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噼啪——噼啪——”
腊月二十三, 在爆竹和带着笑意的惊呼中,伴随着阵阵催促,在仪真县郊往扬州府和码头去的三岔路,再往里走二里的地方, 热热闹闹开了罗。
“老板你快点儿, 别磨蹭了, 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老板那鞋底子是不是又厚了?怪不得她走不快!”
“快点快点,汤圆都包好了, 赶紧开张咱们好下锅呀!”
……
方荷左手挽着戴帷帽的娜仁,右手挽着梁娘子,活似三个螃蟹, 慢吞吞从客栈内出来。
她的刘海早就蓄长,被绾进瓜皮帽里,露出了银月似的面庞。
修饰过后过于英气的剑眉, 与刻意画得凌厉些的眸子, 中和了她过于精致的鼻头和小嘴儿, 加上喉间特地贴上的喉结,叫她变成了个清风霁月的小公子。
这会子樊小公子左拥右抱, 看得那些伙计们别提多羡慕了, 不由得催促声更急。
这年头,男人活得还没女人潇洒, 他们往哪儿说理去。
听他们酸溜溜的催,方荷眉峰一挑,笑得风流肆意。
“催什么, 你们老板我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就是吉时!”
“不赶紧说几句好听的,蹭蹭老板我身上的好运道, 回头汤圆里的彩头你们可就别想了!”
梁娘子把她推到大门口的牌匾下头,轻嗤,“你就吹吧,你哪儿来的好运道?”
方荷笑嘻嘻冲梁娘子眨眼,“我能遇到阿姐,还能给咱们客栈找到如此美貌多才的老板娘,谁敢说我运道不好!”
梁娘子:“……”油嘴滑舌的,一点好都不学!
想是这么想,但梁娘子唇角的笑意却怎么都落不下去,轻哼了声,跟娜仁站到一边,抓住垂下来的红绸。
方荷把梁娘子吹没了电,得意冲酸溜溜的伙计们龇出两排小白牙,就哄人的本事,让他们先出来也没用,学着点儿吧。
众人:“……”要不是今儿个小年,他们高低得套老板个麻袋不可。
方荷先前往樊家庄子上去的路上,和娜仁一起路过此地,眼尖发现隐约有座农家小院。
走近了看,发现像是很久没人住了。
她请梁娘子和秦叔帮着打听了才知道,好几年前这里住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一家子。
可惜货郎得了重病,一家子无以为继,只能回到乡下老家去过活。
这宅子离码头不算近,离去扬州府的官道也有点距离,做买卖的不乐意要,买宅子的又觉得偏,才只能一直放着。
但方荷觉得正合适,离官道太近,她怕碰上南来北往的官员,还不敢买呢。
至于做买卖嘛,酒香不怕巷子深,余生还那么长,她又不急着挣大钱。
得知方荷愿意买这座小院,对方急着用钱,一百两银子就连着后头近两亩地的旱田一起卖给了她。
方荷跟娜仁和梁娘子商量过后,把小院的围墙扒了,留下先前的几间屋子收拾出来做柴房和厨房。
又在旁边起了一座二层小楼,连买地带盖房子花了二百三十两。
仪真县在扬州府下面的县里算是条件好的,又近水,四通八达方便行商们来往,这价格不算贵。
省下来一点银子,本来方荷还想去官府,把旁边空着的荒地也买下来,往后好扩张。
一问才知道,宅基地一亩竟然要十八两银子,比水田就便宜二两,她算了下那片荒地的面积,到底没舍得。
因为客栈小,方荷也舍得花钱,一个月房子就起好了。
再加上那些小哥哥小姐姐们,有擅长算账的,有口灿莲花擅长砍价的,还有出身前朝贵族底蕴颇深的,客栈一天一个样儿的变着。
一进腊月,客栈就修整一新。
方荷一看,那干脆就年前开张。
要是有买卖,能早点攒钱买地基,没买卖也可以借着客栈开张,不引人注目地一起过个热闹年。
大家都很心动,方荷一说培训过关,他们连小年都等不及过完,紧着就叫人算好了时辰开张。
方荷拉住垂下来的红绸,在大家紧张又期待的注视下,扬声客串了一把司仪——
“爆竹声声财气旺,鸿运当头事业兴,三二一——开业大吉!”
她和手握着手的娜仁并梁娘子一起用力,将牌匾上的‘天涯客栈’四个字露了出来。
原本还酸溜溜的伙计,还有抿唇在一旁笑的姑娘们都欢呼出声,互相贺喜。
方荷不让他们叫主子,叫他们喊老板,喊梁娘子老板娘,喊娜仁大掌柜。
老板说了,只要大家认真干,不只有月钱可拿,客栈的干利都有他们的一份,相当于他们都是小掌柜。
他们都没吃过画出来的大饼,这会子是真心感到喜悦万分,都有种总算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安心感。
因为太激动,欢呼声不由得就大了几分。
一辆从码头处缓缓而来的马车,听到动静,停在三岔路口的边儿上,探着脑袋往这边看。
赶车的高壮马夫吸了吸鼻子,闻到了淡淡的爆竹气息。
他冲马车里的人笑道:“老爷,听动静,好像是有新客栈开业,咱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马车内坐着的是自荆门老家出门拜访老友,顺道准备一起过年的周培公。
马夫也兼职护卫的周二道:“新客栈好歹没人住过,够干净,应该也没什么人,还清静,万一于先生出门访友了,咱们多住几天也无妨。”
周培公闻言,有点心动。
他天性好洁,在家还好说,出门在外总因客栈里各种各样的不洁味道休息不好。
“那就过去看看。”周培公也掀开帘子看了眼,脸上带着浅笑。
“正好叫咱们碰上了,也是缘分,今儿个怕是到不了小于村,在这里过个小年也不错。”
周二笑着诶了一声,赶着马车拐上了去天涯客栈的路。
而此时,方荷和娜仁、梁娘子……还有始终安静站在娜仁身后的云生站在旁边,依然带着笑看众人欢呼,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再也没有什么要命的规矩约束着他们,自然是想笑就笑,想闹就闹。
即便生活没有以前养尊处优,但为自己而活的每一天,苦都透着甜。
眼见快到中午,方荷起得晚,没吃早饭,有点饿了,这才准备提醒大家去做饭。
但她还没开口,云生突然道:“来人了!”
嗯?方荷肚子都暂且顾不上了,眼神放光看向远方隐约能看到的肥羊……不,是马车。
她赶紧拍拍手:“好了好了,小伙子们,姑娘们,咱们来客人了,赶紧准备着!”
梁娘子:“……”不管听多少回,她总觉得这丫头有点做老鸨的潜质。
但其他人并不这么觉得,大家虽然安静下来,神色却肉眼可见得更兴奋了些。
天天忍着想套老板麻袋的冲动,培训了那么久,好歹肥羊……咳咳,客人来了,他们不好好发挥,都对不住他们磨薄了的后槽牙。
周二赶着马车,远远就看见地上还没收起来的红绸和天涯客栈四个字,心下稍稍放松,不由得叫马车快了点,很快就到了客栈大门前。
“哟,这位爷您一看就气宇不凡!”林辰再次凭着自己的腚撅开别人挤上前,冲周二热情道。
方荷:“……”
她一脸怀疑人生地看向梁娘子,她说这话的时候,有这么骚气吗?
梁娘子翻个白眼,摇曳着拉娜仁回去守柜台。
娜仁因为脸破了相,身板也不像汉人,不喜欢跟人应酬,她身后云生也沉默跟了进去。
林辰叫人帮忙拉住马,热情跟周二搭话。
“爷可是赶巧了,我们客栈新开张,今儿个不管是打尖还是住店,都有优惠,上房只需要一两银子!”
周二:“……”你们明抢多好呢,还给我们一间房住,也是怪好心的。
周培公从马车里笑着跳下来,满脸调侃。
“我们瞧着不像冤大头吧?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住不起黑店啊!”
要是在扬州府府城,上房要五两银子也没人说什么。
可仪真县的价儿,周培公与老友书信往来大概知道些。
县里头的上房约莫着才八钱银子,这又不是码头边儿上,一两银子跟明抢也没甚区别。
林辰赶忙解释,“咱们可是正经买卖人,这位爷别误会。”
“一两银子包了您二位的早饭,而且您进去看看咱们的房间就知道了。”
“咱们洗漱用品全都是用得上好的,而且被褥一天一换,屋里一天两回打扫,还熏了香的,比扬州府的客栈住着还舒坦呢。”
方荷不敢把后世的东西苏出来引人注意,可这个世道有的东西,她都做买卖了,自然要做到最好。
比如被褥套一层被罩,方便拆洗。
屋里打两组衣柜,放上木头衣架,可以挂衣服。
洗漱和方便的地方连上竹管,直通后门处的夜香桶,免得往外抬,还方便夜香郎收走。
后院有好几组石臼,用木头和绳子固定在上面,做了脚踩的简单洗衣台,也不叫大家干受累。
房间里,洗漱的香胰子、牙粉、猪鬃毛牙刷都做成小份,一日一换,这都是加分项。
能在这种地方住客栈的,多是南来北往的行商,缺钱的就少,他们更图一个省心。
一句话,对挣钱,方荷从来不会敷衍。
果不其然,周培公听了这话,频频点头,连周二脸上的惊疑和警惕都落下去了。
他们过来住新客栈,图得不就是个舒心么?
要这么说,一两银子一天,他们还是愿意住的。
林辰叫人把马车安置好,顺便去喂马,引着二人往里走,脸上还有点委屈呢。
“而且咱们客栈里不光住着舒坦,每到了饭点儿,还有节目提醒大家用膳呢。”
“这价儿非常良心了,按我们老板的话说,我们这都不挣钱,最多就挣个口碑。”
“哦?你们东家是本地人?”周培公感兴趣地问道。
北方人都称呼主家为东家,只有南地某些地儿,才管商号的东家叫老板。
林辰目光闪了闪,笑着点头:“可不是,我们老板就是仪真县人,原本跟着家人在扬州府。”
“后来家里人去世,就回来老家守着老宅过活,又不想坐吃山空,这才起了个营生。”
周培公听着林辰说话,很放松地踏入了客栈。
一进门他和周二就闻到了好闻的花草香气,叫二人都不由纳罕。
南地哪怕没有北方冷,这时节普通人家也养不起鲜花,这主家老板倒是有本事。
也没看见有鲜花,只柜台和与之相对的小高台上,摆着些普通的万年青盆栽,哪儿来的花草香?
周培公年五十三,十九岁便做了官,才致仕不足两载,以他多年为官的城府,也没急着问。
眼见林辰能说会道,还一脸委屈,周培公失笑之下,叫周二先去交了对方要求的十两押金。
他气定神闲坐了下来,等着对方说的汤圆和赠送的小年饭。
等周二回来,汤圆并着四喜丸子,将军过桥,水晶肴肉,拌千丝,龙须春卷,还有一大碗文思豆腐汤,把桌上摆了个满满当当。
负责上菜的伙计笑道:“今儿个我们的汤圆里有彩头,贵客用的时候慢些吃。”
“若得了彩头,今儿个咱们就送贵客一场好戏。”
周培公失笑,他做官多年,甚至连宫中的大宴也有幸参与过,什么好戏没看过。
周二也只念叨:“那还不如给我们免些房费来得实在呢。”
伙计嘿嘿笑,“我们老板说,叫贵客高兴是应当应分的,可也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您就当花一份儿银子买了双份的舒心,四舍五入也等于省钱了不是?”
周二:“……”
周培公被逗得大笑,“好,那我们倒是要看看能不能吃着彩头了。”
“要能得着彩头,好戏无所谓,老夫倒想与贵东家喝上一杯,天涯比邻处得遇有趣之人,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方荷饿得不行,去后面偷吃刚炸好的小银鱼去了,掀开后门的帘子进门,就听到了周培公的话。
她好奇地探了探脑袋,看到一个蓄着中长美须的老人家,瞧着气度不凡,颇有些像方荷曾经见过的那些官员。
她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除了县令这种小官,其他当官的她敬谢不敏。
虽然她印象里没这人,但万一有人见过她在康熙身边,她却没注意到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到了,前几天她竟然做了跟康熙亲嘴儿的梦。
气得她醒过来就给自己一嘴巴,直骂自己没出息。
好不容易要开始过逍遥日子了,只要稳住能够躺平的收支,她马上就给自己和梁娘子选合适的小哥哥带回家,只盼着最好下辈子跟康熙都别再有任何孽缘。
方荷把负责往屋里端菜的半大小子樊易喊到身边。
“你来,待会儿你去跟林辰说,叫他打探打探,两位客人是做什么的。”
这群小孩子都是在北蒙没了爹娘的孩子,也不想要曾经的名字,既已新生,干脆都跟着方荷如今的姓改了名字。
樊易闻言,清脆应了一声,进门把菜送进一层他们用餐的小包间,就跟林辰说了。
等人到齐,留了一个先吃过的伙计在外头候着,其他人都准备开吃的时候,林辰才匆匆自外头进来。
他凑到方荷耳边:“应是当过官儿,我溜须的时候他们都没否认,只说已经是白身好几年了。”
“我看那老头儿身上有点郁气,应该没说谎。”
方荷微微松了口气,那就行。
好几年前原身还窝在御茶房,就算那客人能进宫,也肯定不认识原身,就更别提现在乔装过的她了。
放心下来后,方荷便开始张罗着叫大家先吃汤圆。
她起身,毫无老板包袱地挓挲着胳膊,学林辰那样撅开别人,先给梁娘子、娜仁和自己抢了三碗。
一坐下,方荷就摩拳擦掌,舀起一个汤圆就往嘴里塞,含糊着催促。
“快快快!谁先抢到彩头,谁接下来一年发大财哦!”
“哟,我吃到了!”有人突然扬声道。
方荷刚撑起来的小脸儿更鼓了,她赶紧咽下汤圆,“谁?谁欧得这么不做人?”
众人:“……”欧是啥意思?
林辰哈哈大笑,指着外头,“是那位周护卫,人家要老板陪着出去喝一杯呢!”
“你快去,剩下的汤圆我们替你吃了!”
方荷:“……客栈新规矩,老板卖艺不卖身,不陪酒!”
大家都被逗得边吃边笑。
梁娘子既好奇又促狭问:“你有什么艺可以卖?”
连娜仁和云生都抬起头来看她。
方荷噎了一下,抢着又往嘴里塞了个汤圆,“我……能呲!”
众人:“……”快出去吧您呐!
方荷是被梁娘子推出来的。
好不容易遇上个应该没见过方荷却又当过官的,正是考验方荷演技的时候。
要是连未曾谋面的官儿都骗不过,往后也别出门了。
江南这地儿别的不多,就是致仕后的官儿多,要不是娜仁早前就安排好了这边,其他地方没有准备,他们都不会来江南。
周培公一抬头,就见个身着墨绿长袍的年轻人,从小包间里踉跄着出来,满脸不忿,脸上忍不住挂了笑。
这客栈到处都非常有意思,东家……老板应该也是个有趣的人。
方荷很快就一脸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的模样,从柜台里端出一个白瓷酒壶,笑着走过来。
周培公提前笑着起身,冲方荷拱手。
“周昌,字培公,见过樊老板。”
方荷笑着上前,压着嗓音道:“小子樊绍辉,见过周先生,先生叫我书玉便可,千万别客气。”
周培公示意周二接下酒壶斟酒,自个儿端起一杯,笑着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
见她目光清正,笑容疏朗,颇有些潇洒不羁在身上,周培公心下点头,这性子很对他的胃口。
他捋着胡须笑问:“书玉的字可是出自韦应物的《郡中西斋》?这字倒也符合公子如今的悠然。”
啊?
方荷愣了下,她一个半文盲……实在没听过啊!
她讪讪举杯:“先生折煞我了,小子哪儿有什么悠然,只是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想娶个美娇娘罢了。”
当然,黄金屋要是也能有就最好了。
周培公和周二:“……”
两人都忍不住大笑。
周培公甚至笑得直摇头,自嘲冲方荷赔礼。
“是老夫的错,许是老夫这几年不得意,倒有些着相了,才觉得旁人都如老夫这般自扰。”
方荷知道这身体的酒量不好,准备的是度数非常低的青梅酒。
她喜滋滋跟着喝了一杯,无所谓地挥挥手。
“嗐,瞧先生说的,人生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能庸人自扰,那就证明先生身体好得很,衣食无忧,才有工夫寻思别的不是吗?”
周培公:“……”这小子是在骂他吃饱了撑的,闲得慌吗?
方荷也觉得可能这宽慰有点阴阳怪气,赶忙又斟了杯酒端起来往回圆。
“我一喝酒就爱乱说话,您别跟我计较。”
“您看我这样的小子都能娶上美娇娘,可见只要心里有梦,处处都是机会,先生万不必自扰,起码您还有才华,多著些流芳百世的书也不错啊!”
上辈子退休的干部不就爱写字著书吗?
耿舒宁在她酒店里,做了好几次这种退休干部沙龙聚会呢。
周培公听得脸上笑意更深,但笑着笑着,却从方荷这过于直白朴拙的话里,品出了些许人生真意。
心中有梦,处处都是机会吗?
他思及自己在山东任布政使时的不得志和辞官后的郁结,蓦地就有些嘲笑起自己。
他活了这把年纪,竟还没有个胸无点墨的小子明白人生的道理,也真是白活了。
等周培公用完了小年饭,周二出门去于家门上递帖子,他进了小客栈的上房。
闻着依然好闻的花草香气,周培公坐在干干净净的书桌前,突然灵思如泉涌。
这回周培公来找老友,是因那位已经入道的老友,与扬州巡抚以及江宁曹家都有来往,可以知道朝廷更多消息。
他先前就已经从信中得知,如今大清正因三道沟一事与高丽起了争端,也已令佟国维和索额图北上与罗刹谈判。
可迟迟没有好消息传来,周培公心下便清楚,应是起了波澜,他心下略思量了一下大清如今的局势,猜测应当跟漠西脱不开干系。
他虽已经辞官,但除了饱读诗书外,还自幼习武,可谓文武双全,身体也一直很好,很难在老家呆得住,为国为民报效朝廷的心从未淡过。
如今胸中开阔,当下笔走蛇龙,一封饱含了效忠之心的条陈迅速跃然于纸上。
等周二回来后,告诉自家老爷,于老道确实不在家,被请去了江宁,参加小曹大人的践行宴。
得知曹寅即将归京,周培公催促他,“辛苦你跑一趟江宁,找到于老道,将我的条陈给他,让他帮忙请曹寅替我递上去。”
曾身为从二品大员,即便他对官场那一套人情往来始终不太认可,可曹寅是个人精,这点面子应该会给他。
曹寅进京时,还差三日便是康熙亲耕礼的日子。
虽龙抬头时才下过雪,但这些时日日头还不错,天儿也稍稍暖和了些,街上的人不少。
曹寅问来接他的家丁,“近些时候,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吗?”
家丁想了想,道:“自打正月里奴才给您递了信儿,也没啥大事儿。”
“哦,对了,宫里多出来一位章佳常在,是正月里才晋位的,却还在乾清宫没挪地儿。”
曹寅留在宫中的消息渠道传信给他了,已经听过这位新晋的宠妃。
是顾问行从内务府刚过小选的宫女里挑出来的,一入乾清宫就得到了盛宠。
这都封了常在,还住在乾清宫?
曹寅不自禁有些纳罕,他得到的消息说,这位常在也没甚出彩的地儿,性子也软。
唯独能说道的便是书读得比旁人多些,在乾清宫基本上没什么动静。
万岁爷竟喜欢这样的?
他思及先前皇上南巡时,曾在御前伺候的那位方荷姑娘,更想不通了。
不应该啊,他家主子就喜欢他这样爱说会笑的,女人受宠的也是宜妃那样张扬的,什么时候喜欢过小家碧玉?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离京太久,有些不了解他家主子爷了,如此倒不急着入宫,先回府中休整。
万岁爷亲耕要忙的事儿不少,不定有时间见他。
曹寅打算先仔细了解一下京中如今的情形,等亲耕礼结束后再入宫不迟。
到了亲耕礼这日,康熙从先农坛一回宫,就从李德全那里得知,太皇太后叫他回宫后去一趟慈宁宫。
哪怕曹寅已经在乾清宫候着,他也只能先去慈宁宫,以防皇玛嬷找他有急事。
妃嫔们竟也都在。
康熙在门口,就听到端嫔和僖嫔正酸溜溜地挤兑章佳氏。
皇贵妃病了没来,贵妃面色不好看,垂着眸子不吭声。
惠妃和荣妃也很安静,只有德妃一脸无奈地温柔帮章佳氏说话,宜妃似笑非笑在一旁看笑话。
见康熙进来,端嫔和僖嫔赶忙住了口。
除了贵妃、惠妃和荣妃外,其他人包括德妃和宜妃眼神都亮了,娉婷软语地蹲安行礼。
康熙上前扶了一把脸色略有些发白的章佳氏,“身子不适就早些请太医瞧瞧,别硬撑着。”
章佳氏脸上带了些许羞涩。
孝庄含笑道:“叫你过来,是要跟你说件喜事儿。”
“章佳氏闻着殿内的点心有些犯恶心,叫太医来诊了脉,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自打去年三月到现在,宫里也许久没有喜信儿了,也该叫你早点知道,高兴高兴。”
宜妃微微眯了眯眼,德妃手中的帕子也微微发紧,众人心里滋味儿都不怎么好受。
自去年冬天开始,除了德妃和宜妃、万琉哈常在,并端嫔、安嫔偶尔还能被万岁爷召幸,剩下的恩宠都给了章佳氏。
她们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万岁爷的笑脸儿了。
德妃生的小公主才刚满月没多久,十一阿哥没满周岁,十二阿哥也才还没百日呢,也不可能遇喜。
她们都摸不着皇上的边儿,真怀了老祖宗敢喜吗?
孝庄看着殿内表情不一的妃嫔,脸上笑意不变,只要玄烨恢复正常,别又闹毛病,他临幸谁她才不管。
得不着恩宠只能证明自己无能,她巴不得都换着花样儿,好叫这钻了牛角尖的孙儿彻底忘了方荷。
康熙淡淡笑着坐在孝庄下首,“确实是喜事。”
孝庄笑着问他,“既然章佳氏有孕,不合适再待在御前,你看看迁哪个宫里比较好?”
见康熙微微蹙眉,孝庄坚持道:“万寿节后就是选秀,我精力不济,你皇额娘也不爱操心这些事儿,我想着叫贵妃和四妃一起张罗这事儿,保管叫你身边少不了人伺候。”
康熙微微颔首,看了眼德妃:“皇玛嬷说的是,既如此,就迁入永和宫吧。”
宫里其他妃嫔对章佳氏怨气都不小,章佳氏却不像某个混账那般能应付得来。
还是去脾气性子都比较温和的德妃那里,日子能更好过些。
宜妃含笑嗔怪道:“万岁爷一有好事儿就只记得德妹妹,倒是把臣妾等人都给忘了。”
太后被逗笑了,“你那里有小九一个皮猴还不够?他正是对外头好奇的时候,冲撞了哪个,都得找你算账。”
等德妃所出的小公主会走,章佳氏都生了,倒也不怕冲撞。
宜妃笑着讨饶,其他人也恰到好处地说些讨喜的话,逗太后和孝庄开心,殿内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康熙脸上也噙着笑,等出来慈宁宫的大门,进了皇辇,他脸上才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一潭死水,丝毫未见又要做阿玛的喜悦。
等回到乾清宫,看见曹寅他才稍微高兴些。
“叫你早些回来,你竟敢拖到年后才启程,朕看你是念着乾清宫的板子了。”
曹寅在皇上面前一点都不见外,嘻嘻笑着打了个千儿。
“这奴才可就委屈了,奴才可是为了给万岁爷请回来一个能人,这才迟了些。”
说完,他就把周培公几番修改过的条陈呈给了梁九功。
康熙打开一看,很快眸底就露出了精光。
「草民深感有负圣恩,每愧不敢眠,竟徒劳困囿己心……实不应当。」
「直至离荆门访友,得遇拓达小友,妙语生花,启草民于谈笑之间……」
「草民以为,高丽与罗刹,应异而待之……高丽无理,大清国强,自该扬大清威名,亦可震慑漠西。」
「罗刹地处偏寒,亦非百姓乐居之地……不妨虚实诈之,稍加退让,缔结盟约,再待良机,处置家贼。」
……
康熙仔细看完周培公的条陈,高兴得连喊几声好。
“朕知培公才思不输明珠,奈何当初在莱登受挫,性子又过于耿直……朕当时忙于水师之事,没顾得上,想起来便遗憾。”
等到事情过去,周培公官都坚持辞了,他身为皇帝,礼贤下士也得有个度,却是无法强行要人回来。
“如今他可算是想通了。”康熙笑着点点曹寅,“你小子总算还做了点好事,那就由你跑一趟。”
“你替朕传旨,封他为……盛京右司郎中,兼任按察使一职,令他坐镇瑷辉城,辅佐佟国维和索额图与罗刹谈判一事!”
曹寅赶忙讨饶:“奴才就知道,您就知道心疼宫里的娘娘们,肯定是不会心疼奴才的,所以啊……”
他露出个促狭的笑,“奴才提早就把培公给请来了京城,多亏了扬州府一位老道帮着劝了几番,培公瞧着倒是比先前知变通了些。”
康熙来了兴致,“哦?培公归乡后的际遇倒是不凡,不管是乡野小子还是得道高人竟都被他碰上了?”
“朕南下的时候,倒没见着几个奇人,就光见着气人的了。”
说完,他心底猛地怔忪片刻,眼神下意识想往角落转,但微微一顿,到底也没去看。
曹寅丝毫没发现,只以为是说江南那些不懂事的文人呢,露出个谄笑。
“奴才不辱使命,如今江南盐引法已成,那些望族和文人世家还不如盐商在江南的话语权高,往后您再南巡,再不必生一肚子气咯。”
康熙不动声色笑着点头:“好,若还碰上叫朕生气的,到时候朕就扒了你的皮做灯笼!”
等曹寅告退后,康熙一个人在弘德殿坐了会儿。
在晚膳之前,他带着魏珠去了景仁宫。
魏珠有些不解,这也不是孝康皇后的冥诞,皇上怎么突然到景仁宫来了?
直至进了景仁宫,康熙并未往主殿去,反倒绕去后殿的东偏殿。
一进门,魏珠就愣住了。
偏殿内全是他阿姐曾经用过的物什,就连那扇被茶水泼脏了的屏风也在。
他脸色煞白,抖着心肠在门口就跪下了。
私藏御前物件,哪怕是放去了乾清宫外库,也是犯规矩,被打死也喊不了冤。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干爹有没有被连累……
“朕记得,今日应该是你阿姐的生辰,对吧?”康熙并未有算账的意思,反倒淡淡问。
魏珠愣了下,赶忙磕头下去,“回万岁爷,是。”
芳荷生于三月十三,康熙是三月十八,他平静地点燃了三炷香,插入了无字牌位前的香炉中。
他们也算有缘,只可惜情深缘浅。
方荷生前不曾为自己庆贺过生辰,他在她死后才知他俩生辰只差五天。
“你去门外守着。”康熙淡淡道。
等魏珠在门口站定,康熙特别平静地看着那牌位,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张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再开口,话里的意思叫魏珠惊得后背全是汗。
“荷儿,朕……放下了,陵寝内的骨灰,朕叫人取出来,撒在了京城外的山上。”
她像个小地鼠一样闯进了他的心窝子,却也一直向往着外头,是他一直在强求,也该放她自由了。
“朕得承认,还是有些不甘心,有时恨不能你只是逃了,哪怕是躲起来逍遥快活去了,好歹此生我们……”他话稍稍一顿,脸上露出点无奈的笑意。
“只怕你就是还活着,以朕的身份,此生也得辜负你。”
“所以朕将你从妃陵送出来,放你离开,也好叫你这小混账念朕点好,等朕来生不做皇帝了,咱们再续前缘,可好?”
香烟袅袅,直至最后一缕烟雾散尽,殿内始终寂静无声。
康熙笑着点头,“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朕也不必再惦记着你,只盼来生相见。”
第52章
“祝老板年年有今日, 岁岁有今朝!”
“祝老板福如东海,财运滚滚,带咱们一起发财!”
“祝老板早生贵子,最好双喜临门!”
……
天涯客栈一层的小包厢内,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 直把寿星公方老板哄得眉开眼笑。
她冲大家拱手, “好说好说,财咱们一起发, 但双喜临门哪儿够啊,三个也不嫌多!”
梁娘子倚靠在一个看起来跟方荷差不多高,看起来跟女装方荷也有三分相似的男子身上, 冲娜仁和云生笑得格外暧昧。
好巧不巧的,梁娘子看上了给方荷做替身的樊素。
樊素原名苏日勒和克,曾是云生的手下, 而云生又曾经是娜仁的护卫, 当初都是一起被撵出拉克申部落的。
也可能是梁娘子太喜欢方荷了, 反正方荷坚持这么认为,所以高高兴兴叫二人以樊绍辉的身份, 在龙抬头后成了亲。
本来方荷坚持让梁娘子雨露均沾, 俩小樊爷轮流陪睡。
只可惜梁娘子只陪她睡了一晚,被她胳膊腿儿甩醒好几次, 自此回了内院跟樊素双宿双栖,再也不肯跟方荷睡。
娜仁被梁娘子促狭盯着,面色丝毫不变, 倒是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云生低下了头,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跟被煮了似的。
瞧得林辰他们几个牙都快酸倒了。
林辰小声跟一旁的伙计嘀咕, “咱们客栈指定阳气不足,就没一个能抬起头来当爷的真汉子。”
伙计斜眼乜他,“有本事你抬去呗,只要你不怕老板不带脏字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就好。”
客栈腊月里没什么生意,可一过正月,仪真县很快就热闹起来了。
南来北往的行商,都指着江宁、扬州和苏州三个大州的元宵灯会赚钱呢。
只不过州府大,居不易,物价也高,做买卖的商人也不是都家大业大的。
仪真县在扬州边儿上,离苏州和江宁都不算远,又有码头,就成了许多行商们的落脚之地。
虽然天涯客栈不算大,可客栈干净还热闹,很快就传出了名声去。
到了龙抬头时候,客栈里就基本上再也没见过空房。
人一多,就什么样儿的都能碰见,还真有比方老板装出来的更可恶的客人,气得伙计们差点动手。
正好那天方荷在,她下来笑眯眯拦了,当着满客栈看热闹的客人的面儿,一个脏字儿不带的,就把对方给骂得脸红脖子粗。
对方气得动了手,方荷合理反击,眼疾手快给了对方一个过肩摔,摔得对方好半天没起来,还是被林辰提起来撵出去的。
这会子林辰也想起那天的事儿,冷不丁打个哆嗦,猛摇头。
“算了算了,好男都不跟女斗,咱们老板不男……咳咳咳!”林辰酸话还没说完,就见方荷挑眉看过来,吓得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他谄笑着冲方荷拱手,麻溜躲了出去。
方荷一看就知道林辰在说她坏话。
他俩性子有些相似,都挺能贫,对方阴阳怪气的表情她半只眼都能瞧得出来。
她得意冲梁娘子眨眨眼,被梁娘子翻了个白眼,也浑不在意,依然笑得很灿烂。
方荷上辈子其实就不怎么过生日。
因为上辈子有件更巧的事,她爸那边的继女,还有她妈亲生的小儿子都跟她一天生日。
每到那一天,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分别被接过去,替两边庆生。
也不知是不记得她的生日,还是两边的孩子不愿意跟她一起过生日,反正谁都没提过给她过生日。
也就奶奶和姥姥会偷偷给她塞几百块钱。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她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挖了老方家和老何家祖坟,才会摊上这么一对爹妈。
长大后每到生日她就会想起这件事,心里腻歪,没什么心思庆贺,最多跟男朋友和耿舒宁他们一起吃顿饭就算了。
穿越后就更不必提了,原身和她同一天生日,这大概也是穿越的契机之一。
可原身比她还惨,她阿玛想给她买生辰礼物,偷偷接了木工活儿在屋里做,给她买了一根小巧的银簪子,在生辰那天送给了她。
但第二天她阿玛就在睡梦中离世了,应该是累着了。
原身每到生辰都会听额娘发疯骂她,自己慢慢拼凑起来了真相,她都没这个记忆,却留下了对生辰的恐惧,从来不提庆贺这回事。
可梁娘子得知她今儿个生辰,坚持带着众人给她办了这么一桌好宴。
甚至没人跟她抢东西吃,一个个都带着或轻或重的礼,好话不重样儿地捧到她面前来。
方荷以为自己对生日没感觉,可她现在才知道,有一群真心祝福和关心她的人能一起庆贺,是真的很开心。
她高高兴兴把自己撑了个肚儿圆,待得众人出去干活儿后,从替身小樊爷怀里拉出梁娘子,抱着她胳膊不放。
“好姐姐,你看咱都成亲了,昨天我还看见云生脖子上有咬痕,想必双喜临门是快了。”方荷幽幽看着梁娘子。
“你们不能不管我啊,我也要跟你们一起拼三胎!”
梁娘子知道这家伙又饱暖思那啥了,早上就不该给这混球喝那碗补汤。
其实从过了年开始,方荷就有些蠢蠢欲动,只不过被她和娜仁不动声色拦了几次。
想必方荷看出二人的不赞同,仗着自个儿今天是寿星公,准备分头劝说,为自己争取一胎。
她略有些无奈,跟方荷说了实话,“不是拦着不叫你逍遥,只是你这身子骨小时候没养好,体内寒气重,亏虚太多,后来还生了场大病吧?”
方荷想到自己穿过来的原因,迟疑点了点头。
“可是病了后你也没养好,就跟那纸灯笼似的,看起来光鲜,实则一戳就破。”梁娘子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再加上你先前中了箭,才伤愈不足半年,我就是华佗再世,也没办法叫你好得那么快。”
“这种情况下,你能不能怀上孩子是一回事,怀了也未必留得住,生产也比寻常妇人凶险得多,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荷听得心底哇凉,她没感觉自己那么虚啊,还每天都感觉精力四溢呢。
她先前梦到跟康熙亲嘴儿,还以为是自己斯德哥尔摩。
后来却又梦到他,甚至还有上辈子的男朋友,甚至前男友也梦到过。
她这才明白,无他,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
瞧瞧她这精神头,哪儿有梁娘子说得那么严重?
方荷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因为今儿个庆贺生辰,樊素做了小樊爷,她没做伪装,特地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会子那白皙娇嫩的芙蓉面上,带上倔强小神情,怪招人怜爱的。
梁娘子笑眯眯捏了捏她脸颊,“我知道你躁动,没办法,要给你养身子,你又不爱喝药,汤水里就添了些性暖的药材,你乖啊,忍忍就好了。”
方荷:“……”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说怎么每天都有人想方设法叫她喝汤呢,她还以为是大家讨好老板,梁娘子也劝她,她就喝了。
原来是怕叫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虚得一匹?
方荷鼓着脸儿期期艾艾看着梁娘子,“娘子,为夫一点都不讳疾忌医,你就告诉我,我这病多久才能养好吧?”
梁娘子:“嗯……怎么也得个三五——”
见方荷那小嘴儿瞬间就撅得能挂油瓶了,梁娘子失笑,戳戳她额头。
“若你不嫌药苦,愿意每天好好喝药……一年,一年后我保证你活蹦乱跳,再也不会影响寿数。”
方荷心下一惊,怪不得大家不跟她说,她都虚到短命了?
她一脸凄风苦雨地抱住自己,迟疑问道:“那……我只要不怀孕就行是吗?”
只要能睡小哥哥,避孕的法子不是多得很么……
梁娘子不耐烦了,起身白她一眼,“你见过哪个纵欲的病人活得久?”
“你这身子本来就内虚外空,再□□外泄,怎么,你是嫌自己好日子过够了?”
方荷缩了缩脖子,“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但等梁娘子去了柜台,她托着下巴,还有点不肯放弃。
当然,她是不会主动找死啦,她惜命得很。
但……啥病人也不耽误跟小哥哥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儿吧?
至于那对小哥哥而言会很难受……嗐,她不难受就行呗。
想通以后,方荷又高兴起来,开始琢磨,自己到底是吃窝边草,还是出门寻找春天。
阳春三月下扬州可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仪真县只是个县城,风景也好得很。
因挨着官河真扬河,垂柳围绕着河岸,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野花,偶尔飘一场细雨,整个县城都宛如人间仙境。
近郊的稻谷也都抽了苗儿,城外桃红李白,城内小桥流水,更有小巷花开,到处都美得画儿似的。
她没事儿就喜欢乔装打扮成寻常人家的黄脸小丫鬟,带着功夫比较好的樊易和樊素到处走动。
心动就得行动,她立刻上了二楼特地给她和娜仁、梁娘子留出来小憩的屋里,换了男装。
也没带樊素,主要怕这耙耳朵小伙子去通风报信。
但她也怕碰上麻烦,带着会骑马的樊易,从后门溜了。
客栈生意好,二月里除掉成本和薪水后,竟然收入了四十多两银子。
她咬咬牙……从太后给的黄金盒子上绞下来一小块金子去换了银子,买了几亩地基,准备再起一座小楼。
按照如今的情形,一年内就可以赚钱。
如果多些房间可以住,再把大厅就餐的地儿阔一阔,半年内她就可以顺利躺平了哩。
她们起现在小楼的时候,都特地设计好了,到时候边角的舞台会被就餐区域围绕,变成中心小舞台。
俩人溜出来的时候,正好到了用膳的时辰。
披红挂绿的一对璧人……哦,是漂亮小哥哥和脸上涂得猴儿屁股一样的小姐姐登台了。
锣鼓一敲,二人一个扭着腰间的红绸,一个甩着手中的帕子,就开了腔——
“三月里来,是春天儿啊!一顿不吃饿得慌~”
“喜鹊东来叽叽喳喳叫啊,咱们东家过大寿咦啊嘚啊喂~”
“真金白银有相赠哟,客官坐好听我们往您耳中送诶~”
……
樊易听得噗嗤噗嗤直笑。
他每回看到台子上熟悉的小伙伴们扭得跟蛇一样,偏偏一点魅惑也无,唱得怪腔怪调的,就忍不住捧腹。
方荷倚在后门边儿上听了会儿,听得直点头,脸上的笑意骄傲居多。
她想了很久,什么节目又热闹,又喜庆,讨人喜欢还不会引得人起歪心思,大概世间有很多,但她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二人转!
够喜庆,够热闹,保管骚得一本正经,南来北往的客人们,有不欣赏的,却没有讨厌的。
这就够了。
二人转版说书,二人转版评弹,二人转版杂耍统统安排上,主打一个叫顾客笑着把银子往外掏。
出来门,她还冲笑得脸通红的樊易建议:“我看你功夫不错,年纪小身条也还软,回头上去顶碗……”
樊易猛地挺直了胸膛:“我不软!我可硬了!真的,我哪儿都硬!”
方荷:“……”她是被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屁孩,用车轧了一脸吗?
等方荷从外头回来,梁娘子早得到风声了,就在柜台里似笑非笑看着她,颇有要收拾她的意思。
方荷多识时务啊,立马啪一下黏到了梁娘子身边,笑嘻嘻找补。
“我就是带着樊易出去瞧瞧风景……”
梁娘子冷笑:“瞧回来一个瞎子?”
被带回来还浑身狼狈的高壮青年佝偻了下身子,不敢抬头。
方荷蔫哒哒摆手,“别提了,我本来去……咳咳,看风景,但是一进城,就听到有人在吵架,我能错过那个热闹吗?”
梁娘子:“……”
闲着的林辰和几个小伙计都凑过来,听老板臭贫。
方荷继续道:“我挤过去一看,好家伙,竟是两伙人在殴打一个帅……一个残疾人,这我能忍吗?”
林辰嗤笑,“我跟顾大哥过招的时候,也没见你不忍啊!”
林辰说的是客栈的账房,叫顾先,以前是拉克申部落的奴隶。
因为身强体壮,长得好看,还写得一手好字,被部落里一个贵女看上了。
与贵女议亲的台吉得知此事,冲过来就断了顾先的右臂,本来还要划烂顾先的脸,被贵女的阿布拦住了。
当然,对方只是不愿意自己的部落被挑衅,虽然给顾先治好了伤,却也将他撵出了部落。
估计是找回面子,再逐出部落,让那个议亲部落的台吉随意报复,娜仁早盯着顾先呢,提前把他接到了林子里躲了起来。
论功夫,顾先比林辰强。
论识文认字,那就更强出去好几条街。
如果不是方荷不愿意找个上辈子男朋友的替身,其实还考虑过这位大哥呢。
人家对她可温柔了,打林辰她为什么要不忍?
方荷翻了个白眼,哼哼两声,“还听不听了?”
林辰不说话了。
“我打听了下才知道,原来这位乔公子是御厨之后!”
“小乔做得一手好菜,被人重金买了回去,只是回去那人才知道他眼睛看不清楚,只能说不能做。”方荷偷偷看梁娘子一眼,不动声色夸对方。
“买他的人找牙人算账,牙人非说自己也被骗了,两伙人就一起把小乔揍了。”
“我都问过小乔了,他只是得在熟悉的地方才能动手,不熟悉的地方,凭味道也能指点别人做出特别好吃的菜来……”
梁娘子面无表情问:“你就说,花了多少银子吧。”
方荷小心翼翼伸出两根手指。
梁娘子:“二两?”
方荷晃了晃。
“二十两??”梁娘子声儿有点高了,这可是他们半个月的盈利了。
方荷心虚地又晃了晃。
梁娘子开始找东西,“二百两?!”
“好好好,咱家家底儿你都带在身上了是吧?我竟嫁了个败家玩意儿,这日子不过——”
“我保证能把银子给赚回来!”她躲在林辰身后小声喊,怕惊着楼上和房间里正休息的客人。
也是巧了,她出门带着银子,一是为了去定新盖的房子里要用的物什,二也是怕有缘人出在牙行,打算来个美救英雄。
英雄没救成,救回来个厨子,但她也不后悔。
“我一看就知道他能挣钱,可能选夫婿的眼光我不如你,但论起吃和挣钱,谁也比不过我!”
梁娘子:“……”这小混蛋是不是拐着弯儿夸自己呢?
但她也就装装样子罢了,在场没几个是缺过银子的,哪怕现在穷了些,却也不把花出去二百两放在心上。
反正都是方荷的银子,她舍得其他人还能舍不得?
但梁娘子不肯就这么放过方荷,叉腰瞪眼,“行,赚回来之前,你什么花花心思都不许有,否则我就带着孩子改嫁!”
方荷心想,也没听说这姐姐有孕啊?
但看旁边无辜站着的樊素……哦对,人家带着孩子爹改嫁,跟带着孩子也没啥区别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点头,“行行行,都听娘子的,我保证不再乱花银子。”
主要是也没银子了。
新盖的房子里要买的东西银子都还不够呢,还惦记什么牵手亲嘴儿,有好吃的就够了。
好在方荷看人……或者说闻人确实有一鼻子。
她从眼盲小帅哥乔小元身上,闻到了特别熟悉的辣椒味儿。
要知道辣椒这会子在番邦和沿海地区才有呢,扬州应该也有,但没人喜欢,还特别贵,很少有铺子卖。
就冲这味儿,她就觉得值。
接下来的日子,她飞快跟乔小帅哥黏糊起来,脑袋挨着脑袋,耳朵贴着耳朵的,每天聊得热火朝天。
梁娘子和娜仁都有些纳罕。
梁娘子:“她是不是觉得买亏了,想叫人家既下厨又上床?”
娜仁:“……那不正好?先慢慢培养感情,还有身契在,再没有比这更省心的了。”
梁娘子给乔小元诊过脉,知他不是天生眼盲,而是去找调味料,吃错了东西,导致眼睛看不清楚。
以她的医术配合针灸和药方,一年半载的差不多能叫他恢复大半视力。
到时候方荷身子也养好了,要是俩人能走到一块儿去,倒是两好并一好,也省得方荷总燥得慌。
如此,两人也不提了,只乐见其成。
其他人,尤其是对方荷有点想法的林辰和顾先,起先都有些不大乐意,偶尔还会去厨房酸溜溜呲哒乔小元几句。
但在方荷的指点下,乔小元摸索清楚了厨房,做出第一道麻辣烤鱼后,整个客栈再也没人对乔小元说一句重话。
甚至还有挤开方荷跟乔小元贴贴的意思。
话就是说,男人(女人)天底下多的是,还是吃的……咳咳,一家人的和睦更重要些。
麻辣烤鱼做好了以后,方荷凭着近水楼台,抢了一碗。
剩下的,都被那些没大没小的半大小子和林辰他们几个给抢干净了。
她一回头,就见梁娘子和娜仁看着她手里的碗,无奈只能分出去三分之二,只尝了个味儿就没了,馋得她差点哭出来。
比她更想哭的是客栈里的客人。
他们还想吃呢,被那麻辣鲜香的味儿馋得要命,可等问起来,却说在试菜,还要过阵子才能上。
就没有这么做买卖的!
有人把银子直往桌上拍,他们差钱吗?他们差的是试菜的机会!
方荷一听,乐了,那感情好啊。
她每天叫乔小元做三道菜,价高者得。
等乔小元彻底熟悉了厨房,甚至因为视力稍稍恢复一些,出菜更快的时候,已经到了六月里,买他的银子都挣回来了。
方荷拉着乔小元的手保证,“只要你愿意留下,身契你自己赎回去。”
偷听的众人:“……”勾搭男人都不舍得下本钱,还叫人家自己赎,啧啧~
“你要是愿意跟了我,我一辈子对你好,虽然许不了你姻缘,但我能保证娃是你的。”
“你要是不愿意,我帮你娶妻生娃,咱们往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我养你全家一辈子!”
外头林辰和梁娘子他们憋得肚子发酸。
反正就是赎了身也得给你卖命一辈子呗?
这抹了蜜的小嘴儿就是渣啊!
乔小元是个内向性子,虽然长得高高大大,因自小跟着师父离群索居,所以也不太会跟人相处。
听到方荷这话,他脸色涨红,急得直摆手。
方荷还以为是没希望了,嘴忍不住撅了起来。
然后她就听乔小元磕磕巴巴道:“我,我不赎身,我跟你一辈子,娃,娃是你生的就好,我愿意,愿意给你做饭……”
说到这儿,乔小元的脸就已经红得不行了。
他其实不明白什么爱不爱的,但每天跟方荷一起能学到新菜,他觉得这样一辈子就很好。
因为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做菜,万一他做菜忙起来顾不上,孩子是不是他的,他其实没那么在意。
看见众人撅着腚被吸引过来的娜仁:“……”
还有这么傻的男人?
“这真是王八碰上了绿豆,活该他俩在一块儿啊。”林辰喃喃道,他是甘拜下风了。
方荷被哄得上了楼还咧着小嘴,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什么时候拉了小手,什么时候亲小嘴儿,什么时候磨蹭磨蹭,然后就可以这样那样了诶!
至于爱不爱的,她更不懂,也不准备再多找几个,只要一辈子床上床下都能吃到好吃的,要什么自行车啊!
“嘿嘿,嘿嘿……”越数她越高兴,就还有九个月啦!
恋爱慢慢谈,不着急。
梁娘子和娜仁在后头,都被她这模样逗得笑个不停。
有时候方荷那自得其乐的劲儿,叫她们觉得上半辈子就像一场噩梦,醒过来以后的每一天都是好日子。
三人在楼上叽叽喳喳交流互相的感情状态,主要是方荷八卦,梁娘子吐槽,娜仁听着。
正说得起劲儿,就听到楼下有人在讨论康熙——
“听闻圣上准备九月去北蒙秋狝,这会子差不多已经离京了吧?”
“估摸着还得半个月,总得避开中元节,到时候咱们可以提早准备好江南这边的货北上去卖。”
“我觉得行,皇上和大人们多不在京中,那些内宅的夫人们也放心往外撒银子,等圣上回京了,咱还能收一批皮货回来卖,两不耽误。”
……
娜仁和梁娘子听了会儿,眼神不约而同落在了方荷身上。
并非因为提起康熙,二人太过敏感,而是因为方荷越听底下的人说话,脸上的忧色就越重。
这会子都开始啃手指了。
二人对视一眼,这小混蛋不是对皇帝动了情,直到现在还没放下吧?
梁娘子凑近方荷,有心劝几句:“果果……”
方荷猛地一拍桌子,吓得梁娘子捂着胸口直想踹她一脚。
“你一惊一乍作甚呢?”
方荷赶紧坐正,“我是想起来,他既然会北巡,那就一定会……”南巡。
这俩字不用说出口,俩人也能明白。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他身边的人发现蛛丝马迹,咱们得有个说辞,保证咱们能继续逍遥下去,最差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娜仁沉默片刻,问她:“若真被发现了,你要是不愿意回去……”
“我愿意啊!”方荷坦然摊开手,冲二人露出个洒脱的笑。
“左右该享受的我都享受了,我这人你们也了解,我不会跟命过不去。”
“如果真有那一天,只要他不犯了我的底线,换种活法儿就换种活法儿呗。”
第一次梦到被康熙千刀万剐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可能。
她从来不是会死扛的人,而且她在乎的人也越来越多,得多蠢才会鸡蛋碰石头?
“当然啦,咱们也不能一点挣扎都不做,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你们听一听……”
与此同时,乾清宫这边,站在殿外的李德全,看着提着食盒过来的乌云珠,颇为诧异。
“嬷嬷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万岁爷正歇晌儿呢。”
乌云珠笑着将提盒递给李德全。
“我知道,只是主子心急,等不得,叫我提前过来跑一趟,也不必非得求见万岁爷。”
“本来此次木兰秋狝,主子是不打算再去的,但得知拉克申福晋病重,主子实在放心不下,改了主意,想跟着一起去。”
“毕竟除了……主子如今还放在心上的,除了宫里几位主子,也就只有拉克申福晋了。”
李德全心下了然,恭敬接过食盒,笑道:“嬷嬷放心,等万岁爷醒了,奴才保管把话一五一十带到主子爷跟前儿。”
乌云珠笑着递给李德全一个荷包,回了寿康宫。
康熙听李德全说完后,也无甚不可。
皇玛嬷和皇额娘在宫里一辈子,在乎的人一个个去了,能回草原上的时候少,他很乐意奉两人回去。
皇玛嬷今年身子骨见好,他都想奉皇玛嬷也再回一趟草原。
只是太皇太后不愿意折腾,太后本打算留下来陪着的。
如今她又想去,康熙立刻吩咐人去寿康宫和内务府传信。
他们七月十八就要出发,还有半个月,准备的时间很紧张。
只是康熙有些疑惑,除了去年,先前他怎么没发现,太后和拉克申福晋的感情如此深厚?
拉克申郡王是左翼车臣汗部,太后是右翼札萨克图汗部,过去因为两翼关系不睦,来往不多。
太后过年过节往北蒙送节礼的时候,以往都没给拉克申福晋送过几回。
不过……从去年初开始,好像就频繁了起来。
康熙脑海中闪过一丝隐约的灵光,但却下意识往左翼中旗与其他部落不和,许是要与右翼势力拉近关系这方面去深思。
七月十八,康熙奉皇太后离京一路北上,及至八月二十三,一路舟车劳顿到了热河行宫。
这回行宫已经彻底建成。
比起去岁大家只能挤在一个角落里,如今的行宫要宽敞得多,随行的妃嫔们都能单独住一个院落,这叫她们特别高兴。
跟别人一起住,若皇上来了,还容易叫人勾走。
这会子她们只需要用尽浑身解数吸引皇上的注意力,能把人拉到自己院子里,就不必再担心其他。
康熙刚入住才新建好,头一回迎来主人的万壑松风殿,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迎来了诸多替主子送汤水的宫人。
康熙:“……”
狼烟动地的,她们怕是自个儿住的地方都还没瞧明白,就知道膳房在哪儿了是吧?
倒是有些像……康熙蓦地一顿,冲偷笑的梁九功笑骂。
“天儿这么热,那些热汤你愿意喝你喝去,叫她们都消停点儿。”
“去拿些冰碗子来,给太后也送些过去,问问太后可还安好,叫秦新荣过去给皇额娘请个平安脉。”
梁九功笑着躬身:“是,奴才亲自去,但是叫娘娘们消停……这奴才可不敢,回头老祖宗知道,又要赏奴才板子了。”
康熙抬脚就要踹,梁九功赶忙嘿嘿笑着颠儿了。
等到殿内只剩下魏珠后,康熙出了会儿神,到底还是笑着摇摇头,将某个身影抛在脑后,先做正事。
大清一强硬,高丽那边很快就服了软,已差不多算是消停下来了。
但是罗刹却像是块难啃的硬骨头,偏偏漠西还在其中捣乱。
这回木兰秋狝,康熙不只要在热河练兵,去了木兰围场他也要练兵,震慑漠西。
平三藩,收腹台湾后,大清才安稳了不过两三载,国库不丰,将士们也需要休整,还不是跟准噶尔对上的时候。
摊开堪舆图,康熙独自静坐了许久,待得脑海中思量得差不多,他才吩咐魏珠。
“去,叫阿兰泰来见朕。”
魏珠应声往外走,梁九功提着冰碗子回来了,面色有些许微妙。
“皇额娘身子不适?”康熙眼角余光扫到梁九功的表情,淡淡问道。
如果太后不适,他一会儿见完阿兰泰,得去一趟太后的芳园居。
梁九功走近后,迟疑片刻,才小声禀报:“回万岁爷,太后娘娘身子还算安泰,只是刚才赵昌叫人递了消息给奴才。”
“他说,太后方才就派了人去探望拉克申福晋,是个眼生的。”
“奴才瞧着,乌云珠嬷嬷……似是不知情,还在准备给拉克申福晋的礼单呢。”
康熙慢条斯理端起茶盏,垂眸静思。
乌云珠是太后的掌事嬷嬷,按理说去探病这种事儿,不该瞒着乌云珠。
可太后却派眼生的人提前去探病,照消息传回来的速度,应该是一下马车就叫人去了。
如此迫不及待……太后和拉克申福晋到底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被乌云珠,或者说不能被皇玛嬷知道的?
他有些许猜测,但在脑海中稍转了一圈,就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
太后无论如何不会掺和行刺一事,否则当时也不会被吓晕。
但无论太后和拉克申福晋瞒着什么——
“叫赵昌派人去查。”
康熙沉声吩咐,眸底氤氲着无人得见的波澜,但他声音很冷静。
“告诉他,朕允许他用一切手段去查,只记得一条,不可被任何人察觉!”
梁九功心下微惊,却不敢多问,“嗻!奴才这就去。”
第53章
康熙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练兵上。
他每天从一睁眼, 除了批折子,用膳,午歇,就再没个闲着的时候。
今年木兰秋狝, 他只带了大阿哥胤褆和太子胤礽来, 去练兵的时候也带着两人一起。
得知自己能去跟着练兵, 胤褆高兴得一蹦三尺高,都顾不得跟太子别苗头了, 激动到半夜睡不着,第二天差点起晚。
胤礽也激动,虽然他已出阁讲学, 可以跟着一起上朝听政,但也就只听政而已。
他能接触的只有不重要的请安折子,还有前朝和历年批复过的折子, 朝堂上的事儿他还沾不上边儿。
能参与练兵, 在胤礽看来, 代表汗阿玛对他的认可。
所以哪怕头一日,胤礽就因骑马时候太长, 大腿内侧都被磨出了血点, 也咬着牙一声没吭。
胤褆见胤礽都能忍,同样受罪的胤褆, 那牙咬得比胤礽更紧。
可俩人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康熙将木兰秋狝的日子定在了九月初十。
从八月二十四到初八为止,他们每天都天不亮就出门, 中午休息会儿又出门,披星戴月地回。
哪怕胤褆和胤礽早就开始习骑射功夫,也有点撑不住了, 俩人加起来,大腿内侧也没一块好皮子。
难兄难弟甚至都顾不上先前的矛盾,从外头回来的路上,由着贴身太监涂完药,只恨不能抱头痛哭。
胤褆满脸苦涩,问太子:“你说,汗阿玛他每天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他就不会累吗?”
胤礽冲胤褆翻个白眼,“汗阿玛上早朝之前,每天都要打一个时辰的拳好吗?”
“汗阿玛可是大清巴图鲁,是八旗子弟的表率,自然什么都能做得到。”
原本胤礽就对自家阿玛处理朝政的手段和丘壑折服,如今他更将康熙当作天神一样钦佩着,只盼着将来自己能成为汗阿玛那样的皇帝。
胤褆这回没反嘴,他想了想,面上也露出振奋的神色。
选秀六月里就已结束,额娘给他定下了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嫡女,明年就能成亲。
等成了亲他就是个大人了,也要以汗阿玛为榜样,将来成为大清第一巴图鲁!
被两个好不容易还算和睦的儿子正吹嘘的康熙,其实也躺在皇辇上,由着梁九功给他涂药呢。
梁九功看着皇上腿侧磨破的皮子,心疼得想抹泪,“万岁爷,练兵的事儿奴才不敢拦,可您也得顾念龙体不是?”
“这伤还没好,每天又添新伤,秦御医都说了,长此以往下去,是要留疤的,回头叫老祖宗知道了……”
“朕心里有数。”康熙淡淡打断梁九功的话。
“赵昌还没回来?”
梁九功心里叹了口气,这会子也反应过来了。
万岁爷自打知道太后和拉克申福晋有异,心里就憋着一口气呢,上不去下不来的,若是不找点事儿做,只怕又要像去年底那样……
他小心翼翼回话:“回万岁爷,还没回来,不过他叫人送了信儿,李德全已经给您放在龙案上了。”
康熙不再说话。
等到了行宫,他下令叫侍卫把胤褆和胤礽背回去,自己像没受伤一样,在两个儿子仰慕的眼神中,大跨步回了万壑松风殿。
“万岁爷……”李德全听见动静,和魏珠一起出来迎。
康熙摆摆手,风一样从两人身边过去,直接走到御案前,打开了用信鸽送回来的字条。
但里面的内容并不是康熙想看到的。
他眉心微蹙,赵昌说没查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拉克申福晋塔娜身边并没有异样,暗卫尾随去探病的宫人到芳园居偷听,但对方只跟太后说了塔娜的病情。
赵昌带着人在木兰围场周围四处查访,丝毫没有方荷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他面无表情将字条放在火上燃尽。
梁九功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心下便清楚什么都没查出来。
见主子一脸疲惫坐在椅子上,以扳指生抵着眉心好叫自己更清醒,他叫李德全和魏珠出去守着,小心翼翼上前。
“万岁爷,许是奴才那日看错了。”
“太后娘娘急着去探病,好确定拉克申福晋有没有精力应付乌云珠嬷嬷也说不准,您万不能忧思太过,怕是会伤身啊……”
康熙放下手,若有所思盯着烛芯,倏然笑了出来。
他站起身,微讽道:“你错了,正是因为皇额娘太心急,才有问题。”
如无不可对人言的事儿,皇额娘又何必瞒着乌云珠,急匆匆派人去?
真要着急,在路上就可以光明正大派人快马加鞭去探病。
偏偏在明摆着有问题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查出来,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梁九功满头雾水,脸上露出几分不解,但康熙却没有解释的心情,略有些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行了,备水,明日一早启程去围场。”
因康熙盯得紧,热河这边练兵的效果非常不错。
到了围场后,在小滦河一侧的草原上大练兵时,上万大清官兵喊声震天,几乎震慑住了北蒙所有的部落。
他们心下大概清楚康熙为何如此,都不自禁往漠西那边看。
今年噶尔丹带着漠西王公们来得非常早,也在北蒙部落的王公里头站着,听着不远处的动静,神情莫测。
不出康熙所料,布围和观围一结束,还不等大清官兵正式开始巡逻,以备行猎,他就得到了噶尔丹派人赶回漠西传信的消息。
康熙心下冷笑,如果噶尔丹真敢在这种时候挑起事端,他还敬佩对方是个汉子。
可惜,对方比草原上的狼还狡猾,只敢行暗中行刺之事。
但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在行猎第一日,带着太子和大阿哥两人打了两只老虎,三只鹿。
父子三人没打到什么小猎物,被分割好的肉块绑在马上,众人一开始还没发现端倪,只以为三人是意思意思没发力。
但等随行侍卫将兽首扔到地上数,噶尔丹眼神猛地缩起,差点没忍住心中的杀意。
除了那五个猎物外,马匹后头竟然还拖着三十六只狼首,这正是漠西王公来的数量。
漠北和漠南的部落里也有人发现这一点,都悄悄打量噶尔丹和准噶尔部的神色。
但除了策零脸上有些没藏好的桀骜凶狠,其他人,尤其是噶尔丹,面上丝毫没有异样。
甚至在得知康熙今日猎物最多时,噶尔丹在北蒙王公里头一个单膝跪地,手放在胸前,对康熙低头表示臣服。
北蒙人虽受狼群困扰,但许多部落却都以狼为图腾,信奉实力至上的原则。
康熙代表大清露出了峥嵘,比康熙温和与他们交好还能叫他们信服。
所有北蒙王公都跟着低下头,高呼天可汗万岁。
康熙淡淡扫了噶尔丹一眼,心里没有想象当中痛快。
他知道,自己小瞧噶尔丹了。
如果噶尔丹冲动易怒,他反倒没那么忌惮。
可噶尔丹比任何人都更识时务,真到了成为敌人的那一日,对方绝对会是最难缠的对手。
康熙笑着叫大家起身,宣布自己不参与比猎,叫喀尔喀蒙古的一个护卫得了头筹。
康熙连连夸赞对方,班弟亲王也恭敬地吹捧天可汗,篝火晚宴在友好的商业互吹中落下了帷幕。
等康熙回到皇帐,赵昌已在帐外等着,这才叫稍稍喝了点酒的康熙兴奋起来。
他没等赵昌跪下去,就一把抓住赵昌的胳膊,将之拽进了皇帐。
“查得如何?”
赵昌进了帐后,还是跪地,“奴才无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出任何消息。”
康熙脸色刚沉下去,就听得赵昌又道——
“但奴才也不是一无所获……”
见赵昌抬头左右看了眼,康熙冲梁九功挥了挥手,示意他带人下去。
魏珠看了赵昌好几眼,才咬着牙跟在梁九功身后出去。
等没人后,赵昌膝行几步上前,压低了嗓音禀报,“奴才之所以什么都没查出来,并非暗卫无能,在查探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了左翼中旗的痕迹。”
“对方有意地将所有痕迹都收拾干净了,林子里也被清扫过,奴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发现对方是班弟亲王的亲卫。”
康熙清楚赵昌的意思,班弟亲王不可能替拉克申福晋扫尾,那就是……皇玛嬷的手笔。
帐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康熙突然低低笑了出来,甚至笑得有些喘不过气。
赵昌有些不解:“万岁爷?”
康熙拍拍赵昌的肩膀叫他起来,眸底的笑意和笃定一目了然。
“太后有异,太皇太后也有异,你来告诉朕,那会是因为什么?”
赵昌愣了下,接着便露出恍然神色,猜测脱口而出——
“因为熙妃娘娘还活着!”
不,甚至有可能是太皇太后发现皇上对方荷太上心,指使太后将人放走的,只是他不敢如此妄议。
康熙心下也有无数猜测,可不管是皇玛嬷所为,还是皇额娘所为,皇玛嬷顺水推舟,其实都不重要。
那混账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这让康熙几乎想放声大笑,好叫所有人都知道,老天爷待他并没有那么残忍。
但除了高兴外,他心底也迅速升起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
不管那混账是因为什么离开他,她还活着,却从来没想过叫他知道?
不知她听见自己以贵妃例下葬的时候,可曾有一刻想起他心情如何?
康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思忖片刻,吩咐赵昌——
“现在你只需要盯好噶尔丹和漠西的王公们,什么都不必再查。”
“一切等朕回宫再说。”
赵昌心里隐约知道,皇上这是怕惊动太后,或者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会打草惊蛇,赶忙应下不提。
康熙赶在颁金节之前回了宫,章佳贵人已经在他归京前半个月顺利生下了十三阿哥。
所以康熙来给孝庄请安的时候,孝庄脸上带着格外放松的笑意。
“章佳氏是个有福气的,也不枉你宠着她,苏茉儿去瞧过了,小十三虎头虎脑的,太医说身子骨不比胤俄差。”
十阿哥胤俄刚过完三岁生辰,可能因为贵妃没了小公主后太过紧张,一直盯着奶嬷嬷和太医将胤俄眼珠子似的护着
胤俄又特别能吃,比大他近三个月的胤禟都高壮些,小牛犊子一样,瞧着就叫人喜欢。
如今宫里又出了个跟胤俄一样壮实的小阿哥,对信奉多子多福的孝庄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叫她高兴的事儿。
康熙脸上也露出笑意,他也愿意多几个更健康的儿子。
如此等胤礽继位,也有更多兄弟如福全和常宁一样为左膀右臂,是为强盛之象。
他不动声色笑道:“朕也觉得她有福分,如今她生了小十三,也算是有功,不如将她晋位为嫔好了。”
“她能生出健康的小阿哥来,必然也能养好小十三。”
孝庄闻言,脸上的笑淡了些。
“这不合规矩。”
“卫氏生了胤禩一年,才得封贵人。”
“选秀进来那几个家世不俗的,最高也才不过贵人位分,你封一个小选入宫的常在为嫔,叫旁人怎么想?”
“朕何必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左不过谁叫朕顺心,朕就多宠着几分就是了。”康熙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卫氏不曾在朕身边伺候过,其他人与章佳氏如何比得。”
“朕看章佳氏顺眼,早想着把延禧宫收拾出来叫她住,也能离乾清宫更近……”
“你糊涂!”孝庄冷着脸打断康熙的话。
“你私下里偏宠哪个哀家不管,可明面上总得一碗水端平了。”
“这虽是宫里,家和万事兴的道理你也该知道,但凡有那左了心思的,你将章佳氏捧上去,岂不是叫小十三陷于危险之中?”
她语气强硬道:“等到小十三周岁,封个贵人便也罢了,叫她依然住在永和宫便是。”
“为了小十三好,等她出了月子,就跟万琉哈氏一样,去大佛堂给孩子祈祈福吧。”
既然是祈福,自然就不能临幸了,甚至要带着小阿哥住在大佛堂的偏殿。
康熙总不至于到慈宁宫来幸人。
他垂着眸子,无奈笑着摇摇头,软下话头哄孝庄:“孙儿不过就是跟您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罢了,怎么可能做出叫后宫不宁的事儿来,您这也是太小瞧孙儿了。”
孝庄蹙眉盯着康熙,康熙赶忙露出讨饶的神情,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叫孝庄重新露出笑意。
等康熙离开后,苏茉儿还调侃,“主子如今愈发跟小孩儿似的,一句话不对,说风就是雨,也就是万岁爷孝顺,否则怕是得叫您训哭咯。”
孝庄脸上的笑淡了些,“你既说我们祖孙俩相似,可曾见过皇帝这么快服过软?”
康熙不过是拿章佳氏试探她罢了。
苏茉儿思及皇上刚从北蒙回来,凑近孝庄小声道:“您是说……万岁爷可能知道方荷还活着的消息了?”
虽然太后自觉行事周密,也不曾亲自做过什么,但她从十三岁入宫,就相当于是被孝庄养大的。
孝庄想查出她都干了些什么,都不用亲自审。
只听乌云珠说了太后和塔娜的来往,还有几番问方荷的问题,孝庄就能肯定,那丫头没死,是叫太后给送走了。
既然方荷不愿意在宫里,她也乐得成全,趁机叫人把所有痕迹都扫了个干净,甚至连她都不知道方荷在哪儿。
即便玄烨试探出什么来,想要查,也无从查起。
她叹了口气,“由着他去吧,哀家虽说没多少活头了,可起码我还活着,就不会叫他再把人带回来。”
“那丫头说不准早就成亲嫁人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跟福临学,叫我到了地底下也不安宁!”
事实上,康熙确实对章佳氏无所谓情分不情分。
她足够安静,也从来不会作妖,与那混账无一处相似。
身为皇帝,他必须要让后宫安稳,以稳定前朝,宠幸章佳氏能叫他没那么难受。
他拿章佳氏试探太皇太后,并非为了试探能不能叫方荷回来,在他这里,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只为确定一件事,方荷离开,到底是皇玛嬷的手笔,还是皇额娘的手笔。
从孝庄对章佳氏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反对自己宠信章佳氏,只是不喜欢他一碗水端不平的做法。
思及皇玛嬷过往的手段和性子,如果她要避免自己对谁专宠,只会将人放到自己身边,而不是将人远远打发了。
康熙基本可以笃定,是太后所为,那就好办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康熙能做的事情,任孝庄手段再是强硬,总有无法触及的地方。
所以他才会等回宫后再叫赵昌去查。
他人在宫里,想要瞒住皇玛嬷的眼线,叫千里之外的人求助无门,只能据实以告,就容易多了。
康熙回到乾寝宫,就直接把赵昌召到了昭仁殿,吩咐他办三件事——
“派人阻断拉克申部落往和田和伊犁去的路,带上朕的手书,必要时可借察哈尔四旗之手,压下他们进的种马,叫拉克申知道是朕所为。”
“你亲自去找塔娜,告诉她,若她与去岁行刺御驾一事有关,朕会废除她所有子嗣对部落的继承权。”
“再叫人去札萨克图汗部,以太后的身份向右翼施压,这件事做得隐晦些,叫札萨克的女眷去找塔娜,明白朕的意思吗?”
赵昌跪地:“奴才明白。”
这就是要明火执仗地逼供了。
在夫家的部落受制于人,自己的子嗣可能会剥夺继承权,甚至会波及左翼和右翼之争的情况下,但凡塔娜还没病糊涂,就不可能再听太皇太后的吩咐。
康熙面色冷漠继续道:“还有,你私下里传令禁卫军,无论宫外送进来什么消息,只要是往后宫去的,都拦下来。”
赵昌隐约察觉到皇上隐而不发的怒火,态度愈发恭敬,迅速起身去办差。
除此之外,康熙再没做任何事情。
他一如往常那般去慈宁宫请安,待章佳氏也再无不同,如常临幸后宫。
甚至在过年的时候,还高高兴兴跟福全和常宁来了一出彩衣娱亲,将孝庄逗得频频发笑。
及至二十六年初,宫里宫外都平静得很,孝庄心情好,身子骨竟也好了不少,甚至偶尔还能带着人到慈宁宫花园去赏赏景儿。
如此,康熙也就放心在万寿节后,开始了第二次南巡。
他下令太子监国,从大阿哥到五阿哥一个都没带,妃嫔也只带了德妃并选秀进宫的几个小答应,轻车简从离了宫。
他顺水而下,直往永定河去巡视河堤的时候,仪真县这边,方荷也迎来了梁娘子的好消息。
“嗯……你这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梁娘子将手从方荷手腕上放下来,摸着肚子冲方荷调侃。
“可见这心里有了牵挂,你也就不嫌药苦了,以前就纯粹是折腾我呢是不是?”
方荷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上前揽着梁娘子的肩,另一只手也摸上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到现在也不喜欢苦啊,可谁叫我快做阿玛了呢,总不能给孩子做个坏榜样是不是?”
“等孩子大了,我还想带着他骑大马逛花……咳咳,逛县城呢!”
梁娘子似笑非笑拍方荷一下,“回头你要是把我儿子教成个纨绔,我就给小乔下药,叫他支棱不起来,你自己看着办!”
方荷:“……是整个人还是?”娶个这么凶的婆娘,她好难哦。
“就叫他所有的腿儿都站不起来好了。”梁娘子慢悠悠起身,哼笑道。
方荷迅速摆正了表情,“娘子放心,往后等孩子出生了,要是不学好,我一天照八顿地揍,保管他除了学堂,哪儿都不爱去。”
虽然孩子的童年是欠缺了点,可为了他阿玛的幸福,私底下再偷偷找补吧。
梁娘子:“……”还是叫孩子离这个混球远一点好了。
她出门前还是吩咐了一句,“你可给我悠着点儿,药虽然停了,补汤还得喝着,别一起了燥就没个节制,对你和小乔身子骨都不好。”
阴阳精气都得养,一旦外泄太多造成亏虚,都很难彻底恢复。
就这大半年的时间,梁娘子都不知道多少回,看见俩人手拉着手在新建好的客栈后头那条小河边上浪了。
光牵手也就罢了,有回她甚至还瞧见方荷咬人家小乔的嘴巴,搞得那天所有的文思豆腐汤都是甜的,做出来的菜差点没齁死客人。
方荷听了,脸上一点害臊模样都没有。
她又不是也有那啥瘾,而且想要完美体验头一回,小乔还有的学呢,她也不急着做什么。
她殷勤将梁娘子送到门口:“回头得麻烦娘子帮我弄些好册子来,就是……咳咳,樊素哄你的那种,你懂吧?”
梁娘子:“……我那都是言传身教,哪儿来的这种册子?”
甭管是给谁看的避火册子,那不都是女子讨好男子的吗?
花楼里就更是如此。
除非她去小倌馆,且不说她还怀着身孕受不得刺激,要是叫樊素知道了,她还睡不睡觉了?
“你自个儿想办法!”梁娘子斩钉截铁道。
“我还得给你和小乔张罗个洞房花烛夜呢,没工夫替你调教男人。”
虽说方荷不能光明正大跟乔小元成亲,但梁娘子和娜仁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要叫乔小元无名无分跟了方荷,实在是太惨了。
客栈已经扩了两回,如今一个月发完月俸,扣掉成本和分给林辰他们的红利后,好的时候能剩下八十多两,不好的时候也有六十多两。
先前方荷搭进去的八百多两银子,差不多已经回来了,她还特地换了个小金锭,塞进装着南珠的黄金盒子里去。
能这么挣钱,一大半的功劳在乔小元身上。
梁娘子和娜仁都觉得,私下里补一个拜堂仪式,好歹算是给乔小元个名分,才不算太欺负人。
但方荷听了梁娘子的话,迟疑了下,还是拦下了梁娘子。
“拜堂洞房,先不急,我还想跟小乔再腻歪一阵子。”
梁娘子了然看着方荷,“你是想等那位南巡结束再拜堂?”
方荷冲她咧嘴笑,“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家最漂亮最聪慧的娘子!”
“少臭贫了。”梁娘子冷笑。
“凭什么他三宫六院,一个接一个的孩子生着,你倒要为他守身如玉。”
“我替你养好了身子,不是叫你拿去给臭男人糟蹋的!”
方荷被逗得笑个不停,赶紧抚着梁娘子的肚子哄人。
“别气别气,我守什么身啊,我那不是怕疼么,就算不洞房,快乐的法子多的是,姐姐最清楚了。”
“但我也确实想等一等。”方荷依然笑着,只垂下眸子遮住眸底的平静。
“就算我自私对不住小乔吧,反正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东西。”
“若真有个万一,处子之身也是我讨价还价的本钱,能保证不管怎么活,我都能活得更好。”
梁娘子怀了身子后,心肠比以前软了许多,闻言鼻尖有些发酸。
“万一……你就一点都不委屈?”
如果是她,好不容易过上梦寐以求的好日子,若是先前负了她的那混账再来逼她回去,她能做出毒药来,跟对方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好。
可方荷对此,却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态度,甚至每次说起来都笑嘻嘻的,从来没表现出任何不甘心。
方荷立马垂下脑袋,一脸我见犹怜的模样,期期艾艾看着梁娘子。
“我委屈,可委屈了,一想起来心就稀碎稀碎的呢!”
“只是我不愿让大家跟着担心,所以眼泪都往肚子里流,姐姐若疼我,不如就给我弄些好册子……哎哟!”
方荷捂着被敲了的脑门,笑着躲开,见梁娘子恨恨擦眼角,更叉着腰笑得喘不过气。
“姐姐还不了解我?什么事儿在我这儿,只有好和不好,不好的我就非得想法子把它变成好,手段无所谓。”
她笑着喘匀了气,面上确实没有一丝不甘。
无他,两辈子她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人,要遇见事儿就伤春悲秋,她早活不下去了。
不幸运的事儿遇到的越多,她就越要过得比任何人都好,否则不是便宜了盼着她不好的人吗?
那她才真会气死。
只是等梁娘子离开前,方荷到底认真说了一句,“如果真有那天,我希望你们都能冷静些,千万别闹事。”
“因为你们听话,我才能过好日子,姐姐帮我太多,我都数不过来了,就再多帮帮我,等下辈子我一定还。”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来大姨妈了,或者是听到康熙已经南下的消息,方荷心底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昨晚她甚至又做了被康熙掐着脖子咆哮的噩梦。
梁娘子轻嗤,“说得好像你要去死一样,怎么,你要是去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得给你烧纸钱不成?”
能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也就这小混蛋了。
梁娘子隔空点点方荷的脑袋,也没说应不应就走了。
而康熙这边,五月中就到达了江宁,依然住在曹家,问候过自己的奶嬷嬷孙氏后,他就没再见任何人。
赵昌回来了。
可这回赵昌的脸色甚至比在草原那一次更严肃。
康熙原本心情不错。
他视察过靳辅主张在宿迁、桃源和清河三县的岸堤边上开的中河,如今已经接上了张家口和骆马湖。
差不多再有一年时间,就可打通下游的平旺河入海,大大地缓解水患带来的压力。
所以他看到赵昌一脸愧色,倒也没生气,只平静将他叫进了书房。
“塔娜还没开口?”
康熙思忖着,看样子,拉克申部落的马匹还算充足,那要消耗不少粮草。
如此算下来,对方实力比以前强了不少,怪不得喀尔喀左翼会紧张。
赵昌脑袋直往胸口扎,“拉克申福晋……开口了。”
可还不如不说呢。
他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塔娜顶不住三方压力,告诉奴才,她曾经救下了自己的继出儿媳,名为娜仁,因此得到了娜仁部落的牛马和不少粮草,算是两清了。”
“先前她曾拜托娜仁替太后问熙妃话,但娜仁一直不曾回话,她平日里就藏在行猎的树林深处……”
赵昌的脑袋越扎越低,“后来娜仁只传信说自己救了熙妃,但如何救的,去往何处,无人得知。”
康熙越听,面色就越冷,“确认她所说属实吗?”
“奴才确定,奴才甚至从班弟的亲卫那里得到了消息,对方只扫除了树林里的痕迹,也没见过娜仁。”
“太后派人想得知熙妃的消息,因塔娜也不知道,宫人才什么都没提。”
康熙先前曾想过,等抓住那混账,他定要叫她后悔离开自己身边。
后来南下的一路,他又渐渐想起曾经方荷陪伴在身边的日子,慢慢地,心底那股子无名火渐消,失而复得的喜悦却渐渐上头。
他想着,只要方荷愿意回到他身边,不管她有没有伤残,是不是嫁人生子,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但现在……呵,他终于知道了,她确实还活着,但她连一点希望都没留给他。
他沉默片刻,蓦地伸手一扫,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扫落在地。
茶盏直接飞出去,在墙上砸得四分五裂。
梁九功和魏珠都骇然跪地,赵昌被碎片划破了手背,却丝毫不敢动,都趴伏在地,承受着皇上的雷霆之怒。
外头李德全也听到动静了,却不得不抖着嗓音小声开口——
“万岁爷,曹,小曹大人求见。”
康熙面上并无暴怒模样,只淡淡道:“叫他滚进来。”
曹寅缩着脑袋进门,心里直懊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已经到了门前,也不敢转身就走。
一进门,看到地上的狼藉,还有康熙面无表情却浑身气势冷冽的模样,心下就更喊着救命。
不怕主子爷大发雷霆,就怕这种有火也不露在面上的,稍有差池就得要命。
曹寅赶紧将南地官员求见的事儿给压下去,脑子里紧着转悠,蓦地灵光一闪。
他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笑着上前,“奴才请万岁爷安,这是谁不长眼,惹咱们主子爷生气啊?”
不等康熙回答,他又抚掌道:“正巧我听说,先前培公去过的那家客栈,名声都传到江宁来了,说是颇有些野趣。”
“听闻不管是多愁眉苦脸进门,总得捧着肚子揉着腮出门,不如奴才伺候您去瞧瞧?奴才这身皮子还留着给万岁爷尽忠呢。”
康熙没有心情去瞧什么野趣,他只冷冷睨曹寅一眼。
“你没正经事儿可做了?”
曹寅赶忙委屈地解释,“哪儿能啊,是培公来信说,他那位老友也是个妙人,最擅长为人测字,据说特别准,甚至因此与南地许多文人交情匪浅。”
“奴才是听说,于先生有家不住,这阵子也爱去天涯客栈,住下就不走了,这才想着伺候您去瞧瞧,说不得您要能收为己用,那就是两好并一好了不是?”
康熙努力将希望在眼前破灭的怒火压下去,既然是个能测字的,说不定……他阖眸将重新往上冒的希冀压下去,起身往外走。
“那就去瞧瞧。”
第54章
方荷也知道于先生, 这纯粹就是个吃货,乔小元的铁粉。
自三月初被麻辣烤鱼俘获后,大半时候都把客栈当家。
听说是自幼读书的世家子,家里没什么人了。
因为姓于, 十几年前在于家村落了脚, 盖了好大一座宅院说是落叶归根。
可据林辰打探, 他根本不是于家村的人,那宅子也跟半个道观似的, 供奉着三清道祖,时常会有人去上香。
但于先生完全不像个老道,确实像世家养出来的浪荡子, 上了年纪也颇有一股子风流在身上。
最重要的是,这位快六十的于先生俊美得像个中年美大叔,短短几个月内, 就勾得客栈好多员工见他就脸红, 连男孩子都有!
对方的风趣和测字的本事整个客栈都知道, 方荷好奇,前阵子去找小乔偷香后, 替这位于先生上了回菜。
有樊素在前, 她伪装也很好,帽子都拿皮子磨薄做的仿头皮贴住鬓角, 从来没人发现她不是男人。
但于先生见了她,先接过她手中的菜,下一刻就冲她眨眼, 抚着喉结笑道:“这位……公子好兴致。”
方荷感觉对方有点本事,来了兴致,请对方给她测字, 问自己是否能够心想事成,在桌上写了个‘命’字。
于先生先吃两口菜,漫不经心看了眼,脸上露出了诧异神色,仔细打量方荷好一会儿,说了一番云山雾罩的话。
他说:“人在上,姑……姑且算老道胡说吧,您当是贵人命数才对啊。”
“且人下一口,若口舌不修,当得叩首,您这运道……老道说不好,不说也罢。”
方荷心想,贵人命数?是会短命的那种吗?
既于先生说不能说,她也没多问,算命这种事儿,好的就叫灵验,不好的就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怕听到什么闹心的话,方荷笑眯眯道了声慢用,就回了楼上,换了樊素出来。
那是三月里的事儿,就在梁娘子说她养好身子之前。
所以她才会那般叮嘱梁娘子。
如今得知康熙已经开始南巡,谨慎起见,方荷没事儿就宅在樊家看看话本子,还省得伪装了。
隔天去一次客栈,去了也只叫樊素出面。
客栈新起的小楼,用几天时间扒了一面墙,彻底将原本的小舞台围绕到中央。
她给自己在二层留了间房,也给梁娘子和女员工们休息用。
到客栈她都直接上二楼……继续宅。
除了盘账和偶尔处理点客栈的小问题,其他时候她或去厨房跟小乔腻歪会儿,或随机拉个美人儿在屋里嗑嗑瓜子听听说书,过得依然很逍遥。
昨儿个梁娘子跟樊素去了苏州访友,其他人也正忙,乔小元一心做菜,没时间理她,方荷便抓住了娜仁。
娜仁和云生依然没成亲,但俩人住到一块儿了。
大家知道云生从小就是娜仁的护卫,见过娜仁最美的样子,如今在他眼里,也没人比娜仁更好看。
虽好奇俩人为什么不成亲,但大家都很乐意看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也没多问过。
主要这俩人一个赛一个的锯嘴葫芦,根本问不出来。
就连一直致力于吃瓜的方荷,也只知道娜仁早先生过孩子伤了身,怕是不易有孕。
她猜测娜仁是怕云生想留后,给他一条退路。
梁娘子听了这猜测,连连冷笑,若非方荷拦着,这位狠姐差点直接给云生一服药下去解决问题。
但方荷劝说,万一娜仁还能怀呢?娜仁也挺喜欢小孩的。
梁娘子这才没动手。
方荷躺在娜仁有力又柔软的腿上,叫这位看着冷厉实则温柔的姐姐给她喂水果。
“唔……”方荷眯着眼吃了颗剥好的葡萄,这滋味儿,简直比吃小乔的嘴儿更舒服。
“阿姐~你到底为啥你不肯跟云生成亲啊?”她搂着娜仁的腰蹭,声音也跟麻花糖似的。
“我和梁阿姐想给你好好办一场亲事,往后你若有了宝宝,也能光明正大叫你们爹娘嘛。”
她在这里歪缠娜仁的功夫,外头也到了舞台上开锣的时辰。
这阵子江南出了个很火的话本子,叫《戏说江湖》,说的是一群江洋大盗金盆洗手后开了家酒楼后,发生的各种搞笑趣事。
话本子是方荷的灵感。
可惜她没那个文笔,某天跟大家臭贫的时候提起来,顾先说自己能写。
他虽断了一臂,却练出一笔格外好看的左手书,只用一个月就写了出来。
南来北往的行商有认识扬州开书铺子的东家的,听着有趣,给送到了扬州印刷,已经在江宁、苏州和扬州都传开了。
帮忙的行商人不错,给了一笔封口费,也没提起作者是谁,江南只知道这是一个名叫海右亭古的文人写的。
因名字出自杜甫《陪李北海宴历下亭》中,大家都以为作者是山东文人,没人往客栈这头想。
今儿个说到曾为匪首的女当家要抛绣球选婿,结果绣球被手底下人当成了手上蹴鞠的片段。
所以二人转的锣一敲响,就引得楼上楼下都是一片叫好,显然都是乐子人,都想看那位女当家要怎么办。
康熙和曹寅一行人,在叫好声中进了门。
刚踏进门,伙计还没来得及迎上来,就听到台上唱——
“该来的俏郎君倒是来呀,不该来的狗贼凑成了堆儿~”
曹寅:“……”
他冲康熙干笑:“哈哈……这是一位山东文人著的话本子《戏说江湖》,听说很受欢迎,都传到底下县里来了,哈,哈哈……”
康熙没什么心情听曹寅说话本子,只淡淡扫了眼舞台上披红挂绿扭着的两人,闻着空气中的花草香气,莫名感觉有点违和。
路上曹寅仔细说了这客栈东家樊绍辉的往事。
樊家祖上出过扬州乡绅,后来没落了,樊绍辉自小没离过扬州,娶了个花船出身的娼籍女子。
曹寅派人查过,客栈据说是樊绍辉的娘子出主意开起来的,没什么异样,不然他也不敢带康熙来此。
一个乡野小子,能布置出如此有雅趣的客栈?
曹寅跟于先生素有交情,眼也尖,看见坐在角落里低头吃菜的于老道,赶忙引着康熙过去,打断了康熙的深思。
“于先生,许久不见,楝亭有礼了!”曹寅笑眯眯走到于老道跟前摁住人,冲对方笑道。
“这位是我们东家金爷,听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
被摁住的于隐济:“……”今儿个出门忘给自己算一卦了。
他勉强冲曹寅点点头,等曹寅松开手,无奈起身拱手。
“于隐济见过……金爷。”
康熙推崇汉学,自幼便饱读诗书,脸上带了浅笑点头,坐在于隐济对面。
“‘大隐能兼济’,先生好风骨,何不入朝,将一身本事用于济世?”
于隐济既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就知道敷衍不过去,只能据实以告。
“于某祖上出身东阿,乃无垢先生之后,家训使然,实不敢违。”
曹寅大吃一惊。
他与于老道相交多年,竟才知他是那位二十多岁就曾担任前朝帝师的无垢先生之后。
当年多尔衮和多铎在江南犯下滔天孽罪,东阿于家与江南顾氏是最先站出来表示永不入朝,大骂朝廷的。
康熙点头表示了然,如今好不容易朝廷跟江南的局势和缓许多,他也不欲节外生枝。
“今日来寻先生,是听闻先生测字奇准,金某想请先生测个字。”
于隐济有些迟疑,“金爷身份贵重,于某的微弱本事,未必算得出……”
“无妨,先生姑且一试。”康熙表情疏淡,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接过梁九功手里的帕子,他定定看着于隐济,“我欲寻人,先生可否告诉我,在哪里能寻得到人?”
于隐济下意识一愣,竟又是个‘命’字。
同样是人在上,可阳为正,阴为反,这位只会受旁人叩首,那他所欲寻之人,就只一线之隔。
他下意识往二楼看了眼,心下震惊,更后悔出门前没为自己算一卦。
怪不得那日他算得那位女扮男装的东家是凤命,却因其装扮和面相,颇有虚实难测之象,才不敢多说。
原来竟跟这位有渊源。
但于隐济却不想多说,毕竟这客栈还挺得他心意,而且大清皇帝跟他于家人有什么关系?
因自身底蕴,于隐济也没那么害怕康熙。
他当即就想开口,却不料康熙蓦地站起身,顺着他看过的地方看过去。
因一直盯着于隐济,他愣神后,眼底的诧异,还有不自觉看向二楼某个方向的细节,都被康熙一丝不差收入了眼底。
待得看过去,康熙就发现,那里有扇半开的窗户,似有个男人将个娇小的女子揽在怀里,正亲昵说着话。
他慢行两步,鼻尖又闻到飘过来的花草香,心底倏然一动,想起方荷曾在外城做过的生意。
那混账曾在香胰子里加入过花草露,来压住胰子微弱的臭味儿,与这味道何其相似!
“爷?”曹寅见状不对,立刻走到康熙身边问。
康熙扭头,看了眼懊恼地举着手,似是想给自己一巴掌的于隐济,冷笑出声。
“叫人拿我的令牌去县衙,就说此地出了行刺御驾的要犯,疑似往天涯客栈这边逃了,叫他们围了这里。”
曹寅心下一惊,他虽不清楚康熙在寻什么人,但清楚主子爷怕是发现了蛛丝马迹,立刻叫自己的贴身随从去办。
他紧跟在康熙身边,小声问:“爷,可要叫人将客栈里的人都押下去?”
皇上微服出行,身边带着不少侍卫,客栈里最多五六十号人,看管起来不成问题。
康熙摆摆手,心底熊熊怒火被微弱的欣喜缠绕着,叫他心窝子跳得厉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曹寅明白,这是不想打草惊蛇的意思,赶忙跟着上了二楼。
等康熙到了开着窗户的那间房门外,凭他良好的耳力,一点都不费力地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你就跟我说嘛,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我就是心疼你嘛~”
“你要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忍心逼你,但左右你得叫我如愿一回好不好?”
听到熟悉的声音,康熙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底的情绪却如惊涛骇浪,氤氲着谁都看不懂的复杂。
心彻底落回了心窝子里,他甚至有种尘埃落定的虚弱感。
所有的怒火,喜悦,不解和委屈,全在那娇软得几乎掺了蜜一样的小嗓音里消失殆尽。
接着,一种从未出现在他身上过的恐慌和情怯,叫他连抬起脚踹开门都做不到。
他闭上眼,勉强抬起手,冲曹寅指了指门扉。
曹寅从小跟康熙一起长大,对康熙的性子格外了解,也发现了自家主子爷微微颤抖的手,想了想,到底没敢踹上去,只敲了敲门。
“谁?进来进来!”方荷从抱着娜仁胳膊晃悠的姿态,又躺回娜仁腿上,哼哼唧唧朝水果盘子努嘴。
“我要吃那颗大的!”
这房间外头挂着东家自留的字样,不会有客人进门。
反正进来的只会是自家员工,方荷也无所谓被人看到自己这副耍无赖的姿态。
其实林辰已经从云生那里问到,他愿意成亲,只不过云生什么都听娜仁的,方荷才会想方设法打听。
她真不为八卦,如果娜仁对成亲一点兴趣都没有,她甚至提都不会提。
可梁娘子成亲的时候,娜仁看梁娘子婚服的怔忪眼神,还有想摸不敢摸的模样,方荷一直记得。
娜仁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想解开娜仁的心结,让她后半辈子彻底圆满,这才坚持耍无赖到底。
门被推开的时候,她还可怜巴巴冲娜仁张着嘴,跟个大傻子似的长长‘啊’了一声。
打开门的曹寅:“……”
站在一侧偷偷探脑袋的梁九功:“……”
就,真的没认错人吗?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娇小的男子,躺在格外高壮,甚至还毁了容的女人身上。
那娇撒得,叫人都没眼看。
方荷乔装,是根据樊绍辉的相貌来的。
肤色暗了好几个度,眉形和眼睛与原来都不相同,看起来跟自己本身也就最多三分相似。
所以哪怕见过方荷,曹寅也反应过来这是在找谁了,却跟梁九功一起怀疑,也许……刚才说话的是坐着的那位也说不定?
只有康熙,定定看着躺在娜仁腿上的方荷,眼睛一眨不眨,甚至没有任何诧异。
那小混帐耍无赖的本事,他在北蒙已经见识过了,却原来她对其他人还能更甜。
很好。
几个人的反应都是一瞬间的事儿,娜仁一抬头,就看到全是不认识的男人,立马将方荷拦腰抱到身后,满脸警惕——
“你们是谁?”
方荷被吓了一跳,从娜仁身后探出脑袋来看,一眼就掉进了康熙平静到几乎冷漠的眼神之中。
哦豁,噩梦成真了。
她心下微微发沉,拉住娜仁的胳膊:“我认识他们,故人,阿姐你先出去,叫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与这位故人叙叙旧。”
娜仁听出了关键,她浑身紧绷,担忧地看向方荷。
方荷冲她灿烂笑了笑,像真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友人,转头非常平静地看着康熙。
“可以吧?”
始终站在门外的康熙,终于踏进门,嗓音略沙哑地吩咐——
“守住所有的出入口,让客栈内所有客人都回房,客栈的人看管在一处。”
等曹寅和娜仁他们安静退出去。
梁九功轻轻地将门关上,康熙缓步行至刚才她们坐过的地方,慢条斯理捏起一枚葡萄塞入口中。
方荷垂眸,静静跪地。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可两人竟都不觉得意外,气氛也不算紧张。
到底还是康熙先开口:“想好怎么糊弄朕了吗?”
“没。”方荷老老实实回答,“本来是想好了的,但看到您就都吓忘了。”
她跟娜仁和梁娘子对台词的时候,一开始就知道,什么失忆,被掳走逃出来……这些都骗不过康熙。
所以,她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康熙又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如果不吃点什么,他怕自己的愤怒和委屈,都要化作刻薄的质问扔方荷脸上去了。
但……他竟是不敢。
葡萄的甜汁咽进肚儿里,都变成苦涩,苦得他更清明了些。
他怕这是一场梦,怕吓到这小混账,就会被惊醒。
“你慢慢想,朕有的是时候等。”
方荷很光棍地摇头,“不想了,您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康熙去拿葡萄的手一顿,“你是不得已离开的,还是……”
“我自己想要离开的。”方荷直接回答了他,抬起头叫康熙看清楚她真诚的眼神。
“您离开后,我本想找地方躲着,被娜仁阿姐救下,我便求她帮我逃跑。”
康熙对上方荷黑白分明的眸子,下意识垂下眸子避开她的眼神。
接着他因这份逃避起了点恼,微微蹙眉,重新看回去。
“为什么要离开朕?”康熙起身,觉得她跪在地上的姿势很刺眼。
他抓住方荷的胳膊将她提起来,另一只手迫她抬起下巴,声音低沉得几乎压不住火。
“还是你从来没想过留下?”
方荷与他四目相对,似是被他的话逗到,笑得浑身轻颤,“您这话太有趣了,就好像我有过选择一样。”
不待康熙更怒,她又软下声音,“不过我确实想过一辈子留在您身边,努力生几个小阿哥小公主我都想好了的。”
“为了能好好养育孩子,我往上爬的努力劲儿,您应该感觉到了呀!”
康熙的怒火被她的话压下去些,可声音里的沉郁不减。
“那你为何……”
“因为我想活。”方荷轻声打断他的话。
“权势,财富,孩子,对我来说确实都很重要,可什么都没有活着更重要。”
“我想一辈子留在您身边,是知道要是我生了反骨,日子不好过,甚至可能会死。”
“但我没想到,留在您身边,会死得更快。”
康熙被方荷话里的大胆和锐意惊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从第一次南下在龙舟上时,他就知道,方荷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乖软,她的刺都藏在旁人轻易看不见的地方。
他压下听到她为保命才愿意留下后的不悦,紧蹙眉心。
“什么叫会死得更快?你不信朕会护着你?”
“不信啊。”方荷脸上的笑意甚至带上了挑衅。
“我从来就只信自己,您不是知道吗?”
虽然终于到了这一天,她是真不觉得委屈,她从跑的那一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并不难接受。
但美梦眼看即将成真,却被人晃醒,她有点‘起床气’很正常吧?
她继续哼笑:“其实那天在林子里,我没想着给您挡箭,是有人绊了我一脚,您查出来了吗?”
“您猜,对方是要让我立功,还是想让我死?”
“等到了江南后,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子在宫里已经熬的影响寿数,活不了多少年。”
“您身边的御医为我诊脉那么多次,可否告知过您一个字?”
“我胆儿小,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命,只想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做个平头小老百姓,很难理解吗?”
方荷字字如刀,轻缓却坚定地往康熙心口上扎,扎得他将方荷紧紧拽到自己身前,想靠近她来止住那股子痛意。
可箍住她笑得轻颤的身体,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马佳荣尚不对劲,因为跟随的暗卫给他打了手势,叫他警惕,康熙才会带其他人离开。
可如荣妃所想那般,他不能凭没有证据的事,就蓦然处死功臣之后。
至于秦新荣……康熙眸底闪过一丝杀意,他将方荷拥得更紧,额头抵着她的,声音轻哑得仿佛请求。
“朕会给你个交代,往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可好?”
方荷垂眸不语,当然不好,母猪又还没学会爬树,这位爷的屁话她敢信吗?
可有些话能放肆说,有些话她却不能放肆说出口,宫里宫外,还有那么多她在乎的人呢。
康熙没再问,只放开方荷,轻轻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方荷往后拽了一下,引得康熙回过头,才恰到好处露出几分紧张。
“外头那些人,都是娜仁阿姐给自己准备的后路,是我反复哀求,甚至拿自己与太后有旧,才求得阿姐救我,您……不会为难他们,对吗?”
康熙深深看她一眼,“只要你们没做不该做的事儿,朕不会为难他们。”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儿?”方荷脸上又露出个冷笑,甚至用力去抽自己被握住的手。
“您是指我跟别人成亲,还是马上要有个孩子,还是天天跟一群男人说说笑笑的?那您不如连我一起发作了!”
虽然方荷感觉到康熙的力道很轻,却没能抽出自己的手来,甚至被康熙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有孕了?”康熙摸着她覆部,语气像是梦呓,但方荷总觉得自己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她坏心思地挑眉,低着头不吭声。
康熙深吸口气,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额角,“你这混账倒还真是说到做到……”
真跑外头来给徐佳氏留个后,然后再回宫。
气得他想在她腚上来几巴掌,又担心吓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憋得胸口要炸了一样。
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紧了又紧,到底只叹口气,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不管孩子是谁的,朕会视如己出,叫他继承徐佳氏的门楣。”
方荷:“……”抢别人媳妇,你还觉得自个儿挺大方?
她眼珠子转了转,像模像样抚着自己的肚子,顺从跟着出了门。
一出门,方荷就被外头剑拔弩张的阵仗吓了一跳。
娜仁和云生、林辰、顾先他们,都手持刀刃,与同样拔刀的侍卫们针锋相对。
连乔小元都戴着围裙,眼神迷离地举着菜刀,站在人群里,左右张望,试图看清方荷到底在哪儿。
方荷鼻尖蓦地一酸,这些都是她的家人了。
所以她更不能害了他们。
“你们这是干吗呢?赶紧把刀都放下!”方荷大步上前,护着肚子站到康熙前头,大声嚷嚷。
“把我的贵人老爷给吓跑了,影响我们去吃香的喝辣的,我可跟你们没完啊!”
众人:“……”我们???
娜仁他们看到方荷的动作,忍着看向乔小元的冲动,都抬起头,张着嘴,呆呆看向方荷……的肚子。
咱就是说,啥时候揣上的?
他们怎么不知道呢!
曹寅和梁九功的表情就更一言难尽,万岁爷这是……要带个怀孕的女人回宫喜当爹?
且不说孩子爹乐不乐意,老祖宗就得扒了他们的皮啊!
方荷见大家不动,眉心一竖,“怎么,我说话不好使了是吗?再不老实点,我可要开始闹了啊!”
娜仁仔细打量着方荷的神色,见她表情正常,眼圈也没红,心下清楚康熙没为难她,慢慢把刀收了起来。
其他人也都跟着收起了刀,都是从苦难中挣扎出来的过来人,他们很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既然没有选择,他们就不会叫方荷为难,只能沉默地眼睁睁看着方荷被抱上一辆气派的马车,扬长而去。
只有乔小元,举着把菜刀,实在没地儿收,只呆呆地递了出去,被林辰放进了柜台里。
客栈依然被官兵围着,既是借口要找行刺御驾的逆贼,这戏就得做全套。
曹寅也留下了,他接到了主子爷的眼神示意就明白了。
以主子爷的掌控欲,显然方荷在这客栈里都发生过什么,要知道得一清二楚才可。
娜仁他们不意外,该对过的台词,借着每回开员工会议的时候,大家演练过都不知道多少回。
甚至什么时候该打磕巴,什么时候该眼圈发红,他们都在扣奖金的可恶拿捏下,把演技给锻炼了出来。
只有乔小元回到厨房,始终一副沉默局促模样。
怕他心情不好过来安慰的林辰看着,有点心酸。
“兄弟,想开点,老板一直不肯给你名分,就是怕有这一天,她如此选择,也是为了保住你的命……”
乔小元一脸疑惑,“我知道,梁阿姐和娜仁阿姐都跟我说过。”
“反正往后我还在客栈,她随时想……能回来的时候,都能吃我做的菜,要是她想我了,其实我进宫也行。”
林辰惊悚地看了眼乔小元的下身,不自觉地夹紧了腿,对乔小元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为了老板,竟然愿意净身???”
艹啊,这得爱成什么样儿……
“师父说过,做菜一道,永无止境,迎难而上才能得到突破!”乔小元一脸认真打断林辰的脑补。
“而且老板怀孕了,算我欠她的,能为她做菜,叫她好好生下孩子,是我承诺过的。”
反正他也没想过娶妻生子,净身对他而言也没啥区别吧?
只有一桩,叫乔小元还抱着脑袋,懊恼蹲在炉子跟前。
“也没人跟我说亲,亲嘴儿会怀孕啊!”
林辰:“……”兄弟,亲嘴儿确实不会怀孕,就是被人吃了豆腐而已。
“我怎么记得听人说过,敦伦没这么简单呢?可惜我有时间都用来看菜谱了,没仔细听。”
林辰叹口气,蹲在乔小元身边,试图打消他净身的冲动,有些家伙事儿丢了,可就再装不回去了。
“弟弟你听我仔细跟你说道,这男女之间有的是你不知道的快乐事……”
俩人嘀嘀咕咕的时候,方荷已从码头上了船,被引进了康熙的船舱内。
她站在窗边,遥遥看着客栈的方向,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郁结。
康熙觉得她的动作格外刺眼,冷冷问道:“在想什么?”
“想我娘子呢。”方荷非常自然地接话,“她还怀着身孕,回头和我那替身一回来,发现我不在了……”
俩人可是能光明正大继承她的家产了,就这样梁阿姐还得骂她没良心,好气哦。
康熙:“……”这混账和她……娘子都有孕了?
还有个替身?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额角胀疼的感觉又慢慢复苏,实在不知道跟方荷说什么,甚至不想看到她这副发愁的模样,运了运气,起身自个儿出去了。
待得回到江宁后,方荷依然跟在康熙身边,很自然地跟进了康熙的住处。
反正这狗东西以为她有身孕了,也不可能炒她,怕什么!
要是有太医过来诊脉,她就借口秦新荣的事儿,表示不信任对方,先拖个几天,等梁阿姐给她递了安全的消息再说。
所以一进门,她就抚着肚子,大大方方坐在软榻上,朝梁九功灿烂笑了笑。
“梁谙达,我口渴了,您懂吧?”
梁九功:“……”
他悄悄看了眼被落到后头的康熙,憋着笑躬身应了声是,赶忙出去端茶。
康熙又运了运气,还是压下去,坐在方荷身边,看着她这不男不女的样子,实在是难受。
“你先去收拾一下自个儿,等朕得空再慢慢跟你说。”
方荷巴不得他永远没空呢,闻言撇撇嘴。
起身后也不行礼,只问:“那我去哪儿洗啊?”
“春来。”康熙平静吩咐,“伺候你家主子去净房洗漱。”
角落里站出来个方荷熟悉的身影,恭敬蹲身,“是。”
方荷看见熟人,可比看见康熙亲热多了,当即就拉着春来出去洗漱,顺便问问宫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瓜。
等到洗漱完,换上梁九功跟温水一起送过来的崭新玛瑙色旗装,春来一抬头,就愣住了。
去掉伪装后的方荷,肤色白皙得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唯有耳朵根附近有些微微发红,像胭脂抹多了似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
刘海梳上去后,方荷额头饱满,还有美人尖,衬得那双水灵澄澈的眸子仿佛深山清泉一般。
见含着笑望过来,春来觉得自个儿半边身子都有点发酥,声音不自觉就小了许多。
“主子……”
“还是叫我姑娘吧,我这身份不明,真计较起来,我就是个死人,算哪门子的主子。”方荷打断她的话,带着春来出门。
她准备跟康熙问一声,先去给她安排的房间休息会儿。
跟康熙见面后的每一刻,她都在动脑子,罐子不能摔得太碎,人也不能太软,还得反复思量台词有没有漏洞,比跑了场马拉松还累。
只是一出门,方荷就碰上了扶着个宫女缓步过来的丽人,瞧着金尊玉贵的模样,略有点眼熟,但没见过几回的那种。
她略一回忆,记起来了,这是她打交道最少的那位,德妃。
迟疑了下要不要给德妃请安,方荷想着,她都没给康熙请安,也实在没那个跪地蹲身的爱好,干脆就站着冲德妃笑了笑。
德妃有些诧异,御前什么时候出了这样好颜色的女子?
不是曹寅送过来的吧?
她下意识看向春来,“这位是……”
春来蹲身行礼,“回德妃娘娘话,万岁爷没吩咐,奴婢不敢乱说。”
德妃手中帕子微微一紧,却冲方荷露出个和善的笑。
“那我就不多问了,想必这位姑娘是刚来御前?若是有什么不凑手的,只管叫人来跟我说便是。”
方荷失笑。
惠妃自傲,荣妃跋扈,宜妃张扬,听闻德妃公认脾气最好,温柔似水,善解人意……
如今看来,段数确实不低。
人家卖着善意,就把如今掌管康熙妃嫔的权力展现得明明白白,搁在后世怎么也得是高级绿茶段位。
可惜的是,在这里德妃却没有个喘气的空间,被迫茶了一辈子,才会在康熙死后突然跟发了疯一样跟大儿子对上,硬是绝食把自己饿死了吧?
思及往后又要跟这些妃嫔们打交道,甚至还要比她们更茶,已经自由了一年多的方荷,心底莫名生出些许不耐烦。
她敷衍冲德妃笑笑,一句话没说,扭身就进了屋。
要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住在哪儿,方荷甚至想扛着火车就跑,眼不见为净。
但也不知怎的,德妃却没叫人禀报,无声无息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派人禀报求见的,反倒是快马加鞭回来的曹寅。
康熙去书房见曹寅。
也不知曹寅到底查出了什么,在方荷等得愈发不耐烦的时候,康熙沉着脸夹风带雨进了门。
“朕倒是小瞧了你!”
“替你那位娘子和自己选了婿还不够,还买了人回去,大庭广众之下就与人卿卿我我,你真把自己当个男人了不成?”
方荷脑袋上冒出来个大大的问号,客栈里的伙计们不会演过头了吧?
她耐着性子解释,“讲道理,我这虚凤也不能拦着陪我唱戏的娘子正经嫁人生子吧?”
“所以怀孕的确有其人,却不是你。”康熙眼神锐利盯着方荷,一字一句道。
“你只是养了个厨子做面首,准备坐享齐人之福是吧?”
如果方荷真有身孕,他无论怎么生气,都只能压着火,不想伤了她的身子。
可她嘴里一句实话没有!
曹寅派人拦下从苏州访友回来的梁娘子夫妇,那替身一不小心就露了馅儿。
得知方荷并未有孕,他拽着方荷就要往卧寝内去,打算好好跟方荷算算账。
“您要做什么?”方荷惊恐地瞪大了眼,努力往后挣扎。
这种情况下进去了,她还能站着出来吗?
康熙浑身杀意凛然,冷笑反问:“朕要做什么?你倒是提醒朕了。”
“来人!”他怒喝出声。
梁九功迅速进门,就听得康熙厉声吩咐,“吩咐曹寅,将天涯客栈的厨子抓起来,五马分尸,喂狗!”
方荷的挣扎蓦地顿住,面色也迅速冷了下来,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的一声,断了。
第55章
梁九功躬身应嗻的功夫, 方荷反手拽了把康熙,平静出声。
“等等!”
梁九功抬头看自家主子,康熙冷着脸一言不发,显然金口既开, 就没有往回收的余地。
方荷不等梁九功转身, 冷静看着康熙道:“万岁爷,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看在我差点为您丢了命的份儿上, 我们先谈谈。”
“如果谈完了,您还想将谁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悉请尊便,我绝不多说一个——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熙拦腰抱起来。
在她的低呼声中, 康熙沉着脸扔下两个字, 就踹门进了卧寝。
“等着!”
梁九功被吓得一哆嗦, 望了望外头的天儿,这都快晚膳时候了……也算是天黑了吧?
瞧着万岁爷这模样, 像是要临幸方荷, 按规矩来说,旁边得有宫人伺候着。
可他分明瞧着, 这俩祖宗完全不像要好好敦伦的模样,他哪儿敢叫人进来,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咬咬牙, 梁九功杀鸡抹脖子地冲李德全和魏珠比划,叫俩人守着门外,尽量别叫人靠近。
他自个儿则站在门口, 伸长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以便叫水或叫太医。
魏珠见到自家阿姐回来,又高兴又担忧,本是恨不能时刻伺候着方荷,好问问她这些时日到底过得如何,这会子也麻溜出了门。
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他还是再等等好了。
三人严阵以待的时候,康熙大跨步来到床前,将方荷扔进明黄色的被褥里。
这事儿方荷有经验了,她打个滚翻身靠墙坐着,看康熙的神情满是警惕。
“放心,朕还不至于饥——”康熙看着方荷那张如娇花一样的面容,有些说不下去。
这还是在清醒的时候,方荷第一次露出自己整张脸,似是比记忆中更好看了些。
就光那双气到发红的眸子,就叫他心里的怒火有些难以为继。
他微微侧首,控制着不叫自己心软,面上露出几分讥讽。
“你不是要谈?舌头叫狗吃了?”
方荷深吸了口气,努力将声音放缓,“我想知道,曹寅到底跟您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康熙不想太刻薄,可他心底的愤懑却忍不住从心底往外冲。
“你是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儿,你光明正大跟梁氏共享一个夫君,还守着客栈那么多人调戏客栈里的厨子,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子吗?”
方荷咬咬唇内侧,继续压制怒气,她其实不想吵架,重要的是叫康熙把火发出来,解决问题。
她只平静解释,“樊素是梁阿姐的夫君,我跟他没有首尾。”
“至于厨子,我既已逃出生天,想成亲生子,提前试试对方对我有没有感觉,我觉得这并不过分……”
“你还想做什么?”康熙蓦地探身,将方荷拽过来,用手掐住她的下颚,声音几乎压制不住怒气。
“枉朕一直惦念着你……你——”把朕又当成了什么人!
他不想问出跟怨夫一样的话,怒气更甚,“徐芳荷,你是不是跟娼籍女子待久了,就忘了女子的本分!”
不管是康熙这带着压迫的动作,还是他这羞辱梁娘子的话,都叫方荷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其实吵一架也行……她蓦地伸出脚,一脚往康熙下腹踹过去,引得康熙心下一惊,险险避开。
他惊得几乎忘了生气,“你不想活……”
“皇上惦念着我,也不耽误宫里又出了个小阿哥不是吗?”方荷冷冷地打断康熙的话。
“哦,我还忘了选秀,宫里怕是又进了不少花骨朵儿似的佳人,您怎么惦念我的?”
“是在惦记着我的时候临幸她们的吗?那我还真是谢谢您惦念着我,这可真是叫人恶心!”
外头梁九功赶心底猛地一哆嗦,恨不能把耳朵剁了去。
饶是知道这小祖宗喜欢语出惊人,但他也没料到,出宫一年多,她竟是越来越惊人。
他赶紧出门,叫李德全和魏珠将人撵得更远一些,生怕叫人听见。
方荷上辈子很少发脾气,因为她气上头说话会专往人的痛脚处戳,连耿舒宁那种牙尖嘴利的都被她气得无能跳脚过。
这会子康熙的脸色也非常好看,黑里透着青,死死瞪着方荷,像是要吃人一样。
他想解释,自己若为方荷守身如玉,那她‘生前’在乎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而受无妄之灾,朝堂也会生乱。
但他属于帝王的骄傲不允许他解释,只咬着后槽牙,将声音逼出嗓子眼。
“你一个女子跟朕比?”
方荷冷笑,“是,我身份卑微,在您眼里只是个奴才秧子,确实跟皇上比不得,那您干嘛屈尊降贵惦记我?”
“您所以为的深情,到底是临门一脚却求而不得,还是真爱我爱得不可自拔?”
康熙越听越生气,也不可置信,“你就是这么想朕的?朕以前对你还不够好?”
御前哪儿有人跟她一样,规矩不知道犯了多少,却从来没被真正地罚过……
既然要吵架,那方荷那一肚子火也不打算憋着了。
“待我好?又是毒酒又是风吹雨打的伺候着,菜都不叫我多吃几个,我在您眼里算个人吗?我就是个玩意儿罢了!”
“我在想,哦,我死了,您情意倒一天比一天深,看到我还活着,我竟然敢嫁人,您现在怕是恨不能叫我再死一回,好继续一往情深?”
康熙被噎得胸口那股子气直直往脑子里拱,可刻薄归刻薄,吵架……他还真不是方荷的个儿。
“朕若想要你的命,不必见你,直接砍了你的脑袋,还免得浪费朕一杯酒!”
就那一杯吓唬人的酒,还有一回克扣她的菜,就叫她硬是记到了现在。
偏偏他待她的好,她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气到极点,反而重新冷静下来,察觉出些许微妙,又一次逼近方荷。
“你在逼着朕杀了你?”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保住客栈里那些人的命?胆敢掳掠宫妃逃宫,还不守妇道,朕只会叫她们全为你陪葬!”
方荷心想,我是逼您骂我来着,可惜对这位爷只会无能狂怒,实属被人娇惯的大龄小学鸡一个。
她觉得他的火气还差点意思,干脆菜鸡互啄好了,她又伸腿去踹人。
只可惜康熙身体反应比她快许多,伸出去的腿被他抓住,将她整个人往前一拖,顺势将她困在身吓。
“不,叫她们为你陪葬倒是便宜了他们!”康熙越想越气,胸膛起伏不定,全数传递给方荷。
“纵容你欺君罔上,甚至叫你为了几个身份不明的逃奴,就敢如此胆大妄为,如今还敢口出狂言,朕该叫他们一辈子都为奴为婢,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方荷用尽全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开康熙的桎梏,气得原本还留着的最后一丝理智也没了。
她讨厌被人威胁!
讨厌美梦被人惊醒!
更讨厌他连喜欢都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
她一脑袋冲康熙撞过去,撞得康熙闷哼出声,趁他捂鼻子的功夫,她抬手就挠。
“你以为我会在乎?反正我自个儿都活不下去了,你都说了我是个混账,我管他们是死还是活!”
方荷依然不肯放弃挣扎,吃奶的劲儿都用来推他。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下辈子我再还他们,再来一次,我拼了命也要跑,总比死在你床上来得痛快!”
康熙浑身一僵,由着方荷涨红着脸推开他,翻滚到一旁跳下床。
他身上所有的怒气都消散一空,只是脸色黑得叫人不敢看。
“你跟朕解释清楚,什么叫死在朕床上?”他蓦然平静下来,甚至声音都变轻了,可眸底氤氲的杀意却叫方荷迅速冷静下来。
完犊子,气秃噜嘴了。
上辈子男人面对这种羞辱都接受不了,这位爷就更别提了。
理智回来,方荷摸了摸脖子,怒气冲冲的……跪回了床上。
她声音也小了很多,“御前侍寝哪一回有人自个儿走出去的?您不会以为自个儿的技术很好吧?”
“李嬷嬷教我如何讨好您,可从来也不见您花费些功夫叫妃嫔们放松下来,就您那横冲直撞的,身子弱的,谁能受得了?”
康熙的脸色时青时黑,阖上眸子轻呵了声。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纵容一个没有良心的混账如此羞辱他。
“来——”康熙想喊梁九功进来,把方荷压下去,叫她滚得远远的。
可方荷以为康熙气到要杀了客栈里的所有人。
她是为了刺康熙发火不假,可更想先吵架再服软,最后用自己受过的伤打个反差,好跟他讨价还价,可惜气昏了头。
她咬咬牙,冲上去撞进康熙怀里,打断他的话。
“您杀他们,哪儿够解气的,您不如将我五马分尸算了!”
康熙垂着眸子,心里的讽刺叫他又起了火。
“你为了那厨子,不惜以死威胁朕?”
“我跟您说的是娜仁阿姐他们,他们本来就是被我连累才会有这无妄之灾!”方荷抬头瞪他。
“关厨子什么事儿,我亲他是因为他做饭好吃,填饱了肚子,就不用频繁梦到某个混蛋,反正要嫁人,嫁给有身契在手的,听话的,总比嫁给别人强!”
康熙已经不信她这花言巧语了。
“梦到会叫你死在床上的混蛋?徐芳荷,你在朕面前,也就只有刚才,才说了一句实话。”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若我有半个字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五雷——”
康熙想起自己在景仁宫说过的话,忍无可忍地将方荷从自己身上撕开,将她摁在膝上,‘啪’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胡说八道。
“皇上!”方荷感觉到屁股疼,不可置信地跟个小王八一样划拉着要爬起来。
刚才都没动手,这会子他发什么疯?
“闭嘴!”康熙狠狠一巴掌又拍下去,半点没留情面。
他发现,还是这种不用面对面的谈话,更叫人解气。
‘啪’——
“朕看你在外头待久了,心野得没边儿,把尊卑都给忘了!”
‘啪’——
“就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一个字传出去,你们所有人都活不成!”
‘啪’——
“朕干脆打死你,也省得朕牵肠挂肚,忘了自个儿皇帝的责任!”
方荷死死咬着唇,再也没出声,这样叫他发出火来……靠着疼卖可怜也行吧,谁叫她在皇帝面前还敢不带脑子呢。
康熙一个错眼,看到落在被褥上的眼泪,心尖猛地像是被蜇了一下,再也下不去手。
吵也吵过了,该罚的也罚了,康熙心底的煎熬和心灰意冷却半点不减。
他甚至怀疑方荷说得对,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她,是因求而不得,才会将方荷看得越来越重。
可他就是不甘心,天底下就没有他想而得不到的东西,其中也该包括一个人的心!
她承认自己是混帐,他作为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是食之无味,他也不可能由着她自去逍遥。
康熙恨恨地将方荷推到一边,“你既承认徐芳荷已经死了,那你跟徐佳氏也再无关系。”
“南巡结束,朕会派人送你去盛京扎斯瑚里家,往后你就是他们外嫁丧夫后居住在娘家的嫡出三女。”
“等你学好了规矩,再以寡妇之身入宫,正好也算如了你的愿。”
方荷该捅的刀子捅过瘾了,豁出去挨打,保管这人一时半会儿对她起不了爆炒的兴致,却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变成个寡妇。
她彻底躺……趴平,可怜巴巴抬起泪眼,哽咽着往回找补。
“那我往后叫什么啊?”
“三妞。”
方荷:“……”真是个有辨识度的好名字。
她小心翼翼试探:“那客栈里的人呢?”
康熙躺在一旁,不看她那可怜样子,“客栈是樊家樊绍辉开的,与朕和你扎斯瑚里氏有何关系。”
方荷心里狠狠松了口气,看来叫康熙把火发出来是对的,也省得他憋着火全冲别人去了。
可她想留在南地,才有机会彻底逃出生天。
得知康熙南巡,不是她不想离开仪真县,甚至关了客栈先暂避风头。
看小说电视剧的时候觉得肆意江湖很容易,可等真的人在江湖了才发现,没有路引和身份公验,除非落草为寇,否则哪儿都去不了。
选择开客栈的时候她就跟娜仁聊过,如果真要畏首畏尾,成为野人,她宁愿痛痛快快活一场。
该风流风流,大不了人死鸟朝天,也比叫子孙后代都变成随时会被剿了的匪寇,一辈子都见不得光来得强。
客栈突然关门,更会引起人怀疑,她完全不敢赌以康熙的耳目会不会变成画蛇添足。
只能躺平了,赌康熙不会注意到乡野里的一座小客栈,可惜她赌输了。
但她还没输彻底,她轻轻抽噎几声,去拉康熙的手。
“您不叫我现在入宫,是怕太皇太后会叫我真的变成个死人对吗?”
“可早晚老祖宗会知道的,到时候您要叫我再死一回吗?”
康熙抽出自己的手,闭上眼,语气平静,“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儿。”
实则他先前是打算叫方荷一起进宫,扎斯瑚里氏的身份路引都已经在御前,太皇太后那里他早有安排。
现在……他确实不想看到这混账在跟前,否则他估摸着也得气到短寿。
还是把该处置的人都处置干净了更重要些。
再者,分开两地,也好叫他冷静些,若然能放下这混账,干脆她照以前的打算叫她嫁给正蓝旗的新都统,如果放不下……再说。
方荷继续去拉他的手,“那您不如叫我留在曹家学规矩,有您的奶嬷嬷教导,总是稳妥的,总比叫我去陌生的地方……”
“你觉得朕会给你机会再逃一次?”康熙到底忍不住睁开眼,冷冷睨她一眼,却没往她脸上看。
方荷下意识捂住腚,“我要是会逃跑,就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里,等着您瓮中捉鳖……捉我了!”
实际上梁娘子去苏州,是为了去湖广的路引去的。
在大清,以康熙的势力,真下了狠功夫想找人没那么难,可只要路引办好了,就有机会叫大家一起到开了海禁的岸口出海。
到时说不定还能创造一个新国家哩,这狗东西总不可能长了翅膀飞过去。
康熙冷笑,“若是有路引和公验,你会待在江南?”
“你若是想叫朕继续下令叫那厨子去喂狗,你就继续说!”
这混账怕是把他当傻子了,他翻个身,干脆不看方荷。
方荷气得恨不能再一脚踹过去。
她心下一转,恶狠狠冲过去,抱住康熙的腰。
康熙掰她的手,气得方荷干脆爬到他身上,用自己整个人摁住她,逼他看着自己。
“该解释的我都解释清楚了,打您也打了,您还闹什么脾气?”
“如果您往后都将我当个犯人看管,那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康熙对上她那张因为生气变得格外生动的小脸儿,心窝子又隐隐不舒服,连脑仁儿都疼,叫他确实有种掐死她的冲动。
如果这世间不曾存在过如此一个混帐,他也不必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他如方荷所愿,定定抬头看她,“旁人朕杀不得,你……朕确实挺想弄死你。”
方荷:“……”这个弄字,很微妙啊!
她不动声色往下挪,“那我本来有机会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现在我只能跟旁人抢一个男人,我都不气了,您也别气了好不好……”
康熙由着她挪下去,却瞬间翻了个身将她困在方寸之间,低头,目光与她紧紧相交,其中氤氲着的波澜叫方荷倒抽了口凉气。
“方荷,朕确实了解你,你若是想留下,会想方设法问朕要叫你以什么身份入宫。”
“你会第一时间收回你满身的刺儿,想方设法用你这张小嘴儿来哄着朕……”康熙顿了下,心下嘲讽更重。
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想看到更真实的方荷,还是宁愿她继续像以前一样狡言饰非。
“但你一个字都没提,你说,朕该如何信你?”
方荷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抖着嘴说不出话。
她不说话的时候,那双泪眼里似乎蕴含着万般情意。
康熙忍不住拥她更紧,哪怕她那般羞辱自己,他也还是想将她嵌入身体,也好过牵肠挂肚,愁肠反复。
“皇上……”方荷颤抖着嗓音,努力叫自己更贴近他。
康熙下意识低头,终于还是含上了惦念许久的那张小嘴儿。
然后他就听到方荷呜呜哭出声,“您压着我的腚了!呜呜呜……”
康熙:“……”
他深吸了口气,翻身躺在一旁,一手覆住眼帘,一手指着外头。
“你出去!”
方荷眼泪汪汪翻个身,哭得眼泪停不下来,“我出哪儿去啊?”
康熙想说房间多的是,叫她随便去哪儿,可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朕就杀客栈里一个人,就从那厨子开始!”
方荷:“……”艹,不问她睡天井吗?
她咬牙爬起身来,一声不吭往外走。
“站住!”康熙低斥,但方荷充耳不闻,引得康熙脑仁儿更疼。
“徐芳荷!!”
方荷只留给他一个愤怒的屁股,叫她走她就走,叫她站住她就站住,她没有脾气吗?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心底又升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这混账入他梦的时候,也是每一次都走得如此干脆。
他冷声道:“你要是再往外走一步,朕立刻下令砍了——”
“别叫我徐芳荷!”方荷怒冲冲地转身回来,艰难爬上床,盖上被子趴在被褥里。
“叫死人干嘛!叫人家扎三妞!”
康熙:“……”
他又气又想笑,靠在方枕上,许久不吭声。
等听到熟悉的小呼噜声响起,他才轻声叫梁九功送金疮药进来。
不甚熟练却轻手轻脚给方荷涂了药,将浑身药味儿的方荷轻轻揽入怀里,禁锢住她的手脚,免得她不老实碰到肿的地方,康熙重新闭上眼。
感觉到怀里的脑袋不耐烦地在他心口轻蹭,康熙无声喟叹一声,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安宁下来。
只可惜这份安宁非常短暂,到了半夜,他就被怀里不老实的动作给惊醒了。
他有些头疼,哑着嗓音问:“你又闹什么妖?”
“我饿了!”方荷捂着咕咕直叫的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忍着!”康熙将她拢进怀里,只想多睡会儿。
先前因为这混账寝食难安,还耽搁了一日,明儿个起他还要忙,只想好好睡觉。
方荷摁了摁屁股,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没那么疼了,倒方便她灵活地钻出康熙的桎梏,悄悄爬下床。
没了乖乖软软的小乔,她连饭都吃不上了,想想就悲从中来,该去找她的梁谙达讨点吃的了。
梁九功早就叫人备着好克化的膳食呢,生怕没用晚膳的康熙和方荷会饿。
听里头先是吵架吵得叫人心惊肉跳的,而后哎哎呀呀又啪啪啪啪的半天,也没叫水就歇了,还要了金疮药……
他一时拿捏不准这到底是敦伦还是没敦伦,只好叫人连同热水一起都准备着。
这会子见到方荷如常出来,梁九功就知道了,显然是什么都没发生,不由得重新将这位祖宗在心里的位置又拔高了一点,仅次于康熙。
毕竟引得皇上大怒丢了命的大有人在,或者干脆用那档子事儿来泄愤也不是不可能。
但万岁爷跟这祖宗闹了大半晚上,愣是一手指头都没动,说句不中听的,宫里的阿哥和公主们都没这待遇。
因此一听方荷说要吃东西,梁九功立马笑着躬身,“姑娘且稍候,奴才这就叫人送碗……送膳上来。”
方荷有些疑惑梁九功为何改口,一扭头就看到了蹙眉站在门口的明黄色高大身影。
“您不是不饿吗?”她翻个白眼,比昨儿个还自在地先一步坐在桌前。
康熙不吭声,他能说怀里一空,他睡意也跟着消了吗?
叫这混账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造作呢。
他淡淡坐在方荷上首:“朕想了想,你还是跟着朕回宫,以太后的口谕接你入宫,陪伴皇额娘,也为皇玛嬷侍疾。”
方荷心下咯噔一下,要是她去了盛京,梁阿姐他们许是还有办法把她接出来。
要是进了宫,她可就只能留在宫里一辈子了。
“可我不是才新寡吗?这进宫也不吉利啊!”她貌似不经意地嘀咕着。
“再说太后见着我,指不定以为我诈尸了,要吓出病来……”
康熙淡淡乜她一眼,“你想好了再说,要是朕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胡说八道的话,朕就……”
“我不就跟人亲了个嘴儿嘛!”方荷一把拍在桌子上,又有些不耐烦了。
在外头这一年多,她脾气被娇惯得有些绷不住过去的谨慎,而且她也很烦康熙如此双标。
提着食盒进门的李德全和魏珠都哆嗦了下。
虽然都经历过方荷那一句一个大霹雳,可他们也太久没经受过这种霹雳了,有点不习惯。
方荷扭头,见不是外人,继续念叨:“您亲过的嘴儿没有一百也有大几十了,往后指不定更——”
“没有。”康熙淡定道。
方荷:“……”哦,忘了,这位爷活儿那么差,前戏都不会呢。
康熙看着李德全和魏珠哆哆嗦嗦站在门口,进退两难,面色倒是很平静。
他连更大的羞辱都接下了,如今竟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洒脱。
他示意李德全摆桌,继续道:“除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混账,朕没亲过别人,朕已如她所愿,将她的骨灰撒入了山林,你扎三妞……就老实待在朕跟前儿吧。”
方荷:“……”孩子死了你就奶,孩子活着,你就一点人事儿都不干呗?
她端过鸡汤面,先塞了一口进嘴里,才含混不清狡辩。
“那您现在也亲了扎三妞,咱们都是亲了两个,扯平了。”
见康熙还要说话,她凉凉道:“您要再算下去,我可要跟梁谙达抢伺候侍寝的活计,替您数一数未来孩子额娘有多少了!”
康熙意味不明看她一眼,“行,你跟朕回宫,慢慢数。”
“在数清之前,客栈里的人一辈子都离不开江南,任你有什么鬼心思,朕劝你都收起来。”
方荷往口中塞面条的动作顿了下,接着更凶狠地塞了一大口,吃完以后愤愤进门。
春来小心翼翼跟进去伺候,被方荷缩头缩脑拉了过去。
“问你件人命关天的事儿。”
春来抖着心肠:“您,您问。”可她不一定知道啊!
方荷一脸严肃,“我存宫里的银子,现在在谁那儿呢?”
她很现实,往后只能养尊处优跟人撕头花……没银子怎么买头花,横不能叫人撕了她!
春来下意识看向外头,这她还真知道。
第56章
康熙用完膳, 已经快四更了。
即便不在宫里,他也是习惯寅时起身。
昨儿睡得早,还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他起身的时辰,康熙便不欲再睡, 准备去把昨儿个耽搁的折子批了。
但等梁九功伺候着他穿戴整齐后, 康熙脚步顿了下, 却又进了卧寝。
一进门,康熙就看到方荷侧躺在被窝里, 小手撑着吃饱喝足后更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儿,笑得特别灿烂。
“万岁爷,吃饱了您困不困呀?快来睡吧, 我都把被窝给您暖好了。”
康熙:“……你好好说话。”
方荷乖巧起身,依然扬着姣好的面容冲康熙笑,“是是是, 久不伺候万岁爷, 我都忘了规矩, 我先伺候您更衣好啦~”
康熙原本打算看看这混账在做什么,叮嘱她安分些, 就准备去批折子。
见方荷巧笑倩兮过来, 小手轻柔解开他便袍的盘扣,他喉结微微动了下, 却没能挪动脚。
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方荷拉着坐在了床上。
她跟只狐狸似的抱着他的腰,用巧劲往后躺。
康熙下意识箍住那把子不盈一握的细腰, 语气冰冷,却藏不住无奈。
“你又闹什么妖?”
方荷无辜眨眨眼,“人家好好伺候您——”
康熙额角青筋一蹦, 伸手揽着人就要往膝盖上摁,吓得方荷赶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我错了错了错了,我就是想着气了您一场,往后得比以前伺候得更妥帖些……”
“就会认错,朕可没见过你改。”康熙不动声色松了力气,任由她挂在自己怀里。
“然后呢?”
方荷嘿嘿笑,“然后……就是吧,那个……我都守寡了,也不能再做女官,往后就没有月例可拿了,是不是?”
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可怜巴巴看着康熙。
“我还记得上一次陪万岁爷南巡,除了在龙舟上的时候,脚底板都磨出水泡了呢。”
“还有去行宫的时候,冻得我打了一宿的哆嗦,还有还有……”
康熙唇角不明显地勾了勾,打断她:“说重点!”
方荷鼓了鼓脸儿,“重点就是,人家辛辛苦苦赚来的月例,您总得还给我呀!”
春来说,是梁九功亲自去找乔诚要去的,甚至连她存在姑爹那里,用来做水粉的糯米梁九功都没放过。
穷疯了吧?
既然已经走不了,方荷最擅长的就是迅速接受现实,并且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好过。
吵过架算什么,就算是有血海深仇,也得先把银子要回来,再杀他全家。
所以方荷丝毫没有包袱地冲康熙撒娇,“虽然我现在是扎三妞了,可跟徐芳荷也算同族的姐妹,我继承她的遗产不为过吧?”
康熙:“……”这混账对自己的‘死’一点避讳都没有。
但他不准备就这么轻易如了她的意,没道理只他被这混账气得半死,她倒没事儿人一样,想如何便如何。
“熙妃的银子……”他慢条斯理开口,在方荷眼巴巴的催促下,微微一笑,“自然已经陪葬给了熙妃,你就别想了。”
方荷呆了下,迅速松开搂着康熙的手双眼无神往旁边躺,喃喃出声。
“您这是逼着我挖我自己的坟啊……”
康熙轻咳了两声,压下笑意,“不过扎斯瑚里氏既已嫁过人,自是有嫁妆的……”
嗯?
方荷迅速翻身,将康熙拉躺下,殷勤抱住他的胳膊,态度重新热切起来。
“我就知道万岁爷您是天底下最好最好最好的皇上~”
感觉到胳膊上的柔软,康熙身体迅速紧绷起来,尤其是身下某处。
先前给这混账涂药,就那两抹浑圆就叫他念了小半个时辰的金刚经才睡着。
这会子明明因为她的羞辱完全不想碰这混账,身体却经不起撩拨。
他哑声警告:“你若是不想死在朕床上,就老实些,别总勾着朕!”
方荷:“……”艹,抱娜仁阿姐和梁娘子抱习惯了。
她身体一僵,不动声色松开手,自以为不明显地往后蛄蛹了几下。
其实都到这步境地了,她完全做好了发生什么的准备。
只是……她听同事和耿舒宁都说过,这床头打架床尾和一般都比较激烈。
就他的尺寸,就她的身板……她还没活够呢。
她干笑两声:“我错了……您可别误会啊,我特别愿意伺候万岁爷,只是以您的勇猛,这点时候也不够用,我可不敢耽搁万岁爷的正事……”
康熙面无表情阖上眸子,就会巧言令色!
她下意识的抗拒瞒不过人,这让他心里那股子掺杂着欲望的火气在心窝子里越烧越旺。
还从来没人敢如此嫌弃他,也只有这个混账,可他却不能因为这种事儿罚她,憋得他胸口疼。
他冷着脸坐起身。
方荷心道不好,硬着头皮抓住他的手,求饶一样轻晃。
“时辰还早呢,您这是要去……”
“不该打听不许打听!”康熙低斥,眸底的冷戾展露无遗。
“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给你的时候朕会给你,若你再如此聒噪,就给朕滚到耳房里禁足!”
方荷缩了缩脖子,欲求不满的男人真的伤不起。
可她不能叫康熙就这么走了,这男人多小心眼她可太清楚了。
她软声央求:“可我一个人害怕,睡不着,我不说了,万岁爷陪我再睡会儿好不好?”
她在自己嘴上比了个缝上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是‘我很听话’,被褥拉到下巴前,只眼巴巴盯着他。
康熙暗自运了运气,只沉着脸背对着方荷坐着,没多会儿,就有只柔软又调皮的小手钻进他的掌心。
他定定看着与自己十指交叉的小手,突然想起她拿手在自己手背上跳舞的那个下午,心里的气不由自主就消了大半。
暗暗叹口气,康熙以手覆着额角,闭目凝神片刻,突然又起了困意。
他装作不经意地转身躺下,一侧头,方荷已经张着小嘴儿睡过去了。
康熙恨恨地抽回自己的手。
动作不小,却完全没惊醒方荷,显然确实有人吃饱了就困,还没心没肺地咂摸了下嘴儿,将被子骑在腿下……
他深吸口气,他就多余信这混账一个字!!
等方荷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
夏日的阳光甚至透过窗户缝儿,在地面上撒下一片细碎的星光,映得屋内明黄色的幔帐和紫檀木家具都披上了一层光芒。
她伸着懒腰起身,问春来:“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见春来一脸微妙看着自己,方荷顿了下伸懒腰的动作,捂着嘴探头。
“我又干啥了?”她昨儿个可滴酒未沾啊!
春来也捂着嘴,特别小声道:“夜里万岁爷气冲冲去了书房,叫您醒了后赶紧滚,却又吩咐不许人喊您……”
说实话,哪怕是曾经方荷在御前,春来也没见过皇上这种气得恨不能打杀了谁,却半分发作不出来的模样。
春来有些纳罕,救命之恩和失而复得的威力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
方荷只当没听见的。
她昨儿个废了得有三个自己的脑子,硬刚却不能硬得鱼死网破,服软又不能软得毫无风骨,狠话要不讲道理刀刀见骨,过后又得靠皮肉之苦把人哄回来……要是这还不能有点睡眠自由,她也别卷了,躺平等死比较快。
“那我滚去……”她刚要问去哪儿,李德全就躬身哈腰进来了。
“请姑娘安,万岁爷吩咐了,这阵子万岁爷忙,您只管由着自个儿的心思等着就是了。”
方荷没听懂,“那我要出门也可以?”
李德全赶忙道:“当然可以,您又没被禁足。”
“这就不怕我逃跑啦?”方荷挑眉。
“姑娘说笑了,只要带着春来和保护您的护卫,您提前吩咐,奴才立时就能替您准备车驾。”李德全笑容不变。
整个天涯客栈的人都被暗卫盯着,江宁、苏州、扬州三地城门进出口也有人把守。
还有暗卫私下里‘保护’方荷,春来的功夫也不弱……要是这样还能叫方荷跑了,他们也不用等着皇上大发雷霆,自个儿找根树杈子吊死就得了。
方荷虽然不知道暗地里的布置,可仔细一想就知道,康熙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才这么有恃无恐。
但她依然高兴地蹦了起来,催着春来赶紧帮她梳洗。
越是被盯得紧,方荷就越怕梁娘子他们一时气上头做点什么,以康熙的性子,饶过大家一次,绝不可能纵容大家第二次。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所有人一辈子都变成被困在客栈里的囚犯。
先前走得太匆忙,如今能出去也好,有些事儿得交代清楚。
她拍拍屁股离了曹家别苑,下一刻这消息就被传到了正在接见江宁、扬州和苏州巡抚的康熙耳朵里。
他轻嗤了声,果然。
这叫他心底那股子无名火又有些燎原的态势,吓得底下正在禀报各府驻兵和漕运情形的几个巡抚,都心惊肉跳地抹起了汗。
康熙不欲因私事影响政务,不动声色将情绪压下去,只淡淡吩咐:“叫德妃一个时辰后,来御前伺候。”
梁九功头皮发麻地应了嗻,心下却开始打鼓,这是要靠德妃叫那祖宗吃醋?
可就那吵完了架还能一觉睡够六个时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祖宗,她要真在意万岁爷宠爱谁,能活蹦乱跳出了门?
梁九功头满脑门是包的去后头请德妃时,方荷已经上了船,沿着真扬河迅速往西,刚过午时就回到了客栈里。
她一进客栈,眼尖的林辰就发现了,立刻高呼,“老板娘!老板……娘您妹妹来了!”
如今樊素彻底转正成为樊绍辉,方荷也不必再伪装,是女装打扮出来的,不能喊破身份,就只能无中生妹了。
林辰虽然见过自家老板女装的模样,可以樊家和客栈的银子,买不起方荷现在身上的玛瑙色云霞锦。
看见方荷行走间,像朝晖初显,翻涌出一片片绯色云霞,托着她白皙如玉的面颊,和以翠绿的步摇的轻响……客栈里的人都觉得这一刻,见到了盛夏最美的江南。
娜仁扶着梁娘子匆匆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两人眸底的焦急蓦地顿住,渐渐隐下去。
这一瞬间,两人觉得,也许这小混蛋就适合被金尊玉贵地高高捧在人掌心里。
而这个人,若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也许要与人共享夫君,倒也不是一件那么难接受的事儿。
毕竟她们都清楚,这小混蛋她心肠黑,不会傻乎乎把心丢出去。
客栈里的客人因为县衙追查刺客,甚至府衙都来了人把守着,就算再喜欢客栈,也都纷纷避之不及地退了房离开。
所以这会子客栈里除了县衙和府衙的官差,都是自己人,梁娘子和娜仁也没客套,拉着方荷上了二楼。
“看样子,你还真去吃香的喝辣的了?”梁娘子上下打量方荷一番。
娜仁则是瞧她身边的春来,在春来的胳膊腿儿上停得久了些,心知这是个练家子。
两人都确定,这小混蛋毫发无损……连娜仁都忍不住想,皇帝是不是不行?
梁娘子一本正经,“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开两张养身的方子你带着,指不定能多赚点银子花。”
方荷以为是给自己的,叫她拿回去给魏珠放到京城的铺子里卖成药呢,也没多想,笑嘻嘻摸了摸梁娘子的肚子谢过。
“吓到了没有?孩子没闹你吧?”方荷在梁娘子肚皮上调皮地轻拍,一长一短三长。
这是上辈子剧本杀时方荷学到的摩斯密码,是no的意思,她只会yes和no,教给了梁娘子做暗号。
梁娘子心下叹了口气,明白方荷这是打定主意要回宫了。
她先前准备好的路引也不能用了,短时间内连他们怕是都得老老实实待在江南。
娜仁也看到了,她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当初帮方荷逃跑之前,她已叫人暗中打听了好久,知道方荷在康熙跟前的地位不一般。
既然赌输了,以大清皇帝的霸道,会放方荷走才是见鬼了呢。
她冷静道:“客栈你别担心,这里永远有你的一份,回头年底盘账的时候,我会托人将属于你的那部分给你送进宫。”
方荷知道,娜仁是在说黄金盒子和南珠,也不拒绝,理所当然地咧着小嘴点头。
“那肯定,没有老板我,咱们客栈生意也不可能这么好,往后我也吃不到小乔做的菜了,往后可得多分我点银子!”
两人听她提起乔小元,下意识都去看春来。
春来只低着头,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方荷浑不在意笑道:“我今儿个就是冲麻辣烤鱼来的,快叫小乔做好了,亲自给我送过来!”
“正好我还有些话要跟他们说,你们该忙忙你们的,不用陪着我。”
娜仁和梁娘子心下清楚,这是要光明正大跟小乔断干净。
既然方荷都没觉得有何不妥,她们也不多说什么。
梁娘子翻个白眼起身,“天天除了睡就知道吃,等往后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跟猪似的,生个三胞胎出来!”
二人出去后,方荷也没等多久,就闻到了叫人口水泛滥的麻辣鲜香味儿。
连春来都忍不住吞咽口水。
老天爷,闻着有点鱼香,可更陌生的,刺激的味道捂着鼻子都挡不住,怪不得姑娘惦记着厨子……
乔小元和林辰一起进来的,因为乔小元看不清楚,怕撒了菜。
林辰将菜放下,冲方荷眨眨眼,笑着出了门,只留乔小元戴着围裙局促站在原地。
“老板……”
方荷先招呼着春来一起吃,不等她动筷子,便痛痛快快吃了几筷子鱼。
出来的急,早膳也没用,船上她就吃了点点心,留着肚子来解馋呢。
等肚儿里有了食,她才笑着冲乔小元道:“坐,今儿个我特地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
“春来,扶他一把,他看不清楚。”
春来上前,扶着乔小元坐在方荷对面。
方荷给两人都倒了杯酒,端起酒杯,在乔小元面前的酒杯上碰了碰。
“抱歉,我不该因为你做的菜好吃就招惹你。”她一脸坦然诉说自己的混蛋。
“我知道你满心思都是做菜,却仗着老板的身份,非要试试看你心里能不能再装个我……”
乔小元拒绝了春来的帮助,低着头慢吞吞寻到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冲方荷的方向愧疚地笑笑,“我也对不起老板,我,我除了做菜什么都不会……”不会心疼人,也不会关心人。
所以老板离开他虽然失落,却一点都没怪过方荷,他更希望老板能遇到一个会心疼关心她的人。
方荷笑而不语,只心里喟叹,她之所以会卑鄙到还没有确定输赢就先贪心地讨要利息,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啊。
明明快二十岁的小伙子了,在这世道竟还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亲嘴都不会伸舌头,蹭她的唇角时脸红得像苹果……谁还没有个领路人情结呢。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看着乔小元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可以选择只喜欢做菜,但他应该在尝试过这世间的美好以后,再做出选择。
“小乔,我盼着你能遇到一个对你好,会让你开心的女子,成亲生子。”
乔小元想起林辰说的话,突然低下头去,涨红着脸摆手。
“我,我,我一个人挺好的,但老板要是希望我试试,我,我就试试……”
方荷失笑,连春来都被乔小元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逗笑了。
笑完了,方荷还是认真道:“这不是命令,我只是希望你尝试一下。”
“这世上除了做菜还有很多美好的事,如果你能遇到能陪你一辈子热灶热炕的女子,我会很开心。”
乔小元听明白了方荷话里的意思,眼圈微微发红。
当年他全家都遭了灾,只有他被师父捡了回去,师父也从来不管他心情如何,只盯着他做菜。
后来师父没了,他被人骗着卖了自己,从来没人说过,他幸福她就会开心。
他认真点头:“老板放心,如果我有了娃儿,还卖身给老板,叫他给你的孩子做饭吃!”
方荷和春来:“……”有你这样的爹,要不还是算了吧。
方荷未来的娃儿是阿哥或者公主,要想给他们做饭,得净身啊!
等方荷吃饱喝足,也安抚好了客栈内的人,把乔小元的事儿交付给梁娘子后,眼看着时候不早,只能跟大家依依不舍地告别。
坐船虽然快,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江宁,等她回到曹家别苑时,天都黑了。
但她刚到主院门口,就叫李德全拦下来了。
李德全这会子笑得有些古怪,古怪中还透着尴尬。
“姑娘,万岁爷叫您住在厢房里,奴才已经派人收拾好了,您看……”
方荷心里哦豁一声,就李德全这浮夸演技,她要不问一句,这哥们儿得哭出来吧?
她故意挑起眉,“我不需要给万岁爷请个安吗?”
李德全立刻道:“德妃娘娘在御前伺候着呢,姑娘实在不方便进去。”
方荷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淡淡瞥了眼紧闭的房门,轻呵一声,转身就走。
“姑娘……”李德全赶忙喊住方荷。
“干吗?难不成还要叫我站在这儿值夜?”方荷不耐烦地冷声道。
李德全这会子的尴尬真情实意了许多,侧了侧身。
“厢房往这边走,您去的那是后院的方向。”
方荷:“……”睡小老婆还叫她住在隔壁,生怕她听不见是吗?
在春来又想笑又担忧的眼神中,方荷气冲冲进了厢房。
她坐在床上,幽幽看着春来:“别杵在我跟前,叫人给我打点水,我要洗澡睡觉,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见的动静!”
春来不敢触方荷霉头,赶忙听吩咐下去安排。
魏珠瞅着空档,提着食盒进了门。
方荷赶紧起身,侧耳在门上听了听,外头没什么动静,她才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冲魏珠招手。
她用气音问:“快来快来,跟我说说咱们的生意怎么样啦?”
“还有,我银子真陪葬进皇陵里了吗?”
“要挖皇陵的坟分几步你知道吗?”
发现方荷气冲冲回房,特地过来安抚的魏珠:“……”
好的,他竟然一点都不意外,阿姐要是在乎皇上,还跑什么啊。
但阿姐这几个问题,太叫人心惊肉跳了。
他赶忙道:“生意挺好的,银子我都攒着呢,有六百多两了,阿姐要用,等回京我就给你。”
“其他的事儿阿姐就别想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小心谨慎的吗?万岁爷如今积威渐重,前朝后宫都轻易没人敢忤逆万岁爷……”他脸色略有些复杂地顿了下。
“既阿姐已经出不了宫,想在后宫好好活下去,当得比先前更谨慎小心才是,就算你不为恩宠考虑,也得为小阿哥小公主做打算。”
方荷面色平静,“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做宫女谨慎小心是没错的,因为她除了康熙那点子虚无缥缈的兴趣外,什么都没有,行差踏错谁都能叫她死一死。
可现在不同,她是盛京老姓儿扎斯瑚里氏的嫡女,进宫也是先做娇客,再做妃嫔,要还一味谨慎小心,只会叫人欺负死。
要做就做宠妃,历史上哪个宠妃是谦逊有度的?
“你且仔细跟我说说,宫里如今都是什么情形……”
魏珠见方荷有所打算,仔细看也无先前在宫里那股子浮躁不定的感觉,便没再多说。
趁着春来回来之前,他仔仔细细跟方荷把能说不能说的,挑着重点全说了。
过了会儿,春来回来,没带回来热水,倒把梁九功给招来了。
“哟,这是真要叫我值夜去啊?”方荷眉头瞬间就竖了起来。
话说在客栈里待久了,她这演技似乎也大有提升。
“梁谙达别急,容我洗洗身上的腌臜,好歹别熏着万岁爷和德妃娘娘,扰了他们翻云覆雨的兴致。”
梁九功哭笑不得,“姑奶奶就别跟奴才说笑了,德妃娘娘只是来伺候万岁爷用膳,顺道跟万岁爷说说小公主和小阿哥的事儿,已经回去了。”
方荷屁股在床上稳得很,“哦,吃了啊?可我还饿着呢,没力气伺候万岁爷。”
梁九功笑道:“万岁爷猜您就是饿着肚子回来的,特地叫人给您留了菜,请您过去用膳呢。”
方荷想了想,跟梁九功在这里臭贫也没用。
她闻闻自己的衣服,麻辣烤鱼的味儿消散得差不多了,干脆利落起身。
“那走吧。”
等进了门,方荷看见被摆在小矮几上的八道菜,真有些生气了,转身就走。
“站住!”康熙见她这无法无天的模样,蹙眉低喝。
“叫人看见你这没规矩的样子,屁股不想要了?”
方荷站在门口冷笑,“叫我吃你们的剩菜也就罢了,还叫我在小桌上吃,您要想羞辱我,干脆骂我一顿多好,或者叫我看个活春宫也行,何必浪费粮食!”
康熙面色一沉,他叫德妃过来,一开始确实是气不过,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想确认……他不想叫人知道的事情。
要不是梁九功和李德全点头哈腰地拦着,方荷就真出去了。
仔细看她像是真生气了,康熙刚酝酿起来的气却又诡异地平复下来些,哼笑了声,起身过来拉她。
“宫里的规矩,即便是妃嫔侍膳,也得站着,能在小桌上吃,已经是莫大的体面了。”
人进人出的,要是叫她在御前正常用膳,传出去麻烦的是她。
而且他的重点,也不是叫她过来用膳的。
见方荷抿着唇不吭声,康熙无奈把方荷拉到软榻上坐了,叫人把菜摆在软塌的矮几上,到底也不算犯了规矩。
“这些菜朕都没动过。”
“你先前不是还指责朕克扣你的饮食?往后你的一日三餐,朕都叫御膳房给你准备这么多菜,也叫你惦记着朕点好。”
方荷吃了一大盘烤鱼,其实不饿,闻言哼哼着撇了撇嘴,还是不乐意动筷子。
她这可是奉旨吃醋,此时不上天更待何时?醋缸不满都对不起御前这一出出的大戏。
梁九功眼看着气氛凝固下来,急得恨不能火上房,小声提醒——
“姑娘,往后您的膳食,每顿都是八个菜……”
“多嘴!”康熙轻轻踹他一脚,把梁九功踹得哎哟一声,打着自己的嘴巴讪讪后退。
方荷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看康熙一脸等着她认错的模样,瞬间福至心灵。
哦,答应是一荤一素,常在是两荤一素,贵人是四个菜,嫔是八个菜。
这是要叫她做扎嫔?那康熙对她好得……挺扎心。
她拿起筷子往嘴里塞了一口红烧鳜鱼,喃喃出声:“我就这么从贵妃啪叽一下子,摔嫔位上了?”
真是活着还不如死了强,这狗东西是不是逼她去死?好恶毒的用心!
她跟咬谁的肉一样,恶狠狠咬断一根茭白,直嚼得嘎吱嘎吱作响。
康熙:“……”
梁九功和李德全还有春来,都差点笑出来。
话说就是,这祖宗回来后,总感觉御前瞬间就热闹了许多。
康熙没好气地捏住她的脸。
“郭络罗氏初进宫时不过是个答应,乌雅氏生了阿哥也才是贵人,你一个寡妇初入宫就是嫔位,又无救驾之功,知足吧你!”
方荷赶忙哎哟着拽开他的手,“说话就说话,您动什么手啊,我口水都要掉碗里了!”
康熙冷嗤,“你连涮碟子的事儿都能做出来,这会子倒是讲究起来了?”
“怎么,乡野客栈竟比宫里还讲究?那朕干脆叫人都净身入宫算了。”
方荷筷子‘啪’往桌上一拍,惊得梁九功等人都一哆嗦。
不是怕她,是怕又因为方荷如此大的反应而沉下脸的康熙。
梁九功冲屋里的人摆摆手,春来和李德全他们都赶忙出去守着。
就在梁九功大气不敢喘的时候,方荷突然冲康熙谄媚笑了出来。
“其实有件事,昨儿个晚上我就想跟您说,只可惜腚太疼,我疼忘了。”
“没人堵着你的嘴!”康熙斜睨她一眼,有些怀疑是不是昨晚打少了,才叫她蹬鼻子上脸,快要踩着他脑袋上天了。
方荷看梁九功一眼,梁九功迟疑了下,也跟着去了门外。
方荷这才隔着矮几探身,小声对康熙道:“其实亲过乔小元,我才知道,原来还是万岁爷的嘴更软,是真梦到了好几回呢。”
当然,最软的还是前前男友的嘴。
因为喝的汤太补了,她梦到的次数更多,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女流氓。
别说她了,康熙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怀疑眼前这混账是不是真去匪窝里混了一趟。
她怎么敢,怎么敢拿他跟一个乡野小子比……
哦,方荷还有更敢的。
她慢条斯理下了软榻,后退几步,蹲身,抬起头,灵动又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促狭,语气飞快——
“可惜的是万岁爷如此柔软的嘴儿,却从来说不出软话,连讨好人都只会下刀子,我今儿个醋吃饱了就先走啦!”
说完她转身就往外颠,感谢如今她还不是妃嫔,等穿上花盆底,可就再也跑不——
“啊!我错了错了错……唔!”
梁九功等人听到里面的低呼,都忍不住伸长了耳朵,可接下来是一句正经话都没听到。
就只听到不太正常的水渍之声,还有啪啪啪的声响,接着就是粗众的喘熄……
可没等春来脸上泛出绯色呢,里头接着又响起了凳子倒地和皇上闷哼的声音,随即又是一阵啪啪声,节奏和声响跟先前还不大一样。
几个人面面相觑,御前就从来没出过这么复杂的声儿,这到底是妖精打架……还是干打呢?
他们是准备金疮药还是热水啊?!
第57章
正常时候, 方荷不会忽视康熙格外敏锐的身手,可……她白日里喝酒了。
跟小乔喝了两杯,与众人告别喝了两杯。
虽只是与甜水儿没什么区别的青梅酒,就原身这一杯倒的酒量, 回来她其实就是微醺的状态。
不然对上李德全还有梁九功的时候, 她演技也不会那么出色。
本来洗个澡, 再吃点东西,估摸着酒劲儿也就下去了。
但坏就坏在了御膳上。
春来出去叫水, 就被李德全提到御前回话。
春来禀报,说方荷已经跟厨子撇清了关系,甚至还叫人负责帮他娶妻生子。
康熙听了心情大好, 特地叫御膳房把他尝着不错的一道‘龙凤呈祥’又上了一份,觉得方荷会喜欢。
这‘龙凤呈祥’实则就是嫩鸡和河虾,以十年份的花雕腌制后做出来的, 比鸡里蹦闻着还要鲜香, 却丝毫没有河虾会有的腥气。
方荷闻着味儿确实没忍住, 刚才吃的那几口,大部分都冲着这道菜去了, 不知不觉就上了头……
康熙以唇舌堵住她那张恨人的小嘴儿后, 品出了些酒味儿来,不由得想起春来禀报说, 方荷跟乔小元喝酒的事儿。
含酸带怒的火又在他心窝子里发酵。
康熙咬着她的唇瓣冷哼,“你答应与朕喝酒,要好好谢谢朕, 扭头你就用逃跑来感谢朕是吧?”
跟别人喝酒倒是温柔,却从没听她在自个儿跟前说过一句对不住。
方荷眨眨眼,酒意上头, 她渣起来自己都害怕。
“不就是跟别人喝了两杯甜水儿嘛!我又没再亲他,万岁爷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小心眼?”
康熙心窝子里那股子气,叫她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他要是小心眼,还能纵着她在这里大放厥词?!
等方荷被康熙拦腰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巴掌往下落的时候,她才感觉出眩晕来。
“擦~”一个脏字在呆滞中,不知不觉就从她嘴里秃噜了出来。
为什么她先跑好几步,还能一下子叫人逮住打屁股?
这特娘不合理啊!
“闭嘴!你再口无遮拦,朕这名声也甭要了!”康熙压着声儿低斥,却都被巴掌声盖住。
方荷一句没听着,感觉屁股痛,当即就跟个活螃蟹一样张牙舞爪地挣扎。
即便还保持着理智的醉鬼,挣扎起来,想控制自己的手老实点也不现实,好悬没戳到康熙眼里去。
康熙一仰头躲过去,方荷立马挣扎着就要往下爬,却又跟个小鸡崽子一样被摁回了膝头。
方荷晕头转向,下意识想拽点什么稳住自己……拽住了康熙的耳朵,正好方便她一口咬到康熙唇上。
“您怎么总喜欢打人呢!君子动口不动手您知道吗?”
康熙抓住她的手,眸底都冒起了火。
要不是骂狠了舍不得,罚她怕丢了她的体面,他何至于只能这么不痛不痒地打她几下?
他看出来,方荷这是喝多了,咬牙低声道,“你但凡能记得一点规矩,朕都不至于对你动手!”
方荷梗着脖子眼睛眨都不眨就反驳,“反正动手就是不对的,规矩我可以慢慢学,您也不是生来什么都会呀!”
“打一次就够了,往后还想一生气就打我?那我不要跟你回宫了!”
最后一句话,叫康熙更生气,先前的话都带着股子胡搅蛮缠,就最后这句话最真情实意。
他却不想拿砍谁的头,再叫某个醉鬼闹出什么大动静来丢人现眼。
可骂吧,她现在牙尖嘴利到他还真不一定能骂得过。
这么一想,就更恨人了。
康熙也不想说话了,只抱起人就想往屋里扔,叫她赶紧睡觉,眼不见为净。
但方荷以为他又要打她。
她明儿个还想出门呢,可不想肿着屁股歪歪扭扭走路叫人笑话。
她趁着康熙不备,一个用力挣扎下去,碰倒了个凳子,眼看着就要仰面跌倒。
康熙惊得后背都起了汗,踉跄一步赶忙躬身揽住她。
方荷站稳后,趁着康熙还没直起身,一巴掌就拍在了他腚上,叫他打人,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打的滋味儿才对!
‘啪’的一声过后,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康熙脸色黑得把方荷的酒意都吓醒了几分。
“你——”放肆!
“啪!”方荷打了个激灵,狠狠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把康熙的话生生给噎了回去。
这混账又发什么疯?
方荷闭着眼往自己腚上拍,“叫我不听话,叫我不规矩,叫我劳累万岁爷动手……”
“我舍不得累着您,我自己来,自己来!”我打了,您可就不能动手了哦~
康熙:“……”看来这混账喝醉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还挺自觉。
她还压低了嗓音,丝毫不敢叫外头人知道她打了康熙,只因屁股疼忍不住生理哽咽。
在外头梁九功他们几个听来,屋里的话听不太清楚,但万岁爷气上头,下了狠劲儿都听出来了,都有些替方荷担忧……或幸灾乐祸。
屋里康熙却被她这可怜巴巴打自己的模样逗得是笑,笑不出来,气却也气不下去。
他捏捏额角,“你滚……”
“我滚我滚!”方荷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万一这位爷来个angry那啥,她这会腚实在受不住。
她捂着腚就往外跑,一开门,耳朵贴在门上的李德全和魏珠差点摔进来,唬得赶忙跪地。
梁九功和春来呆呆看着她衣鬓杂乱的模样,还有通红的脸颊,捂腚……好的,知道该准备什么了。
方荷瞪眼:“看什么!没见过人喝多了被万岁爷罚啊!”
“都起开!我要回去闭门思过!”
梁九功憋着笑把金疮药塞给春来,赶忙让出地儿来,好叫春来扶着歪歪扭扭的方荷回屋。
一扭头,梁九功就见自家主子爷眼神不善盯着他。
康熙只是想叫方荷滚进去睡觉,没想叫她滚回自己屋,这狗奴才真是一点眼色都不会瞧。
梁九功却只以为主子是被方荷气狠了,赶忙上前,“万岁爷消消气儿,奴才叫人给您上冷泡茶……”
“滚!”康熙一脚踢梁九功屁股上,“大半夜的不睡觉,朕喝什么茶!”
“备水,朕要沐浴!”
他转身回了卧寝,梁九功弹了弹屁股上的土,心下叹气。
反正甭管那祖宗是死是活,挨没挨打,都少不了他受这份夹板子气。
这日子可怎么过哟!
梁九功心里吞着黄连水儿,吩咐李德全去准备水,自个儿伺候康熙洗漱。
等洗漱完,梁九功刚准备继续伺候主子爷就寝,就见康熙脚跟一转,又出了卧房,往书房去。
梁九功惊了:“万岁爷,时辰不早了……”
“闭嘴!朕还有份折子要看,你困了自个儿滚去睡!”康熙冷着脸低斥道。
梁九功:“……”您不睡,我哪儿敢滚啊!
实在没办法,梁九功又点灯熬油地陪着康熙,在书房看了近一个时辰的折子。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起身,他硬是把哈欠憋了回去,憋得两眼都冒了泪花。
然后,泪眼汪汪的梁九功,就看到自家主子爷自然地推开厢房的门,将满头雾水的春来撵了出来。
没一会儿,里面的灯熄了。
梁九功眼泪啪嗒落了下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儿,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主子爷不想叫方荷走,折腾大半宿还得去偷香,他何苦来哉!
康熙这边是睡踏实了,德妃那边,却还低着头给快周岁的小公主做衣裳,丝毫没有睡意。
不一会儿,她的贴身婢女和冬气呼呼进来了。
“那头可算是歇了,折腾了大半晚上才叫了水,也不知是哪儿来的狐媚子……”
“慎言!”德妃温柔打断和冬的话,“瞧着这态势,往后她也是宫里的主子,由不得你妄议。”
和冬还是满脸不服气。
“奴婢跟御膳房的小泉子已经打听清楚了,不过是扎斯瑚里氏一个丧夫的丧门星,就算她能入宫,位分也高不到哪儿去,凭什么……”劫您的恩宠。
最后几个字她没说出口。
和冬最清楚主子的心机,听到不中听的话虽不会发作,却早晚要记着这事儿,找由头把人打发了。
她能在德妃面前得脸,就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如此气愤,也是主子想看到的。
果不其然,德妃咬断小衣服上的线,感兴趣地笑着抬起头。
“扎斯瑚里氏?我记得不是只剩下几个旁支在盛京苟延残喘,怎么跑江南来了?”
和冬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不屑,“小泉子知道的也不多,据说是随着夫婿到南地来做官,可惜那贱蹄子命硬,克死了夫婿。”
“应该是要回盛京的,也不知怎的,就凭着狐媚手段惹了万岁爷的眼,端的是不知羞耻。”
德妃笑意不变,微微思忖片刻,摇摇头。
“不对,万岁爷的性子,会如此重视一个女子,要么是跟前朝有关系,要么就是有旧……”
她顿了下,有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跟前朝有关系,万岁爷不会拿她堂堂四妃之一的德妃做筏子,只为气一个卑贱的寡妇。
那就是有旧……想起前两日方荷在她面前的张狂,德妃眸底闪过一丝暗色。
不过,她倒不介意宫里出个张狂的,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在不在意了。
她笑道:“再叫人仔细查查,确定她的身份无疑,叫人趁着往宫里送信儿的功夫,把消息传给皇贵妃和贵妃她们,也好叫她们提前做好多个妹妹的准备。”
顿了下,她又道:“再替我准备一份大礼,到底人在跟前儿,既是万岁爷喜欢,我总得表示表示。”
和冬一脸不解,“她如今什么身份都没有,您又何必屈尊降贵……”
德妃眼皮子微微一抬,扫和冬一眼,语气依然温柔。
“伺候我歇下吧。”
和冬心下一凛,清楚主子心情并不算好,再不敢再多说,只躬身应是。
翌日,等方荷睡醒,康熙早走了,她也不知道康熙来过,就是觉得腿有点酸。
春来低着头,也不敢多言:“大概是压着了,过会儿我给姑娘揉揉。”
方荷没劳累她,自己动手敲打了几下。
昨儿个她没喝太多,醉意上头,却没断片,摸了摸屁股,感觉已经不疼了,应该是春来给她上了药。
但她却不准备就此作罢。
洗漱完了,方荷出门找到李德全,张嘴就要一万两银子。
李德全吓了一跳,“祖……姑娘要这么多银子作甚?”
“我位分降了那么多,还挨了打,搞得我觉都睡不好,要点银子买点东西抚慰一下自己稀碎的心都不行?”方荷瞪眼。
李德全心下腹诽,那不都是这姑奶奶自找的吗?
但凡这位祖宗知道温柔俩字儿怎么写,这会子小阿哥指不定都揣上了。
方荷催促:“你只管去禀报,要是万岁爷不给,你就去给我找把剪子来。”
李德全这就更不敢去了,躬身求饶。
“姑奶奶……祖宗诶,您就饶了我,我哪儿敢……”
“你以为我要自戕?”方荷打断他的话。
“我才不干那种赔本的买卖,要是万岁爷不给我银子,我就去剪块儿布写血书,给太后她老人家送去,叫太后给我做主!”
往后太后可是她正经婆婆了,以她和富婆的关系,这腰富婆给她撑定了!
康熙听到李德全传话,一滴朱砂落到了折子上,叫他脑仁儿又开始疼。
早先他担心的事儿到底是发生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这么个混账放到眼前来!
康熙下午还要去苏州巡视当地驻兵,实在没工夫跟方荷计较。
“去拿给她,只要她不上天,不必再来回禀了!”
方荷拿了银子,拍拍屁……拍拍手,高高兴兴带着春来和侍卫出了门。
这回她没回客栈,反倒是东逛逛,西逛逛,在江宁府好些铺子买了不少首饰和布匹,天黑又在酒楼里用过膳,才回到曹家别苑。
接下来的日子,康熙一大早就出门,或微服出行视察各地民情,或游览各处名胜古迹,与江南文人以诗词相和,忙得不可开交。
忙完了这些,他又去苏州和扬州等地检阅当地驻兵,有时候干脆就不回来,回来也是披星戴月。
方荷半点不比康熙清闲。
她虽是睡到自然醒才起身,也是一用完早膳就出门,在江宁、苏州和扬州三地的各大寺庙走动,甚至还去了一趟于家村,去于隐济家上了几炷香。
等康熙闲下来,好不容易有工夫问起方荷时,方荷人还在定林寺吃佛斋没回来呢。
“她何时喜欢吃素了?”康熙似笑非笑地问梁九功。
只怕那混账是借着去礼佛,好躲着他。
梁九功见主子爷脸上的笑意转冷,赶忙替方荷解释,“姑娘说了,是特地去为老祖宗和太后娘娘祈福。”
“周边的寺庙姑娘都去遍了,江宁这边的高旻寺也去过了。”
“先前定林寺的高僧出游未归,听说刚回来,姑娘今儿个特地起了个大早赶过去的。”
康熙闻言,倒是真有些诧异。
当然,说祈福,康熙半个字都不信,那混账没那么好心……不,她就没有良心。
但以他的丘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只怕还是出在扎斯瑚里氏寡妇的身份上,她是想要消除丧夫对她自己的影响。
康熙神色终于和缓了些,唇角微勾。
看来她闹了一阵子,那股子聪明劲儿总算是回来了,打算老实跟着他回宫。
说起来康熙又有些下气。
先前叫那混账气了那么多回,只听到一点好消息,他那些气恼却都不由自主地消散一空,甚至还想做点什么,好叫那混账高兴。
他沉下脸吩咐:“去,把曹寅叫过来。”
梁九功偷偷觎康熙神色,却怎么都打量不出主子爷到底是高兴还是生气。
只要不碰上方荷的事儿,主子爷这喜怒不形于色的城府可是越来越深了。
他恭敬应下,把曹寅请过来的时候,还小心提点了一句。
“万岁爷先前问起过方……扎斯瑚里姑娘,偏这位姑奶奶不在别苑。”
曹寅心下了然地塞了个荷包给梁九功。
进门给康熙请安的动作一本正经,比刚被检阅过的官兵还要标准,力求不叫康熙抓到一点发作的机会。
但康熙也没心思冲旁人发邪火儿,只沉着脸走到曹寅面前。
“子清啊,朕身边能得用的人少,朕能信任的,也就只有你了!”
曹寅赶忙露出感动神色,一脸愧疚。
“都怪奴才无能,没能多为万岁爷网罗些有用的人才,往后奴才……”
“不必等往后。”康熙一脸严肃打断曹寅的话,表情愈发凝重,手放在他肩膀上,目光前所未有的犀利。
“朕眼下就有一桩大事要交给你。”
“若办好了,对我大清的传承乃是大功一件,朕绝不会亏待你。”
“可此事一旦泄露出去,你和你全家人的命都保不住,朕也护不住你,你想好了再回朕……”
曹寅听得热血沸腾,浑身微微战栗,噗通一声跪地,脑袋磕得砰砰响——
“奴才愿为万岁爷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叫任何无关人等知道哪怕半个字,若然泄露出去,奴才愿以死赔罪!”
康熙满意地笑了,将曹寅提起来。
“朕就知道,朕身边最值得信任的,还得是你曹子清!”
不等曹寅谦逊几句,康熙便附在曹寅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直把曹寅三魂震没了六魄,什么谦逊都忘了。
“您要男人讨……哎哟!”曹寅抱着腿跳脚,跳得跟疯了一样。
男人怎么女人?
谁讨好谁??
在哪儿???
他一个三妻四妾样样不缺的顶天男儿,上哪儿去知道这种事儿去啊!
他还以为皇上要吩咐他去做什么家国大事,敢情是这种荒唐事儿?!
曹寅还是不服气,压低了嗓门儿问:“您得跟奴才解释清楚,这怎么就事关大清传承了?”
怎么着,这男人不会伺候女人,大清就传承不下去……哦,要是叫万岁爷会伺候人,叫宫里多几个小阿哥出来,谁说跟传承无关呢!
要是叫人知道堂堂大清皇帝要干这种……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儿,列祖列宗怕是都得从坟里气得爬出来打死他。
主子爷都没脸活下去了,他曹家陪葬过分吗?
曹寅木然看康熙淡定坐回御案前,悠然端着茶,慢条斯理地吹,恨不能抢过来干点什么不忠的事儿。
“你直说自己办得到还是办不到吧。”康熙最难启齿的话都说出口了,这会子半点不好意思都没生出来。
他意味深长看着曹寅,“朕还想着过几年就叫你回江宁来,替朕守着江南,如果这点子小事你都办不好……”
曹寅立刻严肃躬身:“奴才一定不负万岁爷所托!”
“不,朕什么都没托付你。”康熙笑着喝了口茶,似笑非笑看着曹寅。
“不是你曹寅自己想要习房中术,好为曹家多绵延几个子嗣吗?”
曹寅:“……”您可要点脸吧!
那种东西只有小倌馆有,谁家绵延子嗣会去找小倌啊!
他一脸沉重地出了别苑。
等回到府里,他那副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模样,把曹玺和康熙的奶嬷嬷孙氏都吓了一跳。
曹玺问:“你这是怎么了?”
孙氏知道曹寅从别苑回来,紧着问:“可是万岁爷交代你什么难办的差事……”
“没有!”曹寅下意识否认,接着便一脸惆怅。
“我只是突然遇到了一个意中人,生出了点子混账想法,被万岁爷训斥了一顿而已。”
曹玺和孙氏都松了口气,嗐,家里地儿大得很,十个八个也盛得下。
孙氏拍曹寅一巴掌,“你这孩子,你看上了谁,大不了接进府里……若身份不合适,何必要自个儿胡来,叫你弟弟曹荃去置办个宅院就是了。”
虽然曹寅是妾室子,曹荃才是孙氏所生。
可谁叫曹荃没出息,曹家都指着曹寅奔前程呢。
孙氏能靠一介包衣之身有如今的荣光,不是个糊涂的,不介意自己的儿子替曹寅办点见不得光的事儿。
可这事儿曹寅却不好交代出去。
他只冲曹玺和孙氏苦笑,“人是不能接回来的,只盼着回头您二位别气着自个儿。”
曹玺和孙氏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心想曹寅不是学着爱新觉罗家,看上哪家媳妇了吧?
这要闹出点什么动静来,在重视气节和名节的江南,可是要被人骂死的!
夫妻俩万万没想到,曹寅他没干出会叫人唾骂的事儿来,他……直接看上了一个兔儿爷,还将之赎为了外室。
曹玺得知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撅过去。
曹寅才成亲三年,妻顾氏一直在老家奉养孙氏,并未跟着去京城。
至于京中,倒是有几个妾室,肚皮也不争气,一个子嗣都无。
眼看着曹家无后,曹寅却喜欢上了男人?!
就连孙氏都有些发愁。
江南文人有断袖之好的也不少,到底不是自己生的孩子,她没那么在意,甚至很乐意过继曹荃的孩子给曹寅。
可问题是曹荃身下也还光板没毛,万一生不出儿子,她都没脸去见曹家的列祖列宗。
曹妻顾氏就更是哭得死去活来,晕过去好几次,但凡有点力气都嚷嚷着要回娘家,奈何根本起不来身。
一家子都炸了窝,曹寅直被闹得焦头烂额。
等到六月十七,御驾启程归京的时候,曹寅几乎是从曹玺和孙氏的棍棒下逃出来,才把那小倌带上了自己的船。
等册子送到御前,曹寅走路都还不利索呢。
他看着康熙,双眼通红,差点没哭出来。
“万岁爷,奴才这下子可是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人也带上了,免得您……免得我学不明白!”
“顾氏闹着要跟奴才和离,奴才还发愁怎么哄呢!”
康熙不动声色将锁起来的木匣子放在博古架上,笑着叫梁九功给曹寅上茶,安抚他。
“不就是点龙阳之好,只要你待顾氏比以前好,别把力气往不该使的地方使,顾氏自然不会闹。”
说起哄女人,除了某个他招架不住的混账,其他时候康熙还挺头头是道。
“回头朕赏你些内造的首饰,你连着太医一起叫人送回去,给顾氏养好了身子,叫她进京,亲眼看你改邪归正,她也就能放心了。”
曹寅:“……”我信了您的邪才有鬼!
他只苦着脸,不清不楚地嘟囔,“反正下回有事儿……还是找旁人吧!”
康熙笑道:“旁人哪儿有子清能得朕信任,你的忠心朕记下了,往后朕定不会负你。”
曹寅:“……”要不您还是负我吧!
可着他一个人嚯嚯,他真是撑不住。
主仆俩打机锋的时候,方荷亲自盯着春来和魏珠把客栈里大家送她的行囊安置好,被引上了龙舟。
等她到御前时,曹寅赶忙先请了一位太医,叫人送回府里。
不然他担心他爹和媳妇都撑不到他回京。
已经上了龙舟,康熙心情比在江宁的时候要好许多,含笑拉着方荷在窗边坐下。
“你许久没回京,这次回去怕是会水土不服,朕叫陆院判亲自为你诊脉,提前喝些温补的平安汤调理一下身子。”
方荷挑眉,那位秦御医呢?
但她也没问,只安静起身,坐到康熙身边,脑袋歪在他肩膀上,静静看着外头。
看着渐渐远离的河岸,她心里生出一股子惆怅。
呜呜放假一年半,再重新上岗卷起来的苦,谁懂啊!!
“你若是放不下客栈,等下次南巡,朕再带你来便是。”
人已经带在身边跑不了了,还如此乖软,康熙心底也软了下来,不由得温柔许多。
梁九功见二人难得气氛好,笑眯眯摆摆手,叫人都出去了。
方荷扭头,下巴轻轻在康熙肩膀上磕,“皇上,往后我身边就只有您了。”
“若以后有人冤枉我,伤害我,你不能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给我解释的机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不会做任何找死的事儿,因为死永远是最无能的解决办法。
这些日子为了做上岗前准备,她腿儿都快溜细了!
康熙听出她的认真,转头与她额心相抵。
“放心,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方荷笑笑,埋头在康熙肩上蹭了蹭,藏起自己的不以为然。
两辈子她都没想过依赖男人,她那颗大概已经黑透了的心肝儿也全给了自己。
如果真有那一天,她会变成人间的恶鬼,带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这是老板非要叫她上岗的代价。
路过山东时,龙舟再次停下。
康熙为了进一步收复南地文人的心,也让大清的江山更稳固,向来不会吝啬任何面子功夫。
来时要顾着巡视河堤,归途他便带着随行的朝臣,还有愿意入朝为官的文人一起,登泰山,入孔庙祭祀,将自己推行汉学的决心和真诚传递给天下人。
这种事儿与女眷是没有关系的,方荷只带着春来在附近散了散心。
等翌日登舟的时候,她们正好碰上同样要上船的德妃。
“扎妹妹。”德妃主动上前跟方荷打招呼。
她柔和带笑的声音,叫那张温婉的鹅蛋脸显得更温柔似水,让人丝毫没办法给冷脸。
不怪康熙先前宠幸最多的就是德妃和宜妃,这两人就像是一水一火,水火两重天的快乐……啧啧,谁试谁懂。
方荷客客气气福了一礼,同样笑道:“德妃娘娘还是叫我三妞吧,叫我小字鑫果也可以。”
原本方荷还对三妞这个名字很不解。
但仔细回忆了下原身的记忆后才知道,大清的女子,尤其是满军旗的女子,很多都没有正经名字。
在街上喊一声妞妞和几妞几妞,十个满族女子得有八个回头。
待得嫁人后,夫君倒是一般会给起个小字。
真正的扎斯瑚里氏,小字叫曲盈,大概是唱歌好听吧。
不像她,不跑调的除了国歌,就只有小白菜和好汉歌。
当然,康熙不可能给她用其他男人起的字,只叫她继承了三妞的名字。
方荷干脆自己给自己起了字,本想叫金果,但是‘金’字寻常人不能随便用,她干脆就叫多金果。
德妃笑着点头:“鑫妹妹这字……听着格外吉利。”
方荷微微挑眉,显然对方已经知道她是扎三妞了啊。
见方荷眼露疑问,德妃示意和冬将见面礼奉上。
“我早就想跟妹妹亲近一二,只是听闻妹妹忙着为太皇太后和太后祈福,也没敢打扰。”德妃笑得愈发和婉,语气还有些促狭。
“不过以妹妹的恩宠,想必往后咱们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得是,听闻妹妹新寡不足一年,我特地叫人准备了开了光的观音,也算祝妹妹早些如愿以偿。”
春来捧过和冬手里的匣子,方荷心里想笑。
这位德妃不止段位高,人也真是挺有意思的。
她人都还没真正入宫,就急着叫妹妹,这是要确定她的位分一定低于妃位咯?
她冲德妃露出个灿烂的笑,“德妃娘娘说笑了,我一个寡妇哪儿来的什么恩宠呢。”
“这次进宫也是为了伺候太后娘娘,侍奉老祖宗罢了,您可别误会。”
虽然但是,想以娇客身份进宫,安安稳稳封嫔,牌坊必须得立。
德妃迟疑了下,咬咬唇才为难地上前两步,满脸真诚,压低了声音。
“妹妹别怪我多嘴,我托大提醒妹妹一句,妹妹若想伺候万岁爷,我和宫里的姐妹们都非常高兴,能多个如妹妹这般可人的姐妹。”
“若妹妹不想伺候万岁爷,便要多思量思量自己的身份,你身子骨弱,陪伴太后和侍疾也都不容易,妹妹且得早些为自己做打算才是。”
德妃说完,也没等方荷回答,笑着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方荷若有所思往龙舟走。
春来捧着木匣子,皱眉跟在后头:“德妃娘娘提醒您注意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过去总听说德妃是宫里难得一见的和善人,帮了宫里不少日子艰难的小答应和小常在,素来名声在外,如今看来……”
却是名不副实了。
方荷站在甲板上轻笑,“真正的好人在宫里是活不下去的,照她晋位的速度,若是个真善美的女子,必然是万岁爷的真爱!”
那还有她什么事儿。
不待春来说话,方荷突然笑出声,“但她这回还真是好心提醒我,大概是想叫我承她个情分。”
她既然是个寡妇,还是嫁人三年才丧夫的寡妇,进了宫要还是处子之身,可就说不过去了。
至于德妃这好意是提醒她,自己已经知道方荷的身份,还是撺掇方荷去勾引康熙,那就说不准了。
惠妃、荣妃和宜妃方荷其实都不惧,毕竟对方的手段都是摆明车马的。
唯独这位德妃,叫人捉摸不透,却更叫人下意识警惕。
方荷总觉得德妃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只是一时却想不出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等龙舟行出去半日,方荷还在舱房内苦思冥想,依然没能琢磨出个所以然。
唉,她的脑子大概都用来应付狗东西了。
“下雨了!”春来推开半扇窗户,突然小声惊呼。
方荷凑过去一看,如今正是盛夏,这雨还不小。
在江面上连成了一片,雨落在江面和船上的噼里啪啦声,似是奏响了她上岗的号角一般。
想不明白,她干脆也就不想了,起身就往外走。
“姑娘,下着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春来赶忙提着伞跟上。
方荷笑道:“我去瞧瞧,这雨是不是还能更猛烈些!”
春来:“……”都看不清后头的船了,雨还不够大吗?
第58章
风雨在江面上兴风作浪之时, 龙舟二层主舱内,也不乏暗流涌动。
李德全和魏珠在门外守着,舱房内只有梁九功一人在屋里伺候。
而许久不见踪影的赵昌跪在地上,低声禀报。
“奴才已查过秦家,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妻是国子监司业韦承闵嫡次女, 成亲九年, 育有一子一女,还有两个通房丫鬟, 没诞育子嗣。”
“秦新荣十五年八月入宫,因医术精湛,为人更小心谨慎, 被前院判推举为御医,他在宫中十一年,从未与后宫妃嫔有所牵连。”
“素日里当值时, 他偶尔会叫医徒去御膳房花银子买些点心, 但他在宫外也是个老饕, 也说得过去。”
康熙垂眸淡定在请安折子上批了个‘阅’字,放下朱笔, 才开口问——
“他可交代了什么?”
赵昌:“回万岁爷, 秦新荣只喊冤枉,直言太医院自来不敢掺和后宫之事。”
“哪怕请平安脉, 只要没有细致的病症,轻易不会多嘴,哪怕后宫妃嫔偶有不适, 也是开平安方居多。”
“自十九年到了御前后,他道自己一心扑在万岁爷身上,为其他人诊脉时就更谨慎小心, 但求无过,怕会叫人误会泄露御前之事。”
“思及宫中女子身子大多比宫外孱弱些,他才没有禀报扎斯瑚里姑娘的事儿。”
以暗卫的手段,秦新荣还能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赵昌觉得,他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也许真秦新荣就真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没有多嘴。
但康熙却不信。
他令曹寅仔细问过梁娘子,即便方荷没有受那一箭,先前身子就已亏空得很厉害。
那种情况下,一旦有孕在身,方荷能平安生产的可能十不存一。
在宫里有资格诊脉的女子,为皇家诞育子嗣是最为要紧的,这可不是谨慎小心就能说得过去的。
本来康熙怀疑,秦新荣是皇玛嬷的人,也同样因为这个原因,被康熙否定了。
太皇太后比他还重视子嗣,若得知此事,不可能还会起叫方荷留在宫里的心思。
他眸底的肃杀始终不减,“你即刻派人归京,将秦家所有人拿下,与秦新荣一并送往行宫别苑继续审。”
他从来不信,有审不出来的证据,不过是看狠不狠得下心用手段而已。
思及即便方荷留在宫里,也终有一日会死在他面前,康熙心里的杀意就愈发浓厚。
“若他交待不出来,就从他老父开始,一个个在他面前剐了!”
“要如此他还能无动于衷,也不必审了,将他们一并葬了便是。”
赵昌利落叩头:“是,奴才这就去办!”
他刚起身要出门,就听得李德全扬声道:“哟,请姑娘安,这会子还下着大雨呢,姑娘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康熙面上的煞气蓦地收敛一空,冲赵昌指了指窗户。
那混账眼尖,心思也与旁人格外不同,若叫她看见赵昌出现在这儿,指不定会怎么想呢。
御前出了纰漏,还未查清楚之前,他不想叫方荷听到秦新荣的消息。
“我来给皇上请安,有件要紧事要与皇上说。”方荷冲李德全笑笑。
“你看,你们俩谁进去给我禀报一声?”
她也不问皇上是不是正在见人,宠妃上岗第一条,别跟人撞款,宫里善解人意的太多了,不缺她一个。
魏珠自是向着自家阿姐,刚要转身进门,舱房的门就开了。
梁九功笑着躬身:“姑娘里头请,万岁爷请您进去呢。”
“梁爷爷,万岁爷这会子没见什么人吧?”方荷闻言反倒不挪窝了,只笑眯眯问。
梁九功苦笑,“姑娘可别折煞奴才了,屋里就奴才和皇上……”
方荷冲春来摆摆手,叫他们都在外头等着,顺手把梁九功也拉了出来。
“好的,那这会子就我和皇上就够了,我要跟皇上说点悄悄话,劳梁爷爷在外头听听雨吧。”
梁九功:“……”
他伸长了耳朵听了听,没听到皇上训斥的声音,心知这就是允了,心里啧啧两声,钻角落里的梢间里躺着去了。
听什么雨啊!
有本事这祖宗叫屋里也下下雨,他倒还有兴致听一听。
时刻陪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好不容易有工夫,他休息会儿多好呢。
方荷独自进了舱房,这回记住规矩了,娉婷笑着甩了甩帕子蹲安,但没等康熙吩咐就起来了。
康熙一本正经批折子,也不抬头,听着声儿就止不住要说她。
“你这规矩真是愈发倒退了,也就朕不跟你计较,回头在皇玛嬷和皇额娘面前要是这样,非得挨板子不成。”
方荷心想,又来了,他又带着他封建味儿的pua来了。
她嘿嘿笑着凑到康熙身边,决定用pua打败pua。
“那人家在其他人面前也不这样,我是信任您才会如此,其他人想看还看不着呢。”
康熙:“……”我还得谢谢你这么胆大妄为?
“有事儿说事儿,别耽误朕……”
方荷不等他说完,抓住他的衣袖轻晃,“确实有件要紧事儿,想跟万岁爷讨个主意。”
康熙写不下去字,无奈只得放下朱笔,撩起眼皮子乜她一眼。
方荷:“扎三妞嫁人三年才丧夫,即便没有子嗣,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完璧之身吧?”
她一脸无辜看着康熙,凑近了小小声问他,“万岁爷您看,要不要跟我通一通人事?我在宫外以男子的身份,确实学到了不少……”
也该轮到她做一回先生了吧?
出宫之前她就准备好身体力行的教案了哩。
康熙心肠蓦地一动,伸手将方荷拉到腿上坐了。
“你这是跟朕邀宠?”
方荷:“……”我邀你奶奶个腿儿!
她推开康熙欲亲过来的动作,鼓起了小脸儿。
“万岁爷给我的身份,要是您不觉得有问题,我自然也没问题。”
“左右到时候有人问起来,我就说自己失忆好了,都推您身上去!”
康熙被逗得低低笑出声来,手下用力,将她摁到身前。
在方荷拽他耳朵之前,到底是擒住了那张小嘴儿,在上面轻啄了一下。
接着他迅速避开方荷的手,笑着戏谑道:“往常你都说朕不会说话,这会子倒是叫朕尝尝,看看你这张嘴儿硬起来什么滋味儿!”
方荷眨眨眼,哦,那滋味儿应该不输眼前的狗东西。
她也不觉得害臊,只坦然看着康熙,“您就说,愿不愿意吧。”
康熙身体里头已经起了火,他自是无有不乐意的,甚至早就想把这恨人的混账吞吃入腹。
最好是能一辈子困在幔帐里,好叫她哪儿都跑不成。
可这人憋得久了,一旦占了上风,就不免有些飘飘然,即便康熙身为皇帝也不能免俗。
他噙着笑,慢条斯理抚着掌下的细腰,问:“你若是求朕,朕自然愿意替你解决这个麻烦。”
“有句话本来我不想说,可这会子我觉得,还是得叫万岁爷知道。”方荷笑眯眯倾身,捧住康熙的脸,与他鼻尖对鼻尖,更四目相对。
“有时候旁人给您台阶,您呀,能下就赶紧下,省得台阶没了,您又只能骂人没规矩,我也不是只能求您。”
康熙气笑了,眸中暗含警告捏她,“你还想求谁?”
方荷青葱一般的指尖在他心口轻戳,“干嘛要求人?奴婢性子倔着呢,有玉势什么问题解决……啊!”
康熙箍着她的腰,猛地站起身来,大跨步往卧寝内走,吓了方荷一跳。
她瞪康熙一眼,“您非要吓死个人是不是?”
康熙冷笑,“朕还能换个方式叫你死,你再多说一句话,朕就叫你试试!”
方荷:“……”
她没来得及问候完爱新觉罗家的祖宗,就被扔进了明黄色幔帐内。
因为下雨天,虽然天儿还没黑,幔帐内却是一片昏暗,和着雨落下的声音,听起来颇有几分暧昧。
她都被扔习惯了,下意识就要打滚,却在下一刻就被结实有力的臂膀和胸膛困在被褥里,丝毫动弹不得。
灼热的气息倏然出现在她耳后,困住她的大手越过她身前。
只听得‘刺啦’一声,她身上薄锦做成的月白色旗装就变成了碎片,被扔下了床。
要是上辈子,方荷高低得在心里尖叫一声刺激,会更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可在这儿她只吓得心跳上了一百八,要是这么莽下去,她真得死在这儿。
里衣都被扯掉,只剩绣着祥云纹的滚蓝边儿肚兜,方荷才被翻过身来。
她赶紧搂住康熙求饶,“万岁爷,我,我还有话没,没说呢!”
康熙低头覆上她的唇,喑哑的声音含糊不清渡了过去。
“朕不想听到你这张嘴说话,朕知道怎么通人事!”
方荷:“……”您这个通,是哪个通?!
康熙常年习武,他稍稍用力,就叫方荷毫无抵抗之力换上了皇帝的新衣,偏他身上倒还是原装的,叫方荷更加心惊肉跳。
她缩回手在胸前保护自己,咦咦呜呜软了态度,“皇上您衣裳磨得我好疼,我先帮您更衣……”
康熙肆无忌惮地欣赏着这盛夏天的羊脂白雪,偏那面上的胭脂色浓得叫人眼底都止不住染上些许猩红。
虽然他身体紧绷得分外难受,心窝子里却跟喝了冰碗子一样畅快。
这可是她自个儿送上门来的,这回他却再也不会由她牵着鼻子走了。
他一只手掌心覆上她轻颤的睫毛,慢条斯理品尝着她战栗的心跳,另一只手则在雨声中奏响了琴音。
梁九功刚阖眼没多会子,魏珠就火急火燎进了梢间,脸上又红又白的,带着股子微妙的焦急。
“梁总管,您快,快去瞧瞧吧,还有两个时辰才晚膳呢,屋里……屋里下雨了!”
梁九功愣了下,心想屋里还能下雨,那建龙舟的工匠一个都别想活……老天爷!
他差点一个翻身直接滚地上去,赶紧扶着帽子踉跄着,不等站稳就往外跑。
“赶紧的,你去叫伺候的人都滚远点,除了你和李德全,谁也不得靠近御前!”
春来涨红着脸迎上来,“那奴婢呢?”
梁九功压低了嗓门,“你赶紧去备着水啊!”
“咱家几个都不如你力气大,总不能叫舱顶那几个大爷去!”
春来恍然大悟,赶紧转身往御膳房跑。
等梁九功喘着气站到门前,就听得里面浅吟低唱的喘熄比他还重。
他心里道了声幸好,幸好还有两个时辰才用晚膳。
否则到了时候里头还不点灯,前后的船只瞧见,怕是谁都瞒不住。
里头幔帐内的明暗之间,康熙一直垂眸盯着方荷的表情。
她挠人的手被他轻巧困在掌下,只能紧闭着双眼,唇齿间的因哦越来越止不住。
这样的画面对他而言很新奇。
过往他只在意自己的感受,还是第一次取悦别人,而她给出的回馈,叫他身体内外如冰火两重天似的煎熬。
他不讨厌这种煎熬,身为皇帝,他最擅长的便是隐忍。
待得那张恨人的小嘴儿长长吸气,踢踹着开始挣扎时,康熙这才换了新装,埋首忙活起自己的晚膳来。
方荷舒服了,懒洋洋地不想动,甚至有种把人推开翻身睡一觉的冲动。
就是说,下雨天跟睡觉实在是太配了。
可这场雨却才刚刚开始。
似痛非痛的触觉,叫横躺在龙床上的方荷,一瞬间脑袋直直撞上墙壁,引得她呜咽出声。
她忍不住去推,胡乱挥舞的手又一次被握住,只能由着风雨从和缓开始,越来越急,甚至敲打得幔帐都轻轻晃动起来。
在呜咽之间,她泪眼朦胧从坚实的臂膀间往外看。
窗户留了道缝儿,只能朦胧看到时而风急雨骤,时而淅淅沥沥,似是快停了,却始终没个完。
她气得想咬人,却累得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伏在枕上,哽咽着叫人。
皇上,万岁,哥哥,三郎……能叫的不能叫的她全叫了个遍,嗓子都喊哑了,却只被那混蛋逼着叫得更急。
等到暴风雨终于停歇的时候,方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梁九功都进来点上灯了!
那她刚才的没羞没臊,岂不是都叫人听了个现场?
方荷将潮湿的小脸埋在枕头里,在耳畔厚重的呼吸和灼热还纠缠不休的时候,到底完成了对爱新觉罗祖宗的日常问候。
康熙的心情却与方荷截然不同,这颗被他精心浇灌又失而复得的果子,果然甜得叫人惊喜。
他清楚,也许是因为失去,先前待方荷的三分不同才会变成五分情意。
可一直对她牵肠挂肚,却也因为她与旁人完全不一样的鲜活。
即便是在幔帐里,同样如此。
在某个风雨最急的时刻,他甚至感觉她两张嘴儿活像是把他的魂魄都允走了大半。
待得魂终归己身,他心底的欢愉,丝毫不输身体的畅快。
这叫康熙以龙袍裹着方荷去沐浴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明显笑意,丝毫不介意梁九功没得允准就擅自入内点灯。
等洗漱完,康熙依然搂着方荷,爱不释手抚着她的小脸儿,颇有些再来一次的意思。
方荷浑身酸痛地歪在榻上,一个错眼就瞧见了他眸底的狼光,恨不能一脚踹过去,但凡她还剩一点力气的话。
她赶忙捂着自己的肚子,嗓音沙哑道:“我饿了!”
康熙也没急着做什么,他早不是毛头小伙子了,回京的一路时候且长呢。
他笑着吩咐:“梁九功,听见了吗?”
主子爷都明摆着高兴了,梁九功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儿,扬声诶了一声,就赶忙叫人传膳。
其他几个也识趣儿,除了方荷,哪怕是魏珠脸上都带着笑。
只不过魏珠和春来见方荷软绵绵趴在矮几上,都有点担心方荷头一次承宠伤着了。
连康熙看方荷这有气无力的模样,都有些担心,将方荷抱得更紧,凑在她耳边问——
“朕叫太医给你瞧瞧?”
方荷:“……”瞧哪儿?
她浑身哪儿还有个好地儿给人瞧!
闻到门外传来的饭菜香气,她嫌弃地推开康熙,眼巴巴看着人摆膳。
等人出去后,她爬起来就要往桌子前扑,体力活儿加起来算做了一个多时辰,她实在饿得不行了。
也不知康熙到底从哪进修了一下技术,其实除了一开始有点疼,后面……咳咳,快乐得格外煎熬是真的,倒没受伤。
她之所以装出可怜模样,就是怕晚膳都被体力活儿给盖过去。
但她刚踩到地面上,双腿就蓦地一软,眼看着就要对着梁九功和春来五体投地,被康熙哈哈笑着一把捞了回去。
男人总是对让女人下不了炕会格外愉快,康熙笑着叫旁人都出去,只留了梁九功和春来,直接将方荷抱到了桌前坐下。
“看来朕是用不着果果教了,但你这骑射还得跟着朕好好练一练。”
方荷:“……”您这个骑射它正经吗?
她只礼貌冲康熙笑笑,抖着手把春来夹过来的菜塞进嘴里。
这会子她算是明白叫人侍膳的必要性了。
有时候养得太娇了,想自己站起来夹菜实在是痴人说梦,不塞鼻子里去就已经很坚强了。
吃完了饭,她就要告退,还非常理直气壮地解释。
“出门在外,人多眼杂,您既是要我入宫侍疾,有了功劳才好封嫔,那我就不能留宿,免得落人口舌。”
“三妞先告退了,万岁爷晚安,万岁爷好……”
康熙根本没给她走路的机会,打横将人抱起来往里头走。
“先前在曹家别苑,你在朕床上打呼噜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懂事呢?”
“老实待着跟朕说说话,朕叫你消消食儿,不然咱就换种方式消食。”
方荷:“……”做个人吧!信不信我累吐在你床上!
当然,康熙注重养生,没给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恶心人的机会,叫她在屋里休息,还是先把第二日一早要发回京中的折子去批了。
方荷吃饱了就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只是没过多久,就又被人弄醒,又呜呜嗷嗷许久。
……
虽然梁九功把消息瞒得紧,可后面的船上,德妃已经得到了方荷侍寝的消息。
“小泉子送过来的消息说,大白天的就闹起来了,也不怕传回宫里,气着老祖宗。”和冬嘴皮子利索地禀报。
只要在御前有人,出门在外传递消息比宫里简单得多。
妃嫔的船只离龙舟近,只需要比几个手势,用望远镜就能收到消息。
德妃正在调香,闻言手微微一颤,只用来增味儿的丁香多倒了一点,这一钵香就算废了。
她面色柔和地将价值百两的香倒掉,重新开始调制。
“这消息倒不必急着传回京,再等等,宫里这会子怕是正热闹着呢。”
虽然她没见过方荷,可御前见过方荷的大有人在,小泉子已经查出了方荷的身份,德妃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提示方荷要想做好扎斯瑚里氏的寡妇,就得去邀宠,可不是为了方荷好。
一个该死之人,忽然在江南诈尸,是为欺君之罪。
当然,皇上坚持她是扎斯瑚里氏的寡妇,那谁也不敢明摆着戳穿。
可还未曾守完夫家的孝,就勾着万岁爷胡来,若是有了身孕……一个罪人或一个荡妇,有什么资格做妃嫔?
就算皇上不顾体面和规矩,老祖宗也不可能允许方荷得高位。
如若方荷能怀个小阿哥,以方荷的身子骨,去母留子倒是比平安生产更容易些。
高位妃嫔都有阿哥了,那再没人比她这个身下没有养育阿哥的德妃更合适了吧?
思及此处,德妃忍不住微微蹙眉,若是秦新荣还在,事儿就好办多了,可惜……
她有些腻烦地放下碾香棒,淡淡问:“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和冬顿了下,小声道:“京城那边送消息过来说,秦家那外室子已经送到乡下过继出去了,只要秦御医不蠢到家,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敢泄露御前消息出去,秦家上下已经注定了是个死,秦新荣如果聪明,知道主子给秦家留了根儿,就该明白怎么做。
“可怜见的,若秦家死绝了,就送那孩子去跟家人团聚吧。”德妃轻叹了口气道。
“若万岁爷仁慈,放秦家一马……那就是佛祖保佑,叫那孩子去势进宫,想办法送到扎斯瑚里氏身边去。”
杀父之仇,外头还有亲人等着他报仇,多么好的苗子,希望不要浪费了。
和冬心底猛地打了个哆嗦,越清楚主子的狠辣,她越不敢露出一丝痕迹,低着头迅速应是。
如德妃所料,这会子宫里确实热闹得仿佛地震一般。
佟佳氏得到德妃送回来的消息,很快就明白,德妃是想借她的手除掉方荷。
她不想如德妃的意。
可替德妃送信的人半迟疑着透露,方荷可能是应该葬在妃陵里的熙妃,佟佳氏坐不住了。
如果只是个寡妇,就如宜妃的妹妹似的,宫里不过是多个低位妃嫔,身为皇贵妃,佟佳氏自然不怕。
但如果是方荷,前有救驾之功,后让皇上亲自寻人,还带在身边百般宠爱……那等方荷回宫,说不定都能把丧仪的贵妃例给坐实了。
一个钮祜禄氏就够叫佟佳氏如鲠在喉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宫里再出个贵妃,还与皇上有不一样的情分。
这日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佟佳氏就不经意似的,把皇上在江南特地寻回了个寡妇带在身边的事儿说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贵妃、惠妃、荣妃甚至宜妃都差点摔了茶盏。
她们不只是嫉妒,更觉得羞耻。
宫里环肥燕瘦什么样儿的没有,还有新选秀进宫的娇花如百花盛放,万岁爷到底多瞧不上她们,才在南地宠爱一个寡妇?!
郭络罗贵人都忍不住紧着帕子生恼,她容貌比姐姐宜妃还要更盛三分,皇上才会叫她入宫。
所以她虽是再嫁,因寡妇身份也不能得高位晋封,在宫里也算是独一份儿的体面。
又出了个寡妇,那她往后就什么都不是,但凡对方位分比她高,往后就是一辈子的羞辱。
惠妃试探开口:“老祖宗,太后,万岁爷此举也未免……太荒唐了些,若是传出去,只怕好说不好听啊!”
荣妃这回倒是没开口,左右她都被冷落了,进什么人都跟她没关系,皇上荒唐也不是头一回了。
见荣妃似笑非笑看过来,宜妃端正了坐姿,看着孝庄。
“老祖宗,当年万岁爷是因着我阿玛的功劳,又念着我怀着身子思念亲人,才叫妹妹入了宫,郭络罗氏全族都以此为荣,忠心耿耿。”
“可若寻常一个寡妇就能进宫伺候,至选秀的规矩于何地?”
贵妃也慢条斯理道:“宜妹妹说得有道理,万岁爷推崇汉学,朝中汉臣不少,如若得知,朝堂上还指不定要怎么生乱呢……”
太后是不管这事儿的,没开口。
“行了,南地的消息你们倒知道得快。”孝庄淡淡扫佟佳氏一眼,“别听风就是雨的,你们不信自个儿的夫君,哀家却信皇帝不会如你们这般糊涂。”
“有管闲事儿的功夫,不如好好养着身边的孩子,哀家不想再听小公主和小阿哥又请太医的消息了。”
“都退下吧,哀家累了。”
通嫔眼圈发红,止不住擦眼泪,却不敢多言。
佟佳氏丝毫没管通嫔什么心情,只脸色涨红,心下生恼。
通嫔生的小公主体弱,她有什么法子,承乾宫上下已经尽心尽力照顾了。
等佟佳氏回到承乾宫,没过多会儿,就有宫人偷偷到墙角下埋碎瓷片。
“主子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就算那贱人是熙妃,万岁爷叫她以扎斯瑚里氏的身份入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压下她的欺君之罪。”佟佳氏的贴身嬷嬷苦口婆心地劝。
“一个寡妇入宫,也得不了高位,等她回来了,还不是得跪在您脚下,您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子,等万岁爷回来,拢着万岁爷的心,早些生个小阿哥要紧。”
佟佳氏摸着肚子,心里满是苦涩,气竭道:“他现在连表哥都不许我叫,太医也说我天生体弱,哪儿来的小阿哥!”
就算是寡妇,只要得了表哥的心,将来等生了小阿哥小公主,总会得封高位的。
就算是便宜别人她也不乐意。
宫里与皇上有特殊情分的,只能有她一个!
她咬咬牙,“你传信回府里,我阿玛不是一直想叫妹妹入宫?我可以以侍疾的名义叫她来承乾宫。”
“恩宠……我也有法子给她,但府里得帮我办件事!”
佟嬷嬷心下一喜,她的家人都还在国公府,国公爷几次三番叫人送信进来催,可惜主子一直油盐不进。
这会子主子松口,别说一件事了,就是十件百件,到底主子是佟家女,国公爷肯定愿意!
“您只管吩咐,老奴晚些时候叫人送信出去。”
佟佳氏冷着脸倾身覆耳,“给我找人盯着杨柳青……”
七月初八,龙舟就到了杨柳青。
康熙在此处下船,换了陆路,带着方荷进了皇辇。
这一路上,康熙说自己不是个毛头小伙子,可在方荷眼里,他就像是得了个什么新鲜玩具一样,玩儿来就没个够。
问题这狗东西也不知道在什么不正经机构进修的,花样儿竟然比后世还多。
除了中间她借着大姨妈避了五天,剩下的时候夜里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天天起到大中午。
春来现在都不问她早膳吃什么了,张嘴就是午膳早准备好了,叫她早点吃,省得晚膳吃不下去。
下船前一夜,康熙趁着方荷不耐烦的时候,非要抱着她哄。
问题俩人都穿着皇帝的新装,哄人根本不用嘴!
累得她后半夜才睡,偏偏今儿个下船,她只睡了三个时辰不到,天一亮就被春来喊醒了。
这会子到了皇辇上,康熙又把她往怀里揽,方荷实在忍不住,一脚踢在了他小腿上。
“大热的天儿,您不怕热我还怕热呢,您别离我这么近!”
梁九功等人都是头回见方荷对皇上动手……动脚,都唬得脸色发白,瞬间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等着皇上发作。
康熙也不是头一次挨踹了。
方荷这一路上脾气都有些阴晴不定的。
她心情好的时候,非常配合,亲哥哥,大宝贝张嘴就来,甚至还敢在幔帐里拍掌叫人上茶。
问题她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巴掌,是龙臀!
要是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幔帐里挠他一把,踹他一脚都算轻的,他这会子左胸与衣裳接触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呢。
带着牙印儿,别说他没有召幸旁人的心思,就算他想召幸旁人也是不敢的,叫人知道了,这混账还没踏入宫门就要叫人打死。
偏偏怪的是,不管她心情好坏,配合与否,就她那些花样百出的调皮和狡诈,带给他的欢愉都一次比一次更深刻。
他食髓知味到甚至连做三休二的规矩都抛在了脑后,这会子丝毫没有跟方荷计较的意思。
他只挥挥手叫人都出去,含笑拍了拍袍角,给方荷斟了盏冷泡茶。
“是朕不对,没瞧出你这几日有些上火,要不叫太医给你瞧瞧?”
方荷心想,她是想坐实寡妇的身份,不是想天天坐实。
任谁除了例假,其他时候十二个时辰无休的工作,还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做体力活儿,都得上火。
她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都懒得跟这属泰迪的老板多说,只懒洋洋往软枕上靠。
“我困了,睡会儿,您别闹我就行,不必看太医。”
康熙却不想就这么放她去睡,“先前你不是瞧过一次太医?还特地问了陆院判,除了避子汤什么法子可以避孕。”
方荷蓦地睁开眼,看着康熙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不解。
“您不是叫我先入宫侍疾,我也不会伤害自己的身子,这都不行?”
康熙心想,如若为了避子,以方荷如今的身份自然可行,她每日里喝的补汤,其实已经加入了不伤身子却能避子的药材。
他是很想与方荷孕育子嗣,可惜如今还不是时候。
如果不是这扎三妞是扎斯瑚里氏如今身份最高,年纪也最合适的女眷,血脉也与瓦尔达这一脉最近,他不会为方荷选个寡妇身份。
但寡妇身份又如何?
他若想给谁高位,没人能拦得住。
他又将方荷拢到膝上,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抚。
“等你入宫,怎么也得先伺候太后和太皇太后一年半载的,借此功劳封嫔,皇额娘不会反对,皇玛嬷那里……有朕呢。”
“等岳乐死了,朕会为扎斯瑚里氏翻案,到时再封你为妃,你别心急……”
方荷越听越不对劲,也顾不上挨近了热,疑惑盯着康熙看。
“您说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这些她早就知道的好嘛!
康熙叹了口气,手覆在她复上,“陆院判说,你是在按照容易受孕的规律承宠,不易受孕的时候你这脾气倒是比朕还大!”
方荷:“……”
如果她没记错,她只是问了避孕的法子,而且在按照例假前后前七后八的规律才好脾气配合。
难不成这世道以为前七后八的日子容易受孕?
她抬起头,一脸复杂看着康熙,这位爷到底是怎么做到成为儿子最多的皇帝的?
要不是靠勤劳能干,那就是……
康熙见她神色复杂,在她唇上亲了下。
“你乖一些,朕会与皇玛嬷商量,最多……年底之前,就叫你入后宫。”
“好……”她憋着笑在心里感叹,那就是好种啊!
第59章
从杨柳青回宫的路途不近。
御驾在顺义行宫停留了一夜, 翌日上午才浩浩荡荡,自北面德胜门进城。
没随行的大臣们在太子的带领下,天不亮就在城门外候着,发现圣驾后便早早跪地高呼万岁。
方荷跟春来都待在皇辇上没下来。
康熙带着梁九功下了皇辇, 他大跨步上前, 将太子扶起来, 满脸笑意。
“几个月不见,保成好像长高了, 不错!”
胤礽不动声色看了眼皇辇,与康熙亲近道:“多亏汗阿玛心疼儿臣。”
“有汗阿玛的家信殷切叮嘱,儿臣不管进学还是习武都丝毫不敢懈怠。
宫人知汗阿玛心疼儿臣, 伺候得也精心,儿臣无后顾之忧,自然不负汗阿玛期待。”
康熙心下满意, 笑着拍了拍胤礽的肩表示赞许。
监国几个月, 保成大有长进, 比以前说话都周全了许多,不再像个孩子了。
胤褆耐不住了。
他在人前给太子点面子, 叫父子俩相亲相爱一会儿, 就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他笑着上前,朗声道:“汗阿玛可不能只顾着太子, 您看看儿臣长高了没?”
“再有月余儿臣就要成亲了,这阵子日盼夜盼,吃睡不香, 就等着您回来,好早些叫您做玛法呢!”
胤礽眸底闪过一丝冷意。
汗阿玛说选太子妃一事得慎重,几番斟酌, 二十五年选秀却并没选出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只给老大选了个好福晋。
一步慢步步慢,皇长孙怕是也要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了。
再看胤褆那张洋洋得意的脸,胤礽心里不由更恨得慌。
但能后接触到朝臣和朝政后,他确实比以前长进了不少,起码这会子不会在人前给胤褆没脸。
他只不动声色抢过胤褆的话头,格外温和地替胤褆邀功。
“汗阿玛您可别信大哥胡说。”
“前几日惠母妃张罗着大哥的亲事,一时没注意受了凉,大哥心下愧疚,又为惠母妃侍疾,生生累得吃不下睡不好。”
康熙诧异看了眼太子,这兄弟俩都会好好说话了?看样子是真长进不小。
他又关切问胤褆一句,“你母妃可见好了?”
春来看见外头皇上如此关切提及惠妃,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只懒洋洋靠在软榻上,悠闲吃着顺义庄子上新进上来的葡萄,别说反应了,眼风都没给一个。
老板关心老同事,关她一个甚至都还没拿到合同的新员工什么事儿,职场上最忌讳瞎操心。
外头,胤褆也不知太子罐子里装的什么药,但不耽误他在康熙面前表孝心。
他一脸感动道:“劳汗阿玛担忧,母妃已见好了,许是这几日京城有些变天,皇贵妃和六妹妹也病倒了呢。”
康熙微微蹙眉,“那你们乌库玛嬷可还好?”
不待两人回话,康熙摆摆手,“行了,别在这儿说话了,先回宫再说!”
说完,他也没跟大臣们说话,直接转身回到皇辇上,起驾回宫。
胤礽和胤褆上马,挤了护卫的位置,护在皇辇两侧。
两人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皇辇内。
通过晃动的珠帘,他们只隐约看到有个曼妙身影,靠坐在屏风后头吃东西。
汗阿玛与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却也听不见应声儿。
两人都对这女子的受宠心中有数,这应该就是汗阿玛自江南寻到的那个寡妇。
两人甭管为了什么,心底都有些好奇,只可惜再多却是看不到了。
即便是穿过午门后,康熙也叫人特地寻了软轿,让方荷跟在圣驾后头,没给儿子们把方荷当猴儿瞧的机会。
在慈宁宫等着的妃嫔们,从来往报信的小太监们口中得知方荷的待遇,又揉皱了好几条帕子。
在宫里,贵人都没资格坐软轿,皇上这是要让一个寡妇做嫔?
就连等在这里的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还有五阿哥胤祺并三位公主,也都不由得心下好奇。
尤其是四公主,下意识转头去看自己的额娘郭络罗氏,见郭络罗贵人眼圈泛红,她脸色也不大好看。
这还没得封位呢,就害得额娘被人笑话……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勾得汗阿玛连规矩体统都不顾了。
等方荷跟在康熙身后进门,满屋子女人和公主阿哥们的犀利目光,险些叫康熙都晃了眼。
康熙心下清楚她们怎么回事,故意挡住方荷的身影,把脸一沉。
“怎么,不欢迎朕回来?”
钮祜禄贵妃赶忙带着众人道不敢,以余光拼命打量被康熙护在身后的方荷的同时,咬着牙蹲身请安。
自进了城门开始,就格外规矩的方荷,这会子没受着众妃嫔和公主阿哥们的礼,笑吟吟从康熙身后避开到一旁。
等康熙叫了起,还没等他跟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大家的目光就刀子一样往方荷身上落。
只是原本淡定的孝庄和太后,反应比众人更大。
“方荷?”
“乌林珠!”
胤祉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方荷的侧脸格外熟悉,原来是御前那位女官……诶,不对啊!
他和胤禛、胤祺面面相觑,熙妃娘娘不是入土了吗?
妃嫔们的怒火也都倏然顿住,这寡妇不是叫扎三妞?
怎么换了名字,还如此熟悉?
但也有了解内情的,比如钮祜禄贵妃和荣妃、宜妃三人,心下都暗暗震惊。
方荷不但还活着,还是扎斯瑚里老福晋的后人?
接着,三人心下便恍然大悟,如此,先前方荷在御前时的特殊,还有太后对方荷的格外偏爱,就说得过去了。
她们都听家里老人说过那位老福晋的往事,也清楚宫里对那位老福晋的偏爱,几人心下不由得更憋气。
要是这祖宗进了宫,还有她们站脚的地儿吗?
钮祜禄贵妃适时带着疑惑问:“这位不是扎斯瑚里旁支的外嫁女吗?怎么会跟熙妃名字一样?”
方荷只垂着眸子不吭声,自知道要上岗那天,她就很清楚,再次回宫的当下,毫无她这个妾身未明的人说话的余地。
康熙见她这丧眉耷眼的模样,有点心疼,淡淡扫钮祜禄氏一眼,语气暗含警告。
“方荷本就是扎斯瑚里氏之后,远房堂姑侄长得相似,又何足为奇。”
他冲孝庄和太后笑道:“朕是觉得她与熙妃长得相似,且与扎斯瑚里氏那位老福晋也有八分相像,才特地叫她入宫,陪伴皇玛嬷和皇额娘。”
“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跟在万岁爷身边?”钮祜禄贵妃不依不饶,冷声嘲讽。
“知道的是以为她在守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知羞耻,勾引万岁爷呢。”
哟嚯,方荷在心里给这个姐竖了个大拇指。
高层领导……不,贵妃就是硬气,快,打起来!给她点卷起来的动力!
“放肆!”康熙终于忍不住冷声呵斥钮祜禄贵妃。
“皇玛嬷和皇额娘都还没开口,这宫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虽然皇贵妃和惠妃并通嫔都因为染了病没有过来,可宫务如今却是掌控在佟佳氏手里。
钮祜禄氏闻言脸色有些难看,没敢再多说,却忍不住心里轻嗤。
她都不用看彤史,光看那狐媚子满脸的春色,就知道方荷没少受恩宠。
皇上有本事做荒唐事儿,还怕旁人说?
“行了,一回来就吵吵嚷嚷的,闹得哀家脑仁儿疼。”一直盯着方荷看的孝庄,这才不冷不热说开口。
“都散了吧,皇帝和扎斯瑚里氏留下。”
方荷微微挑眉,不动声色深吸了口气,先前其他人说什么,不过就是小狗乱吠,眼下才是真正要面对风雨的时候。
她偷偷冲太后眨眨眼,得了太后朝她安抚一笑。
还好还好,富婆的后门可比老板强多了。
等屋里只剩下太皇太后、太后和康熙、方荷,并苏茉儿和梁九功负责伺候着,孝庄这才沉下脸来。
“方荷,你可知罪!”
方荷乖乖跪地,早打过草稿的话张嘴就来。
“回老祖宗话,方荷已经死在北蒙,骨灰都入了皇陵,臣女扎三妞,不敢当老祖宗问罪。”
孝庄气笑了,指指康熙,“瞧瞧,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那玄烨你来跟哀家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熙甩袍子跪在方荷身前,比方荷还坦然,显然老板也打了腹稿。
“皇玛嬷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
一直听着的太后,从心惊肉跳中反应过来,瞬间白了脸。
她猛地看向孝庄,见孝庄脸上只有怒色,丝毫没有意外,心底就不由得发沉。
姑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孝庄脸色更沉,“她既已逃走,哀家不问她欺君之罪,就已替你还了她的救命之恩,这会子你却又把人弄回宫,你是要气死哀家……”
“皇玛嬷,孙儿承诺过您,不会做任何有损江山社稷之事,孙儿自认一直信守承诺。”康熙打断了孝庄的怒火,平静抬起头看向孝庄。
“您能替孙儿还救命之恩,却无法替孙儿找回失去的尊严。”
孝庄愣了下,这混账还在钻牛角尖?
不对,他若是这么轴的人,也无法从四大顾命大臣手里夺回属于皇帝的权力。
“借口!哀家绝不同意她入宫为妃嫔,人你既然找回来了,就交由哀家处置。”
她定定看着康熙,“还是你要为了一个女人,非要气死哀家不可?”
康熙自然道不敢,“皇玛嬷,朕除了是个皇帝,更是个男人,丢下她一次,叫她因险些丧命仓皇逃跑,就已经够了,朕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慢吞吞起身,昂然站立在孝庄面前,以丝毫不容许辩驳的坚定注视着孝庄。
“朕身为大清皇帝,若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又何谈守护天下百姓。”
“皇玛嬷,当年您教导孙儿坐稳朝堂时,曾与朕说过一句话,卧榻之侧不容人酣眠,既是属于朕的东西,只有朕可以决定她的生死。”
“人,朕可以交给皇玛嬷,但孙儿也有孙儿的底线,朕要她好好活在朕能看得见的地方,彻底消除朕的心结。”
“好好好……”孝庄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康熙,手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她气得分辨不清楚康熙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或者说都是真话,却也不耽误他的私心。
她亲手养大的孙子,跟他阿玛一样,嫌她老婆子管得太宽了。
这是警告她,他的皇权甚至连她这个玛嬷,都丝毫不得沾染。
“姑姑!”太后蓦地跪在孝庄面前,打断祖孙俩即将起来的争执。
“是我不好,我将对乌林珠的感情强行加在了方荷身上,若要问欺君之罪,姑姑也该问我的罪,与方荷无关。”
“她对皇帝的救命之恩是真的,乌林珠对我的救命之恩也是真的,这是我们爱新觉罗家的人欠扎斯瑚里氏的啊姑姑!”
眼看着太后一把年纪还跪在自己面前,眼含哀求,孝庄升至七分的怒意缓缓回落。
可她面色却依然冷沉,冲着康熙嘲讽:“你是算准了你皇额娘会帮你撑腰,一个个都只知道算计哀家是吧?”
康熙跪地,一言不发。
“都给哀家滚!”孝庄蓦地抓起一个茶盏扔到康熙身前。
方荷迟疑了下,不知道这个都包不包含她,她可会滚了呢。
康熙见方荷抬起茫然的小脸儿,眸底还带着几分忐忑,思及她从入城后就再没说过几句话,心里不由得更怜惜,伸手拉起她往外走。
但不出方荷所料,孝庄根本就没把她算在‘都’里面。
“你要带人去哪儿?哀家让你们两个滚!”
康熙微微蹙眉,但感觉方荷轻轻挠了下他的手心,深深看她一眼。
但见方荷冲他笑得坦然,他也清楚,这小混账是个能言善辩的,这才无奈放开方荷的手,扶着太后出了大殿。
苏茉儿去关门的功夫,方荷小声开口问:“老祖宗,我还跪不?要是跪的时间久,能不能给我个垫子?”
孝庄气笑了:“……你还挺娇气!”
方荷冲孝庄讨巧地扬起笑脸儿,“在外头日子过得实在太潇洒,骨头都养酥了。”
“这能稍微舒服点,谁乐意自找苦吃呢,平白只叫自己难受,气也只会气坏自己的身子,您说是不是?”
也不知道是被方荷这几句话逗的,还是孝庄本来就没那么生气,只轻哼了一声,面色和缓下来,指指远处的绣墩。
“坐着说话。”
方荷欢快诶了一声,跑过去把绣墩挪到孝庄坐着的软榻旁边,规规矩矩跟小朋友一样坐好。
苏茉儿笑着摇摇头,亲自收拾了屋里的狼藉,又换了一盏茶进来。
孝庄喝了口茶,才慢条斯理问方荷:“你既在外头过得潇洒,为何还要回来?”
以玄烨的性子,若方荷早些嫁了人生了孩子,坚持要跟夫君生死与共的话,他可能会生气,却绝不会滥杀无辜。
她眸底染上凉凉的审视,看着方荷,“还是你潇洒够了,又舍不下宫里的荣华富贵了?”
方荷被逗笑了,“嗐,不怕老祖宗怪罪,当初央着人带我走,我都做好了讨饭的准备,若真贪恋富贵,我当初乖乖回来做熙妃不就好了?”
“那你为何要回来?”孝庄眼神陡然犀利。
“别与哀家说什么不得已,若你想躲起来不叫皇帝找到,就凭你敢逃的胆子和心计,并非做不到。”
“是,我可以落草为寇,甚至可以隐居山林,随便躲个犄角旮旯一辈子也过得去。”方荷顺着孝庄的意思点点头。
她抬起头,认真看着孝庄,“可我逃跑是为了活得更好,更自在,我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我要成为草寇,一辈子再也沾不得人间烟火呢?”
“我的子孙后代,还有帮了我的人,又凭什么要因我一己之私,都变成见不得光的存在?”
孝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所以你若是真心思清明,就不该逃,折腾这一遭,也不过是为叫皇帝更看重你几分罢了。”
“也许吧。”方荷不置可否。
跑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实在躲不过去,自然得做最好的准备。
叫康熙对她时刻惦记着,将原本那一点对玩意儿似的兴致变成感情,也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不等孝庄问,方荷就继续笑道:“过去苏嬷嬷夸过我心思清明,我自认也确实不是个蠢材。”
“逃,是为了更好地活,回来,那我必然也想过得更好,不会丢了这份清明。”
“您若担心我会成为红颜祸水,那大可不必,因为我比谁都怕死,更怕其他人会眼看着我高楼起,楼塌了,笑得肚子疼,一想到这个可能,我饭都要少吃几碗呢。”
孝庄:“……”你一顿饭都论几碗的?
她尽量绷住脸上的严肃神色,冷声质问:“你若想在宫里活得好,一身尊荣皆来自皇帝,拿什么跟哀家保证你不会恃宠生骄,不会做糊涂事儿!”
方荷这才起身跪地,抬起手,“如果老祖宗了解我的性子,就不会问这样的话,人敬我一尺,我便会敬人一丈,谁欺我一分,我必定还他十成!”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做损害爱新觉罗祖宗基业的事儿,因为这也是我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根本。”
“若要得宠,恃宠生骄是必然的,不然我也不必争宠,但我会是宠妃里最清明的那个。”
“我可以徐佳氏的列祖列宗发誓,此生绝不会对孩子动手,即便他们做了什么混账事,我也会找他们的家长算账。”
“无论好坏,我都会放在明面上,否则便叫我生生世世都轮回畜生道!”
反正入职宣言都得这么说,也没见几个真能完全遵守公司制度的,问就是解释权归自己。
所以方荷这番话说得格外真诚,起码她眼下每个字都发自内心。
跟买东西一样,售前说得天花乱坠,等真出了问题,呵呵……能听见什么鬼话,反正买过东西的人都知道。
孝庄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冲苏茉儿以蒙语感叹,“我就说这丫头不简单,不怪玄烨把她放在心上。”
“比起乌林珠的心软和逃避,这丫头倒更适合宫里,她若得宠,也比那些自愿受母家钳制的强些。”
方荷眨眨眼,忘了说,在江南她闲着没事儿,为了将来有机会给富婆写感谢信,她跟娜仁阿姐学了蒙语。
但这会子她只以精湛的演技,一脸迷茫看着苏茉儿。
苏茉儿没跟方荷解释,笑着回了句蒙语,“那您又何必非要将人留下?还要跟皇上闹得那么不痛快,不是叫皇上更惦记吗?”
孝庄轻哼了声,目光转回到方荷身上,“起来吧,若年底之前,你能老老实实别闹出什么不好听的,哀家就成全你,亲自下懿旨封你为贵人!”
方荷揉着膝盖起身,小声嘟囔,“那您可比万岁爷抠门多了,万岁爷在江宁,可是拿八个菜勾着臣女进宫呢。”
孝庄和苏茉儿:“……”这俩混账是真不怕气死谁。
孝庄失笑,意味深长冲方荷道:“等你能安安稳稳在宫里待到年底,封你为嫔倒也不是不行。”
方荷听出了孝庄话里的深意,心里暗骂一声,这岗上的,比特么西天取经还难。
过了孝庄这一关,后宫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只为了个嫔……她感觉有点亏啊。
这回她依然住在苏茉儿隔壁。
不过与以前不一样,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上了客人用的上好物件。
春来也照样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方荷只需要每天陪着太皇太后礼佛,如苏茉儿一样伺候在孝庄身边就行了。
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外头于全贵站在门边儿禀报。
“主子,万岁爷去了一趟承乾宫,这会子在翊坤宫用晚膳呢。”
孝庄似笑非笑看方荷一眼,还算玄烨没糊涂透顶。
她淡淡吩咐:“明儿个将彤史拿过来给哀家看。”
也好叫这丫头收收过于轻狂的心思,更清醒一些,就算皇帝再看重她,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停留。
从皇太极那时候孝庄就清楚,想做个好皇帝和做个好夫君是完全冲突的,不然海兰珠也不会死得那么早。
方荷笑眯眯站在一旁,替孝庄挑低糖但又有滋味儿的菜往碟子里放,像什么都没听到。
且不说就康师傅根本就没有喜欢谁就独宠那根筋,就算康熙敢承诺独宠她一个,她反倒得扛起火车不要命地跑,因为那会是她的催命符。
可那又如何?在龙舟上承宠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抛弃了上辈子的原则。
什么情情爱爱,能当饭吃吗?
她还不如考虑娜仁阿姐和云生的婚事到底怎么办,怎么升职更快点……只有尽快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家人。
但翌日一大早,等孝庄醒来后,于全贵却没带来孝庄想听到的消息。
“万岁爷晚膳后去永和宫看了小公主和十三阿哥,过后回到乾清宫,与大臣们忙了一宿。”
“刚才梁九功过来替万岁爷传话,说是给您赔罪,六月里江南暴雨,夹杂着冰雹,砸死了不少人,当地知府处理不当,引发了瘟疫……”
方荷呼吸猛地一窒,“江南?江南什么地儿?”
她给娜仁阿姐的信刚写好,这会子还能寄出去吗?
孝庄被抢了话,看了眼方荷,与苏茉儿对视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说起康熙巡幸后宫,倒不见这丫头急,这会子她却跟火上房一样。
孝庄算是看出来了,玄烨许是有几分真心在这丫头身上,可这丫头啊……两个人还有的磨呢。
见于全贵看过来,孝庄淡淡点头,“严重吗?若是严重,就叫后宫妃嫔都抄抄经,哀家也捐些银两,给皇帝送过去。”
于全贵赶忙道:“奴才听那话风,应该是在苏州一带比较严重,其他的梁九功没仔细说。”
方荷立马跪在孝庄跟前央求:“老祖宗,臣女想送封家信回……回盛京。”
“万岁爷宵衣旰食怕是也不会好好用膳,请您允准臣女为皇上送些点心去可好?”
孝庄也不拦着,毕竟方荷现在的身份还有她在江南的事儿,也只有康熙清楚。
“那你就带着柳嬷嬷一起过去,别耽搁太久,误了前朝大事。”
方荷听出孝庄的意思是叫她别胡来,忙不迭点头。
这会子她上坟的心情都有了,哪儿有心思造作啊。
她去膳房要了点心,带着曾在温泉行宫打过交道的柳嬷嬷和春来,紧着往御前去。
李德全远远就瞧见方荷,赶忙迎过来,“万岁爷估摸着姑娘就得过来一趟,请您进去说话呢。”
柳嬷嬷接过提盒,小声提醒:“主子还等着您侍奉午膳,姑娘可万别耽误了。”
方荷胡乱点点头,脚步急促冲进了弘德殿。
一进殿,就见康熙好整以暇坐在软榻上,目光深沉看着她……似是含幽带怨的。
方荷抚了抚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顿住脚步。
“皇上骗老祖宗?”
要江南真遭了灾,以康熙的性子,绝不会如此悠闲。
康熙冷哼了声,将方荷拉进怀里,低头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你这没良心的,朕是为了谁?”
方荷捂住嘴忍住低呼,无声地骂,还能为了谁,为了他自己呗!
见康熙还要埋首往下,方荷忍无可忍,拽住他的两只耳朵,将这人脑袋拽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您倒是先跟我说清楚啊!”
康熙无奈拉下她的手,“冰雹之患大清早有之,六月里的事儿,朕还能等到回京再处置?”
“朕早叫人准备好了大夫和药材防备,虽有扩散,却不算严重。”
“宫里不比外头,若是叫人看见朕耳朵泛红,要么皇玛嬷罚你,要么御前所有的人都得替你吃挂落,不许再动手了。”
他在方荷唇上轻啄了下,“也不许再咬!”
舟车劳顿一路从江南赶回来,他也不想熬着心血非得处理政务。
可刚把方荷带回来,太皇太后一定是紧盯着他呢。
若不忙政务,他就必须得去后宫留宿,以平复皇玛嬷的怒气。
但就他胸前的伤,他敢叫谁看?
方荷松了口气,倒有心思哄人了,她无辜眨眨眼,敷衍地在他心口揉了揉。
“我也不是故意的,不是您叫我吃奈,我跟着您学,一时没学好罢了。”
大白天的,康熙被噎得脸皮子发烫,这混账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轻拍方荷屁股,“赶紧跟朕说说,你到底怎么跟皇玛嬷说的?”
“你一五一十都告诉朕,朕才好提前安排,免得皇玛嬷拦着不叫你入宫。”
“那您就不必担忧了。”方荷看着这个除了瘠薄格外好使,其他方面都略无能的老板,礼貌微笑。
“老祖宗可比您大方多了,已经答应我,到了年底就下懿旨封我为嫔。”
至于贵人不贵人的,就不提了,她只希望这爱较劲的祖孙俩最好能再打……卷起来!
康熙略有些诧异抬起她的下巴,盯着方荷瞧。
“朕果然没看错,就没有你这张小嘴儿哄不住的人。”
他将方荷往怀里摁得更紧,前几日他忙着赶路,什么都没做,这会子他也挺想尝尝滋味儿。
方荷怕这位爷弄皱了自己的衣裳,赶忙推他,“我有封给娜仁阿姐的信,想叫您帮我送到江南去。”
嗯?
康熙微微挑眉,笑着点点她鼻尖。
“这回你算是求朕了吧?”
方荷眼睛眨都不眨:“对对对,求您求您求您!”
康熙:“……”
先前为了他的恩宠倒不见她这么识时务,为了别人可给她能屈能伸的。
就算是个女人,他心里也不痛快。
他脸色微微一沉,抚着她后背,慢条斯理道:“想求朕的人多了,朕也有句话想告诉你,这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方荷:“……”给你脸了是吧?
她扯扯唇角,“您确定?”
康熙挑眉,笑而不语。
方荷手放在木槿团纹的衣襟处,笑眯眯道:“那万岁爷您先放开我,叫我起来呀!”
康熙喉结不动声色滚了滚,放开手叫方荷起身。
其实他这会子没想做什么,在外头和在宫里到底不一样,白日宣淫若传出去,他和方荷的名声就都别要了。
可瞧着方荷那双清澈的眸子水波流转,嗓音柔和得叫人止不住地心肠滚烫,他又迟疑了下。
乾清宫的消息没那么容易传出去,其实要做点什么倒也……
方荷没等他纠结完,放在衣襟处的手下移,拽出帕子直往眼眶子底下戳,目光幽怨地开了锣。
“皇上曾答应过,有人绊我一脚险些叫我丧命的事儿,会给我个交代,您的交代呢?”
康熙:“……”想收拾荣尚,却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儿,得慢慢来。
方荷目光转凉:“秦御医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查清楚了吗?”
康熙以手覆住额角,“朕……”想要的不是这个诚意!
她甩甩帕子叉腰,“您跟个土匪一样把人从江南掳了来,嫔位老祖宗替您给了,可连月例我都拿不着,我生生自个儿往里搭钱伺候您,您还要什么诚意?”
她上辈子在酒店,这辈子在客栈早锻炼出来了,保管不带一个脏字就能把人臊死。
这会子康熙叫她说得满脸土色,颇为头疼,“朕不过与你玩笑话……”
“我不喜欢这种亏本的玩笑话!一天不跟您吵,万岁爷这骨头就叫朝臣们捧起来了是吧?”方荷冷笑。
康熙无奈辩驳,“先前不是与你支了一万两银子……”
“那是曹寅给我的,哦……我才想起来,您还欠我一笔嫁妆呢!”方荷越说,原本只装出来的一分恼变成了三分。
她不可置信看着康熙,低声嚷嚷:“您不会是想着收了我,就可以赖掉这笔嫁妆了吧?”
“老天爷可开开眼吧!只听说时常会有贪官被砍头,有本事您怎么不叫大臣们也做赔本买卖呢?”
“回头我请老祖宗帮我寄信,往后我都伺候老祖宗就寝,再也——唔!”
康熙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偏偏说不过这混账,只能起身将人抓过来,以唇堵住她恨人的嘴儿。
直将方荷亲得没什么力气,双眸都盈起了水光,康熙刚刚被戳疼的心窝子这才舒坦了些。
但康熙又怕把人气跑了,往后想再偷香……咳咳想再见着这混账就难了,还是不得不哄。
“就当朕该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他以扳指摁着方荷被亲得微微肿月长的小嘴儿,不叫她说话,免得气着自己。
“该给你的银子,还有你的月例,朕都给你存着呢,等下次你再来御前,朕就带你去取。”
等方荷整理好衣裳,出来殿门,就见李德全和魏珠都以格外敬佩的目光看着她。
从来只见往万岁爷手里送银子,磕头哈腰恨不能低到尘埃里求万岁爷开恩的。
这会子俩人可算是开眼界了,原来还有这样求万岁爷办事儿的?
一句软话没有,还倒得金银无数,思及景仁宫里那一屋子的黄金盒子,魏珠心态瞬间产生了巨大变化。
他突然有点不想在御前努力了,往后去阿姐身边伺候,回头指不定还有李德全叫他爷爷的时候哩!
第60章
没过几日, 京城就起了秋雨,一场接着一场,打落无数落叶,天儿很快凉了下来。
方荷起了个大早, 特地叫春来跑了趟造办处, 去把她请柳嬷嬷代为定制的紫檀木经络刷取回来。
她前几日问柳嬷嬷要了些夏日没用完的艾叶, 拿去慈宁宫膳房,与姜一起捣成末, 小火慢蒸,蒸馏出了艾姜精油和露水,准备拿来给孝庄刷一刷经络。
方荷不知道孝庄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但隐约记得应该就这几年。
孝庄的糖尿病已经很严重了,哪怕是皮肤和关节不舒服,也不再适合泡温泉。
虽然饮食上多有注意, 可老人上了年纪经脉不通, 代谢降低, 免疫力也会跟着降低,还很容易出现并发症。
可她还在慈宁宫试用呢, 孝庄绝对不能在她正式入职之前出问题, 这阵子她伺候得格外周全。
方荷上辈子工作的酒店里有养生馆,就在前厅部的角落里, 她没事儿就爱去坐坐。
除了酒店要求必须学会的急救手法,她也学到了一些如何护理病人的小妙招。
刷经络就是其中一种,可以调节病人的阴阳气血, 还可以提高血液循环,大作用估计是没有,提高一下免疫力还是可以的。
过去了两日, 待得主殿内有了动静,方荷端着精油和经络刷进了殿。
她仔细瞧孝庄的神色,见浮肿不算严重,放心许多。
“老祖宗,我先前在外头学了些舒缓皮肤痒症的法子,我已经问过太医了,陆院判说可行,我便请柳嬷嬷去造办处定了刷子。”
“等您用过早膳,我和春来扶您在廊子上走走,消了食儿,给您试试如何?”
孝庄梳洗完,转过身,看了眼方荷手中托盘里那巴掌大小的刷子,忍不住笑。
“旁人都把哀家当个纸人,轻了重了都要心惊胆战的,也就你个皮猴儿把哀家当铜墙铁壁,什么手段都敢往我身上使。”
确定有用就算了,偏这丫头还用了个‘试’字。
平日里行事倒是小心谨慎,真是看不出她胆子到底是大还是小。
方荷扶着孝庄往桌前走,小声辩驳,“我试过了的,除了疼点没啥别的缺点。”
“而且陆院判也给别人针灸过,穴位都是陆院判特地指点过的,我和春来都学了。”
照顾病人,还是个要命的,她也不敢粗心大意啊。
她继续解释,“要是等陆院判出去再寻人试,还不定要多少日子,这天儿冷一阵热一阵的,我怕您着凉,咱们双管齐下不行吗?”
免疫力低的人,最怕的就是换季。
孝庄每到换季皮肤就会不舒服,这免疫力已经低到一定程度了,实在等不起。
苏茉儿也替方荷说话:“奴婢也是知道的,特地去太医院问过,就跟先前给您针灸是一样的,先前熏艾您嫌呛,抹膏子您嫌腻……”
“得亏扎格格有法子,昨儿个就叫宫人试过了,确实能止痒。”
扎斯瑚里氏已经嫁了人,进宫该叫她夫人,只是因为康熙的态度不明,所以御前才一直管她叫姑娘。
可既然是要进宫,非要避讳的话,当作没嫁人就是了。
孝庄令人直接叫格格,慈宁宫便都这么喊了。
这会子听了苏茉儿的话,孝庄点点两个人。
“行行行,你们俩合起伙儿来欺负人,哀家还能跑了不成?”
方荷下意识接话:“那谁知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呢。”
孝庄:“……”
殿内伺候的宫人都捂着嘴笑,连苏茉儿和柳嬷嬷都笑得直不起腰。
早膳用完,今儿个也不当请安的日子,孝庄出去散了一圈,因为刚下过雨比较冷,腿脚不那么舒服,又回了殿内。
这会子慈宁宫就已经烧起地龙来了,暖和和地熏着,叫人止不住有些犯困。
孝庄歪在软榻上,由着方荷和春来一个从颈后开始,一个从脚底开始,小心翼翼开始忙活。
苏茉儿心知方荷身份如今不一般,早叫柳嬷嬷找了手脚利落的宫人进来,仔细跟着学。
如果真能叫主子舒坦些,慈宁宫上下承方荷的情还来不及,哪儿敢继续劳动方荷,往后活儿自然是宫人来接手。
被委以重任的两个宫女并苏茉儿和柳嬷嬷都一脸认真看着……看着看着,孝庄就睡了过去。
苏茉儿和柳嬷嬷对视一眼,目光都有些诧异和激动。
自前几日天儿开始变冷,主子身上就不舒服,一阵痒一阵疼的,夜里也睡不踏实。
虽然苏茉儿说孝庄不乐意涂药膏子是嫌腻,其实是那药膏子对孝庄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那已经是太医院最好的药膏子了。
孝庄不愿意兴师动众再折腾人,或者叫康熙知道了去罚太医院的太医。
连孝庄自个儿也清楚,她这就是到岁数了,还能有多少日子好活,实在是说不准的事儿,不愿再枉造杀孽。
方荷和春来刚浅浅把艾姜草露拍开,抹上精油还没刷多会儿呢,孝庄因为歪着不太舒服的缘故,都开始打呼噜了。
柳嬷嬷眼眶一红,赶忙上前小心翼翼调整了主子躺着的姿势,无声冲方荷深深蹲了一安。
连苏茉儿也是如此。
方荷赶忙避开,咧嘴笑着摆摆手,小声道:“既然老祖宗睡着了,那就先不刷,按着穴位刷还是挺疼的,等午膳后也使得。”
她也没想到,艾姜精油这么管用。
这精油也就是杀菌消炎会管用些……难不成孝庄的皮肤病跟癣症有关?
那她还真知道一种七毒八癣膏可以用。
耿舒宁带着她一起做福利活动的时候,得知养老院有好多老人手脚都会痒,就是根治不了的癣症。
尤其是吃鱼虾等东西,会痒得更厉害,耿舒宁特地寻了方子做出来的。
她跟着一起做过,隐约记得有什么,具体的用量不记得了。
但这事儿也轮不着她来操心,直接以梁阿姐的名义告诉陆院判,叫他自己琢磨,或者写信给梁阿姐请教就是了。
要是能跟梁阿姐他们多一条线联络,往后她在宫外的消息也能灵通些。
以梁娘子的聪明和医术,肯定知道她的意思,指不定能研究出来。
她笑着收起东西,净了手,对苏茉儿道:“那我再去膳房,叫人多做些艾姜草露和精油。”
“做好了我拿些去太医院,给太医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为太后止痒。”
等孝庄醒过来,已经快巳时,整整睡了一个时辰。
连孝庄都很惊讶,“那丫头还真折腾出好东西来了?”
苏茉儿高兴地附和,“奴婢也以为是宫人症状轻才会管用,没想到她确实有些手段,估摸着是江南那位前朝御医之后的梁娘子教的。”
方荷没瞒着孝庄和太后自己在江南的事儿。
挑着太后过来陪孝庄的时候,绘声绘色跟她们说了自己在江南做小樊爷是如何逍遥的,惹得两个老太太甚至都有些羡慕。
孝庄眼神闪了闪:“皇帝来过了吗?”
苏茉儿又忍不住笑,“来过了,想给您请安,您睡着,问起扎格格,格格却是去了太医院,皇上摸着鼻子走的。”
孝庄被逗得哈哈大笑,拍着软榻直喊该。
“可算有人能叫他也尝尝憋气的滋味儿了,省得那混账就会气哀家。”
“这点她比乌林珠强。”
乌林珠是张扬,可心肠太软了,为了家人和在乎的朋友,委屈自己太多,一辈子看似潇洒,实则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可方荷则不然,这丫头心里怕是只有自己最重要。
方荷入宫大半个月了,孝庄一直冷眼瞧着,她是不是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清明。
事实证明,方荷确实进退有度,不管说话还是做事儿,看起来大胆,实则都是踩着底线,从不真正犯规矩,格外讨人喜欢。
就连妃嫔们来请安的时候,她也不会特意避开。
从贵妃到攀附各宫的小常在们,那话头里的刺儿,有时候孝庄都听得皱眉。
方荷只当听不懂的。
叫她狐媚子?多谢娘娘们夸她好看,娘娘们眼光真好。
说她勾引康熙?问就是阿弥陀佛,仁者见仁,淫者见淫,相信娘娘们一定不会信谣言。
倒把妃嫔们一个个气得不轻,她有时候促狭的……叫孝庄和太后憋笑憋得肚子疼。
别说太后,现在叫孝庄再下狠心做点什么,她都有点不落忍。
宫里实在难得出这么个活宝,谁还不爱热闹呢。
康熙却叫孝庄又想笑又生气。
三十多的人了,还跟个毛头小子刚成亲似的,巴巴儿的想方设法地把人往乾清宫里引。
什么叫方荷过去询问她的病情啦,什么担忧皇玛嬷所以要多叮嘱方荷几句啦……都看得出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偏他这脸是丁点不打算捡起来。
可方荷却不会顺着康熙,她高兴了,有事儿求人了,才会好声好气应付几句。
若她手头有忙着的事儿,或者哪天被妃嫔阴阳怪气了,就站在孝庄身边跟柱子似的,任康熙瞪脱了招子,她也不挪窝。
这分明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孝庄虽清楚这是方荷争宠的手段,因着叫康熙气了不知道多少回,实在有些不好言明的舒坦在心里头。
苏茉儿也忍俊不禁,“只是回头万岁爷去后宫里走动,怕是又要发脾气了……”
说到这儿,苏茉儿都忍不住想叹气。
满宫的妃嫔,加起来还没有方荷一个人手段高。
苏茉儿私心觉得,不是方荷太聪明,是后宫里的妃嫔被家里教的,又被宫规束缚着,变得越来越蠢。
明知道皇上喜欢方荷,不与方荷交好,哪怕学到一星半点儿呢,拿去讨皇上欢心,皇上估计都没那么惦记方荷。
可皇贵妃借病闭门不出,贵妃摔盘子摔碗的,皇上都不爱去永寿宫了。
惠妃、宜妃还有几个嫔,看皇上那眼神儿,幽怨得快冒绿光,就算她苏茉儿是男人,也不爱这样的。
也就永和宫的德妃和章佳贵人,并几个刚入宫的几个贵人、常在还稍微聪明点。
甭管什么时候,皇上去了,都温柔似水伺候着。
但温柔又比不过嬉笑怒骂全由己心的小狐狸,来得更打动人。
苏茉儿心里估摸着,皇上对方荷的兴头,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下去。
她凑近孝庄,小声道:“奴婢寻思着,皇上也不是个多有耐性的,时候长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胡来,凭扎格格那点子力道,怕是拦不住。”
“若是怀了身孕……好说不好听,主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孝庄似笑非笑哼了声,“任哀家怎么想,有用吗?”
“那混账就是故意在我眼皮子底下摆这没出息样儿,等着我跟他低头呢。”
这做娘和祖母的,除非不心疼儿子或孙子,哪家的老人能拗得过小的?
当年她若能下得了狠心,董鄂氏也进不了宫。
孝庄挥挥手,“算了,我不管了,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省得我土都埋脖子上了,还要落埋怨。”
苏茉儿赶紧呸了几声,笑而不语。
她清楚,主子这是瞧方荷行事妥当,心里认可了,才肯松口。
等到了午膳时候,孝庄瞧见方荷过来,意味深长地笑。
她问方荷:“过几日可就是哀家的千秋,给哀家的贺礼你准备好了吗?”
方荷一脸不解道,“臣女不是已经跟您禀报过,正在抄佛经,回头就去大佛堂供奉着吗?”
她可是认认真真一天不落地抄,高考她都没这么努力。
苏茉儿冲方荷眨眨眼,“佛经算你的孝心,可宫里也不缺这种孝心,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聪明的,盼着格格给主子准备点惊喜呢。”
她想提醒方荷别犯糊涂,主子这是准备借贺礼的事儿提携她。
可方荷根本顾不上苏茉儿给她的眼色和暗示,只瞪圆双眼呆了一瞬。
好家伙,老板叫她亏本上岗,董事长叫她亏本送礼?
真不愧是祖孙俩,抠得好特么清新脱俗。
孝庄挑眉,“怎么,你不愿意?”
“哪儿能啊,能给您亲手奉上贺礼,可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体面。”方荷下意识先嘴甜起来。
顿了下,她才赧然搓了搓小手,“只臣女实在是囊中羞涩,臣女的嫁妆都还在盛京呢。”
“要是老祖宗能帮我问万岁爷要过来,我保管给您个大大的惊喜!”
先把工资给了,咱再来谈惊喜好吗?
当然,原本扎斯瑚里氏的嫁妆,人家要留着自个儿用,也不可能给她。
康熙给了她这个身份,更不可能叫她用那位扎斯瑚里氏用过的东西,肯定会另外给她准备一份‘嫁妆’。
只是那狗东西说要带她去看她原本的存银和嫁妆,却非要她趁着有空的时候哄住孝庄,去乾清宫。
她看出来了,他确实想给她几个亿。
但方荷现在想要的硬邦邦的东西,唯有金银,再无其他。
要是孝庄能出面催促康熙,她就不信那狗东西好意思不给。
孝庄和苏茉儿一时间,都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尤其是孝庄,她仔细打量着方荷,见方荷说得真心实意,想骂句不识好歹吧,却只撑着额头笑得停不下来。
苏茉儿也哭笑不得,该聪明的时候,这小祖宗却不长那根筋了,也是叫人无奈。
孝庄笑完了,冲方荷挥挥手,“行了,你先退下吧,回头再说。”
方荷再继续待下去,她怕自己吃到鼻子里。
“至于‘嫁妆’……”她似笑非笑睇方荷一眼,“你和皇帝的事儿,哀家可不管,有本事你就自个儿去要。”
方荷:“……”那您哄我玩儿呐?
在弯弯绕绕这方面她确实比不得土著。
当然,别说没听出暗示了,就算听出来,她也不干啊!
她年底就能封嫔,试用期长点还能加深跟孝庄的情分,叫人不敢招惹,提前转正也不耽误别人搞她,她干吗要花钱买催命符?
所以方荷委委屈屈,期期艾艾……的淡定出了门,去享用她的八道菜去了。
主仆二人:“……”她们这算是自作多情了?
孝庄又忍不住笑,还头回有她卖不出去的好。
“玄烨竟然没给她银子?”孝庄都不敢置信。
“怪不得这些日子,那丫头身上的衣裳和物什除了带进宫那几样,其他都是慈宁宫赏的,我还当故意做给我看呢。”
感情是根本没银子……过去玄烨也没那么抠门啊。
要是康熙在这儿,估计要喊冤枉。
他先前叫人给方荷支了一万两银子,这才不到仨月,她在御前一应用度也花不着银子,康熙实在是想不到方荷缺钱。
至于景仁宫里那些金银,他倒是想给,奈何那小狐狸她根本就不上钩。
若痛快送慈宁宫来,康熙觉得,这混账可能连乾清门朝哪儿开都能忘咯。
好在孝庄是个手松的,回头就叫苏茉儿给方荷送了一千两银票过去。
太后过来的时候,得知方荷囊中羞涩,也大大方方赏了方荷许多珠宝首饰和布料,还加了一匣子南珠。
喜得方荷在屋里捂着嘴窟窟窟笑得腮帮子疼。
其实她眼下确实花不着银子,但她得考虑将来。
春来是康熙的人,方荷不在意康熙往自己身边安插钉子,却也得有自己能用的人手才行。
在宫里,再没有比银子更可靠的拉拢手段了,尤其对某个懒得快要老死在御茶房里的姑姑!
得了银子和赏赐,方荷叫春来送去内务府,找绣娘帮她做衣裳。
趁着春来不在,她给慈宁宫一个小太监塞了银子,叫他帮忙给翠微带个口信。
回头等千秋节的时候,大家都要去乾清宫,到时候她准备跟翠微好好聊聊。
她都做不成咸鱼了,实在看不得别人打伞。
翠微在打探消息上面的本事她很清楚,就看这条咸鱼钓不钓得上来了,想想方荷还有点迫不及待。
她好久没听人说说宫里的八卦了,这方面魏珠和春来加起来也比不过半个翠微。
只是还没等到太皇太后千秋节,孝庄就因一场秋雨着了凉,病倒了。
康熙得知后,赶忙扔下手中的折子,急匆匆往慈宁宫来。
他比方荷清楚孝庄的身体情况。
太医送上来的脉案,还有陆武宁的暗示,都叫他清楚,如果皇玛嬷能熬过这个冬天,许是还能有两三载的寿数,若熬不过……只怕就是年底的事儿了。
不管为了什么,他都无法眼睁睁看着养大自己的祖母就如此去了。
他进慈宁宫的时候,外头还下着雨,却连伞都等不及,带着水汽进了门。
方荷赶紧拦住他,“皇上先换身衣裳,别着凉……”
见康熙瞪眼,方荷瞪得比他还凶,小声道:“您身上带着凉气儿呢,老祖宗这会子受不得寒,更不能为您担忧,您听话啊!”
康熙:“……”他怎么觉得这混账把他当胤祺哄了呢?
但见方荷神色中并无多少焦急,康熙便清楚,皇玛嬷的身子应该是没有大碍。
他耐着性子,先去偏殿里换了身衣裳,才重新进入主殿。
但他耽搁的这会子,从皇贵妃到贵人们都来了,满当当一殿的人,看着就叫人腻烦。
“皇贵妃不是还病着,这会子天气寒凉,你怎么出来了?”康熙扶起佟佳氏,还算温和道。
“你先回去好好养病,别跟皇玛嬷互相过了病气,更叫朕担忧。”
佟佳氏轻咳了几声,柔柔弱弱道:“多谢万岁爷挂记,臣妾已经没有大碍了……”
“行了,赶紧回去。”康熙惦记着里头的祖母,实在没心情多说,摆摆手。
“皇玛嬷也需要静养,你们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还要惹得皇玛嬷心烦。”
佟佳氏恨得后槽牙都要磨碎了,以前皇上可从来没对她如此不耐烦过。
自打御前出现了方荷开始,她的恩宠是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皇上连多跟她说几句话都嫌烦。
她眸底闪过一丝阴翳,却稳当当站着不肯动,“回皇上话,今儿个臣妾过来,有要紧事要跟老祖宗禀报,实在耽搁不得,还是先听听太医怎么说吧。”
康熙蹙了蹙眉,当着众多妃嫔的面儿,他不好给佟佳氏没脸,没再多说,直接进了寝殿。
方荷就坐在床边,给孝庄轻轻揉着额头。
孝庄已经喝了药半个时辰,可还是觉得头疼,陆武宁带着太医院的人过来会诊。
等太医分别把过脉,康熙沉声问:“怎么样?”
陆武宁跪地:“回禀万岁爷,太皇太后并无大碍,只是先前吃……”
“咳咳!”孝庄突然重重咳嗽几声,从方荷怀里坐起身。
“哀家没事儿,只不过是着了点凉而已,皇帝你也别大惊小怪的。”
其实是她被方荷照顾了一段时间,吃得好睡得好,皮肤也不怎么痒了,这心里的馋劲儿就开始痒。
任孝庄在众人心中是如何不凡,上了年纪,也还是有些老小孩的任性,想吃烤羊,就一直惦记着放不下。
苏茉儿和方荷哪儿敢叫她吃,只能好言好语或者撒娇卖痴的拦,却把老小孩的逆反劲儿给拦出来了。
趁着苏茉儿和方荷去大佛堂供奉经书的时候,孝庄甚至不惜对膳房下了道口谕,要他们进烤羊肉上来。
结果吃完了就上火,体内燥热,孝庄又叫人开了会儿窗户散味儿,顺便也沾点凉气儿。
总共不超过半个时辰,谁知道就里热外寒的病倒了。
外头还那么多妃嫔呢,若当着人的面儿说出来,孝庄的面子也甭要了。
康熙微微挑眉,听出了那么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他也没急着问,只下意识看向方荷。
方荷冲他眨眨眼,笑道:“老祖宗身子好着呢,只是刚才叫我们念叨的头疼,回头多喝几碗药汤子就能好。”
她笑眯眯看孝庄:“老祖宗,您说是吗?”
孝庄:“……是这么个理儿。”就是听得她肚儿里冒苦水。
康熙眸底闪过一丝笑意,大概也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皇玛嬷其他方面都还好,只是这口舌之欲上……跟某个混账颇有些相似。
他松了口气,脸上带着笑刚想说什么,就被倏然进门的佟佳氏给打断了。
佟佳氏进门便跪地:“老祖宗恕罪,臣妾实在是有话不得不说,才会贸然闯进来,过后臣妾愿意受罚。”
孝庄不动声色扫了苏茉儿一眼,苏茉儿立刻出去撵人。
她沉声道:“什么话等不得,非要挑着哀家病着的时候说?”
佟佳氏也不废话,直指方荷:“扎斯瑚里氏命硬,乃孤星命格,克夫克子不说,更为二临柱命数,刑亲克友,决不能留在宫里!”
外头原本听了苏茉儿的话,正准备告退的惠妃、荣妃和宜妃、德妃等人,都顿住了脚步,不肯走了。
德妃眸底闪过笑意,不枉费她特地给承乾宫送过去御前的消息。
佟佳氏知道皇上是如何费尽心思往慈宁宫使劲儿的,果然坐不住了。
里头佟佳氏还在继续说:“老祖宗本来没必要受风寒之苦,概因身边有此不祥之人,才会受这份苦!”
在场的人心下都是一惊,太后脸色直接黑了下来。
方荷什么命数她不知道,但若是要克谁,也不该克姑姑,而是克她。
宫里为了争宠,真是什么都敢拿来说!
康熙的低斥脱口而出:“佟佳氏,你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胡沁什么吗!”
孝庄垂眸不语,先前她就说过,方荷想进后宫没那么容易,只没想到佟家倒是有本事,还能收服钦天监。
若无实证,佟佳氏疯了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
方荷表情也差不多,以寡妇身份进宫,又在封建社会打工,要是没人拿迷信来说话,才是见鬼了呢。
佟佳氏眼泪倏然落了下来,她愤愤看着康熙:“臣妾在皇上心里,难道是会毫无证据便胡说的人吗?”
“先前您与扎斯瑚里氏在七月初八卯时下船,臣妾与六公主原本无事,辰时突然病倒,毫无征兆。”
“惠妃也差不多时辰,突然上吐下泻,太医诊断却说我们都是风邪入体,可一大早臣妾和惠妃都关着窗户,哪儿来的风邪?”
“后来等扎斯瑚里氏入了宫,臣妾和六公主始终不能痊愈,通嫔都跟着病倒了,臣妾只能找人卜算,却算出是与宫中某人命数相冲。”
佟佳氏眼神犀利看向方荷,一字一句道:“臣妾请了钦天监的监正来算,算到孤星自南向北,直入西北,夺他人气数,只为自己扶摇直上。”
“除了扎斯瑚里氏,宫里再没人符合这个条件。”
从江南回京,便是自南向北,慈宁宫正好在紫禁城偏西北的位置。
康熙沉着脸问:“依你所言,春来也是才进慈宁宫,若朕封她为妃,你又如何说?”
方荷看了眼春来,春来噗通跪地,吓得都哆嗦起来了。
老板猛如虎,看把孩子吓得。
佟佳氏冷笑,“臣妾本来不欲多说,怕冤枉了谁,先特地请法源寺的大师推算了这人的生辰八字,却正好与扎斯瑚里氏的生辰对上了,这又怎么说?”
不等康熙说话,她眼泪扑簌直往下落,一脸悲切:“若皇上还是不肯相信,只管将钦天监和法源寺的大师请过来,一问便知。”
“臣妾早无恩宠在身,不过苟延残喘几载,就再也不必刺万岁爷的眼,更不会为了争宠,非要中伤万岁爷放在心窝子里的女人。”
康熙听她说得如此哀切,甚至整个人灰败到了无生趣的模样,记起过往的情分,到底没忍心说重话。
表妹的身子,确实不好,这会子若是驳了她的面子,压下此事,佟佳氏会做出什么事儿还真不好说。
一旦传出去,朝堂里弹劾他不孝的折子也少不了。
有佟家在,他完全没有此事能压下去的侥幸,那到时……方荷红颜祸水乃至孤星命格的事儿,就更不好解决。
他沉吟片刻,看向孝庄:“皇玛嬷,命格一说,实在是虚无缥缈,也不能只听一人之言。”
“但事关您的凤体,朕也不敢轻视,不如就先将方荷禁足在大佛堂,此事朕定会查清楚,给您一个交代,您看如何?”
他没问方荷,以方荷的聪慧定会明白,他如此做是为了保护她。
有赵昌在,此事他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是佟家所为……康熙眸底闪过一抹暗色,那他就该好好敲打敲打两位舅舅了。
孝庄扫了眼方荷,她知道自己这病是怎么来的,自无不可,就是不知道这丫头会怎么想。
过去玄烨在她面前端的是温柔多情,恨不能将人捧在手心里,一句重话都没有。
这会子方荷要面对的,却不再是那个宠爱她的男人,而是大清的皇帝。
如若佟家真的心大了,手段也高,御前查不出什么来……这丫头只怕一辈子都要青灯古佛。
方荷抬起头,冲孝庄微微一笑,脸上分毫没有失落和震惊。
连毒酒她都端过,她也不是头一天知道康熙是皇帝。
康熙的眼神随着孝庄和方荷的对视,落到方荷身上。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他看着方荷的笑意,莫名有点心慌,恨不能直接站在方荷身边,叫佟佳氏把话收回去。
他好像又回到了北蒙那片树林里,也再一次明白,为了前朝后宫的安稳,更为了保住方荷,他不能任性,只能先委屈她。
“扎斯瑚里氏……”他哑声开口,“你先——”
方荷蓦地起身,背对他跪在孝庄面前,脆生生道:“老祖宗,臣女冤枉,臣女也有话不得不说。”
康熙心底猛地一震,突然想起他们在江宁上龙舟那日,方荷靠在他肩上说过的话,心底那股子慌意催得他脸色越来越沉。
佟佳氏语气尖锐开口:“你一个不祥之人,有什么资格……”
“闭嘴!她是否是不祥之人,朕自会分辨!”康熙冷声怒喝。
“让她说!”
佟佳氏被康熙的怒气惊得愣了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康熙。
她只差一步之遥便是后宫之主,是皇上母家的表妹!
哪怕是打她的脸,不顾母家的体面,他也要护着这么个女干生子之后的贱人?!
方荷将身后的风风雨雨抛在脑后,只平静看着孝庄。
打工人碰上个没用老板,概率不小,她两辈子都没指望过别人。
一直说不上话的太后也急切看着孝庄,“姑姑,您给她个机会解释吧!”
孝庄捏了捏额角,疲乏地靠在枕头上,“好了,不过就是哀家贪嘴病了一场,倒是热闹得叫哀家怀疑自己病得不够重了。”
不待康熙和太后说话,孝庄点点方荷:“有话你就说,只是你要想好了再说,切莫冲动。”
无论如何,只要玄烨想保人,她也还没死呢,大不了就出宫换个身份就是了。
她怕就怕方荷气上头,做出什么傻事儿,只会叫亲者痛仇者快。
方荷了然点头,“臣女清楚,其实臣女在进京之前,也有人给臣女算过命,说法却与皇贵妃截然相反。”
孝庄挑眉:“哦?对方怎么说?”
方荷一句话,直接惊得里里外外焦急或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都傻眼了。
她道:“那位于道人说,臣女乃是天生凤命,寻常人确实受不住我的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