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岑康宁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
下过雨的缘故,屋子里又闷又热,窗帘还都拉着,没有丁点儿光线。
岑康宁醒来以后还以为是半夜,结果一看手机,嚯——
下午两点。
后知后觉地身体酸痛感袭来。
岑康宁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多半是有点儿疯了。
而当他意识到隔壁床竟然也在赖床没醒的时候,便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也疯了。
工作狂魔竟然不工作。
睡懒觉?
虽然今天是周天,但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祁钊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短暂的惊诧过后,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唇角缓缓勾起。
“睡着的样子还挺乖。”
岑康宁小声嘟哝了一句。
祁钊睡得很熟,自然没听见。
而岑康宁意识到这一点后,愈发得寸进尺。
他先是摸到手机,关掉快门声关掉闪光灯,偷偷摸摸地拍下这罕见的一幕。
随后做贼心虚一般地扔开手机,呼吸暂停,紧张地盯着祁钊的反应。
很好,还是没反应。
岑康宁看着祁教授的睡脸想。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岑康宁逐渐放宽了心,也敢呼吸了,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不过就是一点,睡着的祁教授有点儿帅的过分,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着了魔一样地使劲儿盯。
其实都是同一张脸。
但不知怎么的,经过了昨天,岑康宁就是觉得祁钊好像比原来帅了一点儿。
具体帅在哪里不知道。
也许就是三十岁了,成年老男人特有的魅力?
“噗——”
想到这里,岑康宁又没忍住笑了。
他其实很想保持安静,想让此时此刻的宁静温暖变得稍微长久一些。
奈何,只要一看到祁钊。
他的笑容就完全控制不住。
祁教授好像变成了某种好心情诱捕器,只要这张脸一出现,好心情就自然而然的降临。
不过笑完以后,过了一会儿,岑康宁就想起昨晚这人的某些“恶劣”行径。
比如说,他都不太想亲了。
“周一还要上班,嘴巴肿着怎么上?”
结果祁钊一本正经给他找来嘴唇消肿办法。
让他用凡士林,或者冰敷。
岑康宁气得牙根儿痒,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亲了,就不会肿?
祁钊对此选择性忽视。
只是接吻的时候力度轻了点儿。
又比如,签协议的时候。
岑康宁觉得一周七次实在太多了,改成一周三次最好不过。
祁钊说:“一周七次的意思不是真的一周七次。”
岑康宁疑惑:“那是?”
祁钊:“是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
岑康宁觉得这人真的太过分了,完全是得寸进尺,上房揭瓦的程度。
很想一口咬在他身上解解气。
事实上,岑康宁也的确咬了,到现在某人锁骨上还能看见那个清晰明显的牙印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
祁教授对他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很好。
昨晚两人又说起买车的事。
祁钊把他搂在怀里看车,还是看的cyberturck。岑康宁说这车太贵,祁钊说不贵,想要就买给你。
岑康宁说我不想要。
祁钊就问昨天想开车的人是谁?
岑康宁装傻不承认,后来眼看着祁钊要再次下定了才慌忙把人拦住。
“不要,以后我能自己买车。而且你这车太大太惹眼,不适合我。”
祁钊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问他:“什么车合适你?”
岑康宁哼唧着没说话,一直说不喜欢,不想要。
最后祁钊给他卡里转了一百万,附言:“宝宝迟来的生日礼物。”
岑康宁惊呆了。
一百万说转就转。
祁老板到底有多大气?
“你——”
“不够再转。”
祁钊说。
岑康宁喉头一哽,虽然打定了主意这一百万肯定要给祁钊回头找机会转回去,却也不得不承认,被人打钱,被人惦记的感觉真的很爽。
他这辈子没收过什么像样的生日礼物。
从来也没刻意告诉过其他人自己生日是哪一天。
在他看来自己的生日没什么好庆祝的,可没想到有一天生日礼物一收就是这么大,顶的上过去22年。
岑康宁感受着这一百万的分量,眯起眼睛,缩在人怀里说累,没力气去洗澡了。
祁钊了然,把他抱去浴缸。
从头发再到脚,洗的干干净净的同时,又用吹风机吹干。
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清爽的,连脚趾间的缝隙里都没被放过,被祁钊用专门的毛巾擦得非常干燥。
被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岑康宁后来评价:“钊哥,你要是没走到科研这条弯路上,现在保准已经是个大师级别育婴师。”
“育婴师?”
“对啊,你不是说我是宝宝?”
“确实。”
祁钊对此表示难得的赞同。
然而今年已经马上23岁的大宝宝在被伺候完洗澡以后准备睡觉了,“育婴师”寓v言的工作却还没停。
临睡前他问岑康宁:“明天起来想吃什么?”
岑康宁想了想:“可不可以吃蛋糕,奶油蛋糕。”
祁钊亲了岑康宁的额头一下,说:“好,明天吃蛋糕。”
岑康宁毫不怀疑自己的愿望会被忽略。因为临睡前,他已经听到有人下单预定蛋糕的声音。
没猜错的话是他最近的新宠,咸奶油配奥利奥夹心。
……
不行了。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一想下去就是完全没完没了。
岑康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原来想到祁钊的好,他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光是昨晚一晚上就那么多细节。
两人结婚的这小半年,一共得有多少?
岑康宁一时不敢再想,总觉得再想下去会发生什么不太好控制的事件。
比如说,他可能偷偷趁着祁钊睡觉偷亲他什么的。
就像是游戏里的防沉迷机制启动了一般,下意识地,岑康宁觉得自己不能再盯着这张祸国殃民的脸看下去了。
他决定起身去冰箱里查看自己的蛋糕有没有及时配送。
顺带再喝杯咖啡,让差点昏了头的自己清醒清醒。
然而就在他试图从祁钊胳膊上离开的一瞬,原本熟睡的男人瞬间胳膊一弯,轻松将他又重新搂回了怀里。
“……你什么时候醒的?”
“很早。”
“哦,很早就醒了,结果不睁眼演戏是吧?”
岑康宁心想,还好老子没偷亲!
“想再搂着你多躺一会儿。”祁钊嗓音有点儿沙哑,没告诉岑康宁其实自己几乎一晚没睡。
岑康宁却有点儿躺不下去了,因为忽然想到自己的确是没偷亲,但偷拍了。
不过祁钊刚刚没睁眼。
偷拍的事情他应该……
“知道。”
祁钊像是开了读心术一般,意简言赅地说。
岑康宁恼羞成怒:“知道就知道,我是不会删除你的丑照的。”
“只是丑照?”
“就是丑照,很丑很丑,难以言喻,可以拿出来当威胁资本的那种。”
“哦。”
祁钊态度不变:“那留着吧。”
“?”
“留着明年印在31岁生日横幅上,丑照总比证件照强。”
显然这是不太满意岑康宁那张用证件照P的生日横幅了。其实用证件照的确是多少有点儿抽象,但岑康宁手上也确实没有其他照片。
更何况:“钊哥不觉得那张证件照很帅吗?”
“不太觉得。”
祁钊斟酌着语气道。
“为什么?”岑康宁果然不满了。
祁钊只好说了实话:“我没去拍,这张是学校的人用别人的身体P的。”
岑康宁:“……”
难怪他觉得这张证件照有点奇怪!虽然脸还是帅的。
“删掉删掉,我立刻就删掉。”
岑康宁这么说着,拿出了自己偷偷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不过真到删除的时候,手指动作却多少有些迟疑。
“怎么了?”
“删了之后,我好像就没有你的照片了,睁开眼睛的。”
岑康宁半开玩笑说。
祁钊很认真地说:“好办。”
说罢用手扶住岑康宁的手机,手机轻点相机按键。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后岑康宁有一瞬间的心慌,吓了一跳:“钊哥,咱俩都没穿衣服,你不怕我之后拿着照片威胁你?”
“没关系,尽管威胁。”
祁钊说着,拍下了两人的第一张合影。
其实房间里光线很差,窗帘都没拉开,只有床头灯亮着。角度也没找太好,照相的时候岑康宁还没完全准备好看镜头,在看祁钊,只是奈何俩人的长相都太优越了,随便拍拍也非常上相。
反而因为没看镜头的缘故,意外地有一种生活感,就是那种……小情侣被抓拍写真既视感。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岑康宁感到指尖都有点战栗。
拍完一张又拍第二张。
拍第三张的时候,祁钊凑过来亲他。
岑康宁不给亲。
嘴不给亲脸也不给亲。
祁钊问他为什么不给亲,岑康宁不说话。
祁钊当他是害羞,就把手机锁屏了,专心地亲。岑康宁这回没有再抗拒,回应了这个吻。
但是吻完以后他躺在床上翻看着刚刚拍下来的照片,忽然就觉得,俩人这跟恋爱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
岑康宁想。
他不该跟祁钊恋爱的,俩人分明只是签了合同协议的假夫妻。当初不是说好了只是想要编制的关系?
不行,要保持距离。
岑康宁警惕地想。
只是才刚下定决心要跟人保持距离,下一秒,就看到祁钊端着蛋糕跟咖啡走过来。
岑康宁舔舔嘴,目不转睛:“老公,还想吃麦麦脆汁鸡。”
—
俩人就这么在公寓里黏黏糊糊厮混了一整个周末。
手机都没玩多久。
第二天系统给岑康宁提示昨天屏幕使用时间不足一小时。
岑康宁看完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儿没扛住,这得有多黏糊,才能让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人没时间玩手机?
微信里积攒了一大堆消息。
岑康宁第二天上班才有功夫一一回应。
316宿舍那几个损友在群里使劲儿艾特他,问他大周末的怎么不出现,是不是在跟老公度蜜月?
岑康宁想,要是度蜜月才好呢。
至少度蜜月有假期。
哪像现在,困成狗了还要硬挺着上班。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来自于刘海俐的那个未接。
现在回电话过去肯定已经晚了。
岑康宁拿着手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道歉好像也有点迟,于是掐着中午吃饭的点给祁钊发消息问他怎么办。
祁钊回他说不用管,他来解决。
岑康宁稍微放下心的同时,看着屏幕里那个戛然而止的未接,却多少有点儿担心。
毕竟现在的岑康宁也不像从前对祁钊的家庭一无所知。
虽然不敢说完全了解。
但这几次的接触下来,岑康宁也大概心里有了数。
控制欲过强的母亲,追求真爱另有家庭的父亲,还有心怀大爱无心小家的爷爷。
这样的家庭让岑康宁深刻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岑康宁曾经觉得自己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已经够惨了。
可想到祁钊,一时竟然也分不清俩人谁更惨一些。
祁老生日次日打来的电话,还是打到岑康宁的手机上,刘海俐出于什么目的?
岑康宁想了一会儿,但没想太多。
祁钊说了他来处理,岑康宁就也相信祁钊一定能够处理。
只是他从没想过的是,两通没打通的电话,竟然直接导致刘海俐出现在了P大生科院。
十六楼的教授办公室门前。
刘海俐换了一身比昨天更体面的衣服,珠光宝气提着一保温壶排骨汤,面带笑意,出现在了祁钊面前。
祁钊刚开完组会。
看到刘海俐出现的一瞬以为自己太久没睡出现幻觉。
直到刘海俐身边的孔宇真走过来给他使眼色,他才怔了一下,恍惚般如梦初醒。
咯吱——
办公室门被关上。
祁钊眼神里逐渐透出冰凉的冷意。
“儿子,最近换季,妈今天给你炖了排骨汤,还包了饺子,来尝尝?”
“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刘海俐手中的动作一顿,佯装不觉:“什么答应?”
“结婚,你就不再出现在我的任何工作场合里。”
祁钊意简言赅地说。
刘海俐面上笑意不减,笑着:“哦,那件事儿啊,没什么,妈这次来又不是打扰你的,我这不是中午吃饭的时间才过来的吗?”
“祁未言又让你受了什么气?”
祁钊问。
提起前夫,刘海俐终于面色一变,语气尖锐:“别跟我提他,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那个死人。”
“那是为了什么?”
“……先来尝尝我的排骨汤。”
祁钊原地不动,冷漠地看着刘海俐。
也许是祁钊的眼神实在太过分,刘海俐终于承受不住;也许是刘海俐本来就不剩多少耐心。
她再也无法维持住慈母的形象,开始了一如既往地观点宣泄。
我是你妈我怎么就不能来看你?
小时候我是怎么一个人把你辛苦拉扯大你长大了竟然不知道感恩这些话被说过千遍万遍。
第一遍听到的时候祁钊心中会有触动,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一百遍听到的时候,祁钊的心中只剩下漠然。
已经可以做到完全忽略。
等刘海俐终于宣泄完成以后,再冷静无澜地问出问题:
“为什么?”
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后,刘海俐忽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自顾自地说:“你小姨又给你介绍了个相亲对象,我觉得条件挺好的,你要不认识一下?”
“……”
“之前给你找的这个,大师说不错,但我后来又觉得有点儿后悔了。学历跟你不匹配是一方面,太年轻漂亮,心思也不稳定。妈今天早上还在你家垃圾桶里发现他乱花钱买东西……”
“你翻垃圾?”
祁钊瞳孔骤然缩紧。
分明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正午,他穿着衬衫,后背竟然感到丝丝凉意。
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行为感到荒谬,除了荒谬他再也无法来形容此刻的感觉。
而这个人竟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你不让我进门,妈能怎么办?”
刘海俐的表情里明显有说错话的慌乱,却没有半点儿悔意。
反而在说出实话以后,她干脆不掩饰了,直勾勾地看着祁钊,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出半点儿情绪。
“要是不翻垃圾,妈怎么能知道他勾引你?”
“……”
后来回想起这一天。
祁钊曾反复反思过自己。
过去的三十年里他到底做错了哪一步,才会导致了这一天。
很快他得到答案:
是每一步。
如果三十年前的九月十四号不曾出生就好了。
他这辈子骨血里都流淌着父亲与母亲的DNA,是无论用多少次CRISPR-Cas9都无法编辑改变的基因序列。
如果二十四年前的离婚法庭不曾因为母亲的泪水而选择就好了。
后来听说也有人可以不选择父亲或是母亲,被转交给福利机构,或者是交给爷爷。
如果……
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看着母亲比起一年前在斯坦福毫无收敛反而大有胜之的模样,祁钊前所未有清醒地意识到。
过去三十年来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次妥协,三十年后,终于都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自己,也刺向了他的小行星。
就宛如多年前那个被更改的本科志愿。
……
“我早就知道这种长得好看的人没几个老实的,当初亏我还是信了他小姨的话,觉得这孩子老实。没爸没妈,怪可怜的。”
“哪里老实了?”
刘海俐想到垃圾桶里她翻出来的那些“垃圾”,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离,必须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坚决不能让这种狐狸精进家门影响你的事业!”
没有得到回应。
倒也不影响刘海俐。
出门前她已经提前想好所有后续计划,离婚的消息放出去以后,手机里多得是媒婆要给祁钊重新介绍优质对象。
祁未言以为这样就能影响到她?
大错特错。
她的儿子优秀英俊又前途大好。
就算离婚也多得是人扑上来。
这回刘海俐已经想明白了。
八字的确重要。
但人老实本分更重要。
眼看着靠八字克死前夫是不太可能了,刘海俐想,这回至少找个旺夫的。
想到这里,她再度拿出手机,想要给祁钊看自己参谋了一上午找到的合适对象。
然而她一转身,却见优秀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坐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目不转睛看着电脑屏幕,手指还在键盘上不断敲击。
噼里啪啦。
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空旷的办公室内,刘海俐愣了一下。看着祁钊忙碌的身影,她不怎么赞同地皱起眉心:“大中午的,你还要忙工作吗?虽然工作重要,但也不能不吃饭吧?”
“很快就不会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在写辞职信。”
作者有话说:
跪着溜走
第72章
一直以来祁钊认为只要满足了母亲的要求就可以节省时间。
毕竟过往的经历告诉他,如果不满足她,她将会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地打扰自己,以达到最终目的。
拒绝吃掉的长寿面会一碗接着一碗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油腻恶心的红烧肉每周一次不吃下去,就会日复一日出现。
祁钊曾以为长大便能够逃离,直到十二岁那天被告知入学失败——
未成年人无法绕过监护人擅自入学。
多么滑稽的理由。
但祁钊在查阅相关法律后表示理解。
后来祁钊又以为成年后经济独立便能够逃离,随后证明果然又错了。
只要他的妈妈想。
他就永远无法逃离。
最出格的一次抵抗大约是在18岁,刚刚成年的那一天。
祁钊那时刚刚拿到本科学位。
手头上也开始拥有一笔资金。
经过多维度评估,他认为自己可以拥有独立的权利,直到警察找上门,用遗憾的语气告诉他母亲在医院。
那一天后祁钊变得消极。
正如他在经过反复论证后终于意识到,无论是什么样的技术手段,都无法实现人类的母体剥离。
从子宫与羊水就开始的DNA侵染。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剥离的了的。
更何况,这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
也许只有死亡才能结束这一切。
可祁钊并无意死亡。
从出生起,他就对这个世界的秘密充满了求知欲。
让他感到有兴致的,从来都是如何揭开这些秘密背后的基本法则。
不能因为母亲而放弃这一切。
祁钊很清醒地意识到。
他意志的存在不是为了如此简单的消亡。
也不能浪费过多的时间,因为人类的寿命实在短暂,他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于是迅速学会妥协。
不能够探索宇宙星空,探索人类也不错。甚至从效率的角度来说,目前的专业让他更加如鱼得水。
毕竟从小就出生在医学世家的祁钊。
比起了解大熊星座位于银河系猎户臂,更早了解的是冠状动脉回旋支分布在左心房侧壁。
不能够在斯坦福继续研究也无所谓。
斯坦福的课题组出了问题。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也是时候独立门户。
只是计划忽然被打乱,会有短时间的混乱期而已。
结婚自然也没什么……以婚姻为代价,换取母亲言之凿凿地答应自己不再出现。
在结婚双方彼此利益都不受损的情况下,签订协议。
祁钊冷静地想,这样的结局,也许是三赢。
可直到此时此刻,耳畔响起刘海俐对岑康宁刺耳的攻击,祁钊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彻底。
有些事开头就错了。
当然会影响结局。
—
岑康宁没能等来祁钊的后续回信。
一整个白天心神不宁。
今天下午跟他搭班的是李明玉,若是放在往常,玉姐肯定能一早发现岑康宁的不对劲。
可惜,李明玉今天也状态不佳。
从进门开始就神情萎靡。
因为平日里很难见到这样的李明玉,岑康宁没忍住在干完活以后关心她。
“你怎么了,玉姐?”
李明玉瘪了瘪嘴,差点没哭出声来:“小岑老师,我失恋!呜呜呜——”
岑康宁很是震惊,连忙给她递去纸巾:“别哭别哭玉姐,你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了?”
“呜呜……”
李明玉接过纸巾,压抑了一整个早上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泪水像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流淌了出来。
“我前段时间喜欢上一个小学弟。”
“每次从图书馆回宿舍的路上都能遇到他在操场打篮球,他长得很帅嘛,打篮球的技术又好,我就一不小心动了心。”
“后来我就托人去问他要微信,倒是也到手了,聊上了天。结果——”
“结果我上周天才发现那个微信不是他的!”
李明玉委屈地哭成了一个小泪人。
“谁懂啊,一腔真心全错付了——”
岑康宁听完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亦是替玉姐打抱不平:“也就是说,那个渣男故意给你别人的微信号?”
“额……这个倒也不是。”
李明玉吸吸鼻子尴尬地说:“单纯就是我朋友找错人了。”
岑康宁:“那就是跟你聊的人骗你?”
李明玉:“也不是……他一开始也不知道我要的是另一个人微信。”
岑康宁:“……”
不能骂渣男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
想了又想,岑康宁只好劝玉姐想开点。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个弟。”
李明玉:“呜呜,可我就是喜欢这一个。”
岑康宁:“首先,哪一个?篮球场上的那个,还是跟你聊天的这个。”
李明玉沉默了。
岑康宁以为他的安慰终于有了效果,结果下一秒,李明玉认真睁大双眼,道:“我就不能喜欢篮球场学弟的脸,然后喜欢小胡的内心吗?”
“小胡?”
“跟我聊天的这个。”
纯爱战士1v1坚定爱好者岑康宁立刻说:“那不行,小胡跟篮球学弟只能二选一,现在就选。”
李明玉:“小胡。”
脱口而出以后连李明玉自己也对自己的答案感到震惊,竟然连半秒都没有犹豫吗?
这时嗡地一声。
她的手机震动响起。
岑康宁便见玉姐那张方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瞬间雨过天晴,又过了一会儿,笑逐颜开的玉姐吸吸鼻子,将刘海儿撩至耳后,笑着问岑康宁:
“小岑老师,今天有什么事儿不开心来说给姐姐听听?”
岑康宁:“……”
倒也不必。
李明玉过了会儿解释说:“昨天晚上我们吵架了嘛,我以为他故意骗我,他以为我喜欢别人,闹了一晚上脾气,我以为我们就这么完蛋了。结果没想到刚刚他跟我道歉,说不是故意跟我吵架的,还说晚上要来接我下班,一起吃饭。”
说玩李明玉有些害羞,低头扭捏道:“今晚我们俩第一次正式见面,小岑老师你说我要不要去换身衣服,化个妆?”
岑康宁被迫吃了一大口狗粮,看着李明玉脸上明显有些哭花的妆,诚恳建议:“画一个吧,至少补补。”
李明玉说:“行,那我待会儿就去。”
岑康宁很好奇:“为什么不是现在?”
李明玉手机一扣,语气理所当然:“当然是要先安慰你啊,小岑老师,从中午心神不宁到现在了,愁什么呢?要不说出来,我帮你分析分析。”
“这……”
岑康宁有一瞬间的迟疑。
但看着玉姐那张哭花了妆的脸,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临下班前最后一小时开了口。
“我有一个朋友。”
“好好好,我懂。”
李明玉听到这句话后瞬间收起嬉皮笑脸,正襟危坐起来,侧耳倾听。
“我这个朋友他最近遇到一个感情上的苦恼。”
岑康宁垂眸,手指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轻声说:“他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某个人了。”
李明玉一听这不正对自己专业吗?
当即睁大了双眼:“你……不对,你的朋友他有以下几个症状吗?”
岑康宁:“哪几个症状?”
“比如,自己发过去的消息,需要立刻得到回复。”
岑康宁想了想:“这倒没有。”
祁教授平时比较忙嘛,他也很理解。
两人之间一两个小时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情。
岑康宁也不会说要求祁钊给自己秒回消息,太打扰正常工作节奏,也太任性。
只要祁教授闲下来以后看到消息给自己回复就行了。
岑康宁的要求没那么高。
李明玉又问:“那你这个朋友,会不会经常控制不住地想起这个人?比如说,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蛋糕店,就会想起他喜欢吃什么蛋糕这种。”
“也没有。”
岑康宁笃定道。
钊哥不喜欢吃外面蛋糕店的蛋糕,所以岑康宁一般路过蛋糕店,想的都是自己喜欢吃什么,才不会想起祁钊。
顶多路过超市的时候。
岑康宁会进去帮他买点儿新鲜水果蔬菜。
但也有要求,必须是有机蔬菜,进口肉类,不能随便乱买。
有机蔬菜里又尤其喜欢西兰苔甜椒。
蛋白质里偏爱澳大利亚牛肉与挪威产三文鱼。
李明玉犯了难:“两个都没有啊,那我感觉喜欢的概率很低了。再问一条吧。”
“你问。”
“两人近距离靠近的时候,有没有心跳加速的感觉?”
“……有。”
沉默了片刻后,岑康宁实话实说。
甚至都不需要近距离。
岑康宁想起昨晚,祁钊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半裹着浴巾。
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还有早上,他上班前遇到校园里正在张贴讲座宣传海报,主讲人是祁钊。
那张海报上甚至没有照片。
可岑康宁在路过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了一瞬。
当时有两个学生在海报边拍照边议论。
一个说:“祁神的讲座,肯定挤爆了。”
另一个说:“可不,上回讲座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圈,教室外面都是人。”
岑康宁听完觉得有些骄傲,又有些高兴。
但转念一想,他骄傲什么?
别人夸的是祁钊,跟他有什么关系?
岑康宁觉得自己最近好像越来越奇怪了,尤其是想到昨晚两人拍下的照片。
后来他反复地一个人回顾那两张照片。
越看越觉得喜欢。
喜欢到甚至想要拿来当手机屏保的程度。
差一点都要拿来当屏保了,最后及时收手,看着相册里唇角带着迷之微笑的自己,他愕然:
你在做什么,岑康宁?
真跟祁教授谈上恋爱了吗?
回过神来,视线定格在工位上熟悉的保温杯上。
岑康宁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今天一整个白天竟然连一杯水都没接。
“你这个朋友不一定喜欢他。”
李明玉下了结论。
岑康宁愣了下,又是对这个结论感到开心,又是觉得隐隐有些失落。
他没有细究那份失落,只是锲而不舍地追问玉姐:“为什么?”
“因为心跳加速的原因有很多,很有可能只是短暂的荷尔蒙分泌,也有可能就是当时咖啡因摄入多了。就像当初我对篮球场小学弟,不也心跳加速过吗?”
岑康宁想到安德鲁那篇后来被祁钊反复推翻的论文:“也对,你说的有道理。”
“所以别多想啦,小岑老师你的朋友可能只是短暂被皮相所吸引,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
“……嗯。”
这样最好不过。
岑康宁盯着仍未收到回信的手机,默默攥紧了掌心。
下班前半小时。
玉姐已经离心似箭。
岑康宁看出她的心急,便让她先走了,玉姐立刻拿起书包迫不及待离开,一边往宿舍的方向走一边给岑康宁说再见。
“拜拜小岑老师,等我成了我请你喝奶茶。”
岑康宁笑着说等你。
殊不知说着要请他喝奶茶的李明玉一出图书馆就瞬间变了表情跟他偷偷说道歉。
“对不起啊小岑老师,为了你跟钊哥的感情,只能说谎了。”
李明玉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原来小嫩草就是岑康宁。
祁老八十大寿的事情在圈内影响很大,除了院长以外很多圈子里有名有姓的专家都去了。
去的人群里自然也不乏年轻人。
毕竟这一行江山代有人才出,像祁钊这样三十岁的杰青预备役虽然不常见,但青椒博后还是常有的。
于是各种八卦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其中最让所有人震惊的就是,原来祁钊结婚了,当天他是带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出席寿宴。
李明玉周六晚上跟所有课题组的学生们一起吃瓜到深夜。
没有照片细节,大家对着一些聊天记录也八卦地津津有味。
直到最后有学姐神神秘秘发来内部消息:
【确认了,小师娘人就在P大,土木工程专业。】
【哈?小嫩草?】
【应该是。走的配偶安置吧,不过不知道具体安置在哪里,应该没在生科院。】
【那肯定不在,院办多累啊,是我也不想让我媳妇儿去。】
看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李明玉一边吃瓜一边忽然眼前白光一闪。
等等。
不在院办,人在P大,土木工程。
还走的是配偶安置,怎么越听越熟悉?
再联系到前头的聊天记录里说,在场的人一致觉得小师娘人长得非常标志漂亮,跟祁钊站在一起郎才郎貌般配无比。
猛不丢,李明玉就想到一个人来。
而好巧不巧,这人还是土木工程系。
其实有些事不是难猜,最主要的是从没往一起想过。一旦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李明玉就立刻发现了许多端倪。
比如说,P大图书馆的门槛近些年这么高。
小岑老师一个土木工程的本科毕业生,甚至年纪还比自己小,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又比如说,小岑老师平时对她们课题组尤其是钊哥的关注度也未免太多了吧?
虽然平时李明玉就很喜欢说八卦。
可是好像旁人比如说夏老师,就没那么喜欢听她课题组的八卦。
只有小岑老师,每回都听得津津有味不说,还会主动问。
“钊哥今天感冒了?”
“祁教授最近发了什么新文章?”
“钊哥跟那个孔博士到底有什么渊源?”
李明玉当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毕竟放眼整个P大,不是钊哥粉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对于校园风云人物的八卦也很正常。
可现在一联想——
卧槽。
我嗑的CP竟然早就是真的!
李明玉一边觉得我去我去快甜死我算了,以后我就是嗑糖最前线,另一边得知真相以后的第一天上班就遭到“我有一个朋友”暴击。
“对不起小岑老师,您还是别喜欢别人了。”
“好好喜欢我们钊哥比谁都强!”
李明玉看着图书馆二楼的方向默默地道着歉,随后一溜烟儿跑远。
而图书馆内。
岑康宁也终于煎熬地度过了这一天。
跟下一个来值班的兼职学生交接过后,他便自顾自拿起手机,转身出了图书馆大门,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周一的五点学校里一向是人群高峰期。
学生们虽然爱翘课,但至少周一会全勤。
这个点儿正是食堂开饭的时候,下课下班的人群汇聚在一起,挤得岑康宁有点儿喘不过气。
本来想在食堂简单吃点儿的,结果人都走到食堂门口了,他身一转,最后出门上了地铁。
最后还是在地铁口那家麦当劳买了穷鬼套餐,外加一个麦麦脆汁鸡。
其实岑康宁现在手头上的钱已经非常宽裕。
八月份工资刚发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还清了所有的助学贷款,无债一身轻。
今天十五号。
又发了九月工资,再加上祁钊昨晚打给他的一百万,财富自由算不上,高低也是个小大款。
奈何吃这个套餐成了习惯。
一杯可乐一个汉堡才十来块钱,就算再加一份脆汁鸡,也不会超过三十块。
三十块钱顶的上他以前两天的伙食费了。
岑康宁一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套餐一边想,现在他过得可真是奢侈。
但很稀奇的是这样的奢侈竟然也没有增添他的食欲。
回了家,还不饿,一如既往地先打游戏;打完游戏竟然还不饿,就果断去洗澡,然后看电影。
直到澡也洗完了。
电影也二倍速看了两三部。
茶几上里的麦麦脆汁鸡已经完全变得冰冷油腻,可乐也变成常温,他等的人却依然没有任何回家的迹象。
手机聊天记录空荡荡的一片。
停留在他最后发送过去的一个表情。
把钊哥改成祁教授,再改成大名也无济于事。
后来岑康宁等困了。
忘了是什么时候竟然躺在沙发上就睡着了。
结果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天还黑着,他躺在床上,而另一个人趴在不远处的书房里,电脑跟打印机都亮着,手边是一叠不久前才打印出来还带着墨香的“新鲜”文件。
岑康宁看到这一幕,愣了一下,起先是下意识地拿起一床毯子,想要给祁钊盖上。
九月中旬的凌晨室温还是有些低。
他怕祁钊感冒。
但紧接着当他靠近祁钊,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祁钊手边那份文件的文件名。
白纸黑字。
四号加粗宋体。
想看不见都难。
唇角的笑意逐渐僵住,弧度变成一道冰冷的直线。
……
“房子,车子都留给了我,存款也给了我这么多,连比特币跟英伟达的股票都有我的份。”
天已经亮了。
温度还是很低。
岑康宁在祁钊醒后的第一时间就拿起笔,在协议的落款处大大方方签下自己大名。
岑康宁三个大字。
一横一撇他写得格外工整清晰。
当年高考写名字他都没这么认真过。
而签完后他弯起眉眼,就那么看着刚刚醒来,眼睛几乎全是血丝的男人,很轻松地笑了:
“签,当然签。”
“不过就是有一个问题,忽然这么急着终止上一个协议,祁教授难道是有什么新的结婚人选?”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明白心意了![紫心][紫心]
第73章
岑康宁没有哭,只是笑着。
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很好看,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左侧脸颊小小的梨涡若隐若现。
无论是谁看到他的笑容都会不由得身心舒畅。
生出一种对美好的赞赏,并认为,眼前这个大男孩儿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除了祁钊。
五年前,他曾见过这张笑脸。
……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
但祁钊记忆犹新。
五年前的三月下旬,他刚刚在斯坦福拿到自己的第二个博士学位。
指导他的教授要回国参与一项公益项目,问他要不要参与。祁钊本来决定拒绝,但临时又决定答应。
飞往国内的飞机上他数次后悔。
因为此时他才刚刚知道,这项公益项目的所在单位竟然是父亲开办的医院。
但教授锲而不舍地劝他:“祁,你不是一直都怀疑我们心理学专业是否真正可以帮助到人吗?这次是很好的机会,况且,只有一星期,你父亲不会发现的。”
“一星期。”
祁钊看了眼手表,冷淡地说:“够我做十个基因敲除实验。”
教授义愤填膺:“不要拿你们生命科学的实验来同我们相比!”
祁钊则望向飞机窗外近在咫尺的云层。
日落时刻。
云层染上橘金。
想到离开前手机收到的消息,他最终决定:“行。”
后来飞机抵达目的地,教授带着他和其他人赶往医院,小孩儿的哭闹声隔着大老远传了过来。
祁钊这才知道,原来这次义工援助的对象,主要是那些即将失去视力的儿童。
“他们很可怜的,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小年纪,要是一出生就看不见就算了,曾经见识过这么美好的世界,却又被残忍剥夺。别说小孩儿接受不了,大人也接受不了。”
护士长如是说,随后给祁钊分配了援助对象。
可惜,饶是祁钊已经非常严格地根据自己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安抚小朋友,小朋友却没有一个感到满意。
“不行,他们好像都觉得你太凶了。”
护士长很无奈:“祁博士,你不能温柔有耐心一点吗?”
祁钊对此指控感到不赞同,眉心轻皱着:“我没有耐心?”
他没有立刻飞回美国。
自以为已经非常有耐心。
护士长想到他昨天给五岁的小孩儿讲的睡前故事是解刨手术,结果把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的场景喉头登时一哽。
“算了算了,祁博士,要不您看看这位病人吧。”
“哪一位?”
祁钊冷静,却不太抱有期望地问。
提起这位病人,护士长忽然笑了笑:“这个孩子很乖的,从来不哭不闹,而且他受伤也没那么重,非常有可能康复。”
“那就不需要我。”
祁钊说。
护士长却摇头:“不,祁博士,这个孩子情况有点儿特别。他年纪倒不算特别小,可是……”
“算了,我直接带你去看吧。”
护士长说。
穿过吵闹的幼儿病房区,二人最终来到三层住院部最后一个房间,门虚掩着,病房里住着四个小朋友。
三个小朋友哭闹着。
身边是焦头烂额哄着他们的父母。
一个“小朋友”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睛上绑着纱布,正很乖地尝试用手摸索着手边的床沿。
护士长见了,连忙上前:“小宁,你是想去厕所吗?”
“对。”
被叫做小宁的小孩儿腼腆一笑,说:“我想自己试着去。”
“以后这种事叫护士帮你,你现在看不见,摔倒了怎么办?”
“护士姐姐在忙。”
岑康宁说。
护士长扶起他,帮他把拖鞋穿好:“没关系,尽管叫我们。”
岑康宁舔舔自己已经干燥起皮的唇,看得出来还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毕竟他已经17岁了。
马上就要成年的年纪,不可能再像五六岁的小孩儿一样,毫无羞耻心。
后来祁钊问护士长:“他的家人呢?”
护士长叹了口气,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眼睛受伤看不见。
难怪护士长说他情况特别。
祁钊问:“需要我做什么?”
“他倒是不太需要做心理辅导,您刚刚也看到了,小宁挺阳光积极的,是个很爱笑的男孩子。就是咱们护士站最近人手实在紧缺,刚过完年,因为烟花爆竹的影响多了很多眼睛受伤的小孩儿,有时候就难免顾不上小宁。”
“所以祁博士,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您在这段时间照顾一下小宁?”
“不可以也没问题,看您的意愿。”
护士长和蔼可亲地说。
祁钊别无他选。
首先自然是,其他的小孩儿几乎全部拒绝了他的帮助;其次,他的假期已经请好,定下一周后的机票,接下来的一星期除了义工援助他基本无事可做。
索性援助谁都是援助。
祁钊答应了护士长。
当天下午,他成为了这个男孩儿的护工。
诚如护士长所说,岑康宁实在是一个很懂事的援助对象,他几乎不会主动开口麻烦祁钊,除非必要。
为了减少上厕所的频率。
岑康宁甚至可以忍住,一天只喝半杯水,哪怕嘴唇干到起皮。
他的性格也很好,虽然眼睛受了伤,有永久失明的可能性,但不哭不闹,每回祁钊走进病房,率先见到的一定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哥,你来啦。”
“哥,刚刚护士长给了我一个苹果,你要吃吗?”
因为他的缘故,祁钊甚至认为护工也许是一件非常容易完成的事情。
直到某天。
祁钊因为一个很突然的课题组学术会议,耽误了来医院。
他比平时晚了约莫两个小时。
中午十二点吃饭的时间才堪堪赶到。
护士长见到他以后很惊讶:“祁博士,我以为你走了?”
“谁说的?”
“史密斯教授说的,她说你只做一星期,我还把这事儿告诉了小宁。”
祁钊言简意赅:“不回,我可以再留一星期。”
护士长听完长舒一口气:“那太好了,小宁刚做完手术,正是需要人帮忙的时候。虽然有了您的帮助,给他用上了最好的治疗,但术后一段时间还是需要护理。”
祁钊问:“人呢?”
护士长说:“在休息,状态还行。”
祁钊点点头,先去住院部食堂拿了饭,随后才推开了病房门。
“谁?”
病房里那天恰巧只有岑康宁一个人,因为他刚刚做了手术,需要安静的修养环境。
护士长做主,给其他病人调整了房间。
失明的病人大多听觉敏锐,也因此,祁钊走进门的一刹那,岑康宁骤然从梦中惊醒。
“我。”
祁钊道。
“哥——”岑康宁立刻认出了祁钊的声音,愣了一下后非常惊喜:“你不是……”
“没走,再留一星期。”
祁钊说。
岑康宁听完已经腾地一下坐起身体,脸朝向祁钊的方向唇角上扬眉飞色舞:“太好啦!哥,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做手术的时候……”
祁钊盯着他的脸,默默地听着他一如既往跟自己分享一切。
忽然,他开口问:“怕不怕?”
小孩儿哽了一下,说:“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祁钊又问他:“哭了吗?”
小孩儿得意说:“没哭,柳医生夸我勇敢乐观来着,我做眼睛手术不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
祁钊没说话了。
小孩儿停顿了一会儿后,又开始笑着跟祁钊分享早上的经历。
他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个人参加可能会失明的手术,一个人从麻醉中醒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柳医生似乎忘了告诉他,手术后的某种药水是褐色。
被泪水冲刷后,会在脸上留下蜿蜒的浅褐色痕迹。
……
五年前的那张笑脸逐渐与眼前的笑脸相重合,五年过去了,小朋友长成了大朋友,还是那么活泼爱笑。
这一回他没做手术。
所以脸上也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可时隔五年祁钊再度见到这张相似的笑脸,依然会觉得很痛心。
—
次日网络热帖:
财务自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岑康宁一贯对这种问题视而不见,并认为自己这辈子除了中彩票都跟这个问题无缘。
中彩票也不可能。
因为岑康宁这辈子就没买过彩票。
既然都没买,也就谈不上会中。
是以过去刷到这种做梦贴,他都是手指一划,直接刷过去。但今天不太一样,今天他罕见地在这条帖子下停留超过两分钟左右的时间,并在两分钟后尝试回帖:
“也许,点外卖不用天天神卷?”
不一会儿这条评论被赞成热评。
数不清的网友给他回复。
“666,大哥阔气!”
“谁都不服就服你,敢问在哪里发的财,带我一个行不行?”
“这还不够吧,要不你点瑞幸也别领劵?”
岑康宁被网友们逗乐了,他是有钱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原价买瑞幸?
但当他放下手机,拿起自己放在茶几上的瑞幸一看——
很好,傻子竟是我自己,还真没用卷。
没关系。
岑康宁愣了一下后安慰自己。
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一杯原价瑞幸而已,喝就喝了,他不但今天可以喝,明天也照样可以接着喝。
甚至请人喝。
永远不用卷。
谁让祁钊大手一挥,离婚协议给他留下了那么多花也花不完的钱?
而且房子车子也归他。
也就是说,现在的岑康宁有车有房无债一身轻的情况下,还有花不完的存款基金。
一般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结果岑康宁离了次婚,就轻轻松松得到一切。
这不是财务自由是什么?
岑康宁想,恐怕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比他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财务自由的感觉真爽啊。
他感慨。
看看他此刻的饭桌。
醉李记的红烧肉,麦当劳的脆汁鸡,舒先生的巧克力蛋糕,都想吃怎么办?
那就通通买回来。
顺路再来一杯原价瑞幸。
再看看他手里的游戏。
648一次的新活动开箱子,同一个工会的朋友开一个都要嚷嚷半天,岑康宁直接开十个。
十个不出,再开十个。
一直开到全出为止,开到所有人都对他目瞪口呆。
而他轻描淡写:“下次活动继续。”
这还只是冰山一面。
假如岑康宁想的话,他完全也可以变卖掉车库里的那辆银灰色的大家伙,买下所有他喜欢的车型。
保时捷,迈巴赫,甚至法拉第。
如果他还想的话,他甚至可以辞掉工作,现在就开始轻松肆意的周游世界。
编制算什么?
编制不就图个稳定。
可都暴富了,谁还要稳定?
所以岑康宁可太开心了。
想买啥买啥。
想上班就上班,想不去就不去。
再也不会因为钱发一丁点的愁,不用买房,现在这套二百平够岑康宁一个人住到世界终结。
不会有协议束缚着他,他现在单身,想跟谁约会就跟谁约会;
也不会有人在周五的晚上缠着他签新协议,两米二的大床以后一个人睡,想横着睡就横着睡,想竖着睡就竖着睡。
不会有人忽然地把胳膊搭上来。
不会凌晨两点忍着困意不睡觉,只等着一句晚安再阖眼。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合同结束,他大赚特赚,现在很开心。
本来两人就只是合作关系。
他想要编制。
祁钊想要一段婚姻。
两人各取所需。
如今合同结束,他不仅得到编制,还得到更多,能有什么不满意?
所以当他看完婚姻终止协议的瞬间。
岑康宁的心中就是一个想法:签,绝对要签。
后来他也果然签了,签完以后祁钊非常利落地将合同里规定的所有东西都分批次转给了他。
有些比如房产证过户还需要办手续。
有些立刻就到账了。
岑康宁今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感受着银行卡余额的变化,从七个零变到快八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所以下班以后他很高兴,打了个车回家的同时,还在车上点了四个外卖。
岑康宁决定一边看视频一边慢慢吃。
于是大大咧咧地把外卖摆了一茶几。
也不用担心吃完以后没收拾祁钊见了会皱眉,反正他搬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
岑康宁终于过上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从今往后他的烦恼应该只剩下该怎么花钱。
他该感到幸福的。
绝不伤心。
红烧肉软糯可口,脆汁鸡外酥里嫩,小黄油拿铁香浓馥郁。
游戏也很很好玩。
成为氪金大佬的感觉真爽。
开箱子拿到的神器让他在任何副本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毫不费力成为曾经梦寐以求的游戏精英。
最后打完游戏再回到宽敞舒适的主卧,洗个澡,躺在十几万的床垫上美美睡一觉,没有祁钊,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又会是美好富有的一天。
所以,又为什么睡不着呢?
其实他应该很困了。
从凌晨五点钟到现在,岑康宁一分钟都没休息。
他忙着看合同,签合同,上班,下班,数钱,游戏……大脑已经疲惫到了极限,按理来说是一沾床就能原地昏厥的程度。
但当世界安静下来。
没有食物,没有电影,没有游戏。
他蓦地睁开眼,困意全无。
脑子不受控制地开始闪过一些回忆。
那些回忆有的很让人生气。
比如说,祁钊误会自己跟魏书训关系的那一次,真的很气,气到好几天岑康宁心情都不好。
他那会儿觉得跟祁钊结婚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如此无理取闹?
有的又让人觉得很安心。
比如说,不久前在路上开车的那一回。
岑康宁拿到驾照以后第一次正式摸车,时隔三年他很多驾驶知识都忘了,他差点就要怀疑自己开不了车。
但祁钊坐在自己隔壁,给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
有的很高兴。
某人送他空气炸锅制冰机,送他苹果手机,又要送他车子。岑康宁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实际上晚上做梦都在笑。
又有的很紧张。
叫他宝宝的时候,俯过身来亲吻他的时候。
心跳的速度很快。
快到要生出心脏病。
有时候在吃醋,过了一会儿又很甜蜜。
当然大部分的记忆很平平无奇,只是一句睡前简简单单的晚安,或者是微信里顺手回过来的一个1……
可当这些回忆一股脑地涌现了出来。
很忽然地,岑康宁上扬了一整天的唇角就再也没办法维持地下去。
而等他又打开手机,翻到相册里前天两人拍的合影,随着相片一点一点的放大,唇角弧度便逐渐变得更低。
终于在翻到第二张照片时,贪婪又仔细地端倪着照片里祁钊那个温柔的眼神后,啪嗒——
他眼睛一眨。
一滴很咸的泪水,就那么猝不及防落在了祁钊的眼睛里。
……
岑康宁从来不喜欢哭。
因为哭的意义是等着人哄。
不会有人哄的小孩儿哭来有什么用,要多笑,笑起来才讨喜。
岑康宁曾经牢牢地记住大伯临走前的这句话,不管再难过都不哭。
但今天他破了例。
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控制不住,到后面一发不可收拾。他浑身颤抖着,哭得眼眶模糊,什么都不想只想给祁钊打电话发微信。
他想告诉钊哥自己今天太倒霉了。
喝咖啡没有领劵。
还想告诉他游戏里有人骂他装,骂的很脏。
又想问老公什么时候下班,其实他后悔了,能不能不离婚,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钱。
哭来哭去觉得眼睛好痛。
脑袋也痛。
终于在这种锥心的疼痛中,岑康宁愕然惊觉,原来,他跟祁钊早就不止是想要编制的关系。
他喜欢他。
哭只是想他出现,然后哄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紫糖]
第74章
再次见到祁钊是在那栋新建好生科院大楼里。
那天阳光明媚。
微风拂面。
岑康宁来这里送院里订购的一批期刊,一个人轻松地抱着所有期刊上了十六楼。
结果好巧在课题组里遇到李明玉。
李明玉今天不上班,正在课题组办公室里抓耳挠腮写论文,一抬眼看到岑康宁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小岑老师,你怎么来了!”
李明玉睁大了双眼,差些没把手里的咖啡喷出来。
岑康宁笑笑,给她展示自己手里的期刊杂志:“我来送杂志。”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李明玉了然。
课题组通过图书馆定了几个知名期刊,《nature》《science》《cell》什么的,每个月都会有人准时送过来。
不过以前都是兼职学生送。
今天却是岑康宁。
到不奇怪,因为小岑老师绝对是图书馆所有老师里最热爱工作的一位。
但李明玉却一时没想到岑康宁跟自己所在的馆其实是文艺馆,什么送期刊这事儿以前跟他们馆完全不搭边。
她只是看着岑康宁手里的期刊,很殷切地说:“您等着小岑老师,我这就找负责期刊的师兄去。”
“行。”
岑康宁道。
“您要不先坐?”李明玉说。
“嗯……”岑康宁感受着投注在自己身上来自课题组成员四面八方的眼神,态度略有迟疑。
哪怕知道学生们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
可莫名地,他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要不——”
他微微一笑,提议:“我去找一下祁教授吧?因为后续有续订相关事宜要跟他确认。”
李明玉听完恍然大悟。
她倒也没告诉岑康宁这事儿以前都是归师兄管的,钊哥一般只负责批钱。
老婆找老公这件事。
哪里轮得到她操心?
她唯独就是懊悔,自己怎么这么笨?!这些年看的言情小说都看到了猫肚子里!
“那,要我带您去钊哥办公室吗?”
李明玉问。
岑康宁点点头,旋即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深吸了一口气。
李明玉站起身来,挪开凳子:“这边。”
走出课题组办公室,隔壁的隔壁就是祁钊办公室的所在地。
课题组办公室跟祁钊的自己的办公室在一层。
其实岑康宁也完全知道是哪一间。
他上回去过,还在里面换过衣服。
只是莫名地,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忽然出现会有些奇怪,所以才找了个送期刊的由头。
沉甸甸的杂志压在手里,他仿佛多了一分勇气。
勇气充足的同时开场白也有了。
就说——
“祁教授,这个月的杂志在这里,下个月还要不要续订?”
祁钊如果说要,他就点头,把续订需求登记下来;如果说不要,他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续订?
一切都想好了。
也在脑海里排练了许多遍。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可岑康宁想好了一切,却唯独没有想过,再度踏入这间办公室后的第一秒,他就没能控制得了自己。
“为什么不吃东西?”/“宝宝?”
熟悉的称呼像一把钥匙。
开启了岑康宁所有的委屈。
他眼眶刷地一下红了,好不容易才停下来的眼泪,瞬间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这一次,他狠狠地用指甲掐住掌心,没哭,唯独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瘦了。
也憔悴了。
岑康宁一眼就看得出,虽然还是那张英俊到有些惹人生厌的脸,可有些细节就是不对劲。
眼神里没有往日的犀利冷静。
神态透着几分萎靡。
眼眶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很久没睡觉,而办公桌上放着数个饭盒,除了咖啡一个都没打开。
“喝这么多咖啡?”
岑康宁压抑住心头的酸楚,默默低头数了数咖啡的数量。
很好,达到惊人的九杯。
“你不抽烟,也不喝酒,就用咖啡因麻痹自己是吧?”岑康宁看着那些空瓶子,抱着杂志箱子的手掌微颤,被气笑了。
气祁钊。
也气自己。
气祁钊的是,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但他竟然一点儿都没告诉自己。
气自己的是。
祁钊身上这么明显的不对劲。
前天晚上他就应该发现。
可生气之余,就连岑康宁自己也没想到,他其实有点儿开心。
见到祁钊很开心。
见到祁钊过得不好,竟然也开心。
就好像内心深处某个期待被隐秘地满足了。
岑康宁一边感到自己很坏,唾弃自己的同时,一边又忍不住忧心忡忡抬起眼:
“到底……”
咚咚咚——
办公室大门忽然被急促地拍响,猝不及防打断了岑康宁的后半句。
祁钊亦是被吵醒。
他蓦然回过神来,视线却依然落在岑康宁的身上,看也不看大门的方向。
明明只有两天不见,可祁钊却觉得过了很久,好像有一光年。
爱因斯坦的时间相对论。
原来是这样体现。
他也想说些什么。
可咚咚咚——
办公室大门再度被敲响。
这次与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门后无数学生异口同声的呼喊。
“钊哥,开门啊——”
“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忽然收到了导师更换通知?”
“你不要我们了吗?不要啊,我还没毕业!”
在岑康宁震惊的眼神中,祁钊只能无可奈何打开了门,让所有哭天抢地的学生冲了进来。
……
这绝对是一个混乱的上午。
岑康宁想。
学生们的哭喊挽留,跟办公室莫名传来的猫咪打架声音混杂在一起,时不时还插着几句隔壁教授夹着洋文的骂街。
以往安静的办公室忽然变成了大杂院。
打了岑康宁一个措手不及。
他准备好的开场白与结束语通通没派上用场,甚至连他自己也忘了来办公室的真正目的,被祁钊决定离职的决定震撼到头脑空白一片。
直到一切结束。
祁钊利落干脆离开。
他方站在原地,在一片哭声中缓缓地回过神来。
很多学生哭了。
玉姐当然也是。
事实上,李明玉哭得比那天以为自己分手还要伤心。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呜呜,钊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就算你准备了那么多后续方案,又给我们那么多补偿,可是我们还是只想要你!”
岑康宁心情复杂地看着她哭,给她递上一片纸巾。
李明玉接了。
但忽然,哭得伤心欲绝的玉姐注意到了他箱子里的某个不合时宜的东西,哭声登时戛然而止——
“咦,小岑老师,你这装杂志的箱子里怎么还有玫瑰花啊?杂志社送的吗?”
岑康宁:“……路上捡的。”
他实在没好意思告诉玉姐。
自己第一次追人没经验,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买了花想告白,结果从头到尾忘了送出去。
—
就在祁钊的课题组一片混乱,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时候,城市的另一端,刘海俐却是气定神闲。
“八万——”
牌桌上,她动作从容打出一张牌。
紧接着下家立刻笑逐颜开:“唉,胡了!”
刘海俐眉心一锁:“又胡?”
看来今天她这个招财位没选对。
从坐到这里到现在,点了至少八个炮,上家下家对家胡了个遍,就是没轮到她自己。
下家掩面笑得开心:“哎呀,今天多亏了海俐姐,刚停就给我点。”
刘海俐有点儿不高兴。
虽然输钱不多,可她输了一下午,多少有些没面子。
但牌场上这些人也都是人精,见她变脸,立刻恭维起她来。
“好事情好事情,破财消灾嘛,海俐姐不是最近正好把那个不听话的儿媳妇赶出去。”
“对对,就是!”
说到这个话题刘海俐总算有了好脸,轻哼一声:“你们都知道了?”
“可不,杨太太说你拖她给祁教授继续找对象呢。”
刘海俐语气不咸不淡:“是有这回事,我对他现在这个老婆不满意。”
牌桌上众太太附和:“不满意就离,祁教授条件这么好,还能缺男人?”
又说:“是啊,这么多人的孩子里面,就祁教授最有出息。对了海俐姐,我听我家那口子说,祁教授快能评杰青了吧?他是不是咱们国家最年轻的杰青?”
“不算。”
刘海俐慢慢悠悠喝了口茶,说:“有人二十九就评了。”
紧接着她语气里便多少带着些情绪:“早让他回国他不听,非留在国外,要是早听我的,哪里还要等得到三十?”
牌桌上众人听到这话一愣。
心里纷纷想您这话可说的真够凡尔赛的。
不过倒也不敢得罪刘海俐,谁让她儿子的确有出息。于是一个个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仍是顺着刘海俐。
“这就是祁教授的不对了,怎么不早点回国呢?”
“就是,应该听海俐姐您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要是他能早点评杰青,说不定现在都能评院士了!”
“唉对了,海俐姐,我忽然想到我侄女今年也到年龄,要不要介绍给祁教授?”
“这就有点儿夸张了。”
刘海俐忽略了那个想要把自家侄女嫁给祁钊的牌友,不紧不慢地说:“我对他的要求是四十岁以前评上院士就行。”
“祁教授肯定行的。”
那才赢了钱的下家笃定道。
刘海俐一摸牌,挑起眉尾终于得意轻笑:“必须行,也不看是谁的儿子。”
听到这话,牌桌上自然又是一番恭维。
牌桌上给牌友们下了包票,说祁钊三十岁上杰青,四十岁评院士的刘海俐却绝没有想到。
半小时后。
她就在自己的客厅里见到了自己很“上进”的儿子。
祁钊坐在沙发上,坐姿依然板正笔直。他这么多年一向是这个姿势,看书,看文献,做实验。
很多身高超过一米八五的人都有驼背问题。
祁钊却没有。
他从来都是那么挺拔舒展,不管是往那儿一站还是一坐,都能让人第一眼看见。
刘海俐也对儿子这个姿势非常熟悉,因为从小到大,往往她一推开门,祁钊绝对就是以这个姿势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非常省心,不用她多说一句。
但今天,祁钊仍然是这个姿势,却并没有出现在书桌,或者实验室。
他仅仅是在看电视而已。
刘海俐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祁钊,你今天不上班?”
祁钊很淡定的回过头来,看了母亲一眼:“你忘了,我说了我辞职。”
刘海俐呼吸一滞:“你说什么气话!”
“不是气话。”
祁钊继续看着眼前的电视剧。
电视剧里。
男女主正在吵架。
吵得撕心裂肺。
女主角哭了,男主角于是再也吵不下去,心疼地抱住女主角。
祁钊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中女主角哭泣的脸,抿了下唇,垂着眼:“你不是一直觉得我不孝顺,对不起你?以后我不上班了,住过来。”
“……”
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啪——
刘海俐关掉电视机。
世界安静下来,同时刘海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祁钊说:“没有。”
刘海俐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上回在学校办公室,祁钊告诉她要辞职,她以为祁钊是说气话。因为她再了解祁钊不过,对祁钊来说,没什么比搞他的科研更重要。
当天她生气地回了家。
后来又过了两天。
她发现什么事儿都没有,便以为这件事过去了,依然张罗着给祁钊找对象。
结果祁钊今天就出现在了她眼前,还是在上班时间。
刘海俐有些无法忍受。
尤其是她刚刚才了解到,最近正是杰青评选的关键时机,少一天是一天。
万一真耽误了正事儿怎么办?
可她正气着,转念又想,耽误了工作,谁能比祁钊自己更急?
祁钊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护着那个小狐狸精罢了。
想到这里,刘海俐不无嘲讽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祁钊,冷着脸想,行,你为了一个外人都跟你妈作对了。
那就作对吧。
看谁最后着急。
刘海俐这么想着,扭头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并不认为祁钊真的辞职了。
这份工作对祁钊的重要性这世界上没人比刘海俐这个当妈的更了解。
一个从两岁开始就能为了做数学不吃饭的小孩儿。
不可能仅仅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男人放弃自己的事业。
因而刘海俐笃定祁钊无法跟自己作对坚持超过半天。
所谓辞职也只是恐吓罢了。
刘海俐甚至认为,等她下次推开门的时候,肯定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但这一回祁钊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晚上。
祁钊在。
第二天凌晨,祁钊依然在。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刘海俐的耐心也逐步被耗尽。第二天晚上祁钊的卧室里亮着电脑的微光,刘海俐从门外路过时差点以为祁钊是在偷偷摸摸地看文献。
可当她情绪激动地推门而进——
祁钊只是在打游戏。
刘海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不懂,为什么,为什么过去三十年都没对游戏感过兴趣的人,忽然有一天就沉迷上游戏了?
一连好几天祁钊都在打游戏。
刘海俐终于忍无可忍,趁他去洗澡的功夫,把他的电脑砸了。
可祁钊从浴室里出来以后,看到一地狼藉却情绪稳定无比,很快拿出手机,又给自己预定一台。
现代社会网购很发达。
没一会儿新电脑已经送上门来。
祁钊就接着打游戏。
第五天的时候。
刘海俐终于处于崩溃边缘。
她快要急疯了,祁钊真的就整整五天都在家里不出门,不去上班也不看文献。
她在外头夸出的海口就快失灵。
这还不算。
从昨天开始,竟然有人微信上试探着问她:
“海俐姐,祁教授最近是不是失业了?”
刘海俐看完面色铁青,把那人破口大骂一顿拉黑删除。然而她心知肚明,拉黑删除又在怎么样?
要是祁钊仍旧不去上班。
迟早纸包不住火,全天下都等着看她笑话。
如果只在这些牌友面前丢脸也就算了,刘海俐一想到祁未言跟他的现任妻子也许很快知道这件事,她遍体生寒的同时,猛地一推门,下定决心走到祁钊面前。
“你是真的不打算去上班了,对不对?”
她质问祁钊。
祁钊停下手中的游戏,放下耳机,神态一如既往轻描淡写:“这个问题我不是第一天就回答过?”
“好,好……”
刘海俐向后退了几步,眼神犀利地扫过这几天祁钊所居住的房间。
没有书。
没有模型,没有黑板。
什么都没有,只有游戏。
“好好好。”
她连说了五个好字,与此同时,眼里闪过一丝果决狠厉。
她似乎做出了某种非常困难的决定,然而就在她决定出门寻找“工具”的时候。
祁钊叫住了她,很沉静的语气:“妈,你去拿什么东西?”
刘海俐冷着脸:“你还知道我是你妈?”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妈,什么都无法改变。”顿了顿,祁钊道:
“但如果你是在找刀片的话,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章
第75章
进门的第一天。
祁钊就找到这件房里所有的利器,全部处理。
包括厨房里的菜刀,水果刀,剪刀。
他知道当自己选择跟母亲作对的这一天开始,就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就像十八岁离家出走那一年。
所以祁钊决定未雨绸缪。
当然,祁钊也很清楚,以刘海俐要强的性格,倘若她真的选择了这条路,就算他把全世界的刀都扔了也无济于事。
不能用刀。
还有其他方法。
只要她想,这世上多得是伤害自己拿捏亲人的手段。
但这一次,祁钊决定不妥协。
“没有刀片,也没有水果刀。”
祁钊用寻常的语气说起这句话,与此同时,眼神平静看着自己表情惊愕的母亲。
“我会看着你,阻止你。”
“如果真的没办法阻止你的话。”
祁钊话音一顿,从自己的电脑桌后方拿出一个白色的急救箱来:“你知道的,我也懂一点急救手段。”
—
祁钊与母亲的拉锯注定漫长且无言。
且在这一过程中,这件事他也没办法同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父亲,爷爷。
不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就好像十八岁那年他匆匆忙忙来到医院,所有人用指责的目光看他。
“祁钊,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么不懂事,让你妈担心?”
“儿子,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
但是什么?
祁未言没说得出后续。
因为当祁钊抵达下场以后,很快,几乎是两分钟以内,祁未言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开。
跟祁未言一起离开的还有小姨。
所有人都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祁钊跟自己虚弱的母亲相对无言。
医生说:“情况很凶险,再晚一点抢救就来不及。”
母亲却在清醒以后露出不常见的温柔笑脸:“儿子,没事儿,妈不怪你。”
自然也无法告诉岑康宁。
哪怕知道岑康宁一定会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祁钊又怎么能让岑康宁承担?
祁钊清醒地认知到,这件事的确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责任,这世上没有其他任何人来替他解决。
多年悬而未解的母子矛盾像是沉在湖底的一把生锈的铜锁。
要想把锁打开,就必须先刮掉锁上所有的铜锈,污泥。
这一过程必然是痛苦的。
可再怎么难以忍受的痛苦祁钊也已经经历过了,他现在不害怕痛苦,也不害怕浪费时间。
因为这世界上永远会有发现不完的未知真理。
但唯一仅有一个,宝贵的岑康宁。
—
宝贵的岑康宁正在图书馆出神地刷着手机。
祁钊离职P大的消息很快纸包不住火,当天下午就从生科院里传了出去。
传出去以后很快成为热点。
引起多方讨论。
虽然P大有意控制舆论,不让事情发散,可这年头网络那么发达,P大管得了校内论坛贴吧,又如何管得住悠悠众口?
这不,这几天隔三岔五的。
岑康宁就能刷到相关热帖。
今天一大早又是一个热帖,发帖人早上八点发的帖子,甚至没有指名道姓,到了下午四点已经评论过万。
这个发帖人是纯阴阳怪气。
用拼音缩写骂祁钊这个时候走人不负责任。
骂完还带两个大白眼表情。
但他恐怕没想到的是,这年头大家谁没个小红书?早上帖子刚发出去,中午就被祁钊的学生们搜到,开始实名制在帖子底下抨击。
【乐了,楼主是祁钊学生还是我是?我们一整个课题组都没BB,轮得到楼主替我们打抱不平?不然来看看成果,再看看银行卡余额,到底是谁不负责任了?】
【顶楼上师哥,我就知道一大早我眼皮狂跳没啥好事情,谢邀,人在祁组,正值毕业。我这情况应该没人比我更值得骂街的吧?但我一点儿也不想骂我钊哥,真的,谁让我钊哥直接给我找了个大牛指导文章,顺带把我介绍去MIT做博后呢?你们这些骂人的,回去问问自家没离职的导师,问问谁能做到哪怕一点?】
【默默地排……而且说实话,我发现很多人没意识到一点就是,其实钊哥是一年前才来的我P,我们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嫡亲弟子,基本都是之前实在在自己组里混不下去,哭着求着钊哥收的。】
【确实,我在上一个组被压榨麻了,感觉这辈子都毕不了业的程度。结果转来钊哥这儿,三言两语给我点拨了个透彻,现在论文已经马上见刊,今年就能毕业。】
【三言两语就点拨了个透彻加一!呜,我嘴笨说不出来这个感觉,但我知道,我这个笨鸟如果没有钊哥指点,这辈子都发不了影响因子上十的文章……说实话我已经对现在的情况千恩万谢了,没想到钊哥临走前,竟然又专门给我一页纸的idea(哭)(哭)】
【哇师姐,原来你也收到了idea指导吗?我也……】
【我也,原来大家都一样,我还收到了一个老师的联系呢,说这段时间的文章跟问题都可以发到他那里。】
【看了楼上的我感觉我跟大家好像都不一样,刚研一啥也不缺,就有点缺钱,正准备去找兼职呢,这两天才忽然发现银行卡忽然多了一笔私人的巨额打款。】
“……”
看到巨额打款这里,终于岑康宁的手指一顿,再也刷不下去。
倒也不是说他刷的生气。
只是越看越觉得这些行为熟悉。
说起给钱——
他也被给钱了。
而且不仅有钱,还有房子,车子,股票。
祁钊给他的东西多到他以为祁钊婚内出轨了心虚,可岑康宁心里非常明白,且不论祁钊根本没空出轨,哪怕祁钊真的婚内出轨,他也没有任何给自己这么多钱的必要。
再说起临走前的那页纸。
这一点岑康宁倒是没有。
但这人临走前,却已经不动声色的安排好一切。
从每天钟点工阿姨上门的时间,到房间里所有锁所有电器的密码。
那份协议里甚至事无巨细,写着如果什么地方坏了,岑康宁应该打什么电话,找什么人修理。
第一眼看到这份协议的时候岑康宁没有多想。
毕竟祁钊一直以来都是这种风格。
当初结婚协议他也能写十几页,后来还不断地加补充条款。
然而如今看到这些学生们发自肺腑的留言感谢,再想起那厚厚一叠离婚协议,岑康宁的心中五味杂陈。
祁钊正式离职以后的第二天。
胡副馆长曾主动找到岑康宁。
岑康宁原以为他是要找自己说离职的事情。
毕竟他是走配偶安置进的图书馆,如今祁钊走了,按理来说他应该跟祁钊一起被“清退”。
可胡副馆长找到他,先是对他一通赞扬。
紧随其后又话锋一转,让他安心在图书馆好好干。
“小岑同志你放心,祁教授走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他的离职并不影响你的工作。”
岑康宁忘记自己当初是什么反应,他想也许他应该跟这些学生们一样感激。
祁钊已经做得够好,够多。
早已超出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可为什么,岑康宁的内心从来不会觉得满足呢?
自打那天祁钊离开。
他的内心变得荒芜一片,变得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填满……
哪怕他终于想明白祁钊对于自己的意义,他鼓起勇气,买了一束红色玫瑰,想要主动告白。
结果很不凑巧。
遇到了祁钊离职。
那天的兵荒马乱自是不必多提,岑康宁饶是记性好,也似乎忘了许许多多的细节。
唯独只记得最后,一个学生抹着泪问祁钊:
“钊哥,那……你还回来吗?”
祁钊说:“百分之九十五点七的概率。”
学生们瞬间欢呼雀跃。
因为百分之九十五点七,真的是一个很高的几率。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意味着很大可能。
但祁钊不愧是祁钊,他看向学生,也看向人群中一直默不作声的岑康宁,嗓音微哑:
“但仍有百分之四点三,我无法保证。”
岑康宁听到自己心脏咯噔一声响。
的确,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百分之百的保证呢?哪怕是祁钊,也没办法做出这样的保证。
尤其是,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岑康宁的心里愈发荒芜,如今已经长满杂草,也让他不由得很想问一句:
“真的只有百分之四点三吗?”
打开手机。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
微信里热闹了一阵子,然后在岑康宁的敷衍中又逐渐变得宁静。
今天一整个下午。
竟然只有游戏群里有人找岑康宁。
那人是个新号,不久前忘记什么原因买了号进入他们工会,会长说看他ID挺有缘的,要不你没事儿带带他。
岑康宁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就答应了。
后来这人也不怎么上线。
直到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人上线的时间变得频繁起来,每天到了下班时间都会约他打游戏。
今天也是一样。
还没到下班时间,提前就预约。
岑康宁这两天正是心情烦躁,希望用游戏麻痹自己的时候,根本不想拒绝,甚至还把上线时间主动提早了一小时。
爱摆烂的鱼:“@会捕猎的猫,不用六点半,五点半我就上线。”
会捕猎的猫却立刻不赞同地私聊他:“不吃饭?”
岑康宁觉得很莫名奇怪,我们只是网友,你管我吃饭干什么?
“不吃啊,怎么?”
“不吃晚饭不好。”
会捕猎的猫一边打字,一边给岑康宁发来一长串不吃晚饭的害处。
结果岑康宁看也不看:“所以你玩不玩?不玩我找别人了。”
会捕猎的猫:“好吧……”
岑康宁没想太多:“行,那就说好了,五点半上线,可能还会更早一点儿,到时候我提前戳你。”
会捕猎的猫:“好。”
两人就这么约好了上线时间。
约完后岑康宁正好下班,交接完工作后径直便往家赶。
可心烦意乱了一整天,本想直接冲进次卧开始游戏的岑康宁却在公寓门口意外遇到公寓管家上来送外卖。
“小岑老师,您的外卖。”
岑康宁皱起眉心:“我没点外卖。”
管家却很笃定:“就是您的没错,是您常点的几家。”
说着管家把手中的外卖递给岑康宁,岑康宁一开始没接,只满腹狐疑低头看了眼。
但很快他接过来打开仔细一看:
醉李记。
麦当劳。
舒先生。
确实都是他平时喜欢的几家没错,但……
红烧肉加拌黄瓜,清炒莴苣。
麦麦脆汁鸡配可乐配玉米粒、苹果片。
到底是谁那么神经会点麦当劳家六块五一份的切苹果,他可真是一点儿猜不出来呢。
作者有话说:
[三花猫头]加更一章,下章问题就能解决啦。
第76章
五点半一到。
岑康宁准时游戏上线。
对此他个人到不感到有什么意外,毕竟岑康宁从来都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然而会捕猎的猫却感到有些吃惊。
“现在?”
“别废话快来打游戏。”
岑康宁一边恶狠狠地嚼着苹果片一边打字:“刚死老公,最近心情很差。”
会捕猎的猫:“……”
许是生怕触怒了刚死老公的岑康宁,会捕猎的猫这晚的游戏副本表现格外兢兢业业。
岑康宁要奶就给奶,要输出就有输出。
最后副本结束开箱子,会捕猎的猫还把里头几个极品道具全给了岑康宁。
岑康宁不是很喜欢欠人情的性格,哪怕在游戏里也是一样。
可他刚要打字拒绝。
会捕猎的猫就给他发消息:
“你拿着吧,毕竟……老公刚死。”
岑康宁:“哦。”
说的也对,那他却之不恭。
—
煎熬的时间因为有了游戏仿佛变得不那么煎熬,哪怕只是简短的几个小时内的忘却一切。
岑康宁如是。
祁钊亦如是。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过去,这期间有过晴天,也有过下雨。
但无论下雨晴天。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下午准时送到岑康宁手里的外卖,以及一颗糖。
是的,岑康宁也是最近才发现。
原来祁钊每天的外卖里都会额外加一颗糖。
有时是大白兔,有时是水果硬糖,有时又是一个巧克力。
这样每天都会有一颗糖的日子难免让岑康宁怀念起在医院的那些曾经。
岁月无情。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用一颗糖就能哄得很开心的十七岁少年。
Mr.mysterious的声音他都快要记不清了。
但五年后依然不变的是,他在看到那些糖时,眉眼间那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喜悦。
—
自然,这段时间感到煎熬的不止岑康宁。
刘海俐只会远远比他更为煎熬。
很难形容每天刘海俐起床后睁开眼,立刻就能在客厅里看到祁钊的感受。
也许对一般的父母来说。
这一幕也许无比的温馨。
可刘海俐想到祁钊今天仍没有去上班,心中只有控制不住的愤怒,与恐惧。
这些日子以来。
刘海俐当然也想过办法赶走祁钊。
那天被祁钊打断,她后来的确没有生过再次以死相逼的打算。
但这不意味着刘海俐会选择妥协。
刘海俐从来都是一个要强的女人,这辈子妥协两个字都没出现过在她的人生里。
用她父亲的话说:“这辈子死她都是站着死的,死犟。”
祁钊要跟她作对。
可以。
她就当儿子是迟来的青春叛逆期。
对付青春叛逆期的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冷处理。所以刘海俐一开始耐下性子,等着祁钊自己着急。
但很可惜的是。
本来总是屡试不爽的一招,这一次却失败了。
祁钊似乎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在刘海俐家里的这几天,祁钊每天做饭,打扫卫生,打游戏,完全没有半点儿对自己即将毁灭的事业的担忧。
似乎真的以后就打算成为这样一个闲散人士了。
反倒是刘海俐,看着日历一天天翻过去,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她急得嘴角冒泡。
显然是上火了。
而对此祁钊的反应只是给她泡了杯下火茶,其余的一个字都没多说。
在这场沉默的对抗中。
刘海俐终于率先败下阵来。
第十天她气不过,发火把祁钊的所有东西全部扔了出去,又改了房门的密码跟锁,以为这样就可以眼不见为净。
可第十一天。
祁钊依旧出现。
“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换了锁?物业呢,我要投诉他们!”
刘海俐瞬间火冒三丈。
而祁钊坐在沙发上云淡风轻:“你忘了,我是你儿子。”
正如每次刘海俐都能够轻而易举的出现在祁钊家中,因为母子关系无法割裂。
那么对祁钊来说,亦是如此。
无论国内国外。
家事似乎永远是最难处理的问题。
也因此不管是物业也好,学校的负责人也罢,似乎只要刘海俐拿出她跟祁钊的关系证明,最后那些人都会因为一句“她是你妈”而选择放行。
但刘海俐却忘了。
她能用,祁钊自然也能使用这个方法。
这二者是互动的道理。
所以理论上无论刘海俐赶自己多少次,换多少把锁,祁钊都有办法重新回到这个沙发上。
刘海俐于是再度败下阵来。
紧随其后的第十五天,刘海俐又选择了第二种办法,装晕,进医院。
其实说全然是装也不尽然。
刘海俐的确感觉到自打祁钊过来以后,她的身体在每况愈下。
短短十五天,她瘦了好几斤,整个人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毫无精气神可言。
现在刘海俐不喜欢出门了。
连平时里最喜欢的麻将局也不去。
因为她现在打麻将的话,祁钊会跟着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刘海俐如临大敌,几乎是刚出门就往回走,因为她根本难以想象祁钊出现在麻将桌上,那些往日里恭维她的太太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虽然私下里已经有各种流言蜚语传得满世界都是。
祁钊从P大离开的消息从来不是秘密,后来刘海俐才意识到,事发的第二天,祁未言就得知了消息。
但当时刘海俐不以为意。
她觉得祁钊只是跟她玩儿心眼,过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回去。
但过了几天,又过了几天。逐渐地,不止祁未言,更多的人开始跟她打探消息。
她一开始和颜悦色的回复:
“不是离职,只是暂时休息。”
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她变得恼火:“问什么?我儿子去哪里上班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远方亲戚哂笑一声,在电话里装模作样:“哎呀,我就是关心关心小钊,没别的意思。对了,海俐姐,你上回不是要我帮忙给小钊重新介绍对象吗?我这边儿有了合适的人选,也是一个二婚的……”
啪——
刘海俐当时就摔了手机。
人走茶凉这四个字这段时间在她身上真是显示了个淋漓尽致,甚至,祁钊人没走,只是短短一段时间没去学校。
他的能力还在。
职称也在。
这些人竟然就已经敢对她这么冒犯?
刘海俐不敢想象祁钊要是真彻底远离了学术圈,那些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一想到这一幕也许会出现。
刘海俐眼前一片昏黑,仿佛再也看不到光亮一般。
于是在医院,她也就这么描述着自己的病情。
但医生反复看了她的检查单,说:“没什么病啊,身体很好。”
刘海俐当时就不乐意了:“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
医生也瞬间表情一变:“阿姨,您是在质疑我的专业程度吗?”
刘海俐冷着脸嘲讽:“谁知道呢?这年头庸医越来越多了。”
医生:“……那行,您这个病患我接不了了,您看要不换个医院,或者出门左转去投诉我吧。”
在刘海俐跟医生撕扯起来以前。
祁钊拉着她出了医院。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刘海俐终于崩溃。
“祁钊,你真的要气死我是不是?”
祁钊准备开车,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说:“安全带系好。”
刘海俐忽然尖声:“我还系什么安全带,儿子没出息为了个男人跟我闹成这样,我看我干脆死了算了!”
祁钊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刘海俐系安全带,便也始终没发动车子。
“我说过,别用这个威胁我。”
他目视前方,淡然地道。
刘海俐现在最讨厌祁钊这个淡定的表情,因为只要一看到这个表情,她就想起祁钊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样子。
她刘海俐的儿子。
怎么能安安心心坐在家里看电视呢?
“谁威胁你了?你不信是不是?我告诉你祁钊,要是你今天再不回学校,我们母子俩今天就一起死在这里算了!反正活着也是丢脸。”
刘海俐说着要去动祁钊面前的方向盘,似乎真的要跟祁钊鱼死网破的打算。
但祁钊只用一句话,就打断了她的动作。
“刚刚袁敏杰发朋友圈了。”
刘海俐浑身一僵,听到这个恨之入骨的名字后终于无法坐视不理,“她发什么了?你有她微信?”
祁钊转头看着母亲,很残忍地告诉她:“袁敏杰说,女儿的智商测试很出色,开学后打算直接上三年级。”
“……”
刘海俐彻底僵在了原地。
袁敏杰是祁未言的第三任妻子。
她的女儿就是祁柔,也就是那个才刚刚六岁的小女孩。
一直以来,刘海俐在袁敏杰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态度,首先自然是,她是原配,袁敏杰顶多算是个小妾。
有孩子又怎么样?
是个小丫头片子,而且肯定不如自己儿子厉害,聪明。
一直以来,刘海俐都是活在这样的优越感中。
她这个人从小到大要强惯了。
在学校的时候要当第一名,后来长大了要嫁最出色的男人,后来又有了孩子,她理所当然要求自己的孩子也最拔尖。
但其实她学习能力并不好。
从来都没拿过第一名。
后来倒是咬着牙很努力地嫁给了祁未言,成了祁家的儿媳。但好景不长,孩子还没出生,祁未言已经想跟她离婚。
好在还有个祁钊。
她的亲儿子一向很争气。
两岁的时候专家就断定这孩子的智商不一般,后来果然成了跳了很多级的天才。
就连祁耿这个不沾家的人也很看重祁钊。
每次见了祁钊都说,这小孩儿以后绝对有大出息。
刘海俐于是辞了工作,专心在家教养孩子,祁钊逐渐成了她失败人生的唯一闪光点。
六岁的时候祁钊小学已经毕业。
离婚法庭上选了刘海俐。
没有人为刘海俐失败的婚姻感到可惜,大家都纷纷跑来恭喜她,问她下一步打算送儿子去哪个初中上学?
刘海俐告诉所有人,她要在接下来的三年里在顶级中学给儿子陪读。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艳羡又妒忌。
没有男人又怎么样?
有一个出色的孩子,不比变了心的男人更强?
况且刘海俐始终以为,祁钊超过祁未言是迟早的事情。
后来祁未言二婚。
很多人又想跑来看她的笑话。
但那一年祁钊16岁,被世界名校斯坦福破格录取,还是跟祁耿专业息息相关的生科院。
成年人的世界,光明的前途理所当然盖过了失败的婚姻。
那一年刘海俐收到的依然只有恭喜。
而从祁钊入学斯坦福以后,慢慢地,许多从前那些不跟她打交道的人也跑过来跟她凑近乎。
“海俐,我女儿也想去留学,你帮帮忙,让祁钊帮忙给她找找导师推荐吧。”
“姐,我这个项目需要个专业人士帮忙看看,小钊有没有时间?”
就连祁未言二婚对象带来的那个拖油瓶。
也一直绕着祁钊转,为此不惜讨好刘海俐。
刘海俐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周围人的恭维与艳羡,且随着祁钊的毕业,愈加的享受其中。
但她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
祁钊要她在这样的生活跟接受一个儿媳之间做出选择。
要是告诉半个月前的刘海俐,刘海俐绝对无法想象她会选择后者。
因为在她看来,祁钊的婚姻得听她的,就跟祁钊生日是哪一天要听她的一样。
她是生了祁钊,养了祁钊的亲妈,为祁钊付出了一辈子。
祁钊娶男人。
凭什么不听她的?
但此时此刻,这一切因为一句话,分崩离析。
袁敏杰的朋友圈像一个抽真空机器一样,倏地一下子,把刘海俐抽瘪了。
后来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
直到车停下。
她眼神疲惫不堪地看向祁钊,扶住额头,做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算了,你想跟谁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她说:“我以后不管你了,还不行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祁钊一言不发。
刘海俐便接着唉声叹气道:“以后你就知道,妈才是真的为你好,你才三十岁你不懂,儿女情长这些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行。”
祁钊打断了刘海俐的教育。
很果断地。
刘海俐整个人一怔,随后缓缓地皱起了眉心,露出不满的表情:“你说什么不行?”
“只是不离婚不行。”
祁钊道。
“……”
“我还要你以后都不出现在我的工作场合,要你永远不会不打招呼就来我公寓,要九月十四号过生日,过生日再也不吃长寿面,要你发誓绝不会联系岑康宁。”
“你疯了?”
刘海俐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逆流。
祁钊这话跟与她割断母子关系有什么区别?
祁钊看上去依旧冷静,但那张与祁未言生来便有几分相似的脸,终于在多年后跟那天下午提离婚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这是我的条件,你可以选择同意,或者不同意。”
声音冷酷地像是从冰堆里刚挖出来一样。
把刘海俐冻得浑身颤抖。
她绷紧着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没让自己打祁钊一巴掌:
“如果我说不同意会怎么样?”
祁钊没有正面回答刘海俐,只是用自己的行动日复一日的证明着自己的决心。
母子二人的对峙一直延续到祁钊辞职后的第三十天。
整整一个月过去。
一个月后的第二天,祁钊依然雷打不动出现在客厅,没有回到学校。
而此时距离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最终结果公布仅剩下不到十五天。
那天中午,刘海俐默默地委托在美国的妹妹,帮自己买了一张最快飞美国的机票。
……
那天机场是祁钊送刘海俐去的。
行李箱也是祁钊帮忙整理托运。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不去上班,祁钊算是一个非常孝顺的儿子。
他虽然主要目的是要让刘海俐松口妥协。
但实际上也没妨碍着在生活上照顾刘海俐。
身为人子。
他在许多方面做得其实很好。
比如说刘海俐的一日三餐,他会按时根据刘海俐的身体情况准备,刘海俐缺钙,他就每天加牛奶,刘海俐年纪大了有点老花眼,他查询了许多资料,给刘海俐配了很合适的老花镜。
又比如说刘海俐的衣服有些需要干洗,他也会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再送到钟点工手上。
甚至这一个月里有一天。
他还定了一个红宝石戒指送给刘海俐。
哪怕刘海俐完全没心情带,直接把戒指砸了,他也没说一个不字。
假如刘海俐不是太想控制祁钊的一切。
其实,祁钊真的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儿子。
优秀,孝顺。
但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假如,三十年的习惯养成到现在,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得了的。
所以哪怕是在上飞机前的最后一刻,刘海俐仍然还是没忍住不死心地盯着祁钊,质问他:“他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这么对你亲妈?”
机场上人来人往。
时不时有人送别。
祁钊彼时拿着刘海俐的行李箱,视线正不自觉落在其中一对儿正在送别的夫妻身上。
丈夫要去出差。
妻子来送别。
表面上看,妻子巴不得丈夫早点走,但实际上丈夫真走了,妻子站在原地眼眶红着丈夫的背影,很久都不舍得离去。
见到这一幕。
祁钊紧绷了一整个月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微微向上的趋势。
他低头,很轻地笑了:
“哪里都很好。”
善良,温柔,勇敢,漂亮。
这世界上所有关于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用来形容他的小行星。
所以当刘海俐用恶毒的言辞来揣测、攻击岑康宁的时候,才会有如一记重锤将祁钊从过去三十年以爱为名的牢笼中彻底敲醒。
岑康宁这么好。
如果母亲是真的为他好,爱他,为什么要将岑康宁从自己身边夺走?
他也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也许母亲从来都不爱自己,一点儿也不。
比起真实的,活着的祁钊。
刘海俐爱的从来都是那个能够给她带来吹捧与虚荣的“院士母亲”,也是那个祁钊不得不妥协的“瞬间”。
那些瞬间是被迫吃下去的红烧肉、长寿面,也是他的离婚协议,下一场相亲。
既然如此。
也让刘海俐做出选择就好了。
在拥有一个成功的儿子,跟她过分膨胀的控制欲之间做出选择。
这个选择必然会做的很艰难。
但祁钊清醒地知道,她有百分之九十五点七的概率,会选择前者。
而现在这个概率终于在漫长的一个月后尘埃落定。
变成百分之百。
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中。
祁钊看了眼手表:
“该走了。”
刘海俐在原地沉默许久,几度欲言又止。
但最终她什么也没说,独自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
航站楼窗外,波音777在载客结束后不多时开始加速滑行,挥展巨大的机翼,不断抬升,云层中转瞬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粉心][粉心][粉心]
第77章
祁钊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机场。
他亦是买了一张共同前往美国的相同航班机票,但仅仅站在登机口,目送刘海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十月午后的阳光灼热耀眼。
照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祁钊站在正对着阳光的方向,隔着登机口的玻璃,目视着太阳,站了许久都没离开。
直到广播里传来飞机正式起飞的消息。
他方恍然回过神,像是从一场漫长的,沉重的梦境中终于苏醒过来一般,蓦地,感到浑身松懈下来。
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
原来这一个月,他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处于极度的紧绷状态,就像是一张被拉满的弓弦。
直到那把箭终于被射了出去。
弓弦也终于得以松懈。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方才松懈下来的弓弦却不到一秒,立刻被重新绷紧——
因为岑康宁。
对于这漫长的一个月时间。
其实祁钊有想过自己面临的种种困难。
首先自然是对祁钊来说,要让他放下手头上的实验跟文章是非常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而这一个月里。
祁钊不仅不可以做实验,写文章,甚至连文献都无法阅读。
也就是说,整整744个小时,祁钊彻底被排除在最新的科研最前沿。
本就不充裕的时间因此而变得更加捉襟见肘。
祁钊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后续他该用多少时间跟精力来弥补这个月。
甚至可能这辈子。
距离他的终极目标,都差这一个月。
但祁钊却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一个月真正开启,困扰着自己,占据着自己心神的,却完全不是实验室里的那堆样品,数据,而是岑康宁。
离别时笑着的岑康宁。
第二天早上从卧室里走出来,面无表情,眼眶红肿的岑康宁。
忽然变得挑食不爱吃饭的岑康宁,游戏打到深夜三点不睡觉的岑康宁。
说话的岑康宁。
沉默的岑康宁。
起先客厅里的摄像头正常工作着,祁钊虽然与他分开,却仍可以见到他,虽然效果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很快,当岑康宁发现了正在运作中的摄像头,拔掉了电源。
连饮鸩止渴的机会也没给祁钊剩下。
后来那一整天,祁钊整个人也像是被拔掉电源一样。
无数次他想中止自己的计划,无数次又被理性叫停。
而那一天的后续便是他下载了他曾经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打开的游戏,登录了那个之前他购买好的游戏账号。
花费了一整晚的时间。
祁钊熟悉了这个游戏。
第二天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对岑康宁提出好友申请。
一番周折。
祁钊成为了岑康宁列表里的游戏好友。
成了“会捕猎的猫。”
每天下午准时上线陪他打游戏。
可饶是如此,饶是每一天都能够跟岑康宁在游戏里打字对话,饶是偶尔运气好,能够听到他麦克风里传来的些许声音。
祁钊还是觉得不够。
想见他。
想亲吻他。
思念是二乙酰吗啡,让人上瘾。
而也许是一个月实在是太久,所以当祁钊终于时隔一个月再度登录自己的大号微信,点进那只小猫头像的时候。
一瞬间。
他竟有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
分明一切都结束了,这一次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找到岑康宁,告诉他,我回来了。
他们曾经有一个不太对的开始,也曾有一个很令人不开心的结局。但这一次,曾经的那些阻碍将随着那班飞机的离去烟消云散。
祁钊完全可以以崭新的姿态出现在岑康宁面前。
不必担忧一通未知的电话,一个随时可能会出现搞砸一切的相亲。
但,一种莫名的担忧仍然萦绕在祁钊的周身。
他想到签下离婚协议那天岑康宁的笑脸。
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将实验室那只调皮的流浪猫接回实验室时,前台小姐告诫他的忠告:
“祁先生,您是打算领养这只猫吗?”
“不是的。”
当时,祁钊这样告知前台。
前台小姐眼里闪过失望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气:“好吧,这样也好。”
“为什么?”
前台小姐摸着猫包里正在舔毛的猫,怜爱地说:“小猫咪很记仇的,没有被领养过还好,要是被领养了却被抛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主人。”
“会原谅我吗?”
点进岑康宁朋友圈前的祁钊不怎么抱期待地妄想。
随后他的妄想果然瞬间破灭。
因为就在五分钟前岑康宁刚刚发了一条最新朋友圈,照片内容是排成列的榴莲,以及指代性异常明显的两个表情:
【白眼】【白眼】。
—
P大图书馆。
在朋友圈里怒翻两个大白眼的岑康宁刚刚挂断一通电话。
电话来自郭振,振哥收到快递后感激异常,在媳妇儿的最高指示下非得亲口给岑康宁说谢谢不行。
哪怕岑康宁坚称。
那箱榴莲是学校发的教师节福利,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
振哥却还是在电话里千恩万谢:“你这一箱榴莲可不便宜啊宁宁,白送给我多不好意思啊。”
岑康宁语气如常:“没事儿振哥,我记得敏敏姐喜欢这东西。”
“倒是确实喜欢,刚刚就嚷嚷着要开一个。”
郭振高兴道:“我也尝了一口,确实好吃。”
岑康宁笑笑:“喜欢就好,我还怕学校发的口味不好呢。”
“怎么会,P大就干不出这种事情!”郭振脱口而出以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唉对了,你要榴莲壳干啥啊?做实验?”
岑康宁:“别问,问就是有用。”
他这么说,郭振自然也就不接着问了,毕竟白拿这一箱榴莲已经是他占便宜。
不过关于另一件事……
郭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关心了一句。
“宁宁,钊哥他……最近怎么样了?”
“……”
电话那头迎来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方传来岑康宁轻描淡写的声音。
“他?他很好啊,没什么的,不用担心。”
岑康宁如此告诉郭振。
正如如此告诉自己。
郭振听到这儿也就知道问不出个什么来,便岔开了话题,又聊起其他事情。
两人很久没见。
足足聊了十分钟,从榴莲聊到家庭,再聊到郭振的新单位,手机都有些发烫了,才挂断电话。
而挂断电话以后,郭振不知道的是,方才还在电话里与他还谈笑风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岑康宁在挂断电话以后,倏地,表情一变。
变得冷漠。
变得暴躁。
变得不像岑康宁,反而像是某种动漫里的喷火巨龙一样,走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想喷出几口火来,最好能一口火毁灭整个世界。
岑康宁也不想的。
奈何今天距离他与祁钊签下离婚协议,祁钊离职P大,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
岑康宁早已经度过了当初那段替祁钊担心的时间,也早就过了被某个渣男一顿晚餐外卖外加几颗糖就能哄好的时期。
在经历过最早的生气,后来的担心,再后来的略有安心,到现在的岑康宁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大字:
暴躁。
可不得暴躁?
截止今天,祁钊已经一个月没消息。
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在干什么。
没消息也就算了。
至少有外卖,有糖。
每天中午下午准时准点送过来的外卖跟糖是岑康宁唯一能与祁钊产生的联系,也是他荒芜的内心中唯一一丝慰藉。
可今天中午的外卖里。
竟然没糖了。
什么意思?
姓祁的不想哄了呗?
哄了一个月就没耐心了?那他这一个月傻乎乎地等他消息算什么?
岑康宁越想越气,气得当场下单了一整箱榴莲。
虽然岑康宁自己一向是不喜欢榴莲的。
但众所周知,榴莲壳是个好东西。
岑康宁拍了照片,故意把这一箱子榴莲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设置仅祁钊单人可见。
他知道这样的手段很幼稚。
而且说不定祁钊最近根本顾不上朋友圈。
但岑康宁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就好像这一个月,哪怕他一百次一千次的告诉自己要开心,要享受暴富生活暂时忘记祁钊。
但第一百零一次,第一千零一次。
他仍然是会想起祁钊。
打游戏的时候想起电脑是他买的,专门买的最新的显卡5090,无论下什么副本玩什么游戏都不会卡。
每次进副本,他总是可以第一个缓冲完毕。
帮会群里渐渐也发现这个秘密。
问他什么配置。
他说起5090,群友们快羡慕疯了,都问他哪里搞来的,而他只能笑着把话题岔过去。
吃饭的时候想起祁钊。
因为祁钊每天雷达不动给他点外卖。
知道他不爱吃蔬菜,爱吃零食垃圾食品,所以每天的外卖里想方设法加蔬菜,加优质蛋白。
甚至上班的时候也想起祁钊,因为该死的……天气转凉以后,他不得不每天用上那个粉色蕾丝坐垫。
但往往想着想着,就想到那天签离婚协议。
每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种浑身血液逆流,遍体生寒的感觉就会再度出现,瞬间带走他身上的所有情绪。
就好像此刻。
分明刚才跟振哥通完电话,也发了榴莲朋友圈。
但站在图书馆三楼人来人往的天台上看着楼下那一张张陌生的脸时,很忽然地,岑康宁情绪开始崩溃。
“祁钊,到底哪个是你?”
他手握紧栏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人群。
“已经一个月了,你还回不回来,不打算回来的话,至少给我个准信。”
“不是说好了百分之九十五点儿七?”
“骗子,分明是百分之零……今天是百分之零,昨天也是百分之零……”
岑康宁面色苍白,很固执地在人群中辨认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很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找,怎么等,都没有他想要的那个人出现。
终于,岑康宁累了。
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一条咸鱼。
一点一点的,失去了再游动的力气。
“好吧,看来今天的确也是百分之零。”
最后岑康宁转过身来,呢喃自语。
他开始往回走,打算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过完这普普通通,又平平无奇的一天。
然而也许今天注定不普通。
走回去的路上立刻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一个学生把岑康宁拦住。
岑康宁以为他是要问路,结果那个大男生红着脸,说不是问路。
周围传来一些熟悉的窃窃私语。
从初中开始就习惯被人表白的岑康宁瞬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哑然失笑的同时。
他只能婉拒。
“不好意思啊同学,我是老师。”
那男生却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拿着一朵红玫瑰,紧张地说:“小岑老师,我知道您是老师,我每天都能在图书馆见到您。”
“这……”
“没有想立刻让您答应我的意思,就是单纯想表个白。”
男生红着脸说。
“上回在图书馆我丢了手机,是您不辞辛苦,反复帮我查监控找清洁阿姨,才把手机找了回来。真的特别特别感谢您!”
“是你。”
岑康宁想起来了。
原来是一周前的那个男生,离开文艺馆的时候忘记带手机,结果回来找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这种情况在图书馆其实很常见,岑康宁入职以来也至少帮忙处理过三起。
因此岑康宁很快就安抚好男生,随后带着他去中控室调出监控,找到阿姨。
最后那台手机在垃圾桶里被找到了。
因为阿姨清理桌面的时候,手机正好卡在一堆草稿纸里。
岑康宁没觉得这是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好事,顶多觉得是顺手之劳,所以手机找到以后,没过两天就忘了。
却没想到,他所以为的顺手之劳,却被男生铭记在心。
“对,是我。”
男生露出感动的眼神,一脸幸福看向岑康宁:
“那天以后我就对您念念不忘,每天晚上做梦都梦到您,我……”
“有老公了,抱歉。”
岑康宁打断他的表白。
虽然默不作声的又在心中加了一句:哪怕老公死了,还没复活。
男生:“……”
“对不起打扰了,还是请您把花收下吧!”强行留下那朵玫瑰后,男生伤心离去。
而岑康宁被迫尴尬地拿着那朵玫瑰。
很忽然地,又想起昨天晚上在游戏里发生的事情。
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跟同一个队友打游戏,就是那个会捕猎的猫。
会捕猎的猫游戏技术不错。
话少且能配合岑康宁。
而且也许是因为知道岑康宁死了老公的缘故,在各种副本奖励里也都会优先让岑康宁挑选。
岑康宁一开始觉得这人也许就是同情心泛滥,没怎么在意。
反正打游戏而已,只要搭子不拖后腿就行。
直到昨天,会捕猎的猫在游戏副本里给他放了一百个心形烟花。
嗯……那玩意儿一个价值一百块人民币。
岑康宁看看手中鲜艳欲滴的玫瑰,又想起昨晚那一片烟花海,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祁钊,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儿。”
才一个月。
现在连一只猫都敢追我了。
你要是再不出现……
岑康宁猛地咬住唇,将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随后若无其事地顶着围观路人八卦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信步走进馆内。
他却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走进那道玻璃门的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踩着急促的步伐匆匆出现在P大校门前。
他的出现让所有路过的老师学生纷纷侧目而视。
但凡是稍微关注一点儿最近学校热点的人都不约而同拿出手机。
“卧槽,我好像刚刚在学校里看到祁神了!”
“真的假的?祁神不是离职了吗?”
“不知道啊,但我看他刚刚非常顺利的过了门禁……”
那些八卦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传遍校园。
而对此,话题的中心人物一无所觉,只自顾自地朝着图书馆的方向不断前进。
哪怕前进的过程中下了雨。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风衣。
此时此刻的祁钊心中却有且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要赶在岑康宁下班前,第一时间,最快速度的见到岑康宁。
好消息是。
这次祁钊的计划成功了。
他果然在下午五点前准时赶到图书馆三楼,正正好好堵住即将下班的岑康宁。
但不幸的是。
几乎是下一秒,他就立刻迎来一个坏消息。
长达一个月的失眠,精神紧绷,无法进食,终于是在一个月后显示出其强大的威力。
永远都气定神闲、沉着冷静的祁教授。
在看到岑康宁后的第一眼后,长腿一迈正要向前,但此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砰——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倒了下去。
彻底失去所有意识前,祁钊所保留的最后记忆是岑康宁在自己耳边惊喜大喊:
“太好了,还有气!”
作者有话说:
宁宁:谁准你真的死了?[菜狗]
第78章
一个小时后。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墙面。
以及已经跟墙面颜色差不多融为一体的,某个人苍白的脸。
那张脸无疑仍是英俊的。
哪怕此刻熟睡着,病态尽显,又因为瘦了许多的缘故,线条无端变得锋利。
可看着这张熟悉中又透着些许陌生的脸,岑康宁总算从这一个小时的兵荒马乱中缓过神来,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也就只有片刻。
片刻后他近乎是立刻咬牙切齿地瞪了床上熟睡的男人一眼——
“营养不良,极度缺乏睡眠,祁钊,你可真是好样的!”
要他怎么能不生气?
一小时前,他拿着那个学生的玫瑰花走进图书馆,本以为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直接下班。
没想到刚走进图书馆。
玉姐匆匆忙忙就从自习区冲了过来。
“玉姐,你怎么……”
“这不重要小岑老师,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明玉激动无比地道。
另一个正在上班的学生兼职露出茫然的眼神,岑康宁也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消息?”
他这么说着。
表情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根本不期待有什么所谓的好事发生。
然而只有岑康宁自己心知肚明,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脏在胸腔内部咯噔一响。
原本已经沉入湖底的某种期盼,再度有了上浮的趋势。
“是钊哥啊,钊哥的消息。”
李明玉迫不及待地说。
岑康宁拿着玫瑰的手指登时一僵,但面上,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他能有什么消息?”
他淡淡地说。
李明玉却没有再多卖官司,二话不说给岑康宁看自己的微信。
“你看,这不是钊哥是谁?”
“……”
“我基友说他亲眼看见的,钊哥出现在校门口了,而且他现在正在往图书馆的方向过来!”
“……”
足足十秒钟岑康宁没说出话来。
十秒钟后那朵可怜的玫瑰花已经被飞速扔进垃圾桶里。
他收拾好心情,深吸一口气,假装自己很冷静的样子,但实际上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浆糊,连该怎么下班都要忘记。
这时李明玉却又看了一眼手机,小声尖叫:“卧槽,进图书馆大门了!”
岑康宁:“玉姐镜子借我就现在!”
最后的一分钟。
岑康宁绝对发挥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效率。
梳头,整理衣服,嚼口香糖……他忐忑不安地走出文艺馆大门,听到自己心脏在砰砰乱跳着,简直比高考那天还要紧张。
然而——
祁钊竟然晕了。
就那么当着自己的面,不由分说地砸了下去。
那一瞬间岑康宁感到懊悔,他为什么要到处跟网友说自己老公死了。
现在好了。
老公好像真的要死了。
是对他的惩罚么?
岑康宁这样想着,悲愤欲绝地感受着祁钊衬衫下的心跳,随后感到庆幸。
太好了!
心脏还跳动着。
后来围观的学生们一拥而上。
有人打120,有人报警。
在热心学生的帮忙下,岑康宁送祁钊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却也没办法安心。
因为暂时还不能确定祁钊到底是什么原因晕倒。
所以一路上各种各样的狗血剧情开始轮番在岑康宁脑海中上演,而这时他在文艺馆工作的弊端就难免显现了出来。
文艺馆里多的是狗血小言。
岑康宁上班无聊,看了没有十本也有七本八本。
一时间白血病,骨癌,脑癌各种绝症接二连三冒了上来,岑康宁坐在急诊室门口怕地差点吐血。
直到验血结果出来。
医生说: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睡着了。”
“……”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岑康宁的心情,从地狱到天堂再从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当时他还有点不敢相信,以为医生可能在骗自己。
“医生,您实话实说,我能接受得了的。”
一般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
“真没什么特别大的毛病。”
医生无奈道:“但你要是完全没毛病,也不对。患者是不是失眠很久了?”
岑康宁一怔,很迟缓地眨了下眼:“……嗯。”
“睡眠严重不足,压力太大,所以才会大庭广众下睡着。”
医生又判断道:“而且他是不是最近胃口也不好,也不吃东西?”
“对。”
岑康宁想到方才把祁钊抬上担架的瞬间。
心脏蓦地一疼。
这人至少瘦了十五斤,可才过去一个月。
医生叹了口气:“唉,最近遇到事儿了吧,年轻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岑康宁唇色苍白,面色也变得惨白:“那,有没有什么后续的危险?”
医生说:“没有,但之后不能再不吃东西不睡觉了。也是亏他以前身体素质特别好才能抗这么久,搁一般人三天就倒下了。”
随后医生给祁钊开了营养针。
要岑康宁去缴费。
岑康宁整个人浑浑噩噩,机械式的行动,一直到营养针打完了,才终于顾得上生气。
“平时睡眠不是挺好的吗?”
“一沾床就睡着了,睡着了以后谁都喊不醒你。”
“怎么离婚了忽然就连觉也不会睡了?”
“你认床啊?多大人了。”
“还有,给别人点外卖的时候你还记得营养均衡,天天换着花样,你自己呢?嗯?吃了什么东西?竟然敢瘦十七斤——”
岑康宁倒吸一口凉气。
至今还是没能从报告单上的体重数字上没缓过来。
一个月十七斤是什么概念。
一天瘦半斤还多。
减肥人都没这么厉害,祁钊一个月不吭不响做到了。
“我是不是还应该夸你厉害,嗯,祁教授?”
“……”
面对岑康宁的指责,躺在病床上的祁钊闭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岑康宁骂了一会儿,看着那张虽然瘦削了许多,却依然英俊,仿佛微微带着笑意的脸,忽然间就泄了气。
“算了,原谅你。”
他把头埋在祁钊的手里,小声地说。
“只要你醒。”
他又把自己的脸在祁钊的手上蹭了蹭,眷恋地道。
其实这段时间说岑康宁完全不知道祁钊在做什么也不尽然。
一开始他的确不清楚。
只是隐约有些预感。
但后来他接到祁未言的电话,在咖啡馆里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于是岑康宁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对不起,好像是我的问题。”
祁未言开门见山就说。
岑康宁看着祁院长苦恼的表情,不由得惊讶地蹙起眉心:“为什么这么说,叔叔?”
“我……唉。”
祁未言叹了口气:“我不该说那句话的。”
岑康宁于是更为不解。
哪句话?
终于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祁未言说起那天上午自己与前妻的对话。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们的,我早该知道这些年她的控制欲愈发离谱,比起从前过犹不及。但我本来以为,你是她介绍给祁钊的,所以……”
祁未言话没说完,眼神愧疚地看向岑康宁。
岑康宁却没什么心情去揣测祁未言此时的想法与目的。
他此刻满心都是祁未言方才说的话。
原来,那通未接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刘海俐要祁钊接着相亲,就因为她认为两人产生了感情。
原来这事儿竟然还是祁未言捅给刘海俐的。
岑康宁一边觉得这世界是不是疯了的同时,一边又难以避免地,怨恨起眼前的祁未言。
祁院长说他不是故意的,没想到,对不起。
可是有用吗?
说着这些话的他可曾在刘海俐闹上门来的时候帮过祁钊一点?
没有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
如今却冠冕堂皇的出现在岑康宁的面前。
岑康宁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敛了回去。
片刻后,他礼貌却没有任何尊重地轻轻抬眼:“所以,祁院长,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又找我做什么呢?”
祁未言顿了顿,语气委婉地说:“你应该知道吧,今年对祁钊很关键。”
“……”
“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出面,劝一劝祁钊。至少先把杰青评完,过段时间再跟他妈闹脾气。”
岑康宁冷静了好一会儿,才没把自己口袋里装着的黄符拿出来摔在桌上。
他不断地在心头重复,这人毕竟是祁钊的爸爸,亲生的。
才能勉强压抑住愤怒的情绪。
但愤怒是压抑住了,嘲讽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不可以呢叔叔。”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您一句话,我们俩现在已经离婚了。我有什么资格出面?”
事实上只是签了离婚协议。
证还没去领。
但岑康宁并不打算告诉祁未言这一点,并且打算更为直白地拒绝祁未言。
“况且祁钊是成年人,我认为他有权利做出关于自己的任何决定。”
“可是……”
“叔叔,祁院长。”
岑康宁又打断了祁未言即将脱口而出的劝阻,目光毫不闪避地,直视着祁未言。
“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问吧。”
祁未言略有迟疑,却还是答应。
岑康宁于是态度诚恳地问他:“请问,您知道阿姨会每年让祁钊过生日吃长寿面吗?”
祁未言说:“知道。”
但他并不以为这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反问岑康宁:“吃长寿面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
岑康宁最终还是没忍住,把那张黄符拿了出来,扔进祁未言面前的咖啡里。
“很正常。但您知不知道祁钊有严重的麸质过敏?”
“……”
“他从小吃氯雷他定,可据我了解就算服用药物,仍有过敏至病,至残,乃至至死的可能性。您一次又一次的结婚的时候,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祁未言被岑康宁连番质疑逼迫地说不出话来。
像一开始一样,他只是说,我不知道,不是故意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黄符逐渐融化在咖啡里,岑康宁冷静地站起身来结束这次会面,临走前他告诉祁未言:“如果您从前什么都不知道,那也请您现在开始什么都别管,让祁钊自己来解决。”
“这是他的人生,容不得其他人来插手。”
岑康宁这样告诫祁未言。
其实也是告诫他自己。
不要贸然的出去插手,不要出现打乱祁钊的计划,等着他,相信他一定能解决,可……
岑康宁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现在后悔了。
在看到祁钊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后悔地无与伦比。
他想自己怎么真的可以如此狠心,让祁钊一个人不吃不喝也不睡,然后瘦了十七斤?
……
消毒水的味道习惯以后,逐渐也没有那么刺鼻。
VIP病房安静温暖,外头还淅淅沥沥下着雨,岑康宁在祁钊的床边坐了一会儿便也有些犯困。
尤其是他看着祁钊睡得很香,不由得便心生起愤懑的情绪。
凭什么就你一个人睡那么香?
我也要睡。
这么想着,鬼使神差地,岑康宁掀开祁钊身上的被子,自己也脱了外套,躺了进去。
病床其实并不舒服。
毕竟跟家里十多万的床垫不能比。
哪怕是VIP病房的双人大床,其实睡起来也有些偏硬。而且病房里没办法完全关门,时不时就会有医生护士来查房。
但不知怎的,同样失眠熬夜了一整个月的岑康宁忽然间像是被祁钊传染了困意一样,刚躺上去就眼前一黑,彻底陷入深眠。
这一觉他睡得尤其安稳。
连梦都没做。
再睁开眼已经是第二天,手机时间显示,他睡了整整十五个小时。
“手机坏了?”
这是岑康宁的第一反应。
很快他却感觉到腰被向后搂了一下,紧接着,熟悉中带着沙哑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
“没坏。”
岑康宁:“……”
下意识地,岑康宁想从这个暖烘烘的被窝里钻出去,以防自己丧失意志力。
可背后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趁这十五个小时打了多少营养针,力气奇大无比。
岑康宁怎么钻都钻不出去。
岑康宁气还没消,心想,力气很大啊你?瘦了十七斤还力气这么大,很得意?
他于是伸手去掰搂在腰上的那只手。
可掰不开,完全掰不开。
后来还干脆被人转了个面儿,被迫正面直对那张脸。
岑康宁眼皮一抽:“干嘛?”
“不干嘛。”
祁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的人,贪婪地用眼神描摹着他的脸。
鼻翼上的小痣。
漂亮的桃花眼。
祁钊一直都知道岑康宁很漂亮,但从未有过一次觉得岑康宁漂亮的这么……勾人犯罪。
冷静下来以后,祁钊问:“榴莲在哪里?”
说起榴莲岑康宁可就不困了。
不过睡了足足十五个小时的岑康宁现在本来就不困。
他趁着对方松懈,哗啦一下掀开被子,从被窝里钻出去,居高临下冷酷无比地道:
“什么榴莲,我不知道。”
“朋友圈里的榴莲。”
祁钊看了眼空荡的怀里,略有不满地:“不是要我跪吗?在哪里?”
“……”
岑康宁无语了半晌,已经完全忘了刚刚睡觉前说后悔的人是谁,非常自然地就说起言不由衷的话来:
“不知道,没在这里。而且谁说那榴莲是给你准备的?”
说着岑康宁冷哼一声,抱起双臂高贵冷艳:“呵,等着跪我榴莲的从这里可以排队到P大,你知道从这里到P大有多远吗?”
“2.34公里。”
“……知道又有什么用?我的意思是你得排队——”岑康宁意味深长,再度看了祁钊一眼:“排队懂吗?”
刷——
一道快到几乎看不清速度的残影闪现。
岑康宁又一次被人拽到怀里,这一次更干脆,直接被压在了身下,整个人完全被男人所笼罩。
祁钊身上的海盐柠檬味其实已经淡了。
但岑康宁却再一次久违地,在祁钊的身上清晰无比地闻到了属于他的气息。
那是一种夹杂着消毒水,思念,占有欲的味道。
“我知道。”祁钊伸出手,轻轻按在岑康宁柔软的嘴唇上,眼神很暗,声音略低。
“所以,能不能让我排第一?”
……
半秒后。
岑康宁拿出此生最快的闪避速度,好险不险躲开了祁钊的吻。
不仅如此,他还故意把脸闷在枕头上。
一副坚决不让祁钊亲的模样。
见到这一幕,感受到岑康宁前所未有抗拒的态度,祁钊心脏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痛苦后知后觉地袭来。
原来,这一个月到底是改变了许多。
原来这一个月真的非常漫长。
原来他的小猫的确在生气,气到连跪榴莲也哄不好。
要怎样才能原谅自己呢?
祁钊想不出答案来,只觉得难受,非同一般的难受。
这时,把自己快憋死的岑康宁却从枕头里发出小声的,底气不足的声音:
“我没刷牙,也没洗脸……”
作者有话说:
纸片人没有口气,但宁宁是一只很有包袱的爱干净小猫[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第79章
虽然岑康宁并没有口气问题。
虽然十五个小时前,岑康宁也没有过任何进食,甚至在两人见面前,岑康宁还专门嚼过一颗口香糖。
虽然……
但那可是整整十五个小时!
一想到这里。
岑康宁就把自己的头埋得极深,几乎要用被子把自己闷死的程度。
“你,先放开……”
他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祁钊却一动不动。
“放开啊。”
岑康宁又催促。
祁钊不仅不动了,反而抱得更紧,一双手臂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禁锢住岑康宁。
“再抱抱。”
祁钊哑着嗓子道。
岑康宁感受着这句话里的沉重与想念,蓦地一下,就跟卸了力气一样,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反抗的想法。
毕竟,不止祁钊想他,他也实在是太想太想钊哥了。
想他的怀抱,想他的声音。
甚至想到不舍得跟他算账生气。
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舍得真的把人推开呢?
于是两人就这么沉默地抱着。
皮肤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服紧贴。
岑康宁可以听到祁钊沉稳的心跳声,祁钊亦可以感受到岑康宁的。
这种沉默的拥抱一直延续到岑康宁感觉到某人的某个部位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终于,他一挑眉:
“还不放?”
毕竟是在医院,随时可能会有人进来,祁钊只能不情不愿地把人放开,自己调整着呼吸。
而终于可以好好透口气的岑康宁在猛猛地呼吸一口后,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准备下床。
“去哪?”
祁钊立刻伸手拦住他。
岑康宁被祁教授这幅生怕自己溜走的模样给逗乐了,不由得笑出声来:“去刷牙洗脸啊,你不是要亲?”
祁钊便不说话了,唯有一双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岑康宁。
岑康宁故意问他:“你刷了没有?”
祁钊点头。
这漫长的一觉是祁钊先睡的,自然也是他先醒,事实上他在第三个小时的时候就已经醒过一次,与医生在办公室里沟通过自己的身体状况。
“病房里就有卫生间。”
祁钊道。
岑康宁说:“我知道,别忘了是谁送你过来的。”
祁钊又点头:“好。”
说着就要也一并下床,大有一副盯着岑康宁刷牙洗脸的架势。但这一次,反倒是岑康宁拦住了他。
“干嘛去?”
“陪你。”
祁钊道。
他倒是坦诚,可惜,岑康宁气还没消:“你一个病号,那么急着下床干什么?”
“我……”
祁钊想解释什么,奈何岑康宁完全不给他机会。
“不用解释,也不需要找借口。”
岑康宁强硬地将人又往床上一按:“什么时候你养回了那十七斤,什么时候再跟我谈人权。”
祁钊默不作声地看着岑康宁,岑康宁却非常自然地转身,避开了祁钊的眼神。
这一刻祁钊心下了然。
他的小行星其实不是完全消了气。
只是因为这会儿祁钊人还在医院,再加上两人时隔一个月后的见面,想念盖过了一切,所以才没有直接发火。
可不发火不代表不存在。
这一个月的缺席。
那份事实存在的离婚协议。
两人之间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慢慢解释,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空白的744个小时不是能用亲吻就简单跨越得了的。
所以祁钊哪怕再不情愿分开。
这会儿也得先听岑康宁的。
“好的。”
他只能这么说。
但众所周知,权利的让渡一般会产生连锁反应。
当岑康宁一个人进卫生间刷牙洗完脸以后,接下来当他又说:“好饿,我要先去买点儿东西吃”的时候,祁钊自然也根本无法拒绝。
—
咯哒。
病房门合上。
出了病房的岑康宁却长舒一口气,并没有如同想象一般轻松地起来。
祁钊醒了,两人抱了。
按理来说岑康宁应该很安心才是。
可是正如祁钊明白两人之间的事情需要一个解释,岑康宁也非常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时候重新定义。
以前归以前。
两人协议结婚,各取所需这没什么好说。
可当岑康宁意识到自己真的喜欢祁钊以后,就完全无法再去用从前的关系来同祁钊相处。
拿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
若两人还是协议关系。
那么离婚协议不是已经签署了吗?
按照协议规定,两人现在应该是桥归桥,路归路才对。
无论祁钊有没有解决完家里的事情,应该都跟岑康宁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作为即得利益者,岑康宁已经拿到他一切。
房子、车子、存款。
哪怕是出自人道主义,岑康宁送祁钊来到医院。但送完人后,确定他脱离了危险以后,岑康宁其实没有任何立场留在这里。
更遑论那些拥抱,亲密。
在岑康宁看来,没有结婚协议,那就是只有恋人才有的相处模式。
而岑康宁与祁钊不是恋人。
至少现在还不是。
所以岑康宁选择了出门冷静,一方面是他的确是饿了,十五个空腹时间对他来说很难熬。
最初的懵然过后。
空荡荡的胃几乎是立刻开始叫嚣起来。
另一方面,岑康宁也需要单独一个人的空间让自己彻底清醒。
只有保持清醒。
他才能够想清楚下一步的打算。
是直接开始追人,还是先放一放,让祁钊把这一个月“罪行”先交代清楚再说。
岑康宁事实上还没做好最后的决定。
他想也许是自己太饿了的缘故,这会儿头脑完全失去理智,于是便打算先吃点儿东西,至少先从饿昏头的状态中缓过来,然后再好好思考跟祁钊的问题。
好消息是医院附近就有一家麦当劳。
岑康宁不必走得太远。
更好的消息是,当他带着麦当劳走到医院餐厅,寻思着给楼上某个瘦了十七斤的病号带上去一点儿病号餐的时候,竟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小宁?”
在过敏病人专属窗口排队时,有人惊喜地喊他。
岑康宁觉得这声音多少有点儿熟悉,但因为时间太久远,他一时没对上号。
直到转头正对上一张温柔中带着几分惊喜的脸。
岑康宁懵然的表情瞬间也变成惊喜。
“护士长,怎么是您!”
护士长眉眼一弯,温柔地笑着:“是我,我刚刚就看侧脸有点像你,走过来一看,还真是你。”
“您不是在圣言医院吗?”
岑康宁也非常高兴。
毕竟当年他短暂失明,护士长也非常照顾他。虽然因为护士长太忙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但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岑康宁依然非常感激。
护士长说:“以前在,后来我搬家了,就跳槽来这里。”
岑康宁道:“那恭喜您了,现在是三甲医院。”
“没什么好恭喜的。”
护士长挥挥手:“比在圣言的时候工资低了,还更忙了。”
岑康宁想了想:“倒也是。”
“没什么,有得必有失吧。”护士长想得很开,又问起岑康宁:“你呢?小宁,你怎么在这里?”
岑康宁伸手举了举自己手里刚刚买好的牛奶鸡蛋,说:“照顾病人。”
“原来是这样。”
护士长了然。
岑康宁笑笑:“要是早知道您在这儿,我应该带一面锦旗过来的。”
护士长果然被逗得很开心:“你这孩子,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甜。”
岑康宁说:“不是我嘴甜,是您当初敬业,要不是您照顾我,帮我申请减免了费用,又帮我联系护工,我现在能不能看见还说不定呢。”
“我只是做了点儿份内事罢了,不需要你感谢。不过说起这件事——”
护士长顿了顿,仔细看了看如今的岑康宁,确认岑康宁长大的非常完美后,方和蔼可亲地问:“距离你住院五年过去了吧?”
岑康宁点头:“是五年了。”
从他高二到现在大学毕业。
可不是五年。
“五年,好久啊。”护士长亦是点头,露出颇为怀念的表情:“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现在也长大了,所以我觉得有些事情我差不多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儿?”
岑康宁愣了下。
护士长说:“你还记得当年的护工吗?”
岑康宁说:“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
某种程度上来说,Mr.mysterious是他的初恋。
虽然只是朦朦胧胧的感情,从来没挑明过,对方也没有任何回应。
可是要说忘了。
那就太假。
当然这些话岑康宁不可能对护士长说,当着护士长的面,他只能用状似寻常的语气问:“他怎么了吗?”
“他啊,现在正好也在这家医院。”
—
同一时间。
综合住院部六层。
“笃笃——”
门被象征性地敲响两下。
紧随其后立刻被推开。
半躺在病床上正看手机的祁钊正欲抬眼,却在看到来人的衣角后迅速放下眼皮。
来人自然不爽:“不是吧师兄,我专门来看你,结果你就这个态度?”
“什么事?”
祁钊不咸不淡地开口。
“当然是有一大堆很要紧的事情了,你不会不知道你整整离开了一个月吧?”
孔宇真语气夸张地说。
这时祁钊才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手机,抬眼看向他:“谢谢。”
“哎呦,听您说一句谢谢可真不容易!我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当然,要是您能够立刻回来工作,我会更感动的——”
孔宇用真半真半假的语气说。
而祁钊轻抬眼镜,不紧不慢:“我需要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解决完一个月的工作?”
“不,三天身体痊愈。”
“……好吧。”最终在看了眼祁钊明显瘦削了许多的下颌线后,孔宇真打消了将眼前人直接拽回办公室的决定。
虽然他还是有些跃跃欲试,可惜地道:“我还以为师兄你真是机器人呢。”
“还有别的事?”
祁钊问。
“好了好了,别赶客好吧,我才来了一分钟不到。看在我替你辛辛苦苦带了一个月学生的份上,你就不能多留我聊十分钟的吗?”
“三分钟。”
“八分钟!”
“五分钟不能更多。”祁钊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开始计时,否则我就收回我允诺你的实验数据。”
“好好好,五分钟就五分钟,我认输好吧。”
孔宇真做出投降的姿势,随后将随身携带的电脑包打开,将一台银灰色的Mac拿了出来。
“你工作电脑,我帮你从办公室带过来了。不用谢,真要谢的话就快点儿处理数据,我等着拿数据评优青。另外你学生的那些论文进度,我帮你通通汇总了发在你微信里,网盘里也有备份,你直接查看就行。”
“谢谢。”
接过电脑,很罕见地,祁钊说了第二次谢谢。
而孔宇真显然对这声谢谢非常受用,仔细品味了许久,方才进入下一个话题:
“对了,嫂子呢?”
祁钊还没回答,他又开玩笑的说:“你还不知道吧?你跟嫂子的爱情故事已经传遍整个校园了,说什么的都有,你们俩现在可是p大第一CP。”
祁钊迟疑了番:“他去买饭。”
“买饭?”
孔宇真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说:“那我再等会儿他吧,毕竟跟他聊天可比跟你聊天有意思多了。”
祁钊不置可否,唯独只是看向空荡荡的门口,抿唇不语。
十分钟后。
祁钊放下电脑。
“我出去找。”
孔宇真压根儿没来得及拦,眼睁睁地就看着祁钊把手背上的留置针拔走,随后穿着病号服,步伐飞快就出了病房。
等孔宇真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上了电梯不知跑去哪里。
而与此同时。
住院部顶楼天台。
浑然不觉自己的失踪已经被察觉的岑康宁,正拎着一包已经变冷的麦当劳,还有一袋子差点备捏碎的牛奶鸡蛋发呆。
十月下旬冷冽的北风吹在他的脸上。
他也丝毫不惧。
空旷无一人的天台,他看着天台下整个医院附近的高楼大厦,瞳孔逐渐从一开始的震惊,再到难过,最后则演变成愤怒。
是的。
他在愤怒。
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气得发抖。
他有想过他跟Mr.mysterious见面的场景,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将是非常幸福的一天。
即便他现在不再喜欢他了。
可是对Mr.mysterious的感激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岑康宁永远忘不了人生最黑暗的那两个星期,是谁陪自己度过的,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扯回现实世界。
但Mr.mysterious竟然是祁钊?
开什么玩笑!
他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祁钊。
可护士长的话历历在目。
“真的很巧,我在住院部名单上看到的,所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对了,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你的手术援助不是我申请的,是由祁博士私人赞助的。”
“还有最后在你医院账户里充值留下的那两万块也是他留下的。”
“他是义工,没有收我们医院一分钱。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们遵循保密原则,没有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你。”
“当时的你也的确没有什么回报的能力,但现在五年过去了,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对他当面说一声谢谢?毕竟当年我记得你们俩的关系还不错。”
“……是很不错。”
岑康宁苦涩地想。
何止是不错?
他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差点就表白了的对象。
怎么能用简简单单不错两个字来囊括?
那段时间岑康宁做梦都在梦到他,梦醒了以后摸摸眼角,偶尔还会感到有些咸。
就好像现在的他一样。
多么的……可笑。
“宝宝?”
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岑康宁从过去的回忆中猛然唤醒。
“你别过来——”
岑康宁在一个激灵后立刻转过身来,眼神愤怒看向来人。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祁钊只能困惑无比地看向岑康宁:“发生了什么事?”
短短的半小时。
有什么事竟然能让岑康宁的情绪如此剧烈波动?分明半小时前,岑康宁还躺在他的怀里。
祁钊对此感到异常不解。
而岑康宁面无表情:“当年的护工,是你吧?”
祁钊怔了怔,垂下狭长的眼睫:“……是我。”
“……”
“果然是你。”足足一分钟后,岑康宁红着眼眶,自嘲地笑了:“我就说,上回签离婚协议的时候怎么有点儿熟悉。”
“原来都是同一个人干的啊,怪不得熟悉。”
“莫名其妙的出现,莫名其妙的对我好,莫名其妙的留下一堆钱给我,然后不说任何话的离开。”
“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一个月。”
“那第三次呢?第三次又是多久?”
岑康宁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质问祁钊:“第三次会不会是十年,还是十个月?”
祁钊知道岑康宁一定是误会了什么,试图阻止他:“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岑康宁愤怒地打断祁钊的话,熊熊怒火在他周身疯狂燃烧。
“我只想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随手救下来的可怜虫,救就救了,不需要考虑到可怜虫的任何心情,是吗?”
“不是的。”
祁钊说。
“那能是什么?”
岑康宁唇线绷紧,执拗地寻找一个答案的同时,感到自己的视线正在逐渐变得模糊……
如果不知道Mr.mysterious就是祁钊的话。
他其实可以欺骗自己。
祁钊的确有离开的理由,Mr.mysterious也有。不告诉岑康宁的理由也非常简单,那时候他太小,还有,不想让岑康宁掺和家里的事情。
可是当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他要怎么骗自己呢?
这证明,祁钊一直都是这样,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只是因为他想离开。
他想离开就能离开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只有一点:
那就是他从来不在乎岑康宁。
不在乎岑康宁会不会因为他离开而感到伤心,不在乎茫茫人海中两人是否可以再度相遇。
而既然连在乎都不在乎了。
又何谈喜欢呢?
一想到这里,岑康宁就觉得很痛。
眼睛痛。
脑袋也痛。
眼泪好像完全关不住的水龙头一样流淌了出来,可是岑康宁这次知道,其实不会有人哄他。
他跟祁钊从一开始就只是协议关系。
他图编制,祁钊图省心。
也许祁钊对他还有一些怜悯吧。
也是,一个没爸没妈没人管的小瞎子,一个大学刚毕业丢了保研还被迫出来相亲的拖油瓶。
谁不觉得可怜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了。
难怪祁钊做慈善。
只是祁钊从未告诉过岑康宁,所以岑康宁不知不觉却沦陷了进去,沦陷在祁钊一点一滴的好,一声一声的宝宝里。
甚至就在二十分钟前。
岑康宁还期待着祁钊的吻,还畅想着该如何表白,如何追求祁钊。
他真的太傻,也太……
“不是可怜虫,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喜欢你,直到现在也喜欢你。我知道这一点对现在的你来说可能有点难以接受,毕竟当时你才17,还未成年。但真相是,我也是过了整整五年零一个月后才意识到这件事。对不起,如果你因此而感到难以接受——
顿了顿,祁钊冷静中却又透着一丝偏执地看着岑康宁:
“惩罚我吧,用任何你想用的方式。但是答应我,冷静一点,先从天台上下来,那里风大,危险,好吗? ”
“……”
片刻后。
正哭出一个鼻涕泡的岑康宁尴尬盯着脚上运动鞋的鞋带,听到啪!地一声,鼻涕泡碎掉的同时,自己发出很窝囊的声音:
“那个,我没听清,能不能重新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放心宁宁
下章会说很多遍[菜狗]
—
大家三八妇女节快乐,终于表白啦,正好三八节,感谢姐妹们的一路支持,我来发个红包庆祝一下吧[三花猫头][三花猫头]
这章留言即可么么=3=
第80章
“不是可怜虫,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喜欢你……"
天台凛冽的寒风中。
祁钊的声音坚定有力。
像是一团很柔和的棉花糖一样,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了岑康宁体内的怒火。
棉花糖看似柔弱无力。
然而逐渐地,怒火变得很小。
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噗呲一声,火苗彻底消失不见。
此刻的岑康宁完完全全可以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着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首先,嗯,他被表白了。
其次,他被表白了。
最后,他被表白了。
“……”
岑康宁其实很想让自己稍微变得有出息一点儿,就比如说,至少不要这么快破涕为笑,笑得那么明显。
毕竟虽说祁钊表白了。
但很多事情祁钊还是没有解释清楚,比方说他不告而别两次的事情。
又比方说他隐瞒自己其实是当年护工的事情。
可惜的是,岑康宁好像天生就没多大出息。
哪怕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快开心,可不受控制地,开心就像是可乐里的气泡,咕噜咕噜,从瓶底冒了出来。
又好像是感冒以后怎么喝药控制都控制不了的咳嗽,咳咳咳——
在最重要的场合。
一刻也不停歇。
岑康宁只能选择猛掐掌心。
掐一下不够,就掐三下。
掐完三下以后,他终于可以勉强维持住冷淡的表情,轻轻抬起很薄的眼皮:
“证据呢?”
没有证据我可不信。
他这样想。
而祁钊则一如既往地情绪稳定,望着他,认真地说:“没有证据,事实上当时的我也并不清楚这件事。”
五年前在医院病房门口第一次见到岑康宁。
看到这小孩儿自己摸索着下床,决定鼓起勇气,一个人同这个黑暗世界做对抗的时候。
祁钊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岑康宁。
他更多觉得那是心头泛起的一丝涟漪或许是怜悯,同情。
其实也很合理。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岑康宁,或许都会同情他。
护士长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否则护士长不会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空来把祁钊带过来,专门给他介绍岑康宁的情况。
再加上从小到大,祁钊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经历,对于喜欢这种情感实际上非常陌生。
任谁问他喜欢什么人。
他的回答都是“爱因斯坦”“开普勒”这样的答案。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没办法非常准确地识别出自己当时的感情。
所以理所当然地。
一开始祁钊与护士长一样,认为那一瞬间的心跳悸动只是同情。
直到后来他从医院飞走。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他又参加过数次援助活动。
他去了非洲,见到了在非洲饱受疟疾肆虐的小朋友;他去过山区,遇到了从小留守,完全没接受过教育的小朋友。
那些小朋友远比岑康宁的境遇惨得多,也值得同情的多。
可五年前病房门口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并没有再度发生。
这并不意味着祁钊是一个冷血的人,对这些小孩子没有产生同情。
事实上,祁钊尽可能的帮助了他们。
对于他们的遭遇,祁钊也感到抱歉。
但那是不一样的。
后来,祁钊回忆起那天在病房门口看到岑康宁时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察觉到。
不过当然,那时的祁钊虽然将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与同情怜悯完全分开了,却也并没有将它归结于其他分类。
他仍然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
并且对于时不时闯入自己梦境的岑康宁感到困惑费解。
时间一刻也不停地前进。
转瞬已经快要过去五年。
五年后,祁钊没想到终于再度见到岑康宁,是在母亲的手机相册里。
母亲说:“这是你下一个相亲对象,我先去看看,不行就算了。”
行动在反应之前。
祁钊叫住母亲。
“等等。”
“怎么?”
“一起去。”
那天午后阳光明媚。
岑康宁穿着一件蓝色的格纹衬衫外套,连帽卫衣,还有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
他看上去长大地十分顺利。
眉眼里带着笑意,漂亮的瞳孔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严重到有失明风险的伤。
唇角微微上扬着,嘴唇的颜色很鲜艳。
鼻翼上那个小痣仍旧在,让人看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以及,笑起来的时候,左侧脸颊有一个很浅的梨涡,很甜。
他后来也成功考上大学。
资料显示,他就读于Q大土木工程系。
四年的时间里拥有着漂亮的绩点。
他曾参加过不少校园活动,在学校的相关社交媒体里热度很高,经常有人提及。
……总之无论如何,五年后再度出现在祁钊眼前的岑康宁,绝非一个需要被同情的形象。
然而当岑康宁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瞬间。
熟悉的心悸于祁钊的胸腔蔓延。
后知后觉地,祁钊开始审视五年前那隔着一整个病房的凭空一眼。
也同样审视自己。
那天开始他意识到,原来那一眼从来都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
只是动心。
最单纯不过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动心。
“……等等。”
岑康宁打断了祁钊的叙述,不解道:“既然你说,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我,那为什么后来你要说那样的话呢?”
“哪一句?”
祁钊问。
岑康宁不假思索:“请问岑先生对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叫出老公吗?”
时隔多日。
岑康宁仍然可以完整地复述出这句话,足以见得这句话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被讨厌了。
因为那开玩笑的一句“老公。”
后来两人在温泉酒店那次,说起对开玩笑的尺度问题,岑康宁又一次地确认了,祁钊并不喜欢这样。
不是没有后悔过。
岑康宁当然也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后来两人因为魏书训的事情闹别扭。
不就是因为第一印象太差吗?
可……祁钊竟然说当时他就喜欢自己了,那被喜欢的人叫老公,难道不该开心吗?
岑康宁对此感到十分费解。
以至于打断祁钊的叙述证据。
然而祁钊抿着唇,凉凉看了岑康宁一眼:“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岑康宁:“?”
不得不说俩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以后。
岑康宁还是蛮了解祁钊的脑回路。
就好比现在,祁钊其实并没有解释清楚自己当时的反应,可该死的,岑康宁从他的表情跟微妙的语气中就是感觉到了,原来——
他在吃醋!
这个人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岑康宁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就是忽然觉得从前因为这句话耿耿于怀的自己简直太傻了。
当初他竟然真的觉得说出这句话的祁钊是对自己很不满意。
但其实也不能怪岑康宁。
毕竟谁又能知道,有人连自己的醋都吃呢?
这事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不过再联想起后来这人吃醋吃到要写小程序来24小时举报网上那些乱叫老婆的网友们,似乎能做出这种吃自己醋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不意外归不意外。
岑康宁还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纠正一下这位醋精。
“钊哥……”
岑康宁深呼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方不那么委婉地道:“我觉得你以后说话的方式可能要改一改。”
“改?”
“是的。”
岑康宁笃定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说话不清楚,闹了多少误会?”
其实不止误会。
岑康宁还委屈过不少次。
远的不说说近的,十分钟前,他就非常非常非常的委屈。
祁钊却迟疑着看了一眼岑康宁:“什么地方不清楚?”
也许是科研人与生俱来的刨根问底精神。
祁钊非要让岑康宁说出个具体的场景。
没办法,岑康宁只好告诉他:“就比如说,其实你喜欢我这件事,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呢?”
他知道的实在是太晚了。
岑康宁愤愤不平地想。
原来祁钊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了,原来当年的初恋动心对象也早早对他动心。
原来祁钊一直在吃自己的醋。
原来从来都只是利益交换的关系。
……一想到这些原来,岑康宁就不由自主地感觉心头酸涩感与甜蜜感共同袭来。
他现在的眼睛还是有点酸。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痛。
而越是这种情况他就越是不由得想要想象,假如祁钊早点说清楚了会怎样?
第一天太早了。
也许过阵子,两人第一次吵架又和好以后就告诉他。
说:“岑康宁,其实我喜欢你。”
如果这个时候还觉得太早。
那后来两人阴差阳错发生了关系,是不是也能说呢?
尽管岑康宁也许不会接受那么早。
但他会很开心。
或许也会觉得很甜蜜。
又假如……
“我说过。”
祁钊打断了岑康宁的想象,语气肯定。
岑康宁原地愣住,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亦是笃定:“不可能?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祁钊:“你仔细回忆回忆。”
岑康宁:“……”
一开始,岑康宁是绝不承认祁钊曾经说过喜欢这回事的。
因为这样一来,就显得之前生气的岑康宁很呆。
可祁钊一再坚持自己不止一次地说过。
终于,一些仿佛是稀松平常的记忆,慢慢地从过去漫长的回忆中冒了出来。
……
那是一个周五晚上。
两人签订好协议后第一次发生关系。
岑康宁以为祁钊忘了,但其实祁钊并没有忘,只是回家的稍晚。
关上门的瞬间。
岑康宁就被紧紧抱住。
那会儿岑康宁对于履行合约这件事还略有生涩,不想在玄关,想要回到卧室,关上灯,然后拉上窗帘。
结果祁钊的手就那么伸了过来。
不由分说穿过了他的衣摆。
他羞涩地拒绝:“不要。”
祁钊说:“不是签字了吗?”
岑康宁红着脸,低声说:“在这里太……”
“那换个地方。”
祁钊把他抱到沙发上,这么说。
沙发上怎么行。
岑康宁其实还有些紧张,但当时的情况却不容他抗拒。
于是一步步地放纵,一步步地沦陷。
直到临门一脚。
包装被撕开。
“……喜欢你。”
当时,他的耳畔,似乎真的有过这么一句低声的轻吟。
还有某个晚上。
他累坏了。
那天本来就累。
先是陪舍友他们在学校里乱逛,然后是回家跟蛮不讲理,很会定义周五晚上的祁教授乱闹。
再然后是在温泉池里泡了许久,又被迫学了游泳,练习了泳姿,身体酸痛极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
所以刚一回到酒店大床上岑康宁就睡着了。
两三个小时内他睡地昏天黑地。
可又似乎,在睡着以前。
他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轻抚着他的脸颊,说:
"怎么这么会招人喜欢?"
当然少不了给祁钊过生日的那个晚上。
两人那天都很高兴,第一次接吻,闹的很凶,一直到凌晨三四点还没停。
最后岑康宁实在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连洗澡都要被抱进浴室的时候。
某人一直亲他。
一边亲一边说喜欢,又说宝宝好可爱,好乖。
说了好多好多遍。
这些记忆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岑康宁稍微一回忆,就立马可以回忆的起来。
但问题的关键是——
他要怎么才能分辨出来这些喜欢到底是真喜欢还只是色欲熏心下的甜言蜜语?
回忆结束,岑康宁怒瞪某人一眼,仍是气鼓鼓地:“谁告诉你这样叫表白的?”
怎么会有人专门在床上表白?
这可真怪不得岑康宁不知道。
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把床上的表白当真,说再多遍也不行。
“祁教授,祁老师,我觉得有必要跟你重新定义一下表白。”
岑康宁严肃脸,说:“首先,任何在床上的场景都不能算。”
“明白。”
祁钊道:“可是,也有不是床上的。”
岑康宁:“什么时候?”
这回他是真想不出来了,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没办法,只好让记忆力超群的祁教授来一一做出解答。
“还记得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记得。”
那颗小行星。
那个宇航员。
岑康宁买来以后一点一点偷偷摸摸拼好的三十岁生日礼物,后来被送到祁钊手上以后,被他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首先最明显的改动自然是原本只是一个球状的小行星被按上了耳朵与尾巴。
现在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很大很圆的小猫咪。
其次是那个代表着祁钊的宇航员,原本是漂浮在小行星的身侧。
但现在它的整个身体却几乎是依偎在小行星上。
与此同时,伸出一只积木构造的手,轻轻放在小行星的猫耳朵上。
“这一幕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有的。”
祁钊说:“我给它提供了坐标系。”
岑康宁好奇地掏出手机,将相册中的乐高图片放大,果然,在小行星的背面,他看到了那一排很小的数字。
2003.3.21。
是他的出生年月日期。
“所以……我是这颗长着猫耳朵的小行星?”
“是的。”
祁钊唇角微勾,想到自己绝妙的创意,十分得意地说。
岑康宁:“……”
看到祁钊一副很满意这个设定的份上,他是真不想告诉他,其实当初买乐高的时候,岑康宁买了两个宇航员。
马上都走出乐高店了。
却还是转头回去,拿下了那个没办法送出去,只是单个就要价值三百多的宇航员。
后来那个单独的宇航员一直被他塞在抽屉的角落里,始终没拿出来拼。
其实一开始岑康宁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
就是鬼使神差下的一个举动。
因为店员小姐姐说:“一个宇航员多孤单啊,帅哥你送男朋友是吗?要不要考虑再买一个?”
忍不住地,岑康宁就买了。
可祁钊又分明不是他的男朋友。
所以买了以后始终没办法送出去。
后来岑康宁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来是想等他追人成功以后再拿出来的。
结果祁钊现在告诉他,他是小行星?
那他买的宇航员怎么办?
“所以为什么我是小行星?为什么我还长着猫耳朵猫尾巴?钊哥你这样不公平。”
岑康宁对此提出严正抗议。
而祁钊的解释是:“那篇文章你不是看过了吗?”
说的是那篇详细讲述祁钊喜好的论文。
岑康宁确实出于好奇心拜读过,也因为这篇论文得知了祁钊曾经喜欢天文学,所以才给他送出了宇航员积木礼物。
但这跟他是小行星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七行,我写到,我喜欢小行星。”
“……”
沉默半晌,岑康宁木着一张被冷风吹得快僵了的脸,认认真真地对祁钊提出建议:
“你有这种表白的本事,为什么不去当间谍?”
作者有话说:
祁教授,你有这样高速运转的表白技巧进入中国……[笑哭][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