灼痛蔓延开来,裹在纱布下的伤口已有崩裂之相。
邵嘉远睨着他的神色,语气含歉,轻飘飘道:“是我的错,相识再如何早,对郡主而言,陆大人也不过是外人罢了,饮食口味这些隐私,岂会轻易告知?”
他口中说着道歉的话,目光却含着轻蔑。
陆埕目光如炬,眼球爬上猩红血丝。
对上那仿佛要吃人的视线,邵嘉远回之一笑。
宁拓跟没听到他二人在说什么似的,将自己觉得不错的素菜推到萧婧华面前,冲她笑道:“这道菜还不错,郡主尝尝。”
萧婧华平淡的面上浮现浅淡笑容,“多谢。”
陆埕不再理会邵嘉远,偏头看向身侧的少女。
侧脸白皙,下颌线优越,精致到完美的一张脸。
陆埕有些恍惚。
他好像,很少看见萧婧华的侧脸。
从前,一向是她偏头看他,他一抬头,便能见到一张娇俏带笑的芙蓉面。
无数繁杂的情绪堵在胸膛,血丝蔓延了半个眼球,陆埕手指在颤抖。
他放下筷子,向她微低着头,嗓音沙哑,带着颤音,“郡主,对不……”
“陆大人。”
萧婧华骤然将他打断。
在他愣神间,微微偏头看他,语气疑惑,“据我所知,为迎接北夷使臣,大人这段时日应当格外忙碌。国事为重,大人还是快些用饭,早些回去处理政事吧,一些没用的话,就不用说了。”
少女语气诚恳,目光坦然,眼里没有一丝爱意,也不见恨意,平静地仿佛白皑雪地,无风无雪,唯余苍茫。
陆埕垂睫,盖住干涩的眼,收紧的手指一点点放开,余音颤抖。
“好。”
陆埕脑中一片钝痛,好似有人拿着锥子,一下下锥打。
他僵硬进食,如坐针毡,愧疚自责彻底包围他的心。
他无颜面对萧婧华。
陆埕草草吃了几口,蓦地起身,对着宁拓拱手,“多谢宁小公爷款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诸位慢用。”
他语速很快,说完甚至不敢看萧婧华,目光虚虚落在她衣摆,低声道:“我走了。”
顿了顿,陆埕快步离去,那背影,近似落荒而逃。
解决掉一个敌人的邵嘉远眉梢含着喜意,温柔体贴地为萧婧华盛了碗汤,柔声道:“这汤滋味鲜美,应该能和郡主口味。”
萧婧华缓缓一笑,“邵世子很了解本郡主?”
邵嘉远一怔,长睫微颤,耳后根泛起红,轻声道:“非也。只是……”
他看着萧婧华,坦然道:“只是因着对郡主的爱慕之心,格外关注郡主罢了。”
宁拓夹了个鸡腿,把它当成邵嘉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面表述心意,是当他不存在吗?
可萧婧华也在,他便是心里泛酸,也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对郡主来说,他也是外人。
云慕筱和温婵姿默契地当自己不存在,谢瑛倒是极为兴奋,眼珠子乱转,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的。
萧婧华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你爱慕我?”
邵嘉远面色羞赧,坚定点头,“是。”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噗嗤”一声,萧婧华倏地笑了。
“你爱慕我?便能随意透露我的私密吗?”
邵嘉远一懵,还未做出反应,又听萧婧华道:“陆大人是外人,可邵世子也是外人,你有什么资格将我的私密透露给别人?”
萧婧华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撇开浮在上面的葱花。
她笑,“邵世子,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邵嘉远眸色暗沉。
“况且……”萧婧华拉长尾音。
瓷勺与白瓷碗碰撞,发出“呲——”的一声。
她持著,夹起一颗肉丸,缓缓送入口中。
姿态优雅地将肉丸吃下,萧婧华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勺汤,睨着邵嘉远道:“本郡主前段时日略有不适,这才不沾荤腥,可谁说,我现在就吃不得了?”
掏出帕子,她轻轻擦拭着手上方才不小心沾上的汤汁,语气劝慰,“邵世子下次可要记得,旁人之事,莫要开口。”
管好你自己。
谢瑛挑着鱼刺,在心里哇了一声,悄悄对萧婧华比了个大拇指。
宁拓埋头吃鸡腿,掩饰住唇边的笑。
邵嘉远笑容彻底僵住。
他略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僵硬开口,“谨遵郡主教诲。”
萧婧华温和地笑,“世子记住便好。”
邵嘉远这人,着实能屈能伸,被萧婧华刺了几句,他只在最初时面色有片刻的阴沉,随后便恢复寻常,甚至还能与萧婧华谈笑。
是个人才。
萧婧华叹息。
午膳过后,好不容易冒出的阳光又被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好在没有落雨的迹象。
一行人走出聚香楼。萧婧华还没逛够,拉着三个姑娘进了间成衣铺子。
这几人都不是缺衣裳的,但漂亮衣服谁能嫌多?
萧婧华盯着两条裙子看。
邵嘉远和宁拓同时走到她左右两边。
“丁香色清新淡雅,这上面绣的百结花针脚细密,做工精湛,行走间定是步步生莲,极衬郡主。”
宁拓却是看着明绿色那条,轻声开口,“绿色好看。”偷偷觑了萧婧华一眼,他放低音量,“衬得郡主肤、肤、肤白。”
更重要的是,上次萧婧华赠他的料子,是红色的。
红绿红绿,听着就相配。
萧婧华没答话,唤了声箬竹。
箬竹了然,唤来掌柜,将两条裙子都买下了。
退后几步,目光扫过左右两个男人,萧婧华微微一笑,“不用选,我都要。”
不再理会二人,她转身去寻云慕筱。
宁拓和邵嘉远短暂对视,旋即同时别开眼。
逛完成衣铺子,萧婧华还想去买首饰。
还未动身,有个小厮匆匆忙忙跑来,在邵嘉远耳侧低语几句。
邵嘉远当即变了脸色,“家中突发要事,郡主恕罪。”
话落,他带着小厮仓促离开。
萧婧华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邵嘉远的背影。
“怎么了?”
云慕筱敏锐地察觉到萧婧华的情绪有些不对。
“没什么。”
萧婧华摇头,挽了她胳膊,“好了,咱们走吧。”
进了灵翠阁,萧婧华仍有些恍神,摩挲着耳坠下的珍珠。
“上次匆忙一见,还未谢过郡主。”
宁拓的嗓音落在耳畔,萧婧华回神,茫然不解,“什么?”
少年面色微红,磕磕绊绊道:“谢、谢过郡主相赠的两匹料子。”
他摸着后脑勺,笑容里莫名带着几分憨气,“我娘用那料子给我制了两身衣裳,秋闱当日,我便是穿着那衣裳入的考场。”
宁拓垂眸,目光柔和,“这次秋闱,我定能榜上有名。”
萧婧华眉尾一动,“这么有自信?”
宁拓笑容灿然,“因为郡主的衣裳,会带给我好运。”
萧婧华被他逗笑了,“好,那便提前预祝宁小公爷一举拿下解元。”
耳后根发热,宁拓拱手,诚恳道:“借郡主吉言。”
他暗暗觑着萧婧华的脸。
来年春闱,他定竭尽全力。
若那时她愿意,他会在金榜题名后带着母亲上门求亲。
所有陆埕没给的,他都会给她。
……
出了灵翠阁,云慕筱突兀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了。”
萧婧华狐疑地看了眼天,“这不是还早着?”
云慕筱语含歉意,“母亲身子未好全,我不放心。”
谢瑛虽然撇着嘴,但也没反对。
事关敬国公夫人,萧婧华无法拒绝,“那你们快些回吧。”
云慕筱歉然握了握她的手,与谢瑛一前一后进了马车。
萧婧华目送二人离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就此作罢。
她挽着温婵姿,“走吧,咱们继续。”
温婵姿瞥一眼静立一侧的宁拓,笑着摇头,“我出来够久了,家里还有一堆事等着。”
她叹气,“等铺子开业,说不准更不得空。”
萧婧华莫名心虚,松开温婵姿的手,“好吧好吧,你也走。”
温婵姿一笑,毫不犹豫离开。
萧婧华:“……”
一时之间,只剩下她和宁拓两人。
忽略箬竹箬兰一行人,宁拓这还是第一次和萧婧华独自相处,不免紧张。
“郡、郡主,我们现在去哪儿?”
萧婧华没好气道:“回家。”
人都走完了,她还逛什么逛,还不如回家。
宁拓呆了,“……啊?”
他还在愣神,萧婧华已经钻进了马车,隔着车窗对他挥手,“天色不早了,宁小公爷也早些回吧,再会。”
宁拓望天,欲哭无泪。
你方才不是说还早吗?
马车渐行渐远,身后人影成了黑点。
回忆着宁拓方才吃瘪的表情,萧婧华没忍住笑,眼中溢满星星点点的光芒。
箬兰不知她在乐什么,眨巴着眼,略显茫然。
箬竹摇头轻笑,小声逗觅真说话。
秋风舒爽,萧婧华开了车窗,仍由风吹拂脸庞。
旁边不知哪户人家栽了桂花,空气中的桂花香极为浓郁。
黄色小花顺着风吹来,萧婧华伸手,轻轻将它握住。
“驾——”
斥声清晰传入耳中,马蹄阵阵,有道人影闯进视野。
掀起的风吹起萧婧华腮边碎发,她蹙着眉,看向来人。
男人身着胡服,高坐于黑马之上,腰系蹀躞,弯刀刀柄镶嵌着五种颜色的宝石。一头黑发编成辫子垂于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往下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五官似刀刻斧凿,立体深邃,下颌清晰流畅,尽显刚毅之美。
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泛着幽幽绿光,似草原凶恶苍狼,又如某种绿色宝石,神秘熠熠。
他拉着马缰停在马车旁,小山似的身躯下压,胳膊放在马背上,绿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萧婧华,嘴角上扬至调笑的弧度。
“中原的姑娘,都和你一样漂亮吗?”
第49章
男人的身影将她罩住,压迫感迎面而来,萧婧华肩膀不适地往后动了动,两道长眉蹙起,冷冷睨着他。
“异族之人,都和你一样无礼吗?”
她虽身处低位,但目光带着天生的睥睨,丝毫不落下风。
男人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拉住马缰,驱动黑马离车厢更近。
马儿呼出的热气快要打在萧婧华脸上,她神色更冷。
“你是什么人?”
“你叫什么名字?”
二人同时出声。
萧婧华不理会,音色含着凉意,“闹市纵马,你是想被砍脑袋不成?”
这人明显不是大盛人,却又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奇怪得很。
想起北夷使臣将至,她道:“即便是北夷人,到了京城,也该遵守大盛的规矩。”
男人绿色瞳眸转了圈,无所谓地一笑,“你看,这街上人影都见不到几个,如何能算闹市?”
他抱怨,“你们大盛的规矩可真多。”
漂亮神秘的眼睛看着萧婧华,男人问:“你怎知我是北夷人?”
还真是。
萧婧华敷衍,“猜的。”
她随手就要关窗。
一只大手压在窗上,压住了她的动作。
那手和萧婧华见过的许多都不一样。
麦色、宽厚,指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瞧着有几分可怖,却又极具力量感。
视线往上,萧婧华陡然一凛。
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大型猛兽盯上了,令人不寒而栗。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放肆!”
觅真一把将萧婧华扯回来,“唰——”地拔出剑,雪亮剑光一闪,对准了男人的脖颈。
“我家姑娘的名字,岂是你能知晓的。”
此人来历不明,她未称呼郡主,以免暴露萧婧华的身份。
驾车的予安亦把手放在腰间剑柄上,紧紧握住。
男人瞥眼颈侧长剑,两指夹住剑尖,轻轻挪开。
觅真皱眉,正要再攻,萧婧华叫住她,“觅真,别动手。”
她回头看了萧婧华一眼,目光警惕地盯着男人,缓缓坐回去。
萧婧华被箬竹箬兰护在身后,淡淡抬眼,“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直起上半身,指尖顺着黑马鬃毛,挑着唇笑,“那该如何?”
萧婧华看他眼睛,“等你有资格站到我面前。”
“予安,我们走吧。”
予安应声,扬起马鞭,甩在马臀上。
见男人没有动作,觅真瞪了他一眼,收了剑,重重关上车窗。
车窗彻底阖上,那张白皙明媚的脸消失在他眼前。
男人倏尔一笑,对着马车喊道:“我叫阿史那苍,姑娘可别忘了。”
“我们很快会再见。”
他大笑着扬鞭,黑马嘶鸣一声,听从主人的指令避开所有障碍物,向前冲去。
一马一车背道而驰,天穹之上,几只苍鹰盘旋着冲入云霄,发出尖锐洪亮的叫声。
鸣叫声响彻蓝天,似一首不为人知的赞歌。
“吁——”
到了某地,男人拉住马缰。
他高坐马背,居高临下地睨着眼前之人。
男子身着正三品官服,领着十来个官员,挺直腰背站在最前方。一张脸俊秀清隽,似河畔柳,又如山上松,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眉眼间一派平静,早已没了午时的失魂落魄。
他拱手,姿态端正,嗓音淡然,“大盛礼部侍郎陆埕,见过三王子。”
……
回到春栖院,箬兰不停地念叨,“什么人啊,这也太无礼了。”
箬竹扯她衣袖,“好了,都过去了,无关紧要的人,理他作甚。”
箬兰想想也是这个理,瞬间把那莫名其妙的人抛之脑后。
萧婧华也没放在心上。
她与北夷人毫无接触,最多只是在皇伯父的寿宴上见过几眼。
连使臣她都不在意,更别说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还是云慕筱和萧长瑾的事。
“吩咐下去,明日我去趟东宫。”
箬竹:“好。”
翌日。
父王一大早的又不见人影,萧婧华这段时日都习惯了,一个人用完早膳,便带着人进宫。
原以为她来得够早,没成想却扑了个空。
东宫的总管太监冯公公殷切地迎了萧婧华进去,笑道:“殿下天未亮便离开了,郡主若是得空,便先等上一等,奴才这就派人去知会殿下。”
“不用了。”
萧婧华叫住他,“太子哥哥在忙正事,我就不去打扰了,就在这儿等着吧。”
冯公公“诶”了声,急忙让人送来她爱吃的零嘴和游记话本。
萧婧华随手找出一本,轻轻翻看。
这一看便看到了午时,眼见萧长瑾还未归,冯公公便让人先摆膳。
萧婧华也饿了,独自坐在桌前。
几个月过去,她不再对肉食避之不及,少吃些还是可以的。
刚动筷,就见萧长瑾匆匆而来。
宫人们忙端着盆迎上来。
萧长瑾净了手,用帕子擦干水渍,随手扔开,立即有宫人接住。
他坐在萧婧华对面,“等很久了?”
萧婧华摇头,“不算久。”
话落,萧长瑾挥退宫人,萧婧华也让箬竹几人退下。
萧长瑾端着碗,动作快速而不失优雅地用饭,萧婧华笑,“哥哥做什么去了,这么饿?”
咽下口中鱼丸,稍稍缓解了腹中饥饿,萧长瑾轻轻叹气,“北夷使臣原本应当在三日后进京,可他们足足提前了四日,打了礼部一个措手不及,原本定好的宫宴也提前到了明日。”
“难怪今早没见到父王人影呢,他也在忙这个?”
萧长瑾点头,“此事由皇叔负责,他自然忙碌。”
他喝了口汤,“皇叔这两日应当顾及不到你,今晚便歇在宫里吧,明日宫宴后再随皇叔回府。”
“好啊。”
萧婧华没什么意见。
她在宫里有住处,衣裳首饰一应俱全,每日都有专门的宫人打理。
不紧不慢夹起一颗鱼丸,萧婧华将将吃完,萧长瑾碗里的米饭已去了一半。他眉宇间的疲惫如此明显,萧婧华有些犹豫。
“吞吞吐吐的作甚?想说什么?”
萧婧华摇头,“没什么。”
萧长瑾为她夹了一筷子菜,装模作样叹气,“婧华都和孤生分了。”
“小的时候多可爱啊,整天哥哥哥哥的叫着,什么都说与孤听,现在成大姑娘了,好不容易进宫看望孤,心里有话还遮遮掩掩的。”
萧婧华瞪他一眼。
她心疼他忙碌,他既不领情,她也没什么问不出的。
“先吃,吃完我再说。”
萧长瑾一笑,加快了用膳的速度。
用完午膳,宫人们上前收拾,萧婧华拉着萧长瑾去了书房。
太子书房乃是重地,她就这么堂而皇之进去,萧长瑾丝毫未觉不对,就连门口守卫也未露出异色。
一进门,萧婧华径直去了里间。
那幅画仍挂在墙上,站在屋内,画上的人与她身旁之人好似在照镜子。
她指着那画,问:“这是筱筱给你画的?”
萧长瑾在她目光移向墙上之画时便意识到了什么,坦然道:“是。”
他逗着萧婧华,“孤的眼光好吧,你未来嫂子生得那般好看,与你又是手帕交,往后在皇宫,你岂不是要横着走了?”
萧婧华翻白眼,很有自知之明,“我现在在皇宫一样横着走。而且,是不是嫂子还不一定呢。”
萧长瑾敲她,“你咒孤呢。”
“我哪儿咒你了。”
萧婧华不满地捂住额头,“我看筱筱那样,不像是对你有意。”
“她只是心有顾虑,并非对孤无意,孤可以等她想清楚。”
这么自信?
萧婧华狐疑,“什么顾虑?”
“孤也不知。”萧长瑾摇头,拍拍她的头,“她是你嫂子也好,手帕交也罢,于我们婧华而言,都无甚区别。”
萧婧华乖乖点头,点到一半,猛地意识到不对,瞪着眼睛看他,“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以为,我知道你心里有筱筱,吃醋了,特地进宫‘争宠’来了?”
萧婧华气死了,“我有这么小心眼?”
萧长瑾朗声而笑,“怎么没有?你忘了,小时候孤抱了下险些摔倒的乐宁,是哪个小妮子霸道地抱着孤不放,睡着了也不肯放开?”
有这回事?
萧婧华瞪眼。
她怎么不记得?
可看萧长瑾的神色,也不像在说谎。
萧婧华坚决不承认,“我怎么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我。”
“好好好,不是你。”
萧长瑾无奈,神色认真,温声道:“婧华,孤是你哥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萧婧华微怔,心里一动。
最后揉了揉萧婧华的脑袋,萧长瑾道:“孤该走了,待会儿让钟文送你。”
萧婧华笑,“好,哥哥去吧。”
萧长瑾走后,她没多待,带着箬竹几人回了自己的宫殿。
又不是不认路,何须让人相送。
走出东宫没多久,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两人提着裙子狂奔着朝东宫而来,身后宫人小心又焦灼地跟着。
“公主,您慢些。”
“殿下,当心别摔着了!”
萧婧华认出了来人,停下脚步,抱起手臂看戏,“哟,今个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以往最在乎妆容的乐宁端和此刻丝毫不顾及形象,跑得满头大汗,闻声不约而同停住。
乐宁见了萧婧华,一把抓住她的手,焦急问道:“琅华,皇兄在里面吗?”
萧婧华上下打量着她。
想起萧长瑾方才的话,她此刻看乐宁有些不顺眼,语气不怎么好,“你找他作甚?”
若是以往用这个态度和乐宁说话,她早就炸了,可今日竟没和她呛声,急急道:“你就说皇兄究竟在还是不在?”
萧婧华眉头微蹙,“不在,刚走。”
一听这话,乐宁放下她的手,拉出端和就要跑。
“你们跑什么啊?”
萧婧华不解,两手快速把她们扯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宁急出了泪,高声尖叫,“你别拦我,我要去问问皇兄,父皇是不是真的要让我们去和亲!”
第50章
“什么?”
萧婧华愣了,“什么和亲,乱七八糟的,你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乐宁哭哭啼啼的,“还不是那个什么北夷的三王子,说喜欢我们中原的姑娘,听这话音,不就是想让我们去和亲吗?”
端和听她哭声悲怆,亦是泪如雨下,抽噎着哽声,“宫里适龄的公主,唯有我和乐宁姐姐,除了我们,还有谁能去和亲?”
乐宁哭着骂了一句,“拿亲生女儿换江山平稳,父皇可真狠心!”
终于追上来的宫人听了这话,吓得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刹那间跪了一地。
萧婧华听得脑子疼,“和亲之事并未提上议程,那不过是三王子随口一言,你若信了,那才是愚蠢。”
“你当众宣泄,可是对皇伯父不满?”
乐宁愣愣回想方才说了什么,吓得肩膀一抖,喏喏道:“我、我胡说的。”
萧婧华冷冷瞪她。
见这两人实在哭得凄惨,又心生不忍,耐着脾气安慰,“行了别哭了,太子哥哥。日理万机,也别去烦他了,都回去吧。”
“况且,就算要和亲,也不能两个公主都去啊。”
萧婧华左右拍拍两人的肩,弯着眼笑起来,“二选一,不一定是谁呢。”
乐宁二人原本已经放下一半的心霎时又提了起来。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对方,眼里冒着凶恶的光芒。
乐宁冷哼一声。
端和捂着胸口,作弱柳扶风状,“皇姐,你吓到我了。”
乐宁朝她翻了个白眼,擦干泪,恶声恶气对萧婧华道:“你别得意,我萧玉姿绝对不会让你萧婧华看笑话。”
她方才看的不是笑话?
萧婧华敷衍,“行。”
乐宁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没放在心上,气得扭头就走。
她一走,端和对萧婧华皱了皱鼻子,也跟着走了。
萧婧华无语,脚步轻抬。
“萧、婧、华。”
醇厚带着磁性的嗓音自头顶传来,仿佛大漠里裹挟在热风中最烈的酒,闻之醉人。
萧婧华抬首。
路旁的树上有道人影。
他大咧咧地躺在树干上,一腿腾空,衣摆摇曳。双臂枕在脑后,侧目望她。
阳光顺着枝桠倾泻,落在他脸上,绿色眼眸清透璀璨。
“萧乃是大盛皇姓,你是皇室中人?”
萧婧华惊讶,“你为何在此?”
男人一笑,翻身而下,几股辫子在空中散开,随后重重落在肩头。
“我随使臣进宫觐见,不在这儿,应当在哪儿?”
萧婧华蹙眉,朝后喊了一声,“来人!”
此处离东宫不远,几名侍卫闻声而来,恭敬道:“郡主有何事吩咐?”
萧婧华冷声,“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一人,竟无人发觉,倘若他对太子哥哥不利,我看你们如何交代!”
侍卫们跪地请罪,“属下知错,郡主恕罪。”
“诶,我可没有恶意。”
阿史那苍举手,指着乐宁端和离开的方向,“只是看见两只猫又哭又跳的,心里好奇,这才跟了上来。”
他耸肩,“谁知这是你们太子的地方。”
他把乐宁端和比喻成两只猫?
萧婧华有些难言。
“既然知道这是太子住所,还不快离开?”
“那可不行。”阿史那苍摇头,笑着弯腰看萧婧华,“小金花,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告诉我,我就走。”
他身形很是高大,与他站在一处,萧婧华整个人都被他的身影笼罩。这一弯身,令萧婧华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侵略感,脚步不觉后退。
“放肆!我家郡主的闺名,也是你能冒犯的?”
箬兰瞪着他。
阿史那苍瞥她一眼。
那一瞬间,箬兰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脖颈,后心发凉,再说不出一句话。
阿史那苍笑了,“你们中原人,除了放肆就是放肆,怎么连骂人的话都说不明白。”
萧婧华冷嘲,“自是不比你们北夷原始自然。”
“小金花,你这是在骂我粗野吗?”阿史那苍道:“那你还真是了解我。”
“短短两面,我们却如此心有灵犀,你说,这是不是天生一对?”
阿史那苍靠近,目光似鹰,攫住萧婧华心神。
她气极,“粗鲁至极!”
注视着她被红霞渲染的脸蛋,阿史那苍大笑着后退,“好了不逗你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的身份了?”
萧婧华冷脸,“他们方才叫我什么,你没听见?礼尚往来,你也该自报家门。”
“那是他们说的,我要的,是你亲口告诉我。”
“至于我是谁……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有病。
萧婧华懒得再和他纠缠。
“无可奉告。”
她对跪在地上的侍卫道:“送他出去,他若再做纠缠,直接动手,不必留情。”
“是。”
阿史那苍耸肩,“小金花,你可真无情。”
“我和你有什么情?”
萧婧华翻白眼,扭头就走。
走了几步,她猛地回头,瞪着阿史那苍,“别再叫我小金花,难听死了。”
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阿史那苍问领头的侍卫,“难听吗?”
小金花,一听就很尊贵。
侍卫未答,“这位……”他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直接略过,“请吧。”
阿史那苍倒是没为难他,步伐懒洋洋的,搭着侍卫的肩与他搭话。
“她是哪家的郡主?”
“她和你们太子关系很好吗?”
“她嫁人了吗?可有心上人?”
一直走到宫门口,阿史那苍仍在喋喋不休。
侍卫烦不胜烦,敷衍着回:“那是恭亲王家的琅华郡主,太子殿下的堂妹,自幼得陛下与殿下宠爱。”
“琅华郡主,琅华。”
阿史那苍低喃两声。
琅,如玉美石也。
她看着就漂亮得跟块玉似的,倒是极称她。
他接着问:“那她有心上人了吗?”
郡主私密,侍卫怎会知晓,只好答些世人皆知之事,“听闻郡主对礼部的陆大人很是青睐。”
“礼部,陆大人?”
不知为何,阿史那苍眼前骤然出现一张冷淡清隽的脸。
礼部侍郎,陆埕。
……
回了宫,萧婧华问:“那人昨日说他叫什么来着?”
箬兰:“阿、阿什么?”
箬竹摇头,“奴婢没记住。”
觅真挠挠头,面带茫然。
“阿史那苍。”
予安抱剑靠着红柱,面无表情,语气冷冽。
“阿史那……苍?”
萧婧华蹙眉疑惑。
怎么感觉有些熟悉。
她招来箬竹,“你去使臣团里打听打听那个阿史那苍。”
平白被人戏弄,她咽不下这口气。
箬竹点头,“奴婢这就去。”
一连灌了三杯冷茶,萧婧华心里的火气这才熄了不少。
崇宁帝得知她进宫,特传她去用饭。
吃完晚膳回到宫里,箬竹也回了。
她面色凝重摇头,“郡主,他们嘴极严,什么也打听不到。”
“算了。”
他既说是随使团进宫觐见,那明日宫宴他定也在。到时自然知晓。
隔日,萧长瑾亲自来接萧婧华。
视线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笑道:“这么隆重?”
萧婧华扬起下巴,“自然。得让他们北夷人好好瞧瞧我大盛的繁盛。”
萧长瑾眉尾一动。
这是哪个北夷人惹到这位小姑奶奶了?
他没细问,带着萧婧华离开。
宫人唱声后,里头喧嚣霎时静了。
萧婧华随着萧长瑾入殿。
迎面匆匆走来一人,对二人躬身见礼,“殿下,郡主。”
萧婧华目不斜视,萧长瑾倒是笑着颔首,“陆大人。”
陆埕起身,略微顿住,又很快反应过来,“请。”
萧婧华迈步,裙摆擦着他而过。
随着她走近,四周鸦雀无声。
她今日穿了月白色褶裙,外罩金色大袖,背后绣着一整只凤凰,赤金色的火羽簌簌而落,大袖的材质极为轻薄,行走间那凤凰好似活了过来,随着她的动作展翅而飞。
披帛上的珍珠一动一晃,似能晃入人心。
头戴银丝羽毛凤冠,凤羽洁白,珍珠莹润,成串延伸,下坠流苏。
白羽珍珠上皆镶嵌宝石,在灯火映照下,似有五彩光华跳跃,浮光跃金。
眉心花钿烈烈如火,再往下,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
美人脸上毫无表情,目光所及之处,令人心脏重重一跳。
她落座后慢条斯理饮了杯茶,杯底与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一声仿佛打破了什么禁制,众人回神,齐齐向萧长瑾行礼。
“臣见过殿下。”
旁边的乐宁拉了下萧婧华的衣袖,瞪她一眼,“你穿这么好看做什么?就知道压我风头!”
萧婧华瞥她,“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一样好看。”
乐宁“呸”她一声,“不要脸。”
萧婧华懒得搭理她,隔着人群瞧见云慕筱谢瑛姐妹几人,笑着对她们举杯。
一道极为强烈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萧婧华眉心微蹙,侧眸看去。
阿史那苍单手支颐,似是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眼里含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唇角勾着笑,对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
“你看他作甚?”
端和坐在萧婧华另一边,快速拉了下她,“别看了。”
“你们认识他?”
“当然认识了。”乐宁忿忿,“那就是北夷的三王子。”
见萧婧华还在看,她急忙小声道:“都让你别看了,再看,小心他让你去和亲。”
北夷三王子。
阿史那苍。
萧婧华总算知道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
阿史那,是北夷可汗的姓氏。
她收回目光,敷衍一句,“怎么可能。”
心里有些纠结。
这口气,她该怎么出才好呢?
还没想出来,外头唱声响起。
“陛下到——”
众臣纷纷跪地,“臣等见过陛下。”
崇宁帝在跪拜中走上高位,抬手道:“众卿平身。”
“开宴吧。”
歌舞声起,数名貌美的宫人在殿内翩然起舞。
崇宁帝对阿史那苍道:“不知京城的饮食,可还和三王子口味?”阿史那苍朗笑,“上京繁荣,珍馐美宴数不胜数,小王喜不自胜。”
崇宁帝面露微笑,“三王子若是喜欢,这段时日可要好好尝一尝。”
“那是自然。”
阿史那苍笑,“不仅美食,京城的姑娘亦是如花似玉。来时父汗曾道,小王若是能娶得上京女子为妻,既显两国交好,又能解决终身大事,实乃一举两得。便是不知,陛下能否满足小王心愿?”
听着这话,萧婧华察觉到不对,瞪眼看去。
崇宁帝神色不变,和蔼道:“不知三王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阿史那苍倏尔一笑,绿色眼睛迎上一道冷漠含怒的目光,朗声开口。
“琅华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