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鼻而来,甘澄被呛到,猛咳嗽几声。这是抽了多少,也不知道开窗通个风。她去拉窗帘,突然发现角落里的人。
高大的身影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具雕塑,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厚重的窗帘盖住所有的光,别墅里漆黑一团。
甘澄进来的时候还真没看见他。
不过此时,甘澄没心情理江天谕,在外面游荡了一夜,她始终无法消化刚刚在脑海中看到的场景。
她怎么可能投海?
还为江天谕生了孩子?!
走到楼梯处时,江天谕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嘶哑暗沉。
“嗯?”她站定,靠在扶梯前。
“去哪了?”
甘澄沉默了。
就在昨晚,她见过程放南之后,回来路上,被电瓶车撞了,倒在地上的那一刹那,脑海里涌出许多陌生的画面。
她居然是一本狗血虐恋霸总文里的女主!
五年前,父亲的公司濒临破产,无奈之下,她只好接受父亲的安排,跟初恋分手,嫁给江天谕。因为有他的帮助,父亲的公司才得以度过难关。
——可居然是江天谕在背地里动了手脚。
为什么?
甘澄脑子里一团浆糊,想着上楼捋捋清楚。
江天谕冷笑一声:“用不着我提醒你,程放南只不过是博远一个小小的员工,现在他母亲生了重病,想必很需要这份工作吧?”
甘澄受不了,为什么江天谕总是这样?
每当她想要好好跟他相处时,他总是回以冷笑,阴阳怪气,好像已经确定她红杏出墙。甘澄的确喜欢过程放南,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她见程放南,也是因为得知他母亲的病,寻问他是否需要提供帮助,完全是处于一个朋友的角度!
她真的觉得江天谕这个人完全无法沟通!不可理喻!
再加上脑海中混乱的记忆轰炸,甘澄控制不住对他大吼:“江天谕,你是不是有病?!整天就知道程放南!程放南!你要是喜欢程放南,你就去找他啊!”
他站起来,一米九三的个子极具压迫感。有什么东西被他掼过来,白色药片哗啦啦撒了一地,白色药瓶滚到她脚边。
“那这个呢?”
是避孕药。
婚姻五年,她跟江天谕一直维持着不尴不尬的状态,前几年,她几乎都不来这里,最近一年的频次才多起来。不过大多是跟江天谕分房睡。
当然,她也有跟江天谕亲密接触的时候。毕竟做了五年夫妻,避免不了。
每次甘澄都是咬着牙挺过去,跟受刑似的。吃避孕药是因为,她不想让孩子在没有爱的环境下诞生,至少,至少,得等到她有一点点喜欢江天谕吧?
她避开江天谕的视线,沉默。
“甘澄。”他用脚碾碎药片,朝她走近,“嗯?没话说了?”
“我不想给你生孩子,不行吗?”
他站在一米外,紧紧盯着她,像是暗夜里冷血的爬行动物。甘澄被他看的毛骨悚然,好像被滑腻的毒蛇攀上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往后退,背被扶手抵住。
甘澄一直很怕江天谕。不论是他几乎要比自己大一倍的体型,还是他周身散发的阴沉气场,仿佛随时都会将人拖入深渊。
“江天谕,我已经知道了。”她声音有一丝颤抖。
“哦?知道什么。”
“当年的事都是你做的,是你给我爸的公司下套,逼我爸,让他用我做交换!”
他弯起唇,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嗯,那又怎么样。”
他承认了!
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甘澄不明白,江天谕究竟为什么对她这么执着。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是该死的小说世界,他必须爱上她这个所谓的女主角吗?
甘澄转身要逃,被江天谕拽住手臂。
他逼近,像一堵巨墙。将她困在扶手前。让甘澄不禁回忆起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也是在这里。江天谕对她,完全是生理性的压制。他比她高30cm,长手长脚,轻易将她整个人环住,他的气息喷过来,她的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腿脚发软,连骨头都仿佛散架。好像江天谕就是生来克她的。
“你别……”她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坚硬,好似用石头凿成的。
“要去哪?”
“放、放开。”
江天谕其实长得很好看。浓眉深目,直鼻红唇,五官精致,近距离看更有冲击力。这么好看的脸可惜长在江天谕身上。
“江天谕,你放开我。”
“昨天什么日子?”
昨天?
甘澄终于想起来,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怪不得江天谕会问她要不要回来吃饭。她答应了,见过程放南之后,也是要回来的。
江天谕一直在等她?
“想起来了?”他笑了声,抱得愈发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按进身体里。眼神却锐利似刀,批判妻子的不忠。
扪心自问,五年婚姻,除了不太和谐的性生活,江天谕对她确实还算可以。只是他这个人性格实在是太别扭,太拧巴了!总是板张冰块脸,看人阴沉沉,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何时惹他不满。甘澄问,他又不肯说,谁能猜得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那是因为我……唔——”唇被人堵住了。
江天谕要吃了她一样,发狠般捏着她的肩。猩红的眼,像变异后的猛兽。被他的铁臂捆着,甘澄拼了命都挣不开。
……
甘澄浑身大汗,仿佛被人捏成一块一块,再揉成一团,拧干水分。全身都被打散重组,连四肢都不听自己使唤。
最后的记忆已经模糊,恍惚中,她被人抱起来,浴缸里的水温正好。为她擦拭的动作细致温柔,她眼皮都睁不开,就这样沉沉睡去。
沉溺在真实又可怕的梦境中。
苍凉的深秋,泛黄的落叶扑簌簌飘下。
医院楼下,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坐在轮椅上。他面容憔悴苍白,因为终年被病痛折磨,脸上总挂着忧愁,一点都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开朗天真。
他望着不远处小孩们玩闹的场景,眼睛浮现憧憬,对旁边年轻的女人说:“妈妈,做完手术后,我是不是可以像他们一样跑步了。”
女人含着泪点头:“等宝宝病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小男孩乖巧地说:“我还要帮妈妈扫地,拖地,晾衣服……这样妈妈就不会那么累了。”
时间流逝,术后,男孩躺在病床上。
男孩的小身躯蜷缩起来,眼睛红红的,强忍着痛楚,用小手抹着女人的眼泪:“妈妈,我一点都不疼,不要哭。妈妈哭,我才会疼。”
最后,男孩身上插满了管子,在生命尽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手握着女人,对她说。
“妈妈对不起,我不能变成一个男子汉保护妈妈了。”
“妈妈以后要一个健康的宝宝吧,是我太没用了……”
“妈妈,我好想……吃冰激凌啊……”
心电检测仪变成一条直线,小男孩永远闭上了眼睛。女人崩溃大哭,摸着男孩的脸:“不要,逢生……不要走……”
女人站在甲板上,面对着漆黑深邃的大海,裙摆被海风卷起来,在空中扑腾。下一秒,她一跃而下,一瞬被海浪吞噬,仿佛从未存在于世间。
“甘澄——!”
声嘶力竭的呼喊从不远处传来。
甘澄醒了。
满身大汗。身上被厚厚的被子压着,她半睁开眼,江天谕的脸近在咫尺,他正给她掖被角,用热毛巾给她擦脖子上的汗,然后坐下,握住她的手。
见她醒了,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江天谕问:“要不要吃点东西?”
甘澄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要下床。江天谕僵了瞬,目光沉了沉,制止她下床,手探过去,似是去摸她额头的温度。
被她啪的一下打开。
这次江天谕没阻住,看着她走向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住地用冷水拍打着脸。
甘澄捂着脸,水哗哗地冲下去。
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那个梦是那么真实,好像真的发生过。她是真的孕育了一个生命,养他到十岁,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她的宝宝,三岁时被检查出腿部罕见病,因为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病情一步步恶化,最终被病魔吞噬。
她的乖宝宝,治疗的时候从不喊一句痛,咬牙忍着。
她给他取名逢生,是希望他能绝处逢生,重获新生。
甘澄捂着脸,伏倒在地上,泪水止不住。有谁走了过来,抚着她的背,轻柔的声音传来:“怎么了?甘澄。”
他将她抱到怀里,难得她清醒时没有抗拒,乖乖伏在他怀里。江天谕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温柔轻抚安慰:“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冰凉的泪浸透了江天谕的衣服。让他的心脏也跟着隐痛起来。对待珍宝一般,生怕给弄碎了,“没事了……没事了……”
甘澄抬起头,满脸的泪,眼里布满红血丝,眼神是那么冰冷。
甚至夹杂着恨意。
她紧紧抓住江天谕的手。
“江天谕,你放过我吧。”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我——!好不好?”
江天谕的手悬在空中,再也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