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前天高家和赵家的事闹得纷纷扬扬的, 堪称是满城风雨。
不过倒了第二天萧缄倒是下令将那些关押在大理寺的赵导一派的官员放出来一大半,虽然朝廷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是也能从此中琢磨出些意味来。
牵扯太多,陛下是不想深究了。
于是他们也都稍稍松了下心来。
左右俩丞相都下了台, 加上到现在科举舞弊也没个说法, 各类官员也是蠢蠢欲动。
总得有人上位。
但是他们也琢磨不出来为什么,毕竟就在仁宗时期也出现过科举舞弊的案子,当时是快刀斩乱麻,不管有没有舞弊,还未授官的进士统统扔到诏狱里关了几年,牵扯出的大臣也都进了大理寺好好一顿审问。
到了第二年再开的恩科。
铁血手腕堪称是绝不姑息, 以至于后来近百年的时间都没在出现刚过舞弊案。
不过仁宗一直以仁慈著称,面对科举舞弊都能如此决断,到了一向脾气暴躁的萧缄这里怎么还优柔寡断上了?
文武百官心存疑虑,但是圣心难测,更何况谁都不清白的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连萧缙都琢磨不透他的皇兄在想什么,到现在都没个定论,进士们依旧好好在自己家待着……
简直是不合常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科举舞弊案的揭发还没有结束……
今日一早,天还没有亮,官员们就提着灯笼进宫上朝,冷冽的寒风吹在他们脸上实在是太冷了,几位老大人满是丘壑的脸上都忍不住哆嗦。
天寒地冻的实在是不适宜上朝,萧缄自己都受不住,想着今年的冬天为何会来的怎么早?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子的烦躁,侍奉更衣的宫侍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犯龙颜。
萧缄到了金銮殿的时候天才微微亮,殿里面地龙烧的旺盛,几个老大人昏昏欲睡,萧缄自己也又点犯困,撑着头四平八稳地坐在龙椅上想着要是没事就早点下朝吧,自己好会养心殿小憩一会。
身边的小太监高声喊道:“有事上报无事退朝——!”那声音又尖锐又洪亮,简直是跟外面的风一样,吹着尖锐的鸣笛直往人耳朵里钻。
底下几个老大人明显被吓得一激灵,就连萧缄自己都被吓得少了几分睡意。他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出来,心里却想着明天要把这太监换了。
这什么声音?都差点把自己吓着。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除了屋外的风声萧缄实在是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上下扫视了一圈,觉得今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倒也正是和了他的意,于是便想着下朝。
结果这个时候一直在朝廷上当吉祥物的大司农钱齐倒是举着板笏站了出来。
萧缄疑惑地看着这人,想着这老东西怎么今天站出来了?
大司农虽然官居一品,但是在本朝基本就是个吉祥物,他的那部分职能甚至是被工部给划分掉了,只需要每年春耕的时候上报一下,剩下的全年无事。
简直是最清闲又体面的官职了。
萧缄想着这老东西总不会是想在奏疏自己跟青州一案无关吧?但是事情都过去怎么久了,自己也没拿他怎么样,总……不至于吧?
结果下一瞬钱齐语出惊人,在场几个昏昏欲睡的老臣直接吓醒了——
“——臣要启奏二十年前方谦一案错判!”
萧缄一开始甚至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这哪跟哪?他怎么会扯到这事上?况且方谦一案还是自己审的,怎么会错?二十年过去了,今天怎么会把这事揪出来?
这个时候他竟然想的是前几天才爆出来科举舞弊,今天又翻出二十年前的旧案,今年这年怎么过?
不过他脑子里却又闪过要是拿二十年前的旧案去压科举舞弊的话是不是……
他这个时候甚至都没想过为什么钱齐一个大司农要来揭发二十年前的错案,也没想此事的真假与否。
他只想着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是否能入朝为官……
其实他很羡慕自己弟弟萧缙能有个那么天真又愚蠢的儿子,毫不惦记自己的位置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寻常人家的父子情。
于是当这么一个儿子出现的时候,他跟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都只想着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钱齐见皇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上又颤抖了几分。
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实在是没办法,对方手上有自己的把柄,非要自己揭发出来……
于是他咬了咬牙,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眼睛睁大了几分,沙哑着嗓子继续喊道:“臣女当年错嫁了郭兴那等贼子,没想到却因此没了性命!”
他说着说着直接老泪纵横,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因为怕而哭出来的。
萧缄依旧看着他缄默不语,时间好像就过了那么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钱齐后背一瞬间都湿透了,他捏紧了拳头,上前几步跪下:“臣前几日府中突然有人身着破落的老妪来投奔,臣当时还没认出来,直到那老妪洗干净了脸这才发现那竟是臣女的陪嫁乳母!”
他堪称是声嘶力竭,群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钱齐自然也是感受到这些目光的,只是事到如今打退堂鼓也无用,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那乳母风尘仆仆一看到臣就老泪纵横,哭诉都是当年郭兴参与了方茹陷害自己兄长并留下了暗中密谋的书信。”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背后方茹正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自己多久了。于是跳起来回头指着方茹接着说:“都是这老贼怕有一天郭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哪天抖落出去遂烧了整个牧守府!这才致使臣女和臣外孙不幸故去啊!”
说道这里他已然泣不成声。
众臣的目光于是都转到了方茹脸上,他当年确实是检举自己兄长有功才免了连坐的罪。
这等谋逆的大罪他不仅没受到牵连甚至是还升了官。
方茹听到这里却难得地笑了,似乎是觉得太可笑了,他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诬告。”
随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无不讥讽道:“钱大人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于朝野确实是无用于是想要到年末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打量的目光落到钱齐脸上。
钱齐有些发怵,但是还是指着他喊道:“我……下臣有证据!”
说着他就从自己包裹的的严严实实的衣袖里掏出了张信来。
信微微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方茹看到信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狐疑,随后又是了然。
萧缄示意小太监上前将信呈上来,随后当着群臣的面直接念了出来:“……明日提审不管方谦说什么,就按认罪处理,记得让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别行刑时翻供,让太子起疑。”
这太子自然指的是萧缄。
萧缄面上有了愠怒,语气像是冰渣子一样,他抬起眼来审视着二人:“这信可是真的?朕当年被奸人所骗?”
他敲了敲龙椅上的扶手,整个金銮殿内好似都冷了几分,群臣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他倒不是为了冤案恼怒,只是为自己被骗而恼怒。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审的,那么二十年前的案子他确实不想再审。
毕竟没那么重要。
方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这信来历不明,不知真假。”
萧缄似乎也觉得是这样的,于是又将目光转向了钱齐,似乎在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钱齐被他这么一看,三魂六魄简直都要飞出去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立马说道:“臣又证人!就在宫门口!”
“叫人进来!”萧缄直接喊道。
他倒是要看看今天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就一会的功夫就进来了个老妇人,看上去五十来岁了,她一进来就直接跪下,哭得几乎是要背过气去:“求各位大人,求、求陛下为我们夫人做主啊!”她不敢面见圣颜于是一直是低着头,但是哭声倒是响彻了整个宫殿。
“当时牧守府被烧的前几天夫人将此信交给老婆子我就是为了哪天遭遇不测无法伸冤啊!”
她这话不是全真,但是除了方茹和钱齐也没人知道真假。
“一言之词。”方茹对此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有人!”钱齐立马说道。
殿门又开了,这次进来一个男子。
不过值得人注意的是这男子身着袈裟,头上光秃秃的一片,脖颈上手腕上皆是带着一串佛珠,俨然一幅和尚模样。
但是一看到这男子方茹面上的表情却是少见的变了。
在场的除了几个年轻官员几乎是有那么一瞬间表情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这和尚竟是二十年前的户部侍郎许绪!
许绪面容上看不出悲喜,一幅看淡生死的模样:“草民检举二十年前方谦一案错判。”他说罢就跪下来了,不在多言一句。
方茹面上的表情几经变换,几乎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谁都知道臣当年就与许绪不对付……”
“那个还有一个……”这个时候钱齐弱弱地来了一句。他也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要分开进来,在殿外面迎着冷风看殿前像石狮子一眼的三千羽林卫就舒服吗?
整的跟话本子似得,还怪热血沸腾的。
接下来进来的人倒是谁都没想到,方茹更是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人正是方家新娶的儿媳妇,赵怡。
“罪臣之女望陛下能看在检举的份上饶家父死罪!”她说完郑重一跪,这个大殿中就只剩下了朱嬷嬷悲怆的哭泣声。
每个人现在想的只有——前天儿子检举自己亲爹,今天又有儿媳检举自己公公……实在是……怪诞。
“妾在方茹这老贼的书房拿到了当年的信件!”赵怡抬起头来,对上皇帝的眼神竟是没有丝毫惧怕:“只求陛下能看在妾将功赎罪的份上饶恕家父死罪。”
既然会被揭发出去,早晚方家要倒,那么不如自己参与一下,指不定能……得偿所愿。
即便不行也能将自己从方家摘出去。
那信不是真的,是伪造的,她知道。
所以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她几经波折也算是看淡了生死。
最差不过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方茹却变了脸色,几乎称得上是气急败坏:“假的!假的!”
怎么可能? !
“呈上来。”萧缄看了他一眼,命令身边的小太监去拿过来。
方茹气得几乎是要跳脚,但是被萧缄乜了一眼却也是冷静下来了:“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自语道,几乎是被魇住。
他早就将那些信件销毁了,而且赵怡根本进不去他的书房!
是谁捏造的信件?
萧缄没有听他的几乎梦呓般的自语,看完呈上来的信却是闭了闭眼,现在怕是发生再多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二十年前的旧案确确实实是错判了。他知道,但是也不想深究,但是当着群臣的面,他必须要管。
“押下去。”他命令身边的侍卫。
萧缄感到无比心累,好似十来年的案子都在这一年全爆出来了,他甚至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
方茹彻底慌了神,陷害自己兄长是真,但是书信是假!这是有人做局在害他啊!而且自己还逃脱不了!
二十年前他陷害自己的兄长,用的是假的书信,如今将他的罪名盖棺定论的也是假的书信……在场的很多大臣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冥冥之中天注定。
第92章
萧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 暖阳透过花窗洒进来照的萧翎整个人暖洋洋。他打了声哈欠摸了摸肚子觉得应该出去找点吃的。
是在府里吃还是出去吃呢?前两天王家两兄弟走了他倒是没什么人能陪着玩了。
他朋友多,但是真正深交的也就那么几个。
萧翎撑着头想了一会,但是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就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翎闻声望去就看见雕花木门砰——的的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了。
来人正是成疏。
萧翎吓得一激灵和成疏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来干嘛?我记得今天要上学的吧?”萧翎一脸疑惑地问他。
这总不会是康思齐派来抓自己回去读书的吧?
成疏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硬是憋下去了,几次想开口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今天没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萧翎打断了, 萧翎一脸坦然地赶快解释:“你可别乱说!是不是康老头叫你来拉我去太学的?我跟你说,我今天不舒服可是告了假的!”
所以别想着拉我回去。
“……谁踏马关心你告没告假, 是你不知道外面乱了!”成疏嘴角又抽了抽, 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来找他!
“咋了?”萧翎看着成疏一脸急切的样子不住的问到,看来是真的有事。
成疏看了看萧翎又思索了一番,嘴唇几番嗡动最后还是决定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给他捋一遍:“……今天早上钱齐殿前告发二十年前的旧案,就是方谦一案。”
他说完就盯着萧翎暂时没了下文,他想着要不要跟萧翎细细解释一下方谦谋逆一案。
他怕人根本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方谦一案。”萧翎看着成疏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继续道:“快点说,别拖时间,我急着吃饭。”
“就是现在方茹被押进大理寺了,但是康夫子当年不是连上三道谏书严词请求先皇严惩方家吗?”
“这和方茹有什么关系?”
“就是检举方茹当年陷害自己亲兄长!”
“现在小老头一大早听到消息神情恍惚根本不肯相信,后来更是直接将我们丢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我们都怕他有事!还有你外祖父王老大人现在也跪在宫门口!你快去看看!”
成疏说着就想拉着萧翎跑。
“你不早说!”现在萧翎也顾不得肚子饿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衣服鞋子胡乱一套就想往外面走,结果鞋子还穿错了,差点摔了一跤。
“对了,你说谁检举的?”萧翎好像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他猛地看向成疏问到。
萧翎此时面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成疏很少看到这样的萧翎。于是嘴比脑子快,根本没想着萧翎为什么会这么问,直接说道:“就是大司农钱齐啊。”
“昌平街有几个姓钱的!”他突然扬声问。
“就……就一个啊。”成疏被萧翎突然的态度吓着了,舌头都差点打结。
钱府……还有那天莫名其妙出现的八哥。
萧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
昨天陆晏好像就是从钱府出来的……
“哎呀你去不去啊?!你不走我先走了,我还怕小老头一时间想不开呢。”成疏看着萧翎一副好似被魇住的模样,感觉在这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成疏就直接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是真的怕康思齐一时间想不开,虽然他们都对这个严厉的小老头有点怕,但是康思齐都是为他们考虑他们也是知道的。
但年康思齐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没多久就方谦就遭到了亲弟弟方茹的检举,当时年仅四岁的方皓更是偷偷从伯父方谦的书房拿到了他与康平王暗中往来的书信,但是先帝虽是多年不上朝但是也深谙这位老臣的秉性。
只觉得有诈。
但是就在当时以康思齐为首的臣子却严厉要求严惩。当时的康思齐还未辞官,官居都御史,又因康平王而陂了腿,儿子年纪小小的也破了相,更是直接没了妻子,自然是心中愤恨。
可是先帝沉迷寻仙问道并不想花费时间在这上面,左右不过一个臣子,难道还能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不成。
于是最后是交由当时还是太子的萧缄审问的。
原先方谦是元猎元年的状元郎,也是当时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个人能力也是异常出众,短短十年就升到了户部尚书,被当时的朝臣学子誉为百年内难有人望其项背。
但是方茹与之相比却明显逊色了很多,他是在第二年进京投奔自己哥哥的,并参加了两年后一次的秋闱。
虽然是中榜了也是不起眼的丙等。
但是方茹当年被授官后并没有搬出哥哥家,反倒是以爹娘在世的时候嘱托过兄弟两个要相互扶持不要分家为理由分了方府的几间屋子筑了道墙。
不过据说他们两兄弟当时一直很和睦。
就在方谦下狱后方府也被官兵包围了起来,守卫森严堪称是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方茹却因为检举有功不仅没有收到牵扯反而另立新府,后来更是直接升了官。
不过案子还没给了断方府就意外失了火,虽然很快进来了一群官兵扑灭了大火,可方谦唯一的儿子却是死在了里面,事后清扫的时候就只能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早就看不出面容了。
后来萧缄几番审查确认无错后上书先皇,先皇更是全权交给萧缄自行处理。
随着方谦一家剩下的仆役和方谦夫妇被斩首示众,此事就算是了结了。
也是直到二十年后,此案才被一个几乎是毫不相关的人检举了出来。
也无怪乎康思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开始先帝是想将方谦流放草草收场的,是自己带着一部分义愤填膺的臣子去宫门口死谏才招致此案的严审。
可以完完全全说,如果是冤假错案的话,那么就是自己将方谦一家推入了深渊。
康思齐一个人在屋内站了很久,外面都是劝他想开的学生,都在劝他当年也是被人所骗,况且现在也没个定论,指不定是有人陷害方茹呢?
但是康思齐脑海中却不住的浮现出了二十年前的种种,千思万绪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突然意识到……是啊,方尚书是多么铁面无私的一个人,当年他唯一的儿子差点病死他还能雷打不动地上朝,甚至是不带着任何情绪的将公务处理的有条不紊。
每日回府后再衣不解带地照看自己的儿子。
当时先帝不上朝,左右两个丞相也都忙着搜罗各方道士游士寻得各种丹方来讨先帝高兴,在这种情况下是方谦挑大梁才能平稳地过了几年。
一个殚精竭虑为朝廷考虑的人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伙同逆贼谋反招致朝野上下民不聊生呢?
自己为什么当年会被仇恨蒙蔽,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一点怀疑都没有?
康思齐如坠冰窖,整个人几乎是站不稳,麻木地听着外面学生的劝导。
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突然,他猛地回头,“砰”的一声推开了门,迎着众多学生的目光一言不发。
他想自己必须去纠正这个错误。
*
萧翎急急忙忙地到了宫门口却发现自己爹娘也在,他们一左一右都在试图扶起王铉,只是他老人家死犟着怎么都不站起来。
萧翎想着他们竟然也不告诉自己?还没问爹娘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就听到王铉说道:——
“你们不要劝我了,当年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是我当年只是一个七品小御史实在是人微言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头发都好像更花白了几分:“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相信,可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平反……”
风起云涌,暖阳霎时间被厚重的浅灰色云遮住,一时间北风呼啸,冰冷的风扑在每个人脸上。
京城看来是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外祖,您快起来啊!”萧翎上前也想扶着王铉起来,他知道王铉腿脚一直不好,听她娘说那是因为以前她们家没钱买炭火,冬天冻出来的。
但是王铉目光是如此的坚定,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宫门口。他怎么会想不到萧缄根本不想深究,二十年前的舞弊案如此,二十年前的冤假错案也是如此。
他怎么肯能承认自己当年审错了,更是极大的可能会跟张熙一样,命人自缢就草草了解了。
但是……这背后又何止是方茹一个人? !当年他一个六品的小官员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陷害自己的亲哥哥?
这背后每一个人都想让方谦死,但是现在被检举出来的就只有方茹一个罢了。
王铉很久没有这么激进了,他早就体会过朝廷中的黑暗,各色朝臣一丘之貉,都在想着如何的挣利夺势,有哪个是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的?
就连自己也是麻木的随波逐流。
可是如果不是当年的方谦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要不是他那年力排万难改革了御史台,那么自己那一年就受不了穷困潦倒和同僚的排挤回到青州王家低头了。
方尚书的功德他没齿难忘。
萧翎没拉的起来干脆就跟着一起跪在宫门口,萧缙一看自己老丈人没拉的起来,自己儿子又跪下来了,简直是不知道要拉哪一个。
不过萧翎这小子皮糙肉厚的,跪一会倒是应该也没事……他如是想到。
就在这时,萧翎又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几乎是拖在地上的,是康思齐。
后面还跟了一堆学生。
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向这边赶来。
第93章
萧翎回头正好对上康夫子那张已然衰老的脸,只是这个时候萧翎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古板的老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康思齐并没有理会萧翎的目光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眼王铉,两个人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两个几乎没什么交情的老臣此时竟是出奇的默契。
康思齐重重一跪,对着宫门扬声道:“臣恳请陛下明察!”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们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谁都知道康夫子腿脚不好,下雨天更是疼痛难捱,而如今这么冷的天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成疏赶紧脱下自己的披风, 一回头看见脱披风的学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个人都是想个他披上但是谁都没敢先行动。
都僵着不敢上前。
成疏正在想着怎么办呢,脑子里不住的想着也不知道萧翎这小子跑哪去了,他好像记得王老大人的腿脚也不是很好吧?
这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来劝一下。
结果成疏一低头就看到萧翎也跪着,还明显穿得少,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成疏:……
好吧是自己错怪他了。
“不是,你在这里添什么乱啊!”成疏一边低声说道一边想要一把抓起萧翎,这人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我跪着,你别管我了。”萧翎扯开成疏的手继续跪着丝毫没有想站起来的想法。
成疏难得看见这人这么犟,左右看了看,在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披风上。
康夫子那么多学生应该也不缺自己这一件吧?
他再看了看萧翎冻得发红的鼻子,于是直接劈头盖脸地将披风丢到了他的身上:“你可别染了风寒!”
萧翎胡乱披好衣服:“行行行, 还是你小子仗义。”
“对了。”成疏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现在大理寺门前一群学生在游行,都说要个公平,哎呦今年事怎么这么多啊!”
就在成疏说话的空隙,宫里面终于来人通报了。
几个小太监赶紧试图将人都扶起来:“两位老大人快请进宫,陛下正在养心殿等着二位呢。”
萧缙原本只是在劝自己老丈人的,看到宫里面终于来人了,于是就想着将自己的儿子给拉起来,结果就看到他一边跪着一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成家那小子聊到了一起,又想起了这小子昨天把自己好不容易养活的潇湘竹给砍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别给我添乱,给我回去睡觉!”说着他就一把拉起了儿子的胳膊。
“对对对,世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伤了您的身子就不好了。”小太监也劝道。
“殿下,陛下也叫你去。”随后他又转头恭顺地对着萧缙说道。
于是萧缙又转头看向了萧翎,意思在明显不过。
萧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了起来,他也不是想跪,这不是想着外祖一直很疼他,既然劝不了那么他这么冷的天也跪。
外祖指不定看到还心疼他,也就站起来了,只是后来忙着和成疏说话了,实在是忘了。
萧翎于是就跟着王罗卿回到了王府,康夫子身后跟着的那群学生也各自回去了。
不过萧翎特意绕路到了大理寺前看了看,确实是围着一群学生,不过他们喊的口号各不相同,明显是分为了几个队伍。
其中一个是喊着要求科考公正,另一个是要求沉冤昭雪的。
萧翎眨了眨眼睛,成疏说的确实没错,但是这次就不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理了,就连萧翎也知道皇帝是不想闹大的,毕竟这案子当年是自己审的,现在又出了问题,还有这么多年科举舞弊……实在是太打他的面子了。
不过……这事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萧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怎么会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呢?
现在离下朝才过了多久,怎么会呢?
除非……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于是又想到了今天早上脑海中灵光一现的那个念头。
他忽然没由头的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王罗卿拍了拍萧翎的脑袋。
随后又叮嘱道:“这几天你也别去上学了,虽然知道你大概也不愿意……也别一整天都在外面瞎晃悠,现在有点乱。”
她当然也能想明白这事不可能没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只怕是身后一双无形的大手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萧翎一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柳眠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地狼藉差点吓着。
“对对对,你来的正好,快点去陆府帮我将八哥接回来。”萧翎头都不抬一下,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手上。
“世子这是要找什么啊,我们帮你找啊。”暖香也进来了,看到这一屋子的乱简直是不敢相信。
“不用不用,你们快点帮我去把八哥接回来就行。”
他必须要搞清楚陆晏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那天莫名出现的八哥实在是太可疑了。
两个侍女看了看埋头苦找的萧翎又看了看一地狼藉的屋子,最后还是出去了。
在她们看来世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实在不行回来后再多早点人来收拾收拾。
既然世子让他们去拿八哥一定是有他的打算。
萧翎好一阵翻找,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之前王罗卿给他看的那些画像。这一顿找他热的后背都是汗,偏偏屋内炭火还烧的旺盛,萧翎热的把外衣袄子都给脱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还在庆幸着终于找到了,还以为被自己给扔了。
他听成疏说今天早上不仅有钱齐,还有方家娶的新妇赵怡。
萧翎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觉得不对劲,赵怡母家已经倒了,怎么会想不开去检举自己的夫家?
就算是想将功赎罪但是如果皇帝没有念及她检举有功那么不是平白断了她的后路吗?
而且几个人居然商量好了今天当着朝臣的面揭发出来。关键是他们几个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除非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萧翎于是立马就想到了前天看到的八哥,好像当时就是在方家附近……
萧翎是不想往陆晏身上想的,但是八哥在他身边,而且昨天也确确实实看到人从钱府出来的。
一旦有了怀疑的想法就会不断地回想细节,萧翎想陆晏最近真的很忙诶……不,应该说自从陆晏回京就一直很忙,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像他几个月前陆晏刚回来的时候想的那样,他的小竹马变得不认识了。
萧翎一幅幅地将画卷展开,终于在最后几张看到了赵怡的画像,闭了闭眼,值得庆幸王罗卿当时拿来的画像里有赵怡。
他知道要靠八哥看画像认人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他也不可能直接去问陆晏前天为什么八哥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方家附近,也不能直接问他为什么昨天会在钱府吧?
不过昨天陆晏给他解释钱齐是陆伯父的故交,但是萧翎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毕竟就在附近,他从前也没看到陆晏去他家。
萧翎脑子里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他像是割裂开来,一方面并不想继续往下面想下去了,陆晏怎么会瞒着自己又怎么会骗着自己?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往下面想。
就像是布匹裂开的一道口子,一旦裂开了就会很容易得扩大,直到最后将整片布匹都撕裂开。
也就在萧翎胡思乱想地时候两个侍女将八哥给带了回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阵缓缓的敲门声,萧翎埋头苦找一通,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不自觉间竟是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这时的体温也早就降下来了,柚木地面不是很冷,但是也没穿过外衣,甚至连里面的袄子都觉得热给脱掉了。
直到听到敲门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冷意。
萧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赶紧想着快点把衣服穿上,别被她们看见了,不然又要被叨叨一番了。
但是很不巧门下一刻就开了,别说穿衣服了,萧翎就连衣服都没能翻找出来。
果然接下来萧翎就听到:——
“世子啊,这天怎么冷你怎么能把衣服给脱了?”她们两个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就要把衣服往萧翎身上套。
萧翎这下子里里外外被套了四件,直接整个人胖了一圈,暖香还给萧翎套上了件围脖。萧翎整个人像是被埋在衣服里,就只能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们放下八哥后风似的将屋子里恢复了原样。
“对了,陆公子不在我们就问管家讨了回来。”临走的时候暖香站在门口向萧翎解释道。
“嗯嗯嗯。”萧翎赶紧应下,生怕再给他套上层衣裳。
眼看着两人都出去了萧翎这才从新动了起来,堪称是马不停蹄地将身上冗杂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脱到就剩下一件袄子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脱完衣服转头和八哥来了个对视。
“美人~”八哥热情地对着他打招呼,萧翎撑着头,想着要不就算了,看这鸟也不聪明的样子,还不如找其他办法。
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将画像都翻出来了要是就这么放弃了是不是太吃亏了?
于是他想了一会又看了看还在朝着自己吹口哨的鸟,想着这么多年他看到的八哥也不少,实在是第一次看到会吹口哨的鸟。
这鸟应该也不是太傻吧?
于是萧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画卷展开了,提着鸟笼子给八哥看。
“美人~ ”那八哥一看到画卷两个葡萄籽儿一样的眼睛更亮了,又吹了声口哨对着画像上的人就张口一声美人。
萧翎:……
这鸟不会是见着个人就喊人家美人吧?
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幻想这鸟会认识人。
于是萧翎放弃了,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得是找其他办法,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于是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阿晏把这件事捅出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真相本来就是朴实无华的,指不定就和钱齐说的那样……
萧翎想着想着还真把自己给说服了,还想着快点把八哥藏起来,要是被小麦那逆子看到指不定又要鸡飞狗跳起来。
结果就听到那八哥继续说道:“美人~蹲在墙脚里的美人~”
萧翎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这鸟在说什么?什么蹲在墙角里的……
他睁着眼睛迷漫地站着一动不动。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就过了一眨眼的功夫,萧翎感觉整个人都没有踩在实处。
突然,他猛地推开门,随脚套了双鞋子,身上连外衣都没有穿,提着鸟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一直跑到方家附近他才停了下来,此时萧翎因为一路的疾跑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下来,他又急着穿回来,于是雪白的袜子上染上了一些污泥。
此时的方府一片肃杀,大门早就被官兵围得滴水不漏。赵怡回了早就空了的赵府,现在这府里人人自危,凡是自由身的仆从们能走的都走了。
不复半个月前方府娶妻的盛大场面。
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高墙,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那只八哥还在不知死活地喊着:“墙里面有美人!”
萧翎一脸麻木地看着身边的高墙,此时他才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深究。
但他不后悔,终究有一天他会发现的,只是现在他该想自己要怎么去问陆晏。
*
陆晏坐在醉香楼的二楼,他透着窗子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想着过一会去买着桂花糖给萧翎带过去。
门终于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萧牧。
他一进来就脱掉了披着的大氅,“我说你前几天要我找钱家的把柄是为了什么呢,感情是用来要挟他的。说罢,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萧牧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也太冷了吧?作为盟友也太没诚意了吧?”萧牧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吐了出来,冷得整个牙关都在打颤。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着急出宫,吹了一路的风他容易吗?好不容易来了想喝口热茶缓缓,结果竟然还是冷的? !
“是你来的太晚了。”陆晏乜了他一眼,语气冷谈。
“虽然不知道你非要把姓方的斗倒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探究的目光在陆晏脸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说道:“萧翎他应该都不知道吧?”
这么多天来他也没少跟陆晏联系,他越发发现陆晏在乎萧翎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亲王世子。甚至是二人的关系都有点微妙。
实在是不太清白,正常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陆晏对此并不作答,少倾他才缓缓开口:“你管太多了。”
“好吧,我不问了。”萧牧摊了摊手:“说说接下来要干什么吧。”
“接下来……暮云关的卢将军今年也有七十了吧?”
“什么,你想左右暮云关的军权更叠?”萧牧吓得失声喊道。
陆晏的父亲也就是陆常将军三年前前往边疆,当时胡人来犯,一夜间失了三座城池。萧缄无法,才将平定东南战乱,赋闲在家不过几年的陆常给派了出去。
本朝为了能安定民间特意放宽了参军的要求,除此之外军饷方面也是大大提升了,很多男儿被吸引去参军。
这样下来民间确实是稳定了不少,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则是更大。
军队酒囊饭袋,混吃等死的居多,他们几乎是拖垮了整个军队。
虽然并不缺军饷,但是一旦打起来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节节败退。
可是将陆家派到边疆后,不出一年西北的胡人就安定了。
还在陆常的大力支持下与胡人开通了互市。
其中种种原因深究起来也就那几个——已故的老单于年迈不想打了、互市带来不用刀剑的交易是确实能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不用靠掠夺而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几乎遇到陆常带领的军队胡人就只有输的份。
萧缄对此也难得的高兴,毕竟没有那个皇帝希望发生战争。
但是随着而来的问题也很突出——西北守边关的军队几乎要姓陆了。
这个问题一直从西边平定下来就一直如一根刺扎在萧缄的心上,没有皇帝想武将在边疆声望太高。
但是当年情况紧急,陆家人都到边疆去了,以至于他连能要挟的人都没有。
直到陆晏主动请求回京萧缄心中的那根刺才终于好了一些。
暮云关则是与西北守军不同,西北守军守着的是燕云十四州,而暮云关则是一个大峡谷,距京最快不过五日的行程。
两边的守军是分开的。
暮云关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胡人一般也不会选择从暮云关进攻。
不过萧牧根本没有想到陆晏竟然想将暮云关都收入囊下!难道陆家真的想反了天不成? !
“听说二殿下的舅舅也是个武将?”陆晏不做正面回答,他的目光被楼下一个买泥人的小贩吸引了去。
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小贩们也开始讨巧起来,陆晏看着那个年娃娃穿着深红的袄子和萧翎小时候还挺像的。
“我舅舅只是个五品小官。”
“事在人为。”
萧牧知道陆晏想做什么了,只是陆晏没有明说他也没明着问。萧牧就这么抿着嘴看着陆晏,后者则是一门心思地看着底下的小贩。
良久,陆晏终于将头转了过来:“过几日方家案子审下来后会有方家的余孽上殿刺杀。”话到这里已经够明白了。
于是陆晏说完后就拿起来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想要将那个小泥人买下来送个萧翎。
他看到那边围了很多孩子,要是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陆晏带着一包桂花糖和一个喜庆的小泥人骑着马到了昌平街。
方家和陈王府几乎在一条线上,也就是说方府在陈王府的必经之路上。
现在的方府早就被官兵围起来了,陆晏远远的就能看到几个官兵身着甲胄站在方府门前当石狮子。
看来皇帝还是不想闹得太大,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这么想着,就又思考起来接下来还要完成些什么,结果就听到一声鸟鸣,他一转头就看到萧翎站在方府的侧门边上,像是被摄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手上还提着个鸟笼子……
陆晏心一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那天好像不只是小麦,这只八哥萧翎也看到了……
那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陆晏很快就注意到萧翎就穿了件袄子,脚上的袜子也脏了。
他赶紧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来好好的披在萧翎身上。
此时陈王府的下人也赶来了,他们看到自家小世子发了疯一样地提着鸟笼子冲出去,衣服都没好好穿,就赶紧跟上来了,结果刚赶上来就看到人家陆公子已经解下披风裹在了世子身上。
“阿晏,我好像不认识你了。”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
陆晏看了看他脚上踢踏的鞋子和脏了的袜子,下一刻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外面天冷,我们回府说。”
“你问的,我都说。”他补充道。
第94章
天边突然骤变,铅灰色的云一望无际,芸芸众生都像是被一头看不见的野兽笼罩着,一股不明的压迫感席卷着每一个人。
冷风翻涌, 这是要下雪了。
萧翎被陆晏一路抱着回到了王府,此时萧缙尚未回来,王罗卿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追着萧翎出来的下人只能看着陆公子将自己小世子抱起来一路走回来,还感叹二人关系真好。
萧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陆晏的胸口,脑子里胡乱闪过了很多念头,最后抬头看着陆晏的下颚线,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陆晏将他一路抱回了房间,待他关上门,萧翎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回过神来。
陆晏同样在低头看着他。
他将萧翎抱到榻上,将萧翎沾了污泥的袜子脱了下来,然后在轻轻地解开萧翎身上围着的披风,将被子裹到了萧翎身上。
做完这一切,陆晏这才半跪在榻前抬头望着萧翎,目光中很是认真。
“早上揭发方茹的事是我暗中谋划的。”萧翎听到他说道。
萧翎没有问, 是他自己先说了出来。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盛,天边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萧翎借着彻亮的烛火望着陆晏,恍惚间他意识到,陆晏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自己几个月前不是多想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萧翎良久扯了扯嘴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本能的就问了出来。
其实萧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他在害怕……害怕陆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害怕自己一直跟不上陆晏的脚步。
没有人愿意一直被人说成纨绔,被人当反面教材。
萧翎也是如此。他不在乎但是也有点难过,可是偏偏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账,就连他自己也是。
不过他更害怕陆晏跟他的关系是为了……利用他。
萧翎如今也不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陆晏既然有在背后操纵的能力又怎会是那等如此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是否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这个问题我要说很久,你先裹好被子捂热,这是桂花糖和小泥人,你先拿着。”陆晏说着就拿出了包的好好的糖还有怀里的那个小泥人。
萧翎突然不想听了,真相就一定知道才好吗?
如果真想让他们都不开心的话那么还有必要知道吗?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只愚蠢的小猪又有什么不好?
萧翎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接过来,他看着陆晏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近,萧翎甚至能看到陆晏眼中他的倒影……萧翎突然撇头过来,嗫嚅着张了张嘴,小声道:“我们不问这个问题了,我们来谈谈其他的。”
“好,阿翎问什么我都答。”陆晏没有犹豫。
萧翎低着头就这么看着他,良久,“我其实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不同的感情的?”说完后萧翎就撇开头不去看陆晏的脸。
“很久很久以前。”陆晏的语气很平静:“大概在我离京的时候就发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感情了,只是当时不敢说。”
萧翎再次将头转过来,正好对上陆晏的目光。
萧翎从前看话本,里面时常说那些貌似潘安的书生就连看狗都是深情的,从前他还想着实在是太荒谬了。
但是他此刻对上陆晏的目光又感觉世上真的有人目光是这样的。
萧翎不敢看陆晏的目光,他又想转过头去。
但是他看到陆晏还半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伸手拉人:“你先站起来。”
“其实我失去过你一次。”陆晏没有着急起来,而是继续说道。
但是他没头没尾地说完后就站了起来坐到了萧翎身边。
萧翎张了张嘴,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却是没说得出口。他沉默着低下了头,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泥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一落到地上即刻化成了一滩水。天冷的简直是不像样子。
*
萧缙先是在偏殿呆了一会,他再殿里面踱步走动着,思索着要怎么应对他这脾气越发古怪的皇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缙只感觉外面天暗下来,铅灰的云压着苍穹简直是要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用想都知道今天一下雪,明天就会有人说这是天老爷都看不下去了下的怨雪。
他叹了口气,脑子里有开始想他那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胡德进来恭敬地请人去御书房,虽然萧缄跟他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萧缄本人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小时候都在太后膝下长大,故而也熟悉胡德。
“陛下现在心情如何?”萧缙直接问了出来。
“这……老奴也不敢多嘴,殿下自己看吧。”胡德不敢明说,但是萧缙也听得出来,要是心情还好的话胡德也不至于瞒着。
胡德见人带到了御书房前就站着不动了,萧缙知道他皇兄今日想说的话甚至是不想让从小照顾的贴身太监知道。
萧缙又叹了口气,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雪了,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上但是很快又化成了滴冰凉的水珠,萧缙只能感觉头上一凉。他抬头看了看天,一望无际的天边此时一片肃杀……
不知道为什么萧缙心中莫名的有些恐惧,就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但是这一点寻不到踪迹的恐惧很快就消失了,他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灯芯烧的旺盛,数十盏灯照的整个御书房都是暖黄色的,地暖又烧的旺盛……只是萧缄那张脸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你说说要怎么办吧?”一看到萧缙进来他就直接了当的发问。
萧缙心中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都没问是那个问题就问自己怎么办,怎么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臣弟以为,此事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萧缙心中暗骂,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回答。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可知这里面也是有不少是真的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榜的?他们就该努力都付之东流吗?”
“啊?”萧缙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原来萧缄是想问题科举舞弊的案子。
不过,就连一向仁慈的仁宗尚且能如此果断,怎么到了萧缄这边反而还可怜起来这些进士了呢?
“皇兄说的是,但是总的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科举何来公平一说?”萧缙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嘴上却是附和着。
“嗯,你说的也是。”萧缄倒是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肯定了他的话。
萧缙心领神会,皇帝这是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想找人肯定呢。
“还有,王铉是你的岳丈,你也得回去好好劝劝,莫要让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为了这点事在外面受冻,朕也不是那般姑息宵小的昏君。”萧缙难得和颜悦色,萧缙忙不叠答应了。
“皇兄,外面下雪了,一会雪大了路也就不好走了,要是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回去了。”
“等等,还有件事。”萧缄喊住了他。
“你觉得赵导该如何判呢?”萧缄问到。
要是按照以往的脾性定是要将赵导满门问斩的,但是高祜却开了个不好的头。当着群臣的面他不肯能将主动揭发出来的高家问斩的。
高宿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冒着风险当着群臣的面揭举自己老爹。
牵扯如此之多,要是自己不轻判的话,群臣岂不人人自危,朝政岂不不稳?高宿这是在逼着自己放了他们高家,就算免不了活罪也得免了死罪。偏偏他要是有理智的话还得遂了他的愿。
不过当时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但是一旦开了个头,赵导又该如何是好?朝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朝臣是赵导一派的,如果全处置了且不说其他的,高祜一派他是没有处理的,这样一来岂不是一家独大了?
“要是借着赵怡大义灭亲从轻处理赵导,在将之前牵扯的官员能放的都放了,再贬职,然后在随便找个由头挑几个原来高祜一派的官员贬职如何?”其他的先不说,这样一来几个党派又能互相牵扯,又打压了他们的气焰,简直是一举两得。
比起公平,制衡明显重要得多。
“臣弟不敢妄意,只是觉得清流也不是全然无辜。”萧缙垂下眼睛。
萧缄听出他的意思了,这是想借着方茹再打击一批朝廷上所谓的清流。
*
萧缙回到王府的时候雪依然变大了,若是说一开始像盐粒的话现在就是像一片片鹅毛,就下马车的那一眨眼的功夫,萧缙身上就粘上了几片雪。
“王爷,陆家小公子来了,正和世子在屋里面呢。”守在门口的下人一见到萧缙回来了立刻禀报道。
“什么,这天他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借宿在这不成?”萧缙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下人也是琢磨不清楚,从前王爷和王妃不是一向对陆公子很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但是下人不敢妄自揣测,于是试探着问道:“奴才这就去请陆公子走?”
“不用不用了,我亲自去看看吧。”萧缙摆摆手自己拿过了伞就往萧翎的屋子里走。
他一路走到了萧翎的四莳院,屋外下着雪,下人们也觉着冷,没几个还站在屋外面的。
萧缙于是对着院子里位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问到:“他们两个在里面多久了?”
下人老老实实地回答:“约莫一个时辰了。”
萧缙在门口在迟疑了一会,想着要是两个孩子一时头脑发热你侬我侬的,自己进去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又想到自己儿子都快被拐走了,于是也就坦然进去了。
结果一进去就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太对,萧翎这小子怎么还背对着陆晏呢?陆晏脸上很是失落,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这两小孩闹矛盾了。
第95章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才终于停了。此时萧翎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已然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屋外不见任何鸟兽,安静得简直是有些可怕。
昨晚因为大雪,路滑不好走, 所以陆晏并没有回去而是在萧翎旁边的厢房住了一晚上。
萧缙是想让两个小孩分开,但是看到他们两个闹别扭,萧翎一脸伤心的模样,他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夫妻间尚且会因为小事而争吵何况是两个半大的孩子?所以他也没怎么管。
昨晚萧缙叹了叹气,看了看还在飘扬的雪花,即使心里面再怎么不情愿也命人间厢房收拾了一顿让陆晏住了进去,走之前还特意吩咐小厮注意陆晏晚上的行踪,要是大半夜跑到萧翎房间里一定要来告诉他。
萧翎胡思乱想了一夜,屋子里点的烛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过一会要怎么面对陆晏。
经过了昨天一晚上的思索, 他意识到陆晏确确实实是变得和自己不一样了, 自己并不能再以以前的样子和他相处了。
但是他思索了一晚上觉得陆晏应该是真的喜欢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喜欢陆晏一样。
很奇怪,他想起那天傍晚陆晏向自己诉说对于自己的爱慕的时候,他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一看到陆晏眼底的落寞才猛然间意识到其实自己应该也是有感情的。
他见不得陆晏难过……
于是那天他也是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有别样的感情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昨天居然怀疑陆晏对自己的感情是假的, 这实在是有些伤人了,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陆晏应该也是听出来了。
萧翎想着陆晏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他怎么会害自己呢?但是他还是想问清楚陆晏究竟是做得什么打算。
云雪初霁,湛蓝色的天甚是好看,萧翎走出屋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角落里几个洒扫的仆役,于是开口问道:“阿晏还在吗?”
“陆公子一直在厢房里没出来呢。”
于是萧翎走到门口踟蹰了一会想着要和陆晏怎么说。
自己要好好跟他说,还得装得成熟一点……
“嘎吱”一声,门开了,萧翎这边还在想着怎么说,脑子一时没回得过来,听到声音本能地抬头看去就和陆晏来了个四目相对。
萧翎立刻下意识的撇开目光,甚至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两个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萧翎先开口:“那个,我有点事要问你……”
“阿翎你先进来吧,外面冷。”陆晏稍微让开些示意萧翎先进来。
萧翎倒是打退堂鼓了,他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最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说吧,我还没有吃饭。”
*
一夜的风雪,第二天果真是传出了天老爷都看不过去如此冤案,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没想到这倒是误打误撞将科举舞弊案给压了下来。
萧缄简直是头疼不已,昨天好不容易劝走了王铉和康思齐两个老臣,今天早上奏折就像昨晚的雪花似得堆满了自己的书桌。
他那是不想深究吗?分明是牵扯太多!二十年前的旧案,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
但是就这今天查出来的消息来看,先帝时期就已经有人在背后操纵着科举了,方茹当年也不过是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但是他能为了不让科举舞弊暴露出来而杀了自己亲哥,而且还是让对方身败名裂,死了都不得安生的法子。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年指定是犯冲了,要不然怎么会到了年关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事。
“来人。”他喊道。
胡德立刻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拟旨。”他扶额,半眯着眼睛,想着一桩一桩来吧。
方家一案还没有出个结果,科举舞弊倒是出来了,萧缄洋洋洒洒那么大一道诏令,所说的意思不过是体恤一些真才实学的进士,遂决定重新考一次,并且到殿前书写,自己亲自监考。
此诏一处,群臣皆惊,这未免太过于仁慈了?
陛下这几天难道是转了性,怕是吃斋念佛的都没这么好脾气。
但是诏令都下了,现在也没几个人敢去触他霉头,但是也都能猜测出陛下确实是不想深究此次科举舞弊了,所以群臣悬着的心也终于是吃进肚子了。
可笑的是整个朝廷上竟是半数朝臣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
*
方珏站在原先的方府附近,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了,看着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府邸,心里一瞬间有些五味杂陈。
当年方谦要既接济弟弟一家又要接济一些贫苦的官员,收支一直是捉衣见肘的,于是只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买了间宅子,本来就就是比较简陋如今杂草丛生破败得住不了人。
跟方茹在昌平街的宅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方珏其实一直没来看过,他一直不敢去看这个他儿时的家……
今天他终于有勇气来到这里告诉早就亡故的父母,他们冤屈得报。
他其实是没想到许绪会没有和自己商量,在早朝上直接揭发出来的。
后来他问的时候得知许绪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说前天晚上自己又受到了封信,让他一早去宫门口,之后会让他进宫当证人。
从始至终背后那个人都没有露过面。
或许钱齐知道……
但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幕后之人是谁了,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出了灵魂,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了。
在这二十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是复仇,可是一朝大仇得报,他就好像那个被胡萝卜牵着的驴,一旦没了牵引,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不知方向。
他闭了闭眼,随后看着门前枯树上那个自己小时候挂上去的早就看不出颜色的飘带,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的木头人一样,很久没有再动了。
直到双脚都已经麻木他这才从新动了起来。
他想,总得看到那老贼生不如死才行。
*
萧翎和陆晏随便找了间街头支的馄饨铺。
就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这算是早饭还是午饭。
因为不是饭点所以人不多,萧翎随便点了两碗混沌,在等馄饨的功夫就和陆晏说了起来。
“你就告诉我这会不会对我家有什么影响吧?”他这一路下来也不想知道陆晏究竟在策划些什么了,就想知道这会不会对他爹娘有什么影响。
其实萧翎这一路想来也觉得陆晏不可能是什么乱臣,但是他又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陆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然成了一个能独挡一方的人,而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只知道吃喝玩乐……
“我永远不会伤害阿翎。”陆晏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地就回答了出来,目光依旧是那么认真。
萧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陆晏其实也想将一切都托盘告诉萧翎,只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他怕解释不清楚萧翎以为他是随便编出个理由糊弄他。
他总不可能告诉萧翎其实他们都是死过一回了,一切都是重新来过的吧?
“嗯……”萧翎干巴巴地应到,又好像觉得这样太敷衍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下次做什么不要瞒着我,好吗?”
“嗯。”
他们两个在铺子里吃了碗馄饨就各自回了家,萧翎一路上倒是也没有那么纠结了,他现在倒是想着要不要回去后跟着王罗卿学点算数。
技多不压身嘛……
不过就在中午的时候萧缄又下了到诏令,是送到刑狱的。
赵导在里面关了有些时日了,他知道这次难逃一死,只是早晚的事。但是他这么多天也是打探到了些消息,比如高祜当堂被自己亲儿子揭发了出来,但是陛下并没有深究,只是革职。
他不明白,怎么会发得这么轻,就算是为了安抚其他的臣子也不该这么轻啊……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他想着既然女儿不用死了他倒也是放心了。
但是诏令到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的,简直就像是一场美梦,是他的痴心妄想。
皇帝竟让恕了罪,要放他出去……
赵导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皇帝真的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抄了他这些年积攒下的钱财,罢免了他的官职。
直到赵导走出刑狱看到外面的太阳时他都是恍惚的,他和妻子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有他女儿的功劳。
*
容瑾瑜依旧是住在太学的学舍里,只不过这么多天来以前一直跟他关系不错的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有打量也有不屑……
事实上中了榜的都是这个处境。
他想,走捷径终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这真是活该。
无论他是否是有真才实学,一旦被发现了,都是一个结果……
但是他又不免担心起来自己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也是知道仁宗时也是出过类似的事情的,最后所有的进士都是被关了几年的。
无论有没有牵扯……
他当然担心了,进过牢狱的不可能在参加科考了,他这辈子的仕途都无望了。
所以他这几天都是辗转反侧夙夜难眠。
但是今天他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来了,皇帝甚是宽容的让他们重考一遍,并且是亲自监考。
说不激动是假的,他从知道这个消息时就一直感觉心在砰砰直跳,坐了一会他想站起来走到书案边再温习几遍,好应对过几天的重试,但是他一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第96章
从那天之后,这两天萧翎都在家好好地待着,他跟陆晏又好像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只是萧翎很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他虽然不知道陆晏要干什么但是也能感觉到整个朝廷好像越来越腐朽了……
那场雪过后连着两天都是好天气,萧翎今天那都没想去,就在房间里东想想西想想,就连话本都没怎么看。
他撑着头正在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
“萧翎,你快跟我去太学!”成疏突然推开门, “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摔在墙上,萧翎直接被吓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 来人竟然是成疏。
“什么事?我跟你说,我可不去太学,我可是得了母上大人的恩准的!”他一脸傲气地抬头。
这么冷的天想让他上学就是要他的命!谁都别想让他去上学!
“什么玩意?是容瑾瑜摔倒了,从昨天到现在还没醒!”说着成疏就想拉着萧翎走:“你前几天还哥两好的拉着人家,现在不去看望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还不知道人能不能醒过来呢。
“啊?”萧翎一惊,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但是听到成疏说得这么严重还是跟了上去:“等等,我把衣服穿上……”
“对了, 赵导一家被放出去了。”成疏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萧翎不可置信地看着成疏,满脸的问号。
“为啥啊?”
“这其实……算了跟你到车上再说。”成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憋住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还是上了马车再说吧还能节省点时间。
他们两个直到上了成家的马车, 成疏这才重新开始说话:“其实我爹说赵家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啊?”
“牵扯太多,陛下也不想一方党派一家独大。”
成疏看萧翎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又补充道:“当时赵家暗中操纵科举舞弊被揪出来后不是连着一群官员都下狱了吗?但是不知为何高祜被揭发出来的时候却仅仅是被革了职,甚至没牵扯到其他官员。”
“这我当然知道,还想着陛下怎么会这么仁慈的。”萧翎回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啊!”成疏猛地拍了下手,说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你想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背后没有别的官员参与,但是陛下就是没追查。原本朝廷是分为三派的,就是左右丞相两派和清流,但是这下一来高祜那一派不就一家独大了吗?”成疏分析道。
成疏从小就喜欢打探分析这类消息,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可以分享,但是萧翎不一样,他是真的毫不关心,所以成了成疏分享消息最好的人选。
毕竟知道这么多消息憋在心里也难受。
萧翎出声打断:“放了赵导才能更有理由的放了其他官员!”
“这就对了。”成疏点点头。
“所以陛下对外宣称的是为此次赵怡大义灭亲揭举了方茹特赦的。”成疏又补充道。
他其实跟想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把高祜也下狱,这样两边都打压了,也不会被世人所诟病了。但是圣心难测,他思考了好几天都想不明白。
就好像……特意护着某个人一样。
“对了你知道科举舞弊最后的结果出来了吗?”成疏问道。
萧翎当然不知道,他用着迷茫的眼神看着成疏,就差拿一把瓜子来听成疏说了。
“陛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轻处理了,只下诏要从新考,并且是在御前考,他亲自出题,亲自监考。”
“这未免……”太轻了吧?
萧翎还没说完成疏就义愤填膺:“对啊,太轻了,好像要故意包庇某个人一样!”
“算了算了,我们两个也琢磨不清楚。”成疏想了想觉得还是终止这个话题。
前天一晚上的大雪,白天虽然是有点阳光,但是晚上实在是太冷了,以至于路面到现在还是结着冰的,马车跑不快,萧翎就支着头透过窗子看外面屋顶上的残雪。
日光溶溶,阳光中夹杂着寒风,一场雪下来京城好像更冷了。
成疏倒是看出来萧翎这小子是有心事,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但是一般这小子都是兜不住事的,今日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于是他也就闭上了嘴,没有开始问。
马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太学门口。
萧翎一脚迈进去,什么都没想就想朝启明院走,还是成疏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对了,那个学舍在哪来着?”萧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问道。
“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跟我来,别走丢了我不好交代!”成疏拉起萧翎就往左边走。
学舍萧翎从前也是来过的,只不过前几个月都是在青州的,再加上他回来后也没什么心思找朋友随便逛逛,今日一来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怎么认识路了。
学舍周围里种着大片的竹子,前天的一场大雪不少都弯了竹竿,细细看来不少竹叶上还残留着冰渣。
萧翎冷的直打喷嚏,“这地方怪冷的。”他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种一堆竹子,看着倒是挺雅致的。”成疏也吸了吸鼻子,想着今年的冬天真冷。
不知道过年那天是不是好天气。
他们两个一路说说走走不一会就到了学舍。
那是好几排青石矮房,太学的学舍都是一人一间的,虽然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好歹是单间,还不用给租赁的费用,很多学子也乐的住在这儿。
成疏带着萧翎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
“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们来看望人家也不知道带点东西!”萧翎看看他们俩个空空的手,一拍脑袋。
“……你拉到吧,人家现在还昏迷着呢,听说有慷慨解囊的同窗请了大夫来看,那大夫直摇头说挺不挺得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成疏看了萧翎一眼默默道,随后他又补充道:“我也是怕你看不到人家最后一面了才把你拉来的,免得你懊恼。”
萧翎这么一想也是,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于是问道:“就摔了一下,怎么严重啊?”听成疏这么一说他也不经咂舌,就摔一下怎么会这么严重。
萧翎倒不是说其他的,他也是经常摔倒,从来没有摔一下就昏迷的。
他和容瑾瑜也算是朋友,自然是希望朋友好点,于是想着是不是成疏在夸大其词唬人?
“算了算了,不说了,快点去吧!”萧翎想了想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吧,于是也不再问了,催促成疏快点带他去看人。
成疏原来是想给萧翎好好说一番的,但是被打断了,但是他也能听得出出来萧翎很急,于是只能想着先带人过去看看,之后再跟他解释。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一群人了,都是太学里和容瑾瑜相处得不错的学生,乌泱泱地挤在这方小屋子里。
一看到成疏来了立马有人喊道:“成疏你可算来了,这都什么事啊?!容兄好不容易得到了如此天大的好消息,怎么就突来横祸……”说罢那个人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对了,你身后的这位是?”他们一看到萧翎脸色都变了:“他来做什么?”
萧翎在太学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跟容瑾瑜有什么交情,于是都觉得他今日来的莫名其妙的。
“这位也是容兄的朋友,来看望的。”成疏这么说着,周围打量萧翎的目光就没有少过。但是他这么一说那人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来的都是客,也不能斤斤计较,显得他们看人下碟似得。
萧翎一进来倒是没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一直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容瑾瑜看,只见他脑袋上过了层厚厚的纱布,面容安稳。
萧翎突然凑到成疏身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容瑾瑜摔在地上,额头磕到旁边的桌子脚上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看着都骇人!大夫说要是再晚来一会人就救不回来了!”成疏说得当然有夸大的成分,萧翎知道这小子就喜欢唬人,但是有一点他说得也不假,容瑾瑜确实伤的重。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里,容瑾瑜的突然眼皮轻微地动了动。
起初只是手指动了两下,离得近的那个同窗正好看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结果眨了眨眼睛就看到昏睡中的人眼皮子又突然动了动。
那人一惊,立马招呼身边的人一起看过来,周围的人都看到容瑾瑜细微的动作,随后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盯着容瑾瑜一动不动。
终于,他迷茫地睁开了眼。几乎是同时立马传出了阵惊呼声:“快,快去请大夫!”
容瑾瑜茫然地看着这么多人,先是试图坐起来,结果一阵头晕目眩让他不得不又躺了回去。此时他也注意到了脑袋上缠着的纱布。
“你都不知道,大夫说全看个人造化!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身边立刻有人解释道。
于是容瑾瑜环顾了一圈发现这边聚了很多人,还有……萧翎。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醒来后一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个人不是死了吗?他茫然地想到。
但是他很快又摇摇头,好端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前几天才见过怎么会死呢?自己真的是睡迷糊了。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梦境和现实几乎没有边界,他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记忆……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那大夫是城西的医馆的,他还以为人醒不过来了,于是诊脉的时候也啧啧称奇:“老朽这么多年也是见过几个磕得这么重的,醒来的终究是少数,容公子这是福气啊。”
“所以大夫这是……”终于还是有人问出来了。
“没什么大碍了,静养即可。”
“好,那就好。”于是众人纷纷叹了口气。
容瑾瑜这才仔细打量着萧翎,他好像梦到了很久之后的事情,只是这个梦有些内容过于大逆不道了。
他这么会登上那个位置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打量着周围,都是些相熟的同窗,里面也有不少是在科举舞弊被揭举出来后用异样的目光看他的,但是他们此时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他。
他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既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又会在自己垂危时担心他。
第97章
萧翎他们最后见人醒了也没有多做停留, 毕竟还是要静养,不宜多打扰。
不过萧翎想容瑾瑜脑袋伤着了过几天的重试要如何是好?
当时他倒是问成疏的,那时成疏也撑着脑袋想了会:“应该没事,容兄腹有诗书,肯定不会因为头上的伤而留下遗憾的。”
萧翎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屋子人很快都散了。
也就在这天萧翎回去后不久关于方茹一案的最后决断也出来了, 倒是没有判的多重,只是一杯毒酒赐死了方茹, 家眷流放岭南。
确实是判的很轻,就像萧翎一开始猜测的那样。
可如果不是有老臣死谏的话,怕是要判的更轻。
倒不是萧缄不想严惩, 但是高祜和赵导两个案子都判的很轻, 他要是不判得轻一点实在是说不过去。
群臣们还猜测皇帝最近是突然信佛了,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仁慈?
但是这和他们的利益倒是没多大的关系了,他们倒不在乎最后怎么判。
唯有王铉几个老臣听后唉声叹气,提笔想写奏疏,却什么都没写得出来。
不过这边算是尘埃落定了,礼部又在如火如荼地准备重试了,这回是谁都不敢动点别的心思了,礼部尚书小心谨慎得恨不得睡在当值的耳房里。
几个舞弊的也整天愁的睡不着觉,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逃过重试,毕竟做不了官事小,丢了命事大!
今日就是方家流放的日子了。
天一冷倒是没多少百姓在外面晃悠了,但是就在这天还是有不少百姓出来看热闹的。
“我呸,就是他们一家!”“亲哥都害还是不是人啊!”周围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 唾沫星子横不得都喷到方家人脸上去。
方珏站着人群中,看着方茹的家眷一个个都心如死灰地从他身边经过,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的,但是他心中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皇帝下诏追封方谦为靖国公,入太庙享供奉。但是人人都知道,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纯粹就是做做样子。
而这边义愤填膺的百姓也不过是看到曾经的达官显贵混的连自己都不如来看笑话,再不济就将自己平时的怨气撒到这上面,反正方家大势已去也不可能报复。
又几个是真的关心二十年前的错案的?
都是些乌合之众。方珏不自觉地又想到。
他好像记得当初方谦被判了死罪的时候,一家老小除了自己假死出来其余都被送往刑场。那个时候这些百姓也是在唾弃的吧?
他们真的在乎真相吗?不过是看到有人落魄了就当个发泄口罢了。
他站在人群中,只觉得讽刺。
方皓那日本来在花楼待得好好的,结果那一日自己刚醒就看到了眼前一群官兵,接着自己就被不由分说地押送回府了,直到回府后他才从母亲哪里得知了他们方家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终于是下了判决,方皓面如死灰地待着镣铐行走过街道,周围的百姓都在向他们扔着菜叶子,方皓脸被糊了一脸,路都看不清了,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他只能顾不上弄脏手去把脸上菜叶子揪下来,结果眼前一亮他就看到了个人。
那人站在人群中实在是有些过于显眼了,而且顺着他的目光看来正是在看他……
方皓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霎那间他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将他人生二十多年的记忆都回想了一遍,最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你!”
他歇斯底里地指着方珏:“是你!”
“干什么呢?!”官兵很快注意到这边,一脚踹翻了吼叫的方皓:“不走就拖走,发什么疯在这乱喊乱叫!?”
方皓此时嘴里的词几乎组合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再加上他此时破了的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在场所有人人都以为他疯了,赶紧让开免得被他发了疯不要命的误伤了。
但是方皓自己知道他没有疯,他明白了这是有人筹谋了二十来年报复的啊!
他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还真是个四岁小童的时候,那一日他父亲方茹让他去间一些纸藏在伯父方谦的书房内,他当时看着父亲给他的饴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些纸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当时的方府很小,又因为是两家人共住,所以寻常的书籍也都堆在方谦的书房,虽然自己一般是进不去的,但是堂哥方珏确实能进去的。
“哥,我听说伯父的书房里有……那么多的书!”说着他的两个手在空中划了一圈,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彼时方珏也才六岁,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毕竟父亲的书房自己也常常去,能出什么事呢?
可是没有想到这会让他后悔一生,后来程槺总是说那两父子即使不利用他嫁祸也会有其他办法,可是他无论怎么也走不出内疚。
后来当方府被官兵围起来的时候,方珏指着方皓要他说出这些信究竟是如何来的时候,其实这个时候方皓已经能明白些东西了,只是他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方茹在对着他摇头,无声的告诉他不要说出来。
他瑟缩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含糊不清:“就是从伯父书房里拿出来的啊,哥你当时也在啊……”
其实细节方皓也不是记得很清楚,直到他后来逐渐明事理了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甚至觉得很好。
记忆渐渐远去,他感觉此时他的灵魂与躯壳是分离的,他飘在空中看着被官兵们狠狠踹了几脚的自己。
看着面无表情的方珏……
“哈哈哈!!”他大笑几声,像个疯子一样趴在地上,头朝上,对着湛蓝的天一边笑着一边留着泪。
方珏默然地走了,他此时看到方皓几乎疯魔地对他他嘶吼没有任何的快感,甚至是心如死水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也不为过。
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他默然想到。
*
萧翎听说方皓被流放了,心里也是感叹万千,他跟方皓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吧,但是也是朋友,他以一个朋友的角度觉得方皓可怜但是也觉得是该的,不然实在是对不起方谦一家老小。
他也听说了方皓二十年前虽然只有几岁但是也是参与的,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他不想看朋友受难,干脆也没去看他最后一眼,只是听成疏说方皓还没出京城就疯了的时候还是有些唏嘘的。
“明日就是重试了,也不知道容兄怎么样了,他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好?”萧翎撑着头想到,小麦倒是没什么烦心事,一个灵巧地飞扑就跳到了萧翎跟前还用柔软的皮毛蹭了蹭萧翎。
“要是能像你小子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他唉声叹气地看着小麦上蹿下跳,心里也是感叹万千。
人生在世真的有很多烦恼啊。
他想他喜欢的是陆晏这个人,只要他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几天也想了很多,逐渐明白了自己纠结在陆晏不在是自己熟知的那个样子了,他是怕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他很难过自己曾经以为很熟悉的小竹马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变了。
虽然不知道陆晏究竟是在筹谋些什么,但是他又不免想到陆晏一定是在边疆吃了很多苦才会变的。
那天过后他倒是隐晦地问了他爹如果一个人突然变得心思很深的话会是什么原因?
萧缙倒是没怎么思考就告诉了萧翎那一定是遭逢大事变了心境,萧翎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近些年来京城百姓时不时赞颂陆将军平定西北有功,这根本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一定是会猜疑的。
就连他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帝都要猜忌何况是陆家呢?
难道陆晏是为了陆家才谋划了这一切的?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方茹倒了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但是他心中默默地猜想到陆晏这些年来一定过得也不是很好,甚至回京这几个月怕是也是殚精竭虑的。
自己要对陆晏加倍好……
他暗暗想到。
萧翎这么想着逐渐也释怀了,管这么多做什么,自己高兴最重要!
于是他一把捞起小麦:“走,我们去阿晏家。”
他这时全然没有顾及小麦一只猫的感受,如果小麦会说话的话现在怕是都要骂死他了。
*
明天就是重试了,容瑾瑜一个人待着房间里,他在回想那个梦境,但是他现在恍然间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个梦,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说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他现在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根本不会担心殿试,反正无论写成什么样子都能中。
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许他高位,可是他又守不住。
既治不住臣子又守不了江山,甚至成了一个被架在高处的傀儡……
何其可悲?
还有陆晏……他知道陆晏后来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但是……
他捏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重来一次,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想总得改变一下自己的未来。
但是好像一切跟自己经历过的又不一样了,比如青州,在比如方茹……
他多多少少这几个月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确实在发生些改变。
难道带着记忆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心中一惊,想到在梦境里这个时候陆晏还没有回京……
那么那个人只可能是——陆晏!
他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比如——暮云关。
第98章
萧翎那天抱着小麦去了陆晏家,陆晏见人来了自然是高兴,还洗手作羹汤亲手给萧翎做晚饭。
萧翎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感叹陆晏的手真的很巧,瞧瞧这跟府里面的那几个厨子做得有什么区别?还十分和萧翎的口味,二十来道菜他们俩个吃都吃不完,就连不情愿的小麦都得到了陆晏亲手做得猫饭,吃的脸都不带抬一下的。
萧翎之前倒是不知道陆晏还会做饭,而且做得还挺好吃的。
萧翎想着以后也是可以时常来蹭蹭饭的嘛。
不对,这不叫蹭饭,他的小情郎给他做饭,他来享用怎么能算是蹭饭呢?
于是他那天晚上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不过他回去后也没闲着,那话本是越看越起劲,一直到后半夜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去睡觉。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更后才终于醒了。
王罗卿说他是个小没良心的,总是没心没肺的,事实上萧翎这确实反驳不了,他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基本有仇当场就报,这次还是头一回纠结了这么久。
他这边好不容易醒了,磨磨蹭蹭地由下人服侍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想着这几天日子过得真不错,都是睡到日上三更了才起来,精神气那叫一个好。
萧翎打了个哈欠想着先吃饭吧,午后再去找个消遣。于是他就喊人来准备餐食。那几个下人才刚走萧翎屋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我怎么好像最近经常看到你啊?”萧翎一脸小心谨慎,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有问题。
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勤快?
“……以前我们天天见的时候倒是不见得你怎么生分,果然啊人是会变的……”说着成疏还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活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
“……够了!什么事快说!我不留你饭!”萧翎忍无可忍。
“是这样的,今天不是重试吗?结果有几个前几天想跑,结果在城门口就被拦下来了,最后你猜怎么样?今天重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握着笔杆子瑟瑟发抖,最后听说陛下盛怒将他们都给丢到大狱去了!”
“啊……那其他人?”萧翎不经咂舌。
“当然是没什么事的,你要知道也是有不少是真的有学问的。”成疏慢吞吞地说。
“那你这几天总往我这边跑为了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哥们啊,哪有什么问什么?”成疏说得一脸坦然。
当然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想套你的话啊!
成疏也不想天天往萧翎这边跑,这小子不用上学了他不一样啊,还没散学呢,他这每天太学,陈王府往返跑也是很累的好不好啊!
不过他还问出来,那天高宿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能让萧翎带不对付的高宿进宫。但是他前几天直接问出来没讨到什么好,就琢磨着先来加深点感情。
一定是生疏了才不告诉自己的。
成疏很肯定,毕竟萧翎这小子以前可是什么都瞒不住自己的,再说了这有什么还瞒着他的,他那天可是听闻皇上把他喊进御书房就是为这事,但是后来这小子不是没事回来了吗?可见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大事。
“所以你今天是来……”萧翎一脸狐疑地盯着成疏,那眼神活像是在看拜年的黄鼠狼。
“咳,这不是提醒你过几日宫宴,你得好好准备一下……”
之前那次琼林宴算是毁了,于是萧缄下令重新办一次宫宴。
“就为了这事?”萧翎依旧是狐疑地盯着他。
显然这个理由不合理。
成疏被萧翎这么盯着也是不太好意思,于是轻咳了两声:“你看我们两个关系都这么好了,你就告诉我那天究竟高宿跟你说了什么吗?”他说着还往前凑了点。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萧翎冷冰冰地说着一把把成疏凑过来的脸推开。
“我要去吃饭了”萧翎再次看了眼成疏:“没你的份儿。”
说罢萧翎就头都不回地走出去了。
成疏倒是想到了萧翎会拒绝,于是也不生气,啧啧啧了两声就走了。
其实今年应该是暖冬,虽然雪下的早,但这几天到一直是好天气。成疏想到,随后就迎着暖阳走出了陈王府。
*
萧缄在养心殿内看着容瑾瑜写的策论,那是越看越满意,他轻叹了声随后放下,想来最近也是难得高兴了一回。
想想这一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想来今年不好过啊。
他倒是也怀疑这背后究竟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一切都太巧了,但是又恰到好处的合理。
他是将钱齐找来好好盘问了的,但是倒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钱齐说得倒是也不想假的,硬要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合理,倒是那个姓朱的老妪身份什么的也是能对得上,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一个半生入土的老妇人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竟然能一个人走到京城。
就按照朱么么的交代她是混在商队里进京的,萧缄多疑于是叫近侍去查,确实商队会管的松一些,这样一来倒是真的都能对得上。
他想,钱齐倒没这个胆子在自己面前撒谎。于是只能想到是不是真的都是巧合?
于是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是先放到一边,思考起来该把一这批进士安排到什么位置去。
至此,几桩复杂且牵扯如此之多的案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官员们只有几个和自己利益切身关联的关心,而百姓们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只会在贪官污吏被送上刑场的时候在背后扔菜叶子,在闲余时间讨论些家长里短。
他们没有闲心思关心这些事情的后续,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冬天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实在是没这个雅致讨论这些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又深奥的事情。
就这几天的功夫,京城又下了一场雪。这算是将前几天成疏的暖冬幻想给打破了。
今年是个彻彻底底的寒冬。
这次的雪下的格外大,京城好几户百姓的房屋都被压倒了,据说外边冻死的人更是不尽其数。
萧翎这几天也被王罗卿揪去了城外的几处庄子施粥。
萧翎看着那些佃户一下子就想到了青州看到的惨状,这样一来他脑子里不经把那日看到的又过了一遍。
想着想着,他就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这可把王罗卿吓着了,赶紧顾不上其他的拍着萧翎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她想着是不是天太冷了这小子着凉了?
但是看看萧翎还算壮实的胳膊腿儿,想着这小子也不可能这么脆弱吧?
“娘,我没事……”萧翎缓了口气,随手接过帕子来擦了擦嘴角:“娘,你听说说,要不咱们吧佃租降下来些吧。”萧翎就维持着弯着腰的动作抬头对上了王罗卿的眼睛。
“你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来这个了?”
“……看着他们挺可怜的。”萧翎接过下人递来的水漱了遍口。
“其实不用你说,今年年情不好,冬天又冷,我也是想过降的。”王罗卿看着儿子说道。
她想自己这无所事事的儿子终于是长大了些,想来过完年又长了一岁了。
王罗卿正在欣慰这呢,结果接下来萧翎就没坚持住,又吐了出来,自己衣裙边上还沾上了些。
王罗卿:“……”
“好了,快点回去吧,剩下的我来。”王罗卿看着萧翎吐得一脸虚弱的样子,扶额叹息,这小子根本不经夸。
胡天八月即飞雪,京城这边才下了两场雪,西北倒是已经将下雪习以为常了。
车鲁呸了一声,将手上的那张狐皮一把摔到地上。
“一张皮子就给老子换那么点茶叶,抢呢?!”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些,前几天一直在下雪,好不容易雪停了,边境的集市才终于来了点人。
车鲁想着没事就出来逛逛,结果在市集上差点没跟人打起来。
互市虽然能换取东西但是一直是不对等的,茶叶等必须物品是他们胡人过冬的必备,但是对于汉人来说他们的皮子和牛羊却不是。
当然,虽然这张狐皮在这里价格低,就连最末等的茶叶都换不了多少,但是几经转手到了京城或者是些江南大城镇可是很受达官显贵喜爱的,通常是货不应求。
一旦这张皮子是来自互市一路运进来的,那就一定会比普通的皮子贵,因此也有不少商贩将猎户猎来的皮毛伪造成是塞外来的,以此牟利。
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魁梧的汉子骑着马出现在茫茫的雪原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图鄂策马而来看到站在雪地里的车鲁将一张狐皮丢到雪地里不解地上前问道。
“大单于。”车鲁将一边的狐皮捡起来才重新开口说道:“这张皮子只能换那么一点茶叶,实在是……”他依稀记得中原汉人好像有个什么词来这的,换成他们的语言怎么说来着的……
“欺人太甚!”他结巴了一会终于想了起来。
他也是有些怵这位刚上任还算是年轻的单于的,毕竟都传他是弑父上位……
“看看这个。”图鄂将一个小锦囊丢给了车鲁。
里面是一小撮茶叶。
车鲁先是闻了闻,然后嚼了嚼。
“我呸——这怎么这么的涩?”车鲁还没嚼两下赶紧吐了出来。他算是部落里的贵族,和图鄂也沾点亲属,倒是没尝过这么差的茶叶。
“今年汉人王朝那边送来的大部分都是这种。”图鄂对于他的举动一点都不意外。
“今年几场暴风雪都冻死多少牛羊了?每年给他们那么多东西他们就给我们这个?”车鲁脸上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震怒了,那张长满胡茬子的脸气得通红了,加上现在天也冷,看上去像是颗大红枣。
图鄂看着远处的部落,随后目光投向远方,那是中原的位置。
是千里沃土,丰饶富丽之地。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一道劲风吹过,带着细碎的雪,草原上静悄悄的。暴风雪停了,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还会再来,只是不知道今年又得冻死多少牛羊和人。
第99章
对于这次比较尴尬的宫宴,萧翎本来是想随便找个理由不参加的,但是一想自己好像最近确实是闲的无聊,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去了。
就像平常的宫宴一样,一群臣子皇亲分席而坐,各色宫侍舞女穿行其间,暖黄色的灯光照的萧翎都困了。不过他这次倒是吸取了教训不再喝酒了,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菜也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
他想,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啊。
萧翎想,宫宴总是这么没意思,唯一能看的就是舞女翩翩起舞,一层层的裙摆像是娇艳的牡丹,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再瞧这袖子甩的都快比他人高了,也不知道她们这天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他和陆晏坐的近,于是就在底下悄悄握住了陆晏的手,萧翎摩挲着陆晏手掌的纹路,悄悄凑到陆晏的耳边:“待会我们找个理由跑出去吧,反正也不是这次的主角。”
陆晏一摸到萧翎的手,只觉得手上一下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于是赶紧将萧翎的手握紧了往自己的袖子里塞想给他暖手。
如果不是现场这么多人,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到萧翎身上。
萧翎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悄悄给陆晏回了个不好意思地笑,只是他的话陆晏还没有给答复,于是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陆晏。
这次的主角自然是那些进士,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那几桩案子,现在各类官员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进士们也因为最近的起起落落有些放不开。
大多数臣子都低头饮酒, 宫殿内除了奏乐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现场气氛可谓是凝重。
其实萧翎也不明白非要搞出个宫宴来干嘛,平白给所以人找不痛快吗?自己也是一时想不开来参加。
不过他倒是听成疏说了,除了少数几个被外派的基本都被丢到翰林院去修书了。不大不小的官职倒是确实合适。
萧翎偷偷瞄了眼容瑾瑜,见人头上还包着纱布,觉得也是不容易,于是只能摇摇头。
陆晏悄悄低头对上萧翎左顾右盼的眼睛于是开口道:“等一会我们在走,现在没人走不太合适。”
萧翎听到陆晏这么说觉得也对,他们这些小辈就是要等长辈先做个示范,才能溜的更加合理些。
只是他这边还没站起来就听到铮然一道脆响,唰的一声,一舞女拔出了手上的剑,直指主位的皇帝.
主座下的俩个侍卫几乎想都没想就拔出了剑,只是这舞女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只见她腰身一压,灵巧地躲开,随后剑光一动,那两个侍卫就这么被灭了口,整个动作什至底下的臣子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此时揪紧,但是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准备,也不可能有人动作比脑子快。
这舞本是仿的公孙氏的舞剑,但是殿前是不能佩剑的,故而都是用的装饰性的木剑,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木剑竟让被人替换成了真的剑!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两个侍卫一倒下,皇帝前面的障碍就没有了,“锵——”剑刃破开空气直逼萧缄。在场无论是其他舞女还是内侍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那舞女逼近。
萧翎这个时候和所有人一样都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荆轲刺秦王。
不知道是谁先啊了一声,随后爆发出更多的尖叫声,霎那间宫侍们四散开来,一部分本能地去护住皇帝,另一部分则是求生的本能催使他们逃到角落。
但是萧翎很快反应了过来,显然也是没想到过此等变故,想都没想就想冲上前去,只是身边的太监也不亏是在御前当差多年,倒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直接冲到萧缄身边替他挡了这一剑。
剑一下子没入了太监的胸腔,细微的骨骼破碎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那小太监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咽了气,临死前只能无助地张了张嘴。
行刺的舞女干脆利落地拔出来剑,顿时一道血花绽放开,些许血液喷溅到了地上,红的刺目。
“护驾!”太监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剩下几个太监内侍立刻将萧缄围住。
一时间尖叫声呼喊声混成一团。
那舞女见一击没有致命还想着再刺向萧缄。
锋利的剑刃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射出冰冷的光,现场没有人带着武器,就连侍卫都只是在外边守着,萧缄很多年没有被行刺过了,于是有些松懈,没想到这却给了刺客机会。
此时坐在萧缄身边的皇后也愣住了。她此时想到的不是皇帝遇刺,而是皇帝死后要怎么让她的儿子继位。
毕竟萧芜现在虽然被禁足了,但是除了几个宫侍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依旧是嫡长子。
与其等着未来的变故倒是不如……
但是这个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回荡了一瞬,但是一对上萧缄的眼睛,皇后额角的冷汗都被吓出来了。多年的夫妻,她能从萧缄眼神中看懂,萧缄自然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来人啊!”皇后厉声赶紧喊道。
不过她此时的声音是如此的微薄,混在嘈杂的尖叫声中简直听不清。
不,现在要是皇帝死了且不说朝政要乱,还有沁贵妃母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她儿子萧连更是,到时候会这么样还不知道。
她猛地站起来,头上的步摇晃动了几声带来一阵清脆的声响。殿外一群侍卫涌了进来,自然也有眼尖的臣子想要通过救主来得皇帝青眼,一时间大臣,侍卫都涌了上来。
那舞女回头看见这么多人都涌了上来,咬了咬牙,手腕翻转间剑光划过,哗啦一声,几个太监就被抹了喉,鲜血溅了萧缄满身,甚至半边脸都是血,看着十分骇人。
萧缄根本顾不上其他,只想着跑,于是慌不择路的就像往一边的柱子边上躲,此时侍卫们也终于是迎了上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呈一个扇形排布,前排几个侍卫都亮了剑,刷啦啦都对着那个舞女。
该说不说萧缄也算是灵活的,又有太监为他挡着,那舞女连刺了几次都被他巧妙地躲了过去,虽然整个人狼狈极了但是好歹没有受伤。
为首的一个武将一马当先眼疾手快地就刺向了无暇顾忌身后的舞女,顿时,橙色的衣裳被染成红色,那舞女还睁着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萧缄轰然倒下。
萧缄松了口气,想着终于结束了,却没想到刺客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在他身后一开始逃窜的宫侍中突然有一人摸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刀,直笔笔地刺向了萧缄。
余光中好似瞥见一抹亮光,接下来短刀刺进血肉的声音和血液喷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萧缄眼前只剩下了一抹血红色。
是皇后替他挡了这一刀。
那个宫侍见一次不成功也知道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干脆利落的服毒,只在几息功夫间就没了声息倒下。
现场可谓是一片狼藉,各种金银玉器倒了一地,有些大臣忙着跑衣裳都被扯乱了。
萧缄看着倒下去的皇后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萧牧眼神暗了暗,随后撇头看向另一边的陆晏,此时的陆晏也在看着他,他们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相互对视,双方都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震惊来。
不过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主座帝后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除了——萧翎。
他看着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交汇,俩个人的眼神都有一瞬间的怪异,但是他们的目光也就交汇了那么一瞬,随后又很快的撇开了。
虽然遇刺这事各朝各代皇帝身上都发生过那么几次,但是萧翎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次不一般。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哪来的,但是就是莫名想到前几天发现陆晏在密谋着什么。虽然后他虽然后来也想开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刚刚看到他们两个有些怪异的对视后脑子里又莫名想了起来。
他好像记得陆晏并不认识萧牧吧……
他其实跟萧牧的关系也算不得好,但是跟萧芜的关系从小就好,所以陆晏要认识也是认识萧芜。
虽然陆晏也可能认识萧牧,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陆晏和萧牧有什么牵扯,也没见到陆晏和萧牧站在一起过。
但是他们两个刚刚的眼神绝对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彼此都很震惊……
霎那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萧芜虽说是病了在宫中修养,还不许旁人去看望,但是一不知道是什么病,二不让看望实在是开过于古怪了。
但是一旦是犯了什么错,被禁足了那就说得过去了。
萧翎也不傻,自然知道萧牧从小就最得皇帝喜爱,而萧连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近几个月经常被训斥,这几乎人人都知道。
三个皇子,一个被禁足,一个经常被训斥,还有一个最受喜爱……那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么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萧牧吗? !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萧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层层的冷汗攀升上来,他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现场乱成一锅粥,侍从们去喊太医,但是萧缄觉得不够快,于是也顾不得其他的拦腰抱起不省人事皇后就冲出了殿门,乌泱泱的一群惊魂未定的宫侍跟着,剩下的臣子们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生怕又来一个刺客拿剑指着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的恨不得快点离场。
但是现在出去也怕被怀疑是同伙,故而没有一个先走的,都在瞧着对方,一时间百来人大眼瞪小眼。
血腥味此时也飘荡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的烛台点着了卷帘,原本一星火苗很快扩散开来,熊熊的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所有人也意识到了再不扑灭火这座宫殿就要烧起来了,于是剩下的宫侍们急着救火,在场的大臣皇亲们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全涌了了出去。
混乱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是谁,也不知道踩了谁的脚,自己的脚又被谁给踩了。
火势涨得很快,宫殿内还有不少酒饮,火借着酒烧的更加旺盛,不过一会的功夫半座宫殿就被火势侵蚀了。
“走水了!”“快救火!”一时间各种声音不断,此时各位大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仪态都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也幸亏还有不少宫人在这,火势没有波及到其他的宫殿就被熄灭了。
萧缙正在寻找自己的儿子,刚刚出来的时候太过于着急,没注意萧翎跑到哪里去了,眼前是数不清的宫人一盆盆水接力将火扑灭,简直是乱的不能在乱,根本就找不到人,现在火终于熄灭了他才能空出神来找儿子。
不过他当然找不到,因为萧翎一开始就拉着陆晏跑到了一边,有些事他必须问明白。
第100章
那一片的宫闱早都乱成一团麻线了,到处是逃窜的内侍和加入灭火的宫人,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萧翎拉着陆晏一直跑,他顾不得其他人只想知道今天这事究竟跟陆晏也没有关系。
终于, 他们一路疾跑到了一片没有人的地方。
周围没有灯, 也没有除了他们外的任何一个人, 黑暗的情况下萧翎甚至看不清陆晏的脸。
萧翎没有急着问,而是再次抬头透过层层宫墙看到那处火光冲天的宫殿。
黑暗中陆晏也在看着萧翎,他当然知道萧翎刚才从大殿中离开的时候情绪就有些奇怪,只是他拉着萧翎在人群前趁着火势还不大跑出殿的时候还以为萧翎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直到两个人出来后还没喘口气萧翎就什么都没说马不停蹄地拉着陆晏找到了这么一个人都没有荒凉至极的地方,他才意思到萧翎可能知道了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先说话。
良久,一只鸟雀掠过寒枝站在宫墙上歪着头看着他们,萧翎这才将头转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疲倦地问道:“你告诉我今天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黑暗中陆晏看不见萧翎的神情, 只能听到他的话。
陆晏身体一僵,没想到还是被萧翎发现了,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萧翎什么时候察觉到异常的?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脑海中就将今日在宴席上的所有事情都走马灯般过了一遍,他突然猛地意识到唯一露出马脚的就是他和萧牧对视的时候。
但是那就只有一瞬间。
难道这一瞬间被萧翎看到了?
“你答应过我以后干些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的……”黑暗中萧翎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轻声呢喃,他其实很想听到陆晏说今天皇帝遇刺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陆晏张了张嘴,理智告诉他就是现在骗萧翎今天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萧翎也是信的,但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骗萧翎。
黑暗中, 一缕寒风吹过,萧翎的发丝被飘起,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背后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后来的疾跑早就被汗淋湿了。
刺骨的冷一层层的攀升,他好像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但是他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的希望。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阿晏怎么会和萧牧联手策划这次刺杀呢?他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有事瞒着他的啊。
“阿翎……”很久以后陆晏终于开口了,萧翎后退几步,只觉得脚都被冻麻了。
他听到陆晏说:“是我和萧牧一起计划的, 但是我们没有想……”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翎推了一把,如果现在有光的话,陆晏应该能看到萧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痛苦。
很多事情不是萧翎不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那这样他就一直能快乐的无知的,每天开开心心嬉皮笑脸的无所事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察觉出太后她老人家并不喜欢皇帝以及几个皇子,小时候把自己接进宫教的也是些根本不可能让他接触到的权御之术。
但是他那个时候只在一味地逃避,一哭二闹地嚷嚷着要回家,以此打消太后的念头。
就在刚刚,他甚至想着即使是陆晏骗自己自己也会相信他。毕竟不是所有人希望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吗?
可是知道陆晏亲口承认的时候萧翎都感受到一阵不可思议。他觉得现在很晕,几乎要站不住,他一把推开陆晏,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甚至是出于本能的捂住耳朵,此时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不,你不要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萧翎捂着耳朵后退。
“你听我解释……”陆晏忙上前去拉住他,他想即使萧翎不相信自己也要告诉他一切了。
是自己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逃避。
只是他没有还说出什么出来,黑暗中萧翎冻麻了的脚在慌乱中被墙角绊倒,随即一头栽倒,砰的一声后脑勺着地。
陆晏只能听到“啊”的一声急促的惊呼声,清冷的月光下萧翎的身影消失了。
那片地上是一块块瓦砾,许久未修缮的宫墙一片斑驳。
萧翎摔倒时正好摔在了瓦砾上,顿时脑袋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陆晏意识到萧翎摔倒了急忙去拉他的时候感觉到手上一股温润的液体。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那是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阿翎……”他低声喊道,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血液依旧流着,他的整只手上都是一股黏腻潮湿。
此时他顾不得其他想直接抱起了萧翎往人群多的地方找太医,但他此刻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的。陆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撕了下来干脆利落地包裹住萧翎的脑袋试图止血。
随后才拦腰抱起萧翎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跑了出去。
而此时的萧翎因为心绪激动本来就有些头重脚轻,这么一摔更是直接昏了过去,只能无力地垂着手被陆晏抱出去。
萧缙作为唯一留在京中的亲王,又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理应出面安抚群臣。
只是他这边才看着火被灭了,想着先找到自己的儿子再说几句话将赴宴的宾客都安顿好送回各自家去,结果就看到萧翎被陆晏着急忙慌地抱了出来。
胡乱中陆晏一边抱着萧翎一路快跑一边大声喊着:“快叫太医——”
萧缙在定睛一看,自己儿子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破了,血流如注,就连靠着的陆晏半条肩膀上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一幕出点把萧缙魂都吓飞了,那还管得了其他的,赶紧上前拦住陆晏。
他倒是也不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你就跟他待在这,不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我去喊太医来!”萧缙其实还想摸摸萧翎,只是他一碰到萧翎的脸就更担心了。
萧翎现在整个人冷的简直不像个活人,唯一还在昭示着他还活着的就是微微起伏的胸膛了。
陆晏应下来,他就这么落寞地抱着萧翎站在一边,萧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感觉这两个小孩又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人来止住血!
*
萧翎站在一片白茫茫中,他眼前的景物很奇怪。
为什么皇帝跟他老爹站在一片雪地里?而且两个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争吵,萧缄猛地推了一把萧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这重要吗?”萧缙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吼道。
“我小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母后会对我们两个态度完全不一样,明明我们两个都是从小就被养在膝下的……”萧缄现在冷静下来了,他苦笑一声摇摇头质问着萧缙。
“我这么多年只当自己是太多疑的,可是我怎么想都没想到我竟然不是母后生下来的!只是外面的一个舞姬生下来的外室子!”他的语气再次提高,茫茫雪地里那是如此的刺耳。
“……也不能这么算,其实我听母后说父皇本来是想接那个舞姬进府的,只是生下你就没了……”萧缙想安慰萧缄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解释道。
他其实是想告诉萧缄他不是外室子。
但是到了萧缄耳朵里就变了味:“你想说什么?朕是什么可怜的东西吗?需要你告诉我这些!”他猛地甩了下袖子,寒风中他们二人的衣摆都在猎猎作响。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了,良久萧缙先开了口:
“不要说这些了,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萧翎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
他原来是站在一棵巨大的枯树后面,他能感觉到此时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那是知道了巨大的秘密时的慌张。
可能是因为萧翎站的比较远,他们二人又都在想着其他事,还真的没有发现一直在偷听的萧翎,他就这么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跑了下去。
萧翎只能看到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直到走到一个四处是帐篷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
“世子,你看到陛下了吗?我有要是禀报。”萧翎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歇了一会,气都没喘几口就突然听到有人喊道。
他回头,只见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甲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那个,陛下在跟我父王谈论要事,李廷尉要不先等等,不然告诉我转交?”萧翎急忙站直了,对着那个李廷尉说道。
“那就忙烦世子了,豫州的陆被雪封住了,只能走兖州绕到青州再南下了。”说着那个姓李的廷尉摇了摇头,眼底全是担忧:“但是胡人已经迫近了。”
萧翎心下一沉,知道现在的情况怕是更加严峻了。接着他又听到对方说,“姚将军打算带一路侍卫去引开他们。”
只是听完这句话,萧翎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就变了,在次能看见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在雪地里急迫的喊道:“我留下来带着一路人挡住他们!不行李廷尉要护着陛下南下!原本侍卫就不多了!”
这是他在对着萧缙说道的,随即他也不管萧缙拼命想抓住自己的手,直接夹紧马肚子带着二十来人停下来。
茫茫大雪中,他看到对面追兵为首的是杜勇。
萧翎心中一颤,这人为什么会活着?只是他还么想出什么来,身体就不受控制,或者说就没受过他控制一样冲了出去,一阵刀光剑影,血色染了他的整张脸,萧翎眼中都是一片红。
萧翎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坐在台下看戏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呢?
他低头正好看到了自己胸腔里没入的剑,随即整个人像是一个破了的口袋一般摔下了马,骨骼破碎的声音像是透过灵魂传到他的耳中。
他最后看到的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叠嶂。
萧翎的眼前完全暗下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听到了杜勇的声音:
“听说这是个什么世子,给我把头割下来挂到城墙上!”耳边是一阵嘈杂的喊声。
接下来他的意识就已经完全消散了。
萧翎看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这太真实了,就连刺痛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现在处在一片完全黑暗的空间内,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是虚无的,这个时候他终于能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打斗中分出神来细细想这是怎么回事。
他得到的消息不多,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从旁人的话中了解到一些。
首先,如果皇帝萧缄不是太后所出,生母只是外边一个没有名分的舞姬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太后对他的态度总是有一股公事公办的感觉。
连着几个皇子公主也不受她老人家待见。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小时候太后会试图教自己一些非储君接触不到的权御之术。
理智告诉萧翎,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后面几段画面有是什么呢?先是姓李的廷尉说大雪把路堵住了,皇帝要南下就只能从青州绕。
但是这天气皇帝为什么要南下呢?
对了他还说了,胡人追上来了……
胡人……难道是胡人入关了?整个朝廷不敌仓皇南下避难? !
那杜勇又是为什么要杀自己呢?不对,杜勇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杀皇帝!毕竟自己是停下来拦住他们的!
但杜勇为什么要杀皇帝呢?萧翎怎么都想不通,再说了杜勇不是早就被斩首了吗?京城的百姓可都是看到的,自己虽然那时被禁足了但是也是听到确切的消息的。
可是萧翎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而且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记忆中没有,不可能是从前的。杜勇也早死了也不可能是未来的。
可是他还没想明白眼前就突然明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惊奇地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
萧翎此时的神情是如此的震惊,震惊之余他不死心,往旁边墙上一摸,不出意料的直接穿了过去……
萧翎:……
他想起来按照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吧……
所以他现在是鬼……?
这里是一个书房,萧翎透过窗子看到外边是一片漆黑,檐角的灯笼也是忽明忽暗,看来里面的灯芯是快要烧尽了。
他环顾了一圈,眼睛突然瞥到一个伏在案上的身影。他于是想凑近瞧瞧,反正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人也看不到。
总得先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只是紧接着出现的道黄色的身影直接让他惊得停了下来。
那竟然是小麦!
只见小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了出来,直接跳到了案上,喵喵叫了几声,见没有人给他回应又跳了下去,就和萧翎记忆中一样,甚至声音都没怎么变。
他很确定这只猫就是小麦!
只是行动上看上去老态龙钟,萧翎恍然间意识到这是自己死后很多年了……
但是他又想到,那这个伏在案上的人是不是自己爹?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丝酸涩来,按照前面自己看到的,要是爹知道自己死了不得和娘两个人哭晕过去啊?
他鼻子一酸,即使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完了这一切也是感到一阵阵的难受。
窗子没关,一阵阵的冷风灌进来,萧翎想拿件衣服给伏在案上的人披上,只是现在别说披上了,他连摸都摸不到。
萧翎于是想弯下腰来看看这个时候他爹是不是老了很多,只是他弯下腰看到的不是他爹萧缙的脸,而是陆晏的脸……
此时的陆晏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了,脸上的青涩早就褪去了,只是他好像在苦恼着什么,即使是睡着了眉头也一直是锁着的。
萧翎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看小麦再看看熟睡中的陆晏,觉得真的是自己多虑了,这一定就是场梦吧?
小麦怎么会在陆晏家住下呢?
再说这里也不是陆府的摆设。
后来萧翎觉得没什么事做,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一直跟在陆晏后面。
他倒是想回家,可是周围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京城的,这里好像是个江南水乡,自己找了好几天爹娘也没找到。
他跟着陆晏好几天了,逐渐意识到陆晏成了一个剑履上殿的权臣,还一直在主张北伐,只是朝廷上那群老臣的想法一直是主和求安稳。
两边剑拔弩张,恨不得随时打起来。
不过他第一天跟在陆晏后面进宫的时候一抬头看到做早龙椅上的竟然是容瑾瑜!
这吓得他差点没站稳,随即更加确定这就是一场梦。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
那是一个春日,萧翎闲的无聊坐在案上晃着两条腿,看着陆晏规规矩矩地坐着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他凑近到陆晏的耳边说道:“其实我原谅你了,但是我醒后你一定要解释给我听呀。”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猛然间,他瞥见陆晏写的内容,那是在和萧牧联手想要宫变将容瑾瑜拉下皇位!
萧翎一惊,觉得自己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面陆晏还和萧牧密谋着什么呢。
这梦做的也太奇怪了吧?还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呢?
那时一个春天的午后,和煦的暖风吹在陆晏脸上,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就像萧翎小时候悄悄凑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
陆晏茫然地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啊,故人已逝,剩下的不过是自己的妄念罢了。随即他垂下眼睑,继续静静地写着。
萧翎看到陆晏这个样子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他好像这几天也没有看到陆晏出去玩乐,只是每天都是一脸严肃。
就好像一个木偶一样,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他想碰碰陆晏,将手伸过去,却什么都没摸到。
一直到萧翎看着陆晏亲手将刀捅进了容瑾瑜的胸腔里,周围一切都瞬间变换了起来的时候,萧翎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
一场厮杀过后,原本鲜红的宫墙是更加的红艳了,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陆晏此时也是力竭了,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伏在墙边喘着粗气。
萧翎看着难受,索性把头撇过去,他不明白陆晏为什么这么坚持北伐,甚至不惜宫变换个当权者。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劳累?
只是下一秒,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
眼前的景物正在快速的后退!
萧翎震惊地看着眼前,时间像是被扭了反向的发条,走马灯般过完了这二十年来所有的一切,直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时的那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