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呛,餐桌的氛围反而好了许多,靳月澜和宁芳都面色舒展开来,默契地将赶走这两人的任务交到她手上。
靳誉蓁自己也有思量,关于冯卉和崔蔓在她身边潜伏的事,她总疑心是靳家人干的,可靳家坏心眼的人就这么俩。
但关键在于,这两人脑子糙,干不来谋算类的细活儿。
事情又不明朗了。
所以她心情越发差了。
靳恪看到她一脸不爽,感到不可思议。骂这么难听,还没骂爽吗。
眼看着一桌人里只有颤颤巍巍的靳宏站他这边,不说一踹就倒吧,可能靳誉蓁三两句就能把靳宏气死。
这就导致靳恪也不太敢放肆,不得不忍气吞声。
靳宏也发觉此刻的尴尬,想着待会儿还有正事,本着不愿交恶的心态,说道:“一家人,怎么说起话来夹枪带棒的,蓁蓁你对靳恪又了解多少?他没用过家里的资源,能有现在的成就非常难得。”
靳誉蓁问道:“大伯的意思是让我推己及人?”
靳宏听她语气平和,又觉得自己行了:“当然!”
靳誉蓁弯了弯眉,唇边浮起薄薄的笑,“大伯真的很满意靳恪,可试问他如今的成就,又有几个人做不到呢?拍个狗埋屎的视频放电影院,都不至于总票房几百块。”
靳宏道:“……”
他铁青着脸,牙快咬碎了,可又没奈何,只能白白受气。
靳恪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记着靳宏的嘱托,恐怕真要掀翻餐桌了。如果他掀得动的话。
靳誉蓁视线扫过去,看清他们二人的愤怒神情,像是满怀歉意地道:“我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不好意思,我不该这么说,票房差不怪你,都怪观众,大概在观众眼中,你的脸太抽象了。”
靳恪眼皮一抽,“什么意思!”
靳誉蓁善心解答:“就是,丑,你知道什么是丑吗?不知道的话照照镜子。”
靳恪立时起身,抬脚就要踢翻椅子,不慎踹到靳宏的手杖,好在靳宏及时松开手,不然这只手都不定保得住。
岳管家听见靳誉蓁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叫来几位工作人员,靳恪一嗓子还没吼出来,就瞥见门口的保镖,愣是坐回去了。
靳宏冷冷看他一眼,他只好再度起身,将地上的手杖捡起来,还给靳宏。
靳宏深吸口气,没话说了,意味不明地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走了。”
靳月澜像送瘟神一样目送他,并对岳管家道:“下次靳宏来的话,拦下。”
以前是看在姐姐的面上给靳宏一口饭吃,但这两年越来越过分,她就很不悦了。
高墙宅门,想闭门谢客再容易不过了。
岳管家连忙应下,立即交代人去办。
出了宅门的靳宏转过身就给靳恪一耳光,气不打一处来:“明知道靳誉蓁说话伤人,就不能忍忍?现在好了,事儿没谈成,下次来的话,进门都难!”
靳恪不服气,捂着脸顶撞:“她明着骂我!我还不能生气啊!”
靳宏深深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真不中用。
如果不是靳家再没人能合作,他哪怕疯了也不会选靳恪。
哀叹一声,他道:“你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
靳恪说:“找靳誉蓁借藏品……”他瞪大眼:“对啊,我们是来借东西的!”
靳宏不住地摇头。
好好的事儿,被他搅和完了。
现在要是跑进去求人,靳誉蓁会拿刀把他们捅出来的吧?
“这是他给我们的测试,如果连低声下气都做不到,还怎么办大事?”靳宏责备道。
***
下午,靳誉蓁有约,打算回家换身衣服就去赴约,靳竹怀要去公司,顺道送她回家。
只是车刚停在路边,靳竹怀就看到门口有个人影。
戴了帽子,围着围巾,一副墨镜将眼睛完完全全遮住,穿一件精裁的白呢大衣,打褶收腰,十分利落,又有几分知性。约莫是瘦的关系,尽管没瞧见脸,只看身形也觉得这人文文弱弱的。
靳誉蓁下车后,那个人步子一抬,下意识要跑过来。
靳竹怀摇下车窗。
那个人站住不动了。
靳竹怀这才发现,这人怀里抱着盆花。
靳誉蓁转头对她道:“你先回。”
靳竹怀点点头,指了指那边的人,“认识?”
靳誉蓁朝那边看了眼。
没有理由能认出来。
但认出来了。
那是聂蜚音。
靳誉蓁看她包成这样,怀里还抱盆花,莫名觉得好笑。
“刚认识的。”
靳竹怀眉头蹙近,眼睑微绷,“…我这会儿不着急,你上去换衣服,完了我送你去见朋友。”
靳誉蓁摇摇头:“没事儿,你回吧。”
靳竹怀说:“…行。”
她拐了个弯,开车走了。
靳誉蓁见她离开,这才转身往聂蜚音那边走去。
聂蜚音摘下墨镜,脸颊冻得发红,“姐姐,您也住这边?”
靳誉蓁道:“嗯,你来找薛澄?”
薛澄就住她楼上,之前见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
聂蜚音点头,拢了拢围巾,“她去换衣服了,我在这儿等她。”
靳誉蓁好奇:“干嘛不上去?”
聂蜚音不好意思地道:“澄澄她女朋友在家,我去不方便。”
正说着,里面出来个人,做贼似的道:“我穿棉裤了、啊对、怎么就老寒腿了?出门穿着,我还能半路给脱了?”
薛澄被念得受不了,求饶地说了一连串,抬头发现门口站着两个人。
两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脸皮猛地一红,低声对着手机说:“晚上聊。”
假装无事般,对靳誉蓁道:“靳小姐,真巧。”
靳誉蓁朝她颔首,转而对聂蜚音说:“我先上去了。”
聂蜚音点点头,伸长脑袋:“下次见……”
靳誉蓁步子一顿,说了声:“好。”
见她离开,薛澄才如释重负,叹道:“我真是太难了。”
聂蜚音说:“这两天降温,商商是为你好。”
薛澄扯了扯长裤,“加绒的穿着不舒服。”但确实暖和。
聂蜚音往里看,已经看不到靳誉蓁的影子。
“走吧。”
薛澄后知后觉,才道:“你不会…专程在外面等,就是为了偶遇吧?”
就说呢,她女朋友在家,也不妨碍聂蜚音上去做客,何况都是熟人。
聂蜚音装傻:“什么?”
薛澄服了她了,同时也觉得荒唐:“老天真的显灵了?”
这小区住的人不算多,可想偶遇谁,那就不太容易了。
聂蜚音没说什么,等车来了就坐去后座,抱着那盆花。
一闭上眼,眼前全是靳誉蓁,没一会儿,又想起车窗摇下时,靳竹怀的眼神。
她坐起身,对副驾驶的薛澄说:“靳竹怀回来了。”
薛澄微微睁目,回过头时面露难色,“那看来你的路又要难走了。”
聂蜚音不理解。
她忌惮靳竹怀是因为系统说靳竹怀是反派,薛澄为什么这么说?
“我?我不记得跟她有过节。”
薛澄欲言又止,最后说:“反正靳竹怀在的时候,你别跟靳誉蓁走太近。”
聂蜚音皱眉,但看她难为情的模样,也就没再问,而是看向怀里的花。
剧组的道具,她看着好看,自己买下来了。
虽然是假花,但栩栩如生,就像高原之上的绿绒蒿,花瓣如同冰纹琉璃一样,薄而坚韧。
五年前,她参与财经频道的一档纪录片录制,穿上志愿服去了西南,当时正是寒假,到达县城时是下午,刚下过雪。
靳誉蓁半路害了雪盲,短暂失明,所以没看到县城入口处两个牦牛雕像,只默默听着周围人的惊叹声,面上是温和的笑。
文旅局派了法院的车来接她们。
大家一块儿上车,挤在后车厢,一块儿玩笑,说第一次坐囚车,就差一副手铐了。
神奇的是,早上下过厚厚一层雪,下午时已经化了。
车驶过路面,溅起水花。
车厢昏暗,聂蜚音挨着靳誉蓁,小心翼翼揽住她。
靳誉蓁看不见她的脸,笑容很真切,向她道谢。
跟她们对接的是文旅单位的人,有个女孩知道靳誉蓁雪盲看不见,说家里有藏药可以给她用。
靳誉蓁道了谢,问她的名字。
女孩说了。
靳誉蓁重复一遍,“央宗。”
聂蜚音听着她的声音,像被祝福过,心里静下来。
静到,踩在那片土地上时,如临故乡。
去了酒店,开始分房。
因为靳誉蓁眼睛没恢复,就和央宗住在一起,领导的意思是,央宗了解雪盲病症,方便照顾她。
聂蜚音便住到她们隔壁。
这一晚,她心潮澎湃,怎么都睡不着。
直到天蒙蒙亮,才勉强入睡。
次日是周五,公职人员都要去参加爱国卫生运动的宣传,央宗也得去,所以找到她,让她帮靳誉蓁带早饭。
她如同接到庄重的任务,很快应下来,去酒店二楼看了看自助餐。
都不像是靳誉蓁爱吃的。
于是去外面的餐馆买了牛肉饼和藏面,送到靳誉蓁房里。
靳誉蓁还在听录音改大纲,眼睛稍微恢复了一些,说能看到一点东西了,只是还不到能写字的地步,只能用语音记下来,之后再转文字。
聂蜚音放下餐盒,有些紧张,刻意压着声音,“能看到我的脸吗?”
靳誉蓁对准她,努力看着,笑了笑说:“还不能。”
她的眼睛泛红,脸颊粉白,发浓眉浓,一眼看去竟雾蒙蒙的,像蝴蝶洋牡丹,像油画。
聂蜚音怔怔的,在极其干燥的西南小城,心里泛起潮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