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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离别夜赵涟清突然低下头,吻了吻妹妹……

    似乎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赵涟清有些诧异,却乖乖地被她攥着,一动不动。

    “怎么了?”

    沈念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脏突然多了一个缺口似的,被努力压抑的情绪挣破胸膛,呼啸而出。

    她摘下哥哥的手,凑到手腕处脉搏跳动的地方,凑上去吻了吻。

    身侧的人轻轻吸了口气。

    “念念……”

    那个吻带着眷恋,带着依赖,带着这些天拼命克制住的思念和不舍,烙在了少年的手腕处。

    这个暑假,他们每天都在一起。沉默的时候总是拥抱着,依偎着,像是同根而生的并蒂莲,裹在被子里像是终于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中。

    可为什么,还是会痛苦?

    还是这么痛苦?

    像是身体被劈成两半,灵魂被撕成两截,无尽的孤单和绝望啃咬着她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几乎要脑子一热,说不要走这种话来。

    可她紧紧咬着牙关,将软弱吞了回去,只是可怜地将面颊凑在他微微跳动的脉搏上,让他的温热最后一次亲密无间地传递到她身上。

    “哥哥,到了北津,记得和我电话。”

    “好。”

    “每天都要打电话。”

    “好。”

    “你要好好加油,我也会加油,不用担心我,至少我还在峰南,大家都很照顾我,还有小路在呢。”

    “好。”

    “你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换衣裳,不要把自己搞生病了。北津那么远,我不能轻易过去照顾你。”

    她蹭着他的手,模样像一只翘着尾巴勾人脚踝的小猫,说出来的却是小大人一般的话。她事无巨细,体贴入微,一边说着,一边搜肠刮肚,心想自己会不会还有什么叮嘱落下?是不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没有告诉他?

    他喜欢熬夜,睡得晚,这是坏习惯,必须得改掉。

    他喜欢自我施压,优秀已经成了习惯,在北津大那种天才云集地方,必须得调整好心态。

    他打小在江南长大,习惯了柔风黄梅雨,不知道会不会适应北方的水土,能不能受得了冬季的西北风?

    毕竟北津那么大、又那么远。

    他走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他呢?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直至赵涟清突然抱住了她,手臂那么用力,安抚一般摸着她的背脊,她才发觉自己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哥哥,哥哥,哥哥。

    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

    心里想的,梦里喊的,都是赵涟清。

    而他人就在眼前,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为什么还是那么想他?想到下一秒就要流泪了,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但是离别甚至还没到,甚至还没有真正的走进沉郁的孤独里。

    赵涟清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始终一言不发,直至远处终于传来了一束白晃晃的光亮。

    公交车来了。

    那辆车在路上开得摇摇晃晃,像是在水中甩尾摇曳的鱼,里面除了司机以外,只有零星的两三个乘客。很快,白惨惨的车灯便将车站入侵,刹车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吱呀”一声,命运的车门在他们面前打开。沈念挣开了他的怀抱,听到自己开口,声音干涩难听:“哥哥,明天一路顺风……再会。”

    赵涟清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突然低下头,吻了吻妹妹的眉心。

    柔软的唇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记亲昵的印记,像是一簇火苗,在夏末的夜晚寂寂燃烧着。

    那个温热的吻离开,淡淡的青柠味道也离开了。公交车关上了车门,和往常一样,摇摇晃晃地起步。她看着那辆墨绿色的庞然大物呻吟着启动,离自己一米、两米、五米……

    四肢沉甸甸的轮子咕噜噜地碾压过柏油马路,载着她的哥哥离开了。她的哥哥坐在最后一排,转过身,看着她,漂亮的眉眼由清晰至模糊,直至整个人逐渐被黑暗吞噬化为一抹黑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一瞬间,离别到来了。

    沈念突然大喊道:“等一下!”

    巨大的恐慌感袭来,她突然意识到,世界骤然变得如此冷清、四处都是漆黑混沌一片,她变成了茕茕孑立一个人。

    诺大的天地间,她孤独无依,她才是在深海里退化掉视力的鱼。

    赵涟清呢?

    他被自己推开了,被她无法忍受煎熬的脆弱的心灵推开了。

    她离不开他,她离不开他,她怎么能离开他?哥哥被那辆公交车带走了!哥哥还能回来吗?她现在追上去可以追上那辆公交车吗?

    大脑还没来得及下发指令,身体突然便动了起来。她沿着公交车行驶的方向,挥动着手臂,迈动着双腿,跑得像是一个夸张的、几乎要散架的木偶,一头扎进了沉闷的暑夏的夜色之中。

    “师傅,等一下,等等我!”

    耳畔边是呼啸的滚烫的风,脸颊上是零落的咸涩的泪,远处是浓稠无尽的黑暗。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声音像是一把匕首,割破了宁静的夜色。可那辆公交车已经走远,再也看不到,再也追不上。

    少女跑啊跑,不知跑了多久,马路上早已空荡荡一片,再也找不到公交车的身影。她这才精疲力尽地停了下来,扶着行道树,大口地喘息着。

    其实夜晚总是寂寞的,她不该在晚上同赵涟清分别。她不该让他坐上那辆公交车,让他一个人可怜而又孤单地离开。尽管明天早上起来,太阳升起的时候,又会是全新的一天。

    清冷的月亮高悬在空中,从始至终不置一词,作壁上观。

    一切都已成定局。

    滚滚命运就这样从她身上无情碾压而去,化作一记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躲在那株诺大繁茂的行道树身后,像儿时离家出走的那次一样,狼狈地号啕大哭。

    只是这次,哥哥不会再来找她了。

    哥哥被她亲手送去了北方。

    ……

    时光匆匆流逝,如白驹过际。在还未曾察觉到的时候,便从指隙间悄悄溜走了。

    高中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要枯燥无味,初三那种无休无止的高压生活持续了整整两年,人已经在题海战术中变得麻木。

    峰南高中的孩子从高一开始便没有喘息的时间,他们像是被严格拧紧发条的时钟,每天每周每月都沿着表盘的形状无休止地走动着。在如此紧张的氛围下,沈念像是

    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埋头做题,即使下了课也不怎么去小卖部了,要么就在捂住耳朵背书,要么就心无旁骛地整理错题集。

    她整个人像是封闭在一堵四面墙中,与外部隔绝。

    但陈雅路知道,她其实就是一根绷紧的弦,从精神到身体都被逼到了极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溃。

    那将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幕。

    其实沈念也不是没有崩溃过。高一开学前,刚刚办理完宿舍入住的那个晚上,她迟迟未归。陈雅路打着手电筒沿着公交车站寻找,终于在人行道的某棵梧桐树下发现了沈念。

    她似乎刚刚大哭了一场,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眼神空荡,对她焦急的闻讯毫无反应。

    直至回到宿舍,她也只是在床上坐着,红肿着眼睛一言不发。

    其他两位舍友以为她是想家,好奇又关切地看着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安慰。陈雅路见状叹了口气,打开了她的行李箱,把一件男式衬衣丢到了床上。

    沈念这才恢复了些许神智,眨了眨眼睛,抱着赵涟清的衬衣,蜷缩成一团。

    像是某种靠气味才能辨别方向的小动物。

    又像是一个浸泡在母亲羊水里的孩子。

    那个晚上,高中生活刚刚开启的第一个夜晚,沈念紧紧地抱着那件衣服,闻着上面青柠檬的味道,缓缓合上了疲惫的眼睛。

    这个睡觉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到了高三下学期,她没有那件衬衣,也会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对了,下周的游学你要参加吗?”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陈雅路同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插几句话:“好像是要去北津大学参观,每个班名额有限,只要班级前三名,我算了下整个年级差不多也就去二、三十个人。”

    班里第一第二要么是她,要么是沈念,她俩肯定是能去成的。沈念似乎才想起这事儿:“昨天班主任跟我偷偷提了一下,我应该会去吧,机会难得。”

    游学的费用学校全额承担,时间安排在放寒假前夕,抽两天带他们这群尖子生去全国最好的大学参观。一是为了激励他们好好复习,二也是表示学校对他们的重视。

    毕竟北津的花销可不便宜,三十个人的住宿、往返车票、两天六顿的伙食费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陈雅路笑了笑:“好呀,那我也去。反正我爸妈一心想让我考北津大,他们肯定很支持。到时候咱们看能不能离队,偷偷去找你哥。”

    赵涟清现在已经是研三在读,临近毕业,估计正是最忙的时候。但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地过来,总归能抽出一天陪她的。

    可好一会儿,沈念都没有接话。陈雅路扭过头,便看到她脸色怔怔地放空,叹了口气:“算了,我就不该跟你提他。”

    自打赵涟清和她分开,她就是时常会走神。一提起赵涟清这个名字,她就会下意识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哥去北津呢?”陈雅路有些无奈:“你看看你这幅模样,要是被他看到了,肯定会心疼的。”

    小姑娘的眼珠动了动:“我什么模样,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个屁!你都瘦成一把骨头了!”

    一阵热风吹来,吹得沈念的校服饱胀鼓起,两根衣袖像是被打枣竿撑起来似的,看起来空荡荡。她上高中以后又长了个头,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个矮冬瓜,出落得手脚纤长,亭亭玉立。

    但是实在是太瘦了,一米六八的个头,体重不到一百斤,本来就小巧的脸蛋如今还不如巴掌大,手腕更是纤细,陈雅路用食指和大拇指轻松就能圈住。

    “那我待会儿多吃点。”沈念笑了笑,突然加快脚步,催促道:“快点,去晚了拌面要排长龙,我午休还想抽时间写一张英语卷子呢。”

    “真服了你了……”

    陈雅路叹了口气,跟在她身后,往食堂的方向一路小跑。

    第62章 琥珀耳钉好像和哥哥抱在一起,一点也……

    吃完午饭,下午基本上都是自习课,教室里安静无声,只有笔尖沙沙作响。

    到了放学时间,约莫是晚上九点钟。他们下了晚自习,再走回宿舍,洗漱完回到床上,基本上要到十点。

    沈念一般是最后一个洗漱,因为她每晚要和赵涟清打电话。

    每次一打就要打一个多小时,结束已经很晚,所以她生怕打扰到大家休息,一般都是去宿舍楼下。

    九点二十五分,舍友陆续去洗漱,她熟练地绕到宿舍楼后面的角落里,掏出一只白色的翻盖手机。

    当初赵涟清去北津前,特地给她买了一只手机联络。峰南高中有规定,高中生可以带手机,但是不能带智能的,只能带那种用于通话、接收微信的翻盖机。

    这只白色的手机不过几百块,却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台手机。上面的联系人也不多,除了赵涟清,也就是班主任、陈雅路和舒凡这几位。

    虽然她一次也没给舒凡打过。

    确认四周无人后,小姑娘打开通讯录,熟练地找到了赵涟清的名字。她给他写了备注,是一个水滴的emoji。那是她在日记本里给他的代号。

    “嘟-嘟”的通讯声响了两下,立刻便被接了起来。

    “念念。”

    熟悉的、清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带着几分北津干燥的气味。沈念缓缓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

    “哥哥,今天月亮好圆。”

    赵涟清笑了笑:“又跑到外面去了?”

    “嗯。舍友都要睡了,不方便打扰他们。”沈念道:“没关系啦,反正天气也不是很热,晚上还挺凉快的呢。你呢?现在还在加班吗?”

    那边顿了顿:“嗯,快结束了。”

    到了研三,大部分学生都开始找工作。赵涟清在北津找了个律所实习,听说很难进,基本上只招京城圈的那几所名牌高校。能进去实习的话,就算最终留不下来,写在简历上也含金量极高。

    只是没想到刚开始实习一周,赵涟清已经开始疯狂加班。

    原本两人打电话还能有来有往地说一个多小时,但是现在,基本上只有沈念在说。赵涟清大部分时候都在聆听。有时候他好像还睡着了,呼吸声变得十分均匀,过了几分钟便清醒过来,声音低哑地抱歉。

    “怎么又压榨你们呀?都快十点了……”

    “还好。”赵涟清似乎在茶水间,背景里传来了哗啦啦的接水声。有个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涟清,这个点还喝咖啡?”

    “张老师。”赵涟清解释道:“有点困了,喝点提提神。”

    “辛苦了,还是年轻人身体好,我这个年纪再喝晚上就甭睡了。”那个声音上了年纪,带着明显的北方口音,应该是个中年男人:“你这是打电话呢?”

    “嗯,和妹妹。”

    “哦对,我记得你是有个妹妹来着。那行,你先打吧。待会儿记得来我办公室,咱们再谈谈就那个兴建的案子,下周你跟我去趟晋城跟进一下。”

    “好。”

    脚步声逐渐走远,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咖啡机滴滴的声音,咖啡好了。

    沈念看着头顶的繁星,心想这已经很晚了呀,为什么不让哥哥下班?为什么要让她的哥哥这么辛苦?

    九点多,峰南已经一片寂静,漆黑的夜幕像是厚厚的棉被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不知道北津是什么样子。

    “哥,你待会儿还要忙吗?要不要先休息会儿,明天我

    再给你打。”

    赵涟清立刻道:“没事。我今天睡了午觉,现在还有精神。高三怎么样?辛苦吗?”

    “还好吧,已经适应了。”

    高三像是一个漫无尽头的冬季,早上一睁开眼睛,呵着白气去上早自习;晚上天色漆黑,他们穿着臃肿的羽绒服,麻木而又疲惫地走在寒风里。

    在这个年轻而美好的年纪,他们身上是沉重的压力,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以及近在咫尺的高考。

    现在已经到了四月,春天依旧是姗姗来迟,天空时常像是灰白色的虾滑,冻得硬邦邦,冷凄凄。沈念吸了吸有些被冻麻的鼻子,瓮声瓮气道:“哥,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什么事?”

    “这次模考,我拿了年级第二。第一是陈雅路,不过我俩总分就差了两分,她历史拿了满分。”

    “这么厉害?”赵涟清的声音染上了笑意:“第二也很好,不一定非得是第一。念念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棒的。”

    小姑娘笑了笑,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在握住哥哥的手一样。

    “然后我就去打了耳洞,其实……其实我想打很久了,只是有些怕疼,这次正好借机会就打掉了。”

    “耳洞?”

    “嗯。上个周去打的,趁现在天冷不容易感染……哥,你不高兴了吗?”

    “没,你喜欢就好。”赵涟清叹了口气:“有没有发炎?”

    “没有。”

    “这几天注意卫生,如果耳朵红肿了,就抹点红霉素。我过年回家的时候,特地给你收拾了一个药箱,里面有一只。你带上了吗?”

    “带着呢带着呢。”沈念嘟囔了一句:“你知道我最听话了,你让我带的东西,我都会带着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瞬,不知为何,虽然看不见彼此的脸,沈念却觉得他一定在笑。

    “乖。”

    过了两秒,哥哥轻声开口。

    空气顿时变得有些许黏稠,像是因泥沙堆积而缓下来的水速。沈念眨眨眼睛,心脏像是飞进去一只蝴蝶,跳动得颇不安分。

    “哥哥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打耳洞?”

    那边传来一声浅笑。

    “好,那哥哥问你,为什么要打耳洞呢?”

    “因为我看中了一款耳钉,眼色很像哥哥的眼睛。”

    少女说着,伸手摸了摸沉甸甸的耳垂。上面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琥珀色耳钉。她在某次和陈雅路逛商场的时候看到的,看到的瞬间便走不动路,花了20块把它买了下来。

    在今天一早,她在寝室里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换上了这只耳钉。

    冰凉的耳钉穿过她的耳垂,有些刺痛,有些恐惧,但是一看到那琥珀色,她就不可救药地想起赵涟清。于是这些疼痛,顿时化为了某种切实的快感。

    思念本该是疼痛的,分别也该是疼痛的。她忍受着同哥哥分离的痛苦,正如同她的耳垂被耳钉贯穿一样。多好啊,她好像把哥哥戴在了身上,即使会发炎、红肿,流出刺痛的脓水,那也无所谓,无所谓。

    这两年多,她和哥哥分别了多少次?痛苦了多少次?已经数不过来。他寒假回来、暑假回来,国庆节回来,五一节也会回来,研一上半年的时候甚至勤工俭学攒下吃饭的钱,一学期回来了三四次,整个人瘦得像一张纸。她挤在他的小床上,抱着他清瘦的肩胛骨流泪,哽咽地说不要再这样了,求他不要再这样。

    为什么北津要那么远呢?为什么要在那么北的地方呢?

    她的哥哥啊,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一地步?

    她不明白,无从知晓。

    听到了这个答案,赵涟清沉默了许久,电话安静得像是被挂断了一样。沈念也没等他开口,又继续道:“哥哥会觉得我奇怪吗?”

    “没有。”

    她笑了笑,眼睛莹润得像是下了一场雨。

    “我只不过是,太想念哥哥了……”

    彼端传来一阵轻轻抽气的声音,而后,又叹了出去。沈念紧接着又扯开了羽绒服,一阵拉链的刺啦声,像是电流蹿进了赵涟清的耳膜。

    “其实,哥哥,我还穿着你的衬衣。我好想给你看到,但是这个手机没办法视频通话。你要听我给你形容一下吗?”

    她没等他回复,自顾自地接着讲了下去。

    “是白色的那件,是你经常穿的,纯棉的那一件。还记不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我参加运动会,你在梧桐树下等我的那次?就是那件白衬衣,我偷偷从哥哥的衣柜里拿出来了。这几天好冷,我把它穿在了棉服里,好暖和,好像和哥哥抱在一起,一点也不会冷。”

    那件白衬衣,和她雪白的温热的身体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衣,轻柔地覆盖在少女玲珑的胴体上,和她身上的气味交融成一体。

    这件衣服,曾经也是这样包裹着哥哥。

    小姑娘说罢,便止住了声音,脸色有些发烫。而手机那端,似乎也没了声响,她看了眼屏幕还在通话,才长舒一口气。

    过了两秒钟,赵涟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周周三有张特价机票,哥哥可以回来……”

    “你不是要去晋城吗?”沈念打断了他:“工作要紧呀哥哥,这么好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再说马上我也要高考了,得专心复习才行。你一来,我就只想黏着你,没心思念书了。”

    她现在无比佩服赵涟清当初一边照顾她一边高考。每次赵涟清一回来,她就只想挂在他身上,别说学习了,连看电视剧的心思都没有,除了他身边,哪儿都不想去。

    明明到了今年7月她就是18岁的大姑娘了,她还是无法和哥哥分开。即使是现在,他们一个在北津,一个在峰南,彼此的灵魂被撕扯的伤口隔着遥远的距离互相呼唤着,新鲜生长的神经末梢渴望进入到彼此的伤口里蛰伏。

    赵涟清似乎叹了口气:“你真的没事?”

    “没事。再过三个月就高考了,考完试,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她说罢,鬼使神差般伸手摸上微微发红的耳垂,用力捏了捏。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那琥珀色的小耳钉略微陷入了肉里。

    沈念痛得浑身一抖,眼角顿时积蓄起一层泪花,却是满足地叹了口气。

    哥哥,我好像找到了缓解思念的方法了。

    是疼痛。

    就好像每次隔着笨拙的手机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想哭泣一样。

    疼痛一样让我哭泣,也让我联想到你,让我想起你带给我的欲壑难平的爱,想起我布满靳棘的心事,想起遥远的北津和小小的峰南。一张小小的火车票让你饿着肚子一天只吃一顿。我只是打了两只耳洞罢了,这点痛苦,哪儿及离别的千分之一呢?

    第63章 游学你晓得我最听话了呀

    外面的夜色已晚,十一点半,宿舍准时熄灯,沈念赶在熄灯前结束了通话,回去洗漱睡觉。

    这是两个人每天的流程,她早已烂熟于心,时间掐得刚刚好。

    小姑娘很快便洗漱完毕,将哥哥的衬衣一起带上床铺,将衬衣抱在怀里,熟悉的香气在狭小的床铺上弥漫四散,好似给她筑了一个暖和的巢。

    被她穿了一天,雪白的衬衣有些许褶皱,明天必须得洗一洗了。洗完最好能尽快干,不然她没法抱着睡觉,没有哥哥的衬衣陪伴她,她会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

    所以必须得早起,在早读之前就洗好,晾出去。

    小姑娘这么打算着,慢慢将脸贴在衬衣上,蜷起双腿,闭上眼睛,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

    另一边,北津同样夜幕低垂,一轮明亮的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高大的写字楼灯火通明,楼下车水马龙,时不时堵成一团,仿佛此时不是晚上十一半,而是下班晚高峰,整个城市依旧活力充沛,喧嚣忙碌。

    赵涟清从张志峰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再过半个多小时末班公交车就没了。

    他迅速收拾了一下工位桌子,准备打卡下班。

    方才他们讨论一下兴建的案子,比较棘手,必须得去晋城实地拜访一下。因为事情紧急,张志峰定了明天一早九点多的机票,赵涟清是实习生用不了公司的差旅系统,张志峰便自掏腰包帮他垫付了机酒,到时候再报销。

    时间紧,事情急,未来一周内估计得忙够呛。

    兴建已经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施工企业,能

    请他们事务所出山的案子,一般都是十分棘手。但对于赵涟清这种刚刚步入社会的实习生来说,这种级别的案子却是珍贵难得的学习机会,很多有经验的律师也不见得见过此等世面。

    所以张志峰肯自掏腰包带上他,并非是想要他帮上忙,更多的是带他涨涨见识。

    “叮”地一声,电梯到了。赵涟清塞上耳机,走进电梯中。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稍等!”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赵涟清连忙摁下开门键,让那人走了进来。

    乘上电梯后,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舒了口气。他对赵涟清笑了笑:“多谢多谢,幸亏赶上了。”

    赵涟清看他摁了二楼:“张老师,你不回家吗?”

    “哦,我一般下班后会去锻炼一个多小时,这个点正好人少。”张志峰精神熠熠地发出邀请:“怎么样涟清,要不要跟我一起跑会儿步?”

    赵涟清笑了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先回去收拾行李。”

    张志峰平日里就很喜欢运动,周末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去爬山、打球、游泳,从来没有闲下来过。就算是加班到凌晨,也得抽一小时健身。这也是他常年保持好体力的原因。

    也正因如此,他人到中年依旧身材紧实、健壮,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年轻。他听赵涟清委婉地拒绝了他,也没放心上,朗声笑了笑:“行,那就明早机场见。回去早点儿休息。”

    电梯到十楼的时候停了一下,涌上来一群面色冷淡的年轻人。这栋写字楼除了他们律所外,还有好几家别的公司。十楼是互联网公司,大部分都挂着工牌,低头玩着手机,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小小的电梯内顿时有些挤,张志峰往赵涟清身边站了站,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年轻人可真高,在乌泱泱一片人头中鹤立鸡群,肯定有一米八五以上;模样也很不错,简历上的照片猛一看还以为是P过的,西装笔挺、双腿修长,英俊得像是在拍画报。

    直到现在,楼上楼下好几层的小姑娘都跑来他们楼层上厕所,就为了远远瞥他一眼。

    “你这耳机里在听啥?我看你整天上下班都带着,英语听力?”

    赵涟清道:“是音乐。”

    “啥音乐,给我也听听。”

    赵涟清的手伸进兜里,迅速关掉了音频,表面上笑得不动声色:“没什么,都是些轻音乐,放松下大脑。”

    “是么,没想到你们年轻人喜欢听这个。”

    少年勾了勾唇角。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坏习惯。

    自打上高中的时候起,他就发现自己有奇怪的记录癖。每每看到沈念一些可爱的时候,他都会拿出手机,悄悄录下音频或视频,存在加密的文件里,时不时拿出来听。

    这么多年下来,那个文件夹已经有了好几个G,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妹妹一颦一笑的模样——她闭上眼睛许愿的碎碎念、她趴在书桌无意识哼唱的歌,她在电话里拖着嗓子,软绵绵地喊他‘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你什么时候下课呀?哥哥,北津冷不冷?哥哥我买了一个耳钉,颜色就像你的眼睛……哥哥,哥哥,哥哥——

    “涟清,你觉得怎么样?”

    张志峰的话突然唤醒了他,赵涟清恍然回神,下意识道:“什么?”

    男人看出他在走神,有些惊讶道:“我说我表妹,你有没有兴趣见一见。我刚才说那么多,你该不会都没听到吧?”

    张志峰有个表妹,今年也考进了北津大学,家境小康,本地人,房车都有。家里人对她比较娇惯,不求她找个富二代,只想要个人品良好、真心疼爱她的人。

    律所里的年轻人不多,大多数都结了婚有了孩子。来实习的年轻人里,就属赵涟清最出挑——人聪明,性格又温柔,可能因为有个妹妹所以很会照顾人,模样更是万里挑一,实在是没什么瑕疵。

    而工作上,这个年轻人也很靠谱,他很是欣赏,甚至愿意自掏腰包带他去深度参与兴建的案子。

    “抱歉,张老师,我确实没听到。”赵涟清温声道:“我妹妹方才给我打电话,说她打了个耳洞,我在担心伤口发炎。”

    “我可算是发现了,你这个年轻人哪儿都好,就是太恋家,整天就是你妹妹,桌子上的照片就是你妹妹,我没猜错吧?”

    “嗯。”

    “我是过来人,跟你讲,咱们男人总归还是得娶老婆成家立业,太恋家不是什么好事。在外打拼事业,屋子里头也得有个暖心的,这才叫人生。你妹跟你再亲,她也不是你媳妇儿,到时候你要结婚你得跟你老婆过日子吧?你妹也得嫁出去跟人家生儿育女吧?难道你能把人拴在你身边不成?”

    赵涟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张志峰见状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道:“我这表妹虽然家境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在北津也是有房有车有本地户口。你俩要是能成,得少奋斗多少年!北津这房价,你也不是不清楚。就算是北津大毕业的大学生也买不起啊。你小子这么聪明肯定不用我多说,心里门儿清,哥绝对不会坑你。”

    “张老师,你说的我都明白。”

    此时,电梯上的数字由三变成了二。

    “叮”地一声,电梯门向两侧缓缓打开,张志峰一边出去,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等他下文。只听少年淡淡开口,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定。

    “我暂时没有成家的需求,短期内也不会有。多谢您的好意。”

    电梯门逐渐合上,很快便遮住了张志峰惊讶的面容,缓缓向下行驶。

    到了一楼,电梯如同开了盖的沙丁鱼罐头,人群迅速一涌而出。赵涟清走在最后,又带上了方才摘下的耳机,找了条最近的音频,点击“播放”。

    明朗的夜空下,初夏的风带着北方干燥的气息,穿过马路上奔腾不息的车流和嘈杂的下班人群。

    耳机内,妹妹甜美的声音清晰而又动人。

    “哥哥,高中好累呀,每天都在刷题,怎么有那么多题要刷呀!”

    “那哥哥想我吗?有多想?我才不信呢,肯定是我想你更多点。”

    “好,知道了,哎呀肯定会吃早饭的,你晓得我最听话了呀,我最听哥哥的话了。”

    “哥,什么时候放暑假,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好想你,我好想回家……”

    快了,快了。

    少年迈着步伐,走过信号灯斑斓的十字路口,走过璀璨的霓虹灯和冒着热气的夜宵铺子,漆黑的西装仿佛融入了夜色,熨烫过的裤脚猎猎生风。

    等她考上大学,确定了城市,他便去找她。有了北津大的文凭,不管她扎根在哪个城市,他都能找到工作陪在她身边。

    然后,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们要永远在一起,直到死去化作同一抔黄土,埋入同一座墓穴。

    他们一定一定不会再分开了。

    ……

    北津游学的时间定在了本周五。

    周五放学后出发,半夜抵达,周六一早去参观北津大,当天下午就返程,还能回来上个晚自习,基本上没耽误太多时间。

    这个行程虽然很紧张,但却得到了师生的一致好评——一听说能去北津大游学,家长们都非常乐意;行程又安排得紧凑不耽误学习,家长们更是放心。

    于是周五晚上,峰南高中30位师生便坐上了前往北津的列车,心情或雀跃或期待或平静,在火车的呼啸声中一路穿透浓郁的夜色,朝北方驶去。

    “沈念同学。”

    闭着眼睛小憩的沈念听到了呼唤声,立刻抬起头。便看到一个模样清秀、带着

    眼睛的男生朝自己挥挥手。

    他坐在沈念斜对面的位置,看起来有些脸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姓名。沈念只能冲他礼貌地点点头,等待下文。

    然而,这个点头似乎令他会错了意。那个男生眼睛一亮,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

    他来到沈念身侧,对一旁的陈雅路道:“陈同学,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咱俩换个座位?”

    陈雅路警惕道:“你干嘛?”

    “我有道题,想问问沈同学。”

    男生说罢,脸蛋红了红,伸手推了推精巧的细框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羞赧。

    第64章 胃痛要是我谈了恋爱,你第一个要跳脚……

    这是个拙劣的借口,但是特没有别的更好的借口。

    陈雅路顿时化身护崽的老母鸡一样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大大咧咧道:“有什么题不会?我给你讲,我家念念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你少招惹她。”

    许是那一日晚上和赵涟清打电话,不小心吹了风,沈念从昨天起就有些嗓子疼,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幸好感冒不严重,她冲了一包板蓝根,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谁知那个男生听到这里,竟然眼睛一亮,殷切道:“我书包里有感冒灵,沈同学,要不我给你冲一包?火车上上有热水的。”

    “不用了,我喝过了。”小姑娘弱弱开口:“谢谢……”

    “不用跟我客气。”男生朗声道:“这都是应该的,谁让我喜……谁让我们是同学呢对不对,友谊第一高考第二。”

    “去你的,感冒药怎么能乱吃?”陈雅路看不下去了,把人往外撵:“再不走我喊老师了啊,就说你骚扰病号。”

    说了一通有的没的,那个男生似乎也觉得自己越说越不着调,连忙在引起老师注意前,一屁股坐了回去,耳朵红得像火燎。

    成功躲过一劫,沈念舒了口气,懒洋洋地又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会儿。这时,陈雅路幽幽道:“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沈念疑惑地掀开眼皮。

    “对你告白的呀!”陈雅路压低了声音,促狭道:“高一高二就不说了,光今年就有五个了,加上刚才那个预谋未遂的,就是6个。”

    沈念涨红了脸,左右看了眼,确定老师不在附近,才低声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夸张个屁呀,我说的可都是实话,要不要我帮你数一数?一班的班长,二班的体育委员,我们班的……”

    “嘘——别说了别说了。”

    “你一个看中的都没有?”

    “没有。”

    “真的?二班的那和体育委员可帅了,当初给你告白的时候,好几个大姐头扬言要揍你呢,幸好你没答应。”

    沈念无奈地叹了口气:“都高三了哪儿有心思谈恋爱?好好学习不好吗,考985不香吗?”

    每天刷不完的题,考不完的模拟考,她只觉得自己累都要累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精力旺盛的人,非得在这种时候春心萌动。

    话音落地,一旁的陈雅路瞥了她一眼,凉凉道:“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估计有一部分人是觉得快毕业了,总归要放飞自我一把,万一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谈个恋爱也不亏。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沈念同学,你真得不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吗?”

    小姑娘这几年个头长得很快,一转眼已经是婷婷玉立,往人群里一站就惹眼得紧。秀气可爱的五官也长开了——那双杏核眼波光粼粼,莹润乖巧;小脸皎白,下巴尖尖,浓密乌黑的长发随性扎个低马尾,便有几分随性慵懒的气氛,像一只皮毛柔软的小三花猫。

    她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闷声道:“你少打趣我。要是我谈了恋爱,你第一个要跳脚,第二个就得是我哥,主要是他在北津知道消息需要时间。”

    陈雅路欣慰道:“你倒是聪明。男人只会影响我们拔剑的速度。再说,这几个歪瓜裂枣,有几个比得上你哥的?我不信你吃惯了细糠,还能啃得下粗粮。”

    陈同学向来口条伶俐,对男人避之不及,从幼儿园到高中,没有一个男的入得了她的法眼。

    但是话糙理不糙,沈念也深以为然。

    她对别的男生没兴趣,虽然有几个皮相好的,但是也没有赵涟清长得好看,成绩也不如赵涟清拔尖。有珠玉在前,一切都不过是将就。

    再说,她还要考上好大学呢。

    她要去大城市,大城市才有大律所,不会浪费哥哥的文凭,她也能找到好工作。

    但是,她想做什么工作呢?

    小姑娘感到有些迷茫。

    不过,应该还早,她才是高中生呢,离工作那么遥远。等她考上大学,还有四年的时间慢慢摸索,总会知道自己想做什么的。

    ……

    火车行驶了五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北津。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一群人打着哈欠下火车,被老师带领着一起出站。

    沈念是第一次来北津。

    出站后,入目便是北方气息极浓的整齐平房,一幢幢一座座,排列有序、南北对称地坐落在远处。马路宽敞而平坦,车头挂着京字牌,看起来有几分威风凛凛。

    这座城市古朴而繁华,她只在新闻上、书本上、网络上听说过,却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赵涟清也来过这里吧?这个火车站是北津最大的车站,他第一次来到北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没等她多想,来接他们的大巴便开了过来。老师组织学生们排成长龙,一边点名,一边依次上车。

    夜幕低垂,零星的星子挂在天上,静静地打量着这群好奇的少年们。

    沈念和陈雅路上了大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陈雅路打开了车窗,方才搬运行李,她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扇了扇:“北津怎么这么热?这才四月份,热得我一身汗!”

    这里倒是不冷,反而更热,光秃秃的绿化带让街道有种灰扑扑的感觉,色彩不如峰南那么明亮。但是或许这就是北方,连空气都是干燥的,风从四面八方辽阔地吹来。

    好在巴士不一会儿便启动了,空气流动起来顿时就凉爽了些许,陈雅路安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窗外。沈念也没吭声。

    两个小镇来的姑娘看着北津的夜色,初次见面,一切都如此懵懂新奇。

    北津真是大,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似乎还没走出郊区,周围依旧是平平矮矮的民房。

    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和漫天的霓虹灯,只有来来往往的疲惫的人群,和时不时一闪而过的、古钱币标识的地铁站。这里和峰南如此不同,大家都走路生风,好似很奔波,红绿灯都挂着大大的倒计时,生怕你一不留神没看到,耽搁了珍贵的两分钟。街上更是什么人都有——带着安全帽的工人、站在卤味摊旁买夜宵的白领、呼啸像一阵风的外卖员、穿着袖套拖着大扫帚的清洁工……

    大家都浑然不知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近在咫尺的人、对闪烁着转向灯的车、对头顶云朵堆积的天空熟视无睹。他们这辆巴士丝滑地从北津的马路上驶过,不留下一点痕迹,也不会路过任何人的眼睛。

    这就是北津啊。

    人像沙粒一样渺小,宽阔方正的北津。

    有舒凡和赵涟清的北津。

    大巴开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酒店。

    酒店就在北津大学旁边,直线距离就一两公里,是一家价格很实惠的快捷连锁酒店。学校为了节省成本,定的都是标准两人间。

    沈念和陈雅路自然住在一起。两个小姑娘一拿到房卡,身上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兴高采烈地拖着行李便去了房间。

    这是俩人第一次在外面一起过夜呢,晚上肯定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房卡“滴”地刷开房门,入目便是一个约莫十二、三平的小房间。两张窄小的单人床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最外侧是磨砂玻璃搭建的沐浴房,正对着沐浴房的就是小玄关,上面有个简易衣架,可以挂三四件衣服。

    虽然条件简陋,但她们也不讲究,两个小姑娘兴奋地扔下行李,一下子跳到了软绵绵的单人床上。

    “哇!床好软!”

    “对啊!被子塞的好紧呢!”

    “不错不错,学校还不算抠门,这个酒店还可以,你呢?”

    “我也觉得还行,明早还有早餐呢。”

    说起来吃饭,

    两个小姑娘这才想起来,晚饭似乎还没有解决。方才带队的老师说入住后就不能再出去了,如果肚子饿要吃晚饭,最好点外卖随便吃点,因为第二天一早八点钟就得集合,去参观北津大。

    陈雅路抱起手机,兴奋地打开外卖软件:“念念,你要吃啥?我们点个夜宵吃呗!我妈特地给我转了200块钱让我吃饭呢,难得她这么大方。”

    “哇塞,小富婆呀~”

    沈念爬到了她床上,趴在好朋友肩头,跟她一起刷外卖软件。

    北津大附近就有小吃街,各种各样的吃的都有,外卖都刷得俩人眼花缭乱。最后陈雅路一眼相中了一家中式炸鸡店,月销量5000多,是附近最畅销的外卖店。

    她平时家里管的严,根本没机会吃这种垃圾食品,一时间有些上头,点了个多人套餐,里面有三对鸡翅、六只蛋挞、两只芝士牛排汉堡和两大杯草莓冰激凌。送过来的时候足足装了一个大袋子,沉甸甸的,像是揣了一颗大西瓜。

    她招呼着沈念一起吃。于是,两个小姑娘一边坐在床上看电视,一边大快朵颐地啃着炸鸡,一不小心就把东西吃了个精光。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进了陈雅路肚皮,她吃得直打嗝,满足地摸着肚子,躺在床上挺尸,嘟囔着短期内再也不吃炸鸡了。

    沈念吃了个汉堡,吃了对鸡翅,又吃了一大杯草莓冰激凌,也有点想吐。

    胃里好一阵翻涌,似乎在抗议,为什么塞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

    她吞了吞口水,把不适感压了下去,起身去洗澡。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洗漱,咱们就休息吧。”

    陈雅路懒洋洋地比了个OK的手势。

    不一会儿,两人洗完澡,进被,熄灯,嘀嘀咕咕地开始聊天。聊着聊着,不知道是谁先消了声,随后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在北方沉静的夜色中,这个小小的房间陷入了香甜的睡眠。

    然后,在凌晨两点的时候,陈雅路突然被人晃醒。

    她刚开始以为是在做梦,掀开眼皮,看到昏昏沉沉的夜色,又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但没几秒钟,便又被人抓住胳膊摇了摇。

    这次,她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小路……小路……快醒醒……”

    陈雅路嘟囔了一句,掀开眼皮,睁着朦胧的睡眼往身侧看去。

    是沈念。

    她穿着睡衣,脸色苍白,趴在地上,伸手用尽全力般扯着她的被子,声音带着几分哀求:“我胃里好难受……我想去医院……”

    第65章 急性肠胃炎是哥哥的声音。

    陈雅路的瞌睡瞬间魂飞魄散,一翻身打开了床头灯,便看到沈念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嘴唇毫无血色。

    “怎么了念念,你这是咋回事?”陈雅路起身,想伸手将她扶起来。但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痛苦地直摇头:“肚子好痛,我站不起来……别让我站……”

    “天呐,这可怎么办……”

    到底是年纪小,饶是平时再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冷不丁遇到这种事也慌了神。

    陈雅路四处张望了一圈,突然眼尖地瞄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赶紧抓起来给随队老师打了个电话。老师一听到情况立刻就喊了救护车,然后让她先冷静,尽量安抚一下沈念的情绪,他们马上就过来帮忙。

    草草挂断了电话,陈雅路蹲下来,看了眼好朋友的情况。沈念此时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发出痛苦的哼哼声,细碎的额发被冷汗浸湿,糊成一团。陈雅路本想伸手帮她擦一擦,手指刚碰上去,就被她的额头烫了一下。

    坏了,好像发烧了!

    于是她又起身去衣架处,把白天穿的衬衣拿下来,给沈念披在了身上,手忙脚乱之中,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念念,你别怕,救护车马上就到,再坚持一下。对了……你哥不是也在北津吗?他手机号多少,我帮你联系他一下吧。”

    沈念闻言,似乎说了什么,结果声音太轻,陈雅路什么也没听到。她连忙凑过去耳朵,才堪堪听清那气若游丝的声音:“不……不行……”

    陈雅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咬牙切齿:“什么意思?他不是在北津上学吗?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哥肯定要过来照顾你呀!”

    “他在晋城出差……现在不在北津……”沈念强忍着小腹绞痛,被烧红的眼角泛着星星点点的泪光,拼命摇了摇头:“别打扰他了……小路……”

    这次终于听清了。

    陈雅路闻言愣了愣,竟不知该做出什么神情,心底涌上一阵无尽的酸楚。

    小姑娘白皙的脸被乌黑的发丝遮住,好像一只在暴雨中淋湿毛发的幼猫,看起来狼狈而又可怜。

    ……

    随行的老师和救护车前后脚到了。

    大人一来事情就顺利多了,一群人帮忙把小姑娘送上救护车,车子立刻呜呜呼啸着往最近的医院去。

    这是陈雅路人生中第一次坐上救护车。

    一路上,沈念中途又吐了两次,整个人已经开始脱水,情况很不妙。到了医院急诊处后,又是一通手忙脚乱,最终确诊下来是急性肠胃炎。

    沈念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一位小护士走了进来,利索地给她挂上生理盐水。

    沈念上了高三后整个人突然瘦了一大圈,手腕很细,血管也薄薄一层,脱水后更加难找,针头扎了两次才扎进去。但她现在腹痛加发烧,整个人不算清醒,这点皮肉之痛也不足挂齿了。

    护士简单地和随行的老师交代几句,大概是今晚要挂一晚上的水,最好有人能留下来看守一下,如果病人哪里不舒服也能及时发现。

    随行的老师为难地问,要看守到几点?

    小护士瞪圆了眼睛:“当然是一整夜!人得的是急性肠胃炎,万一半夜又吐了拉了,你让她一个小姑娘咋整?可怜兮兮的。”

    但这次他们游学团本就比较简陋,原想着两天一夜的行程也很简单,因此安排的人手也不多,统共就两个老师跟着。

    两个老师,看管30个学生,虽然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孩子,但已经很耗费精力了,更别说现在又要少一个人手,另一位老师肯定也为难。

    见状,陈雅路说要不就让她守夜,明天的参观她就不去了。

    “不行,你一个人小孩子留这里也不是个事,”年轻的随行老师皱起眉头:“实在不行,我和她家里联系一下。”

    “她哥哥在晋城出差,一时半会也赶不来北津。”

    沈念的情况特殊,家里也没什么人在,只有一个哥哥相依为命,但他似乎也在上学,放寒暑假的时候才北津回来,平日里都是小姑娘一个人住校照顾自己。

    似乎想到这一点,老师看向病床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怜悯。

    他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呐……不行,还是先打个电话试试吧。”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嘀咕了一句什么。陈雅路连忙凑过去,便看到小姑娘不知何时眼角湿润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

    ……

    在异地他乡的夜晚,在充满了消毒水气息的医院里,在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分,她仿佛是溺水的旅人,拼命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根救命稻草,是赵涟清。

    ……

    沈念清醒的记忆在上了救护车后戛然而止。她意识浑浊,只觉得自己躺在了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床上,手臂上被冷冰冰的东西戳着,动弹不得。

    大概是生病了。

    她上高三以来经常生病。特别是寒假结束,赵涟清离开的时候,那个晚上她躺在宿舍床上睡不着,突然脑子一热跑到阳台上背单词,自虐般吹了一夜冷风后,第二天果不其然感冒了。

    她一边发着烧一边参加月考,英语考试除了作文扣了3分外,其他都是满分。

    再到后来,学习压力一天天变大,高考近在咫尺,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她时常做噩梦,梦的内容基本都一样,就是自己失误没考到大城市,灰溜溜地考上了峰南大学,害得赵涟清又辞去了北津的工作回到老家陪她。

    第二天醒来后,枕头几乎都是湿的,她心如刀绞地抚摸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然后陈雅路便打着哈欠从隔壁床上起身,睡眼朦胧地问她为什么哭了一晚,是不是偷偷在看韩剧。

    如果是电视剧就好了。

    梦里哥哥那包含着失望和遗憾的眼睛让她痛不欲生,她的嘴唇哆嗦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说自己梦到了高考没考好。

    这在高三的学生里见惯不怪,春节前联考了一次,成绩出来后,学校就有人从教学楼一跃而下,第二天天台的大门便反锁了,这个消息被封锁得干干净净。

    所以舍友们也没多想,随口安慰了她几句,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早读。

    这次,在半昏半醒之间,她又梦到了赵涟清。

    梦里的她变小了,不是坐在高考考场的高中生,而是刚刚来到赵家的时候。叶阿姨牵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赵家的大门。

    “老赵,涟清,你们在家吗?你们家的囡囡在门口呢,快给她开门呀。”

    门里没有动静,没有人来,只有楼道里的夕阳如同记忆一样灿烂,把一切都照得温暖亮堂。

    “真奇怪,怎么没人……”叶阿姨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他们不在家,这可怎么办呢,念念?”

    沈念委屈,伸出另只小手,往门上敲了几下,一边敲,一边喊:“哥哥,哥哥,开门呀,我是念念,快给我开门呀。”可是大门还是纹丝不动,里面依旧安静极了。

    叶阿姨这时候突然道:“他们不要念念了。那念念要不跟叶阿姨回家吧,好吗?”

    沈念顿时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凝固起来。

    “不要!”

    “为什么不呢?他们不要念念了,叶阿姨要的呀,叶阿姨给你做年糕吃,你不喜欢吗?”

    “我不要,我不要,我只要赵叔叔,我只要哥哥,哥哥,哥哥!”小姑娘害怕地放声大哭,声音在楼道里阵阵回响:“哥哥,哥哥,哥哥你别不要念念,念念错了,念念错了啊,你在哪儿呀,你别不要我呀!”

    眼泪绝望地夺眶而出,带着一丝冰凉的触感,从脸颊流到了领口,湿乎乎、冷冰冰,难受极了。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帮她把眼泪温柔地擦去,然后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有人轻声道:“念念,别怕。”

    是哥哥的声音。

    这个声音如此真实,掌心的温度也如此真实,仿佛哥哥真的在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抚摸她的脸颊一样。沈念不由得急切地四处张望。

    哥哥在哪儿呢?哥哥不是不肯给她开门,不是不要她了吗?

    “哥哥,哥哥,哥哥,你在哪儿?为什么不出现?”

    不对,不对,这是在做梦,哥哥没有不要她,他在晋城呢。

    意识到是做梦后,残忍的梦境戛然而止,一片深沉的困倦袭来,让她突然陷入浓稠而香甜的黑暗。沉睡过去之前,她欣慰地想真是太好了,哥哥没有丢下她,果然是这个梦。

    真是太好了……

    “不错,已经退烧了。”

    “那就好。”

    “今天再挂一天水就没问题,这几天吃东西注意点,别让她吃刺激性的食物。”

    “好的医生,谢谢。”

    “不客气。”

    嘈杂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同刺破了沉睡的禁锢。

    沈念只觉得眼皮有千钧重,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掀开,让外面刀锋一样的阳光插进眼球中。

    视野里尚且一片模糊,长久的睡眠后,世界总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蓝调。好一会儿,她才适应光线,慢慢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是一间普通的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很重,和她昏沉的脑袋和突突作响的太阳穴一样沉重。床位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一个很眼熟,但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

    不一会儿,白大褂走了出去,另一个人缓缓转过身。

    “呀,你醒啦?”

    好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欣慰:“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又吐又发烧,现在感觉咋样了?还想吐吗?”

    昨晚的一切慢慢回流进脑海,她隐约想起来什么,缓缓摇摇头。

    倒是不想吐了,也不再发烧,但胃还是不舒服。

    “小路……”

    张开口,嗓子像是吞了刀片一样沙哑,难听得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要喝水么?”

    “嗯,要的,谢谢你。”

    “跟我客气啥。”

    一杯温水被送到唇边,沈念就着陈雅路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小半杯。嗓子这才舒服点。

    见她醒了,陈雅路又帮她垫了一只枕头,让她微微坐起身,方便说话。

    “我睡了多久?”

    “就一晚,不算久。”陈雅路道,“但是游学肯定去不成了,大部队都参观完回来了,下午就返程。你不用担心,老师跟学校说了,你先挂完针,等身体调整好再回去。”

    沈念点点头:“谢谢。”

    “都说了,别跟我客气,是在心里过不去,到时候请我喝个奶茶呗。”

    “行。”小姑娘挤出一丝笑来:“你忙里忙外,照顾我一晚上,别说奶茶,麦当劳都行。”

    话音落地,陈雅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我昨晚其实回去了,不是我照顾的你。”

    沈念愣了愣:“什么?”

    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只宽厚的手,温柔地帮她擦去眼泪。可是那不是做梦吗?

    心脏陡然加速,疯狂地跳动起来,像是在印证某个不可能的猜测——不对,怎么可能呢?那只是做梦而已,他不在北津,应该在晋城,赶不回来的。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人从外打开,“吱呀”地裂开一条缝,走廊里的嘈杂声立刻趁隙而入。

    有人要进来了。

    与此同时,陈雅路的声音响起。

    “昨天看护的人是你哥呀,他买了从晋城返程的机票,连夜赶过来的。”

    第66章 蛋羹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团潮湿的、黏腻……

    大门被打开了,那人走了进来。

    先闻到的是鸡蛋羹的香味,寻着熟悉的味道看过去,便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昨天温柔地揩过她的眼泪,在小时候也曾握着笔,耐心教她将一步步解开复杂而又奇妙的物理题。

    再往上,是一张日思夜想的、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面容。

    一瞬间,陈雅路的声音、嘈杂的走廊还有窗外呼啦灌入的夏风都消失不见了。沈念看着哥哥出现病房里,来到她的病床前,像是一场其妙绝伦的魔术表演。

    “我借了早餐店的厨房做了鸡蛋羹,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哥哥说着,把小瓷碗放到了床头柜上,“咚”地脆响。

    沈念的眼底立刻弥漫上一层薄薄的泪光。一旁的陈雅路起身,说去打点热水,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了门。

    “嘭”地一声,世界陷入了安静。豆大的眼泪应声从眼底落下来,沉甸甸地碎在衣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了?”

    赵涟清在她的床边坐下,抬起手,像昨天那条擦过她的眼角。沈念直勾勾地看着他,眼泪扑簌直落,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熟悉的青柠味袭来,带着些许舟车劳顿的气息。隔着一层模糊的水雾,她依稀能看出他眉眼中的几分淡淡的疲惫。

    他身上还穿着工作衬衣,手臂上的扣子为了方便做饭而解开了,露出一截结实白皙的小臂。此时这截小臂

    横在她眼前,她无法忍受般凑了过去,抵上自己的额头。

    “哥……”

    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像是吞了一大口灌了水的棉。

    赵涟清轻轻应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在出差吗?”

    “你生病了,我肯定要来的。”

    他的目光往下滑了滑,在她手背上停留着。少女薄薄的手背布了两个针眼,泛着一圈可怖的乌青,周围细嫩的皮肤上还残存着胶布留下的痕迹。

    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瘦?

    明明春节回家的时候,脸上还有点肉,小半年没见就已经瘦成这幅模样。昨天看到她蜷缩在被单里,病兮兮的小脸好像只有一拃宽。

    沈念没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闭上眼睛,小猫一样用脸颊在他举起的手臂上蹭来蹭去。这样动作有些不方便,赵涟清索性微微俯下身,病床“吱呀”惨叫了一声,属于另一个人的重力清晰地压了下来。

    他一只手撑在床上,另只手贴上她的脸蛋,像是雕琢一件艺术品一样,用指腹轻轻地扫过她的面庞。

    从潮湿的眼角,到毛绒绒的眉,再到白皙微凉的面颊,最后到了下巴附近,指腹不知为何微微用力,压了压她的唇角,沈念侧过脸,咬住他的指尖。

    尖锐的齿间,滑腻的舌尖似乎探了过来,不小心似的一触而过。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小猫为什么咬人?”

    “饿了。”

    “饿了多久竟然这么瘦?”他摩挲着她的下巴,已经捏不到丁点婴儿肥:“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身子往后靠在枕头上:“我现在就要吃饭,哥哥喂我。”

    于是他端起温热的小碗,用瓷勺拨开黄澄澄的蛋羹,挖了一小勺,冒着蒸腾的热气。又吹了几下,等热气稍稍散开后,才将勺子凑到她唇边。她低头,一口便吃了干净。

    熟悉的蛋羹的味道。

    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

    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她放学后哥哥就在厨房,等着她说想吃蛋羹,他就立刻给她做蛋羹。可是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吃到过了。

    鼻子又泛着酸意,她一边吞咽,一边强忍着满腔的委屈和思念,让自己不要再落下泪来。可是越这么想越难以忍受,人一生病总是矫情的。哥哥喂她第二口蛋羹的时候,一滴眼泪精准地掉进勺子里。

    “咦,盐味不够吗?我放了盐的。”

    他轻笑一声,语气有几分打趣。

    沈念红了脸,迅速含住勺子,把里面的东西吃掉。

    一碗蛋羹很快吃完了,赵涟清手把手地喂她,她吃得又香又快。吃完后又回到病床上,手指勾着哥哥的手指,不肯让他走,嘴上却说:“你工作怎么办?连夜赶过来,老板不生气吗?”

    “已经差不多了,本来就是一大早的飞机,我只是提前改签了几个小时。”

    这并不是在宽慰她,本来这次去晋城就是去见一下兴建的人,几顿饭局下来事情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所以一听说他妹妹出了事,张志峰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爽快地就让他先走了,还给他批了三天假,让他好好处理家里的事。

    听到这话,沈念心里的石头才落地。她看着他,目光黏黏糊糊,满是依恋和不舍。这模样赵涟清最熟悉不过了,他熟稔地往她身侧坐了坐,便听到小姑娘嗲着嗓子道:“哥哥,抱。”

    于是男人张开手,白衬衣发出哗啦的声响,像是一群白鸽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将她包裹了起来。她抬起那只完好的手,紧紧地扒住男人的肩头。

    清香的柠檬味遮住了刺鼻的消毒水,彻头彻尾地将她包裹住。每根发丝都染上了她想要的、疯狂渴望的味道。

    是哥哥的味道。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里都想念到疼痛的味道,无法忘记的味道,掺杂着温暖思念和离别的苦涩的味道。她想融化在他的气味中,攀附在他干净洁白的衬衣领子上,再也不会同哥哥分开了。

    安静的病房内,外面的阳光灿烂而耀眼,北津的初夏好奇而又暧昧地从窗边探过头,给他们送来一缕清爽的午后风。

    她拥着她的哥哥,心跳如雷;他抱着他的妹妹,眸光似水。

    薄薄的衣衫隔不住温热的体温。他们抱在一起,彼此的呼吸在耳畔交缠,紧贴着的身体传递着对方的温度,渐渐地、渐渐地,血和肉好似也融化在对方体内了,他们彻底变成了一团潮湿的、黏腻的泥土。

    ……

    到底是年轻人,沈念又挂了一天吊滴后,很快便好得差不多了。

    学校的大部队在周末已经返程,她现在又有人照顾,如今也不着急回去了。赵涟清帮忙给学校打了电话,让她在北津多留一两天,把身子养好再回。

    正好赵涟清有三天的假,除去昨日、今日,还有一日。

    她买了后天一早的车票,不耽误他上班。

    于是,在剩下的有限的时间里,他带她去逛了故宫,在摩肩擦踵的人潮中拍了许多傻了吧唧的游客照;下午天气太热,他就带她去颐和园避暑。坐在曲折绵长的亭廊中,清风穿堂而过,垂柳轻抚着湖面,也抚过他柔软的额发和含着笑意的眼睛。

    湖边光线极好,沈念拿着他的手机,顺手抓拍了一张照片。

    已经彻底长成大人的赵涟清眉眼愈发清隽出众,像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往风景里一样站,就要融入到那富有生命力的绿意中去。他站在水波荡漾的昆明湖旁,琥珀色的桃花眼波光粼粼,笑意盈盈地看着镜头,背后的小孩刚好在玩泡泡机,晶莹剔透五彩斑斓的泡泡刚好飞入镜头里,与他永远留在这一瞬间。

    “哎呀,泡泡有点挡住你了。”

    “蛮好了,好像在迪士尼一样。”

    沈念笑眯眯地看着哥哥:“什么时候我们再去迪士尼?”

    “等你高考完,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打开手机相册,低头查看方才的那张照片。赵涟清长得实在是漂亮,棕栗色的发丝显得他比寻常人更加白净,眉眼也英俊温柔,和棱角分明北方男人比,他其实更像是一块被江南水土细琢的白玉。

    看向镜头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像是在拍文艺电影的海报。

    旁边不少小姑娘忍不住瞅他,这人个子高,偏偏穿了最干净的白衬衣,肩膀将衬衣撑得挺阔极了,好似刚从T台上下来。沈念顿时有种想把他藏起来的冲动。

    可是一抬头,却又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目光透过自己肩膀,也在看那张照片。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近,她的耳朵被他温热的吐息烫了一下。

    她手指慌张一划,相册里的照片顿时滚动了起来,沈念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看到了哥哥的手机相册。

    这些照片像是被哗啦啦翻过的书页一样,从沈念眼前一闪而过,但神奇的是,她竟然也辨认出了许多。

    有好多好多截图,大部分都是他们的聊天记录,一条条绿色的对话气泡像是平原上成片的草茬。

    还有好多好多写真,她睡觉的模样,看书的模样,穿着厚厚的睡衣蜷缩在沙发看春晚傻乐的模样,坐在电子琴前乱弹一气的模样,接了一盆水把年糕泡进去当宠物养的模样……

    几乎都是她。

    哥哥的手机相册里,满满当当全都是她。

    身后的人陡然僵硬了一瞬,似乎也没发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将手机拿走,“啪嗒”一声关掉。沈念转过身,看到哥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哥哥。”

    赵涟清挪开视线,没有说话。

    “哥哥哥哥哥哥!”

    “……怎么了?”

    颐和园的游客很多,大庭广众之下,小姑娘按耐住钻到他怀里的冲动,冲他笑得眼睛弯弯,好似明亮的月牙。赵涟清只觉得面庞燥热,心跳都停了一瞬,许久,又听到她甜甜道:“不怎么了,就是想叫一叫你嘛。我都不知道哥哥这么喜欢我,心里开心呀。”

    好开心,好幸福,好快乐啊。

    就算大病初愈,就算马上就要分别,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沐浴在颐和园和煦的阳光里,世间万物是如此可亲可爱。

    “等一下,哥哥的锁屏是我吗?”

    “是小猫。”

    “啊?为什么是小猫?为什么不是我?”

    “……同事会看到。”

    “小气~如果哪天我买了智能机,锁屏肯定是哥哥。既然如此,到时候我也换成别人家的小猫好了。”

    赵涟清微微叹气:“我换,我换。”

    阳光灿烂,绿枝繁茂,夏日永远生机勃勃,永远都是好时节。

    两个人亲密依偎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上,像是某些被回忆冲刷褪色的胶片,模糊而美好。

    这种如同吃了蜜糖般浓郁的幸福一直持续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他们在火车站离别,沈念的口中似乎还残余着幸福的香甜。

    四月的时光匆匆流逝,很快,暑夏便来了。

    第67章 高考高考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镌刻在血……

    6月份,峰南的天气开始变得燥热多雨,小城四处可见的梧桐树逐渐遮天蔽日,阳光艰难地宽厚的树叶中挤出来。

    北津之旅结束后,沈念很快便投入到紧锣密鼓地复习中。在临近高考那几天,学校几乎每日都安排了一场模拟考,考试难度难中易不等,有人昨天考了年级前十今天可能就掉出前五十,心态如同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直至最后变得麻木且百毒不侵,便达到了学校的目的。

    到了高考那一周,高三的气氛已经凝固成坚硬的岩石,所有的住宿生都被封闭在学校里,直至高考当天才被放出来。

    所有人都在害怕那两天,却又期待这两天的到来。

    对于每一个学生来说,高考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镌刻在血液里的大事,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他们背着沉重的蜗牛壳,一步步地爬向这架狭窄险峻的独木桥。

    现在,终于到了过桥的时候,检验他们的蜗牛壳是否够硬,够过关的时刻也到了。

    幸好,那两天峰南没有下雨,全是晴朗湛蓝的好天气。沈念从学校的大巴车下来,来到考场前,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决定命运的味道,她必须要铭记住这一瞬间。

    然而到了考场,拿到分发下来、油墨清晰、纸质高级的高考试卷后,什么命运的味道,什么铭记的瞬间,统统都化为乌有。

    只有题!

    做题!

    她握紧水笔,心跳如雷,像在模拟考中练习了上百次那样,熟练地填写好了考生信息,等待着允许打开试卷的指示。

    几秒钟后,监考老师的声音如约响起。

    “现在,考生可以打开试卷,开始答题。”

    话音落地,齐刷刷的翻页声响起,仿佛命运之书就此掀开,星辰斗转,山峰挪移,无数人的命运齿轮在此日此时,开始轰隆隆地走动。

    ……

    考完最后一门,所有的考生都要回学校,在学校里再呆几天,才能回家。

    住宿生的东西多,叮叮当当的盆子鞋子还有满柜的衣服,要搬回家得是个大工程。

    赵涟清本来打算在高考一结束就请假回来帮她搬行李,但沈念跟他说这几天还不着急,学校还不允许他们出校门,得再等个一星期。

    说是一星期,三天后,学校便突然开闸放人。

    压抑憋屈了许久的高三生欢呼着冲了出来,将课本、习题册、辅导材料撕成了碎片,朝着大门、朝着走廊、朝着学校生机盎然的小花园泼洒而下,雪白的纸张如同白鸽一般漫天地飞舞。

    沈念和陈雅路恰好要去小卖部买烤肠,走到一楼的时候,几片轻盈的碎纸落在了头顶,像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一样。

    陈雅路道:“天呐,我们就这样考完了?”

    “考完了。”

    “我们算是毕业了?”

    “差不多。”

    可为何如此不真实?

    两个小姑娘仰起头,看着上方欢呼雀跃的人群,如同波浪般汹涌的嘶吼声,心情恍惚而复杂,像是分不清究竟身处梦境,还是在热烈的现实。

    但是此情此景,这一瞬间,正是他们人生中最肆意最张扬的瞬间,自由具体化为展翅的白鸽,青春沸腾为无法熄灭的欢呼,不用管明日的值日生该有多头疼,教导主任看到这一幕有多怒气冲天,班任人得有多心疼那被撕碎的错题本——这本就是我们被压抑的漫长的一生中,难得允许鲜活的时刻。

    然后,即使会变成无趣的大人,也了无遗憾了。

    ……

    虽然学校提前开了大门,但是行李依旧是过几天才能搬,因为正赶上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学校不允许搬家车来来往往。

    于是剩下的这几天,高三生组织了好几次聚餐。

    沈念他们的班的聚餐是在今晚,地址就是学校七百米开外的夫妻大排档馆子。班长定了个包厢,三十多个人差不多坐了三四桌,其他桌也基本上都是高考完出来疯玩的学生。

    现场吵吵闹闹,啤酒的“哔啵”声,烤串的油滋声,划拳声、哭声、笑声混杂成一团,小小的店面烟火气十足,几乎要将头顶的夜色点燃了。

    沈念在宿舍里稍微打包了下行李,过来得有些晚了,绝大多数桌子都坐得满满当当。服务员满头大汗地给她加了张塑料圆凳子,招呼着她凑合坐下。

    左侧是班里的几个眼熟的女生,一个个都已经喝了半杯啤酒,聚在一起聊得眉飞色舞,时不时中气十足地大笑几声,一看就是睡饱了觉。右边坐了几个班里比较闹腾的男生,正三三两两地抱着肩膀,吆喝划拳。

    她面前摆了份花生米,油汪汪、脆生生的,和青花椒拌在一起,看起来十分下酒。用筷子夹了几颗,刚一入口,麻辣酥脆的感觉便迅速占领了口腔。

    “你怎么干吃呀,来来来,喝点!”

    一旁的女生给她到了一杯啤酒,笑吟吟道:“你之前喝过酒吗?”

    沈念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我就知道,一看就是乖乖女。”那个同学把一次性塑料杯塞进她手里,“学习好,长得好,也不谈恋爱,你这样活着多没意思!今天破例吧,我们都毕业了,该做点疯狂的事。”

    沈念对这个女生有些印象,模样和初中的同桌林鸠有些像,都是学习很刻苦、带着厚厚镜片眼镜的女孩子,平日里除了埋头读书,几乎也没有别的爱好。没想到喝醉了是这幅奔放模样。

    高考完以后,大家都释放了自我的天性,嚷嚷着否认着过去的自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叛逆的一面展现给所有人。

    哪怕在他们眼中,所谓疯狂的、出格的事情只是喝酒。

    沈念也不扫兴,她端起酒杯,和女孩子们碰了碰。几个女生平日里都和她关系还不错,虽然不如陈雅路那般好,但也是能一起玩的好朋友。不一会儿,一大瓶啤酒见了底,几个小姑娘又醉了一层。

    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

    大脑沉甸甸的,好像无法思考了,心情却飘飘然,四肢酸软舒坦,脚下地面仿佛是软塌塌的淤泥。

    “我好像有些醉了……”

    “你醉了吗?这才两杯啤酒……”

    “不行,真不行了。”

    沈念摆摆手,凑到女生们的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你们瞧,是不是全红了?我的脸好热好热。”

    “看不出来呀!”其中一个女生捧起她的脸,嗷嗷大叫:“我只看到你太可爱了吧!”

    “有吗?”

    “有啊!你们都来看一看。”

    女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四面八方地伸出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又捏了捏她的鼻头,只觉得她眼睛好看,睫毛好长,皮肤又白又细腻,如今喝了酒,染上一层淡粉色,好看极了,可爱极了,像是一枚水蜜桃。

    多好的小姑娘呀!

    多甜的水蜜桃呀!

    “你有喜欢的人嘛?为什么那么多人跟你告白,你都不答应呀?”

    “对呀念念,咱们学校的男生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

    “看不上是应该的,一个个臭得能发酵,不知道还以为西特了。”

    女生们一八卦便来了精神,晶晶亮的小眼睛夹杂着醉意,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沈念眨巴眨巴眼睛,大脑似乎已经凝固了,无法运转思考。

    喜欢的人?什么是喜欢的人?

    想和他谈恋爱,手牵手,在月光盈盈的宿舍楼下偷偷接吻,算吗?

    还是说想和他无时无刻拥抱着,亲昵着,鼻尖蹭着鼻尖,胸膛贴着胸膛,脑袋埋在彼此的颈窝里纠缠不清?

    眼前似乎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白衬衫,站在杨柳依依的湖畔边,头顶是早夏北津灿烂的阳光。她在脑海里和他一一做了这些事情,然后发现自己并不排斥,也不违和。

    只有厚实的、踏实的、从心底滋生而来的密密麻麻的喜欢。

    好喜欢,好喜欢。

    心脏不安分地跳动着,颤抖着,像是识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边觉得疯狂,又无法抑制地兴奋,握住酒杯的指尖甚至在微微战栗。

    自己喝醉了吧?应当是喝醉了。

    为什么脑海里满是哥哥的身影呢?

    ……

    吃完烧烤后,班长组织了第二摊,是去市里的KTV唱歌。

    说是唱歌,其实就是鬼哭狼嚎,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抱着话筒嚎叫着,把好端端的情歌唱得悲壮无比,好似马上要上战场将敌人开膛破肚。沈念本来不想来,但奈何班长生拉硬拽,硬是把她拉过来了。

    她唱歌其实很好听,因为从小就学琴,对音律比较擅长,基本上不会跑调。但是今天人数多,她根本抢不到话筒,只能默默地吃着送过来的果盘瓜子。

    包厢里很快分成了两波,一波霸着麦克风不放,另一波坐在桌子前胡吃海喝。沈念吃了几块蜜瓜、橙子,又喝了点啤酒,胃里像是要炸开。

    许久都没有这么疯狂了。

    大家压抑了三年,如今总于有种熬到头的快感,便肆意地喝酒,肆意地唱歌,肆意地熬夜,肆意地睡到大中午,不管成绩如何,志愿如何,日后的人生如何。

    因为今时今日在身侧的人,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以后再难相聚。

    人生中最为自由的时候,竟然也是分别的时候,明明十几岁正是大好青春,真是悲情悲壮又可怜。

    ……

    凌晨一点多,终于有人扛不住了,陆陆续续地开始离场。

    沈念已经有些头晕脑胀,她今天确实有些喝过头了,去洗手间照了照镜子,脸蛋红红的,好像扑了满脸的腮红,看起来很奇怪。

    还是早些回宿舍吧。

    她凭着为数不多的清醒,拿好了自己的手机,摸索着从包厢里出去。一推开沉重的大门,冗杂激烈的音乐声瞬间远去,耳膜立刻被安抚了下来。

    酒实在是喝过了。

    脑袋昏昏沉沉,步伐摇摇晃晃,沈念扶着富丽堂皇的墙壁往出口走。身侧时不时有一些陌生的面孔擦肩而过,基本上都是学生面孔,无一不是喝得醉醺醺,三三两两地搀扶着,满嘴胡话。

    到了大门处,清透的空气迎面而来,宁静的夏夜好奇地打量着她。

    沈念打了个激灵,酒意稍稍散去,一个严重的问题浮出水面——怎么回去呢?要打车么?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有些苦恼地看着黑漆漆、空荡荡的马路,一个人坐上出租车又有些胆怯,要不直接去麦当劳算了,在那里趴着睡一晚上,第二天再坐早班公交车回去。

    于是沈念朝着麦当劳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打算看眼时间,计算下第一班公交车的还有多久上路。

    结果刚打开屏幕,七八个未接来电和五条短信蜂拥而至。

    全部都来自赵涟清。

    第68章 醉酒沈念的嘴唇在黑暗中撞上了一抹陌……

    「听说你们提前放了假?我买了今天的返程票,大概晚上10点多到,今天要不就回家睡吧。」

    「怎么不接电话?已经睡着了吗?」

    「陈雅路说你去聚餐了,聚餐地址在哪里?给哥哥发过来,哥哥马上就从火车站过去。」

    「念念,你在哪儿?」

    最后一条短信显示时间是11点钟,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沈念吓得酒意全无,连忙找到通讯记录,回拨了过去。“嘟嘟”声只响了一秒,便被立刻接起来。

    “念念?”

    那边传来的呼呼的风声,夹杂着略微急促的喘息,听起来有些焦急。沈念只觉得手机烫得吓人,声音细弱:“哥,我在金叶草KTV这里。”

    “好,等我。”

    哥哥说罢,便挂了电话。

    彼时她不知道的是,赵涟清已经沿着他们学校,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地找过了。找到那家烧烤店的时候,老板好心肠地帮忙回忆了一下,说他们一群年轻人喝得东倒西歪,嚷嚷着去KTV了。

    但是小镇有四五家KTV,他们究竟去了哪一家?

    赵涟清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小姑娘醉醺醺、任人宰割的模样,一颗心就紧绷得难受,在蒸笼般的夏夜不管不顾地拔腿就找。可惜差点运气,前三家里都没有沈念的影子,他在纠结是否要报警的时候,沈念的电话来了。

    金叶草KTV距离他刚好只有两公里。

    赵涟清想都没想,直接一路跑了过去,十分钟后便看到金光闪闪的KTV招牌下,一个白皙纤瘦的身影坐在马路边。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短裤,有些恹恹地垂着头,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甚至都没察觉出来,他已经来到她面前。

    “念念。”

    听到呼唤,小姑娘仰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从浓密的乌发中露出来。

    雪白的腮边挂着两坨酣红,散发着醉人的酒气。她笑了笑,带着几分撒娇讨好的意味。

    “哥哥来得好快呀。”

    赵涟清道:“刚好就在附近。”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了……所以才和他们去聚餐的……”她一边慢吞吞说着话,一边胡乱地朝身后指了指:“都是同班同学……没有坏孩子……”

    男人轻轻俯下身,蹲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脸蛋在发烫,像小兔热呼呼的耳朵根,手感极好。

    “喝了多少酒?”

    “唔,加起来……两罐?”

    软软的脸蛋在他掌心蹭了蹭,撒娇卖乖,生怕他生气:“我没醉呢,没醉……不信哥哥你出道数学题考考我。”

    赵涟清没有理会她的胡话,轻轻叹了口气,把小醉鬼从地上扶起来,然后又背对着她蹲下。沈念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贴到了他背上,任由他把她背起来,小腿在哥哥的腰前晃荡着,像两截白花花的嫩藕。

    “哥哥。”

    “嗯?”

    “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唔!”

    赵涟清道:“你喝醉了,少说些话,不然会难受。”

    他的确是提前回来了,本来说好是在后天回,但是刷到高中班主任的朋友圈说高三的孩子提前放假后,他便按耐不住地赶了回来。

    果然是该回来的,不然这小姑娘一个人喝成这样子,他怎么放心?

    似乎应证了他的担忧,耳畔边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烫得他耳垂泛起一丝酥麻。他微微侧过脸,看到妹妹正趴在自己的颈窝里,小狗一样四处嗅着。

    “又怎么了?”

    沈念瓮声瓮气:“我在汲取哥哥的味道。”

    赵涟清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果然喝多了,记得自己的量,以后在外面不要这么喝。”

    她才没喝多呢!

    莫名的胜负欲涌了上来,沈念开始在他背上背99乘法表,背化学方程式,背百家姓,背圆周率,背赵涟清赵涟清赵涟清,背到最后她被塞进出租车的后座上,哥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你没喝醉,是哥哥说错了,念念听话,好不好?乖。”

    出租车司机从车内后视镜瞥了他们一眼。

    赵涟清转过头,神情淡定:“麻烦把我们送到派出所家属院,谢谢。”

    ……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家属院到了。赵涟清扶着沈念下车。

    头顶的夜幕深沉而温柔,挂满了细细碎碎的星子,一眨一眨地注视着他们。沈念人生中第一次喝这么多酒,又被外头的风一吹,醉意立刻上头,一路飘飘忽忽地来到了家门口。

    暖黄色的声控灯闪了闪,亮了。面前的绿色防盗门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上面已经许久没有插艾草叶。

    赵涟清掏出钥匙,借着从楼道窗户里洒下来的轻盈的月光,摸索着把门打开。

    钥匙窸窸窣窣地摩擦着,像是窃窃私语。小姑娘依靠在楼道间的白墙上,看着哥哥拉住了门把手,微微一用力——那一瞬间,没有开灯、久无人烟的房间突然被惊醒,浓郁的黑暗像是猛兽一样从防盗门里一涌而出。

    “进来吧。”

    他对她说。

    房间果然一片漆黑,又因为小半年没有人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发霉的味道。

    赵涟清回忆着开关的位置,手指在玄关处摸索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开关按钮。

    这时,另一只柔软细嫩的手也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指碰到了一起。

    指尖相触,虽然只是一瞬间,却像是电流窜过,让人的心跳蓦地断了一拍。他下意识看过去,便看到妹妹毛茸茸的发顶正好就在他的下巴处,这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了他身旁,喝醉了也是只灵活的小猴。

    “你来开吧。”

    他的手缩了回去。

    灯光却迟迟没有亮起。

    漆黑一团的玄关处,妹妹呆呆地站着,看着面前的白墙仿佛出了神。赵涟清刚想唤她一声,便看到她突然伸出手,在白墙处比了比自己的头顶。

    “哥,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嗯?”

    “你看,这个是我小时候用指甲盖划的痕迹。”她戳了戳墙壁上的某处,赵涟清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一抹凹槽,像是被人扣出来的。

    “我果然长大了呀!”

    小姑娘傻乐,淡淡的酒气弥漫开来,让她的语气听起来雀跃异常。她转过身,又对着哥哥比了比,手掌从自己的头顶缓缓平移——

    手掌泛着微凉,没有及时刹住车,轻轻地碰到了一处柔软。她抬起头,发现那是哥哥的下唇。

    去年还是到哥哥的下巴。

    今年已经到他的……

    她仰起头,眼神下意识看向在那抹薄薄的,淡粉色的唇瓣,像是被蛊惑了,眼睛莫名移不开。

    方才的触碰让她的手掌边缘变得有些滚烫,像是被虫子叮了一口,酥酥麻麻地发着痒。

    很奇怪。

    心跳声很奇怪,突然弥漫的羞耻感很奇怪,一动不动地站着,垂眸看着自己的哥哥也很奇怪。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从方才起,他就没有说话了。

    果然还是生气了吗?

    沈念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打探一下赵涟清脸上的神色,却发现他正出神地盯着自己,温柔的琥珀一般的瞳孔中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滚烫的、纠缠的、混淆的,像是被搅合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颜料,逐渐混合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颜色……

    令人莫名的感到战栗。

    “念念。”

    “啊?”

    他出声,声音有些许沙哑:“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沈念冲他仰着小脸,只笑不说话。

    这幅模样像一只骄傲等摸的小猫。赵涟清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一揉,又把她变成小孩子了。

    小孩子都是离不开哥哥的,得时时刻刻黏在哥哥怀里挂在哥哥身上才行。

    于是少女那温热的躯体扑进了他的怀中,像是一阵热烈的季风。他下意识地将人抱住,黑色的西装摩擦着白T,窸窸窣窣作响。

    “哥哥哥哥。”

    “我在。”

    “哥哥……”

    “我在。”

    怀里的人拨开了他的西装外套,抓住了衬衣的下摆,渴望将小小的身躯挤进他的体内。她又开始胡乱嗅起来了,从他的胸前到他的脖颈处,最后是他的下巴,她像只小狗一样寻觅着他的味道,肆无忌惮地流露出对他的思念及渴望。

    距离上次在北津见面,才过去两个多月。

    为什么这么想他?为什么这么想念?

    其实一直在想念。

    自从他们分开以来,自从他们被一张薄薄的火车票分割以来,想念如影随形,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折磨着彼此。她每日抱着他的衬衣睡觉,如同饮鸠止渴;他日日夜夜地听着她的录音看着她的照片,也无济于事。

    必须要见到彼此,真真切切地拥抱着,抚摸着,厮磨着,感触到对方真实的体温,听道对方的声音,闻到彼此身上相同的青柠的味道,才能让着思念的焦渴缓解一二。

    正如当下。

    “西装……碍事……哥哥能不能脱掉?”

    仅仅是拥抱,依然满足不了醉酒后的小猫。她低声呢喃,胡言乱语,双手扯住他的襟口,蛮横地往下硬扯。赵涟清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半推半就般让她西装扯了下来,“扑簌”一声丢在地上。

    “念念……慢点……”

    没有了西装的阻碍,哥哥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衬衣,肌肉的温度几乎不受阻碍地传递到她身上。她紧紧地抱住他,脸颊在他肩头蹭了蹭,声音像是被捻过了一般纤细:“哥哥难道不想我?”

    赵涟清无奈道:“不想你,怎么会丢下工作也要来找你?”

    小姑娘抬起头,脸蛋红红,眸光闪闪。

    “是呀,哥哥最爱我了,我……我也最爱哥哥了……”

    赵涟清心头松软,侧过脸蹭了蹭她的脑袋:“时候不早了,先去洗漱吧。这几天我都不用上班,等明天你醒了酒再说,好不好?”

    “不好。”

    小姑娘挽起唇角:“我有件事情想和哥哥说。”

    轻盈的月光从窗边倾泻而下,如同一片银色的薄纱,将她的近在咫尺的面容映照出一种圣洁迷离的光彩。下一秒,沈念搭上了哥哥的肩膀,在他的下巴处贴上柔软的唇瓣。

    淡淡的酒气飘来,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逝。赵涟清还没反应过来,那个吻便结束了。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震惊地看着她,轻声道:“念念。”

    “不可以么?”

    “不可以。”

    她用力箍紧了他的腰肢,不肯放他离开:“为什么不可以?之前不也吻过哥哥么?”

    “那是小时候,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这种事。”

    她不理睬,醉酒后不知从何来的执拗,竟然再次踮起脚尖,往他的下巴处凑去。赵涟清别过脸躲开,如此来回两三次后,小姑娘终于放弃,撇着嘴,垂下头,不吭声了。

    “念念?”

    沈念不理他。

    “生气了?”

    她磨了磨牙。

    算了算了,她刚考完,又喝醉了,让她一次又如何呢?再说,她虽然跟小时候比大只了一些,但在他眼里还是猫仔一样的小孩。

    哥哥无奈地叹了口气,如往常一样,最终还是妥协:“最后一次,好吗?以后再也不能让你喝酒。”

    话音落地,小姑娘便惊喜地从他怀里抬起脑袋,使劲点点头。

    她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敏捷,一把勾住哥哥的脖子,再次踮起脚。

    或许是酒精模糊了距离判断。

    又或许是哥哥为了她方便,同时垂下了脑袋。

    一秒钟后,沈念的嘴唇撞上了一抹陌生的柔软,并非是下巴的触感。

    温热,湿润,错愕。

    唇齿间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青柠香,她尝到了哥哥的味道。

    第69章 十八岁踮起脚吻了他第二次

    那一瞬间,沈念好像被夺走了呼吸,睁大了一双清泠泠的眼睛,看着极近处的哥哥。

    她总是喜欢和哥哥贴得很近,脸颊埋在他的怀里,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巴。但是从未这么近过——眼角处那颗小小的泪痣纤毫毕现,中央是墨汁般的黑,然后颜色越往外越淡,到了边缘处,已经变得半透明,像是洒在雪地上的一团草木灰。

    好漂亮。

    哥哥真的是好漂亮的人。

    皮肤白皙干净,栗色的发丝和他的脾气一样的柔软。双唇看着那么薄,颜色那么淡,但是贴上去的时候却很有存在感,很软,很好亲,好似在含着一枚小巧玲珑的冰块。

    她含着这枚冰块,含着哥哥湿润柔软的唇瓣,在黑暗中,在这个他们从小到大一同生活过的房间内,阴差阳错地接吻。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沈念缓缓睁大了眸子,心

    中燃烧起一簇浓烈浑厚的火焰。那把火烧得她脸颊赤红,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哥哥怀里。而赵涟清从方才起便一动不动,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了。

    胳膊突然被人一把扣住,往后一推,她整个人像是从墙上撕下来的胶布一样,从他身上掉了下去。

    脚后跟重新回到地面,紊乱的心跳声和喘息声混杂在一起,将几乎凝固成胶状的空气搅和得愈发粘稠。她失去了重心,身子晃了晃,下意识伸手去扯他的衬衫,而他立刻仿佛被烫到一般后退半步。

    他在躲开。

    为什么要躲开,就因为那个吻么?

    一股无名火在心中从烧,少女抬起眸子,直直地盯着他看,像是一只莽撞的小牛犊。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又忍不住往下移去,男人的嘴唇被她吻得湿润,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好似刚吃完一颗糖,整个人都散发着丝丝的甜味。

    “你喝醉了。”他冷静道。

    “哥,我今天十八岁了。”她答非所问。

    赵涟清愣了愣,也即是这一瞬间,一股淡淡的酒气再次袭来,妹妹像小猫一样欺身向前,丝滑无比地钻进他的厚实的怀中,毛茸茸的发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好痒,好软,像小猫。

    于是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再次变的亲密无间,他们变成了两团黏稠的山药糜。沈念的手臂勾在他的脖颈处,羞赧而又胆大妄为地在他耳畔边,轻轻呢喃:“我已经长大了,哥哥。”

    他微微别过脸,似乎在躲避她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流:“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

    “我不是。从今天起,我就不是了。”

    “但是你喝醉了。”他的语气笃定得令人讨厌:“现在就去睡觉,好不好?”

    沈念蹙眉,羞恼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本想凶凶地瞪他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躲避她的视线。于是她只好抬起手,左右捧住哥哥的脸颊,迫使他同自己四目相对:“我没醉。”

    淡淡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让清醒的人亦有些迷离,理智混沌如打散的蛋液。赵涟清的目光逐渐由躲闪变得昏沉,落在妹妹熟悉天真的眉眼上。

    像一只小猫,凶巴巴地亮起爪子,任性地要抓破他体面的衣衫,而他毫无反抗之力,被弄得狼狈不堪。

    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花瓣般柔软的唇再次覆上。

    月光轻盈若薄纱,流淌在地板上,浮动的光斑连同尘埃一起在空中跳动。

    这次,他推开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些正确的、不正确的、仑理的、反常的念头在脑海纷至沓来——夏日的滚滚热浪,冬季的细碎白雪,小黄鸭幼儿园碧绿色的铁门、喧嚣的校运会操场、横在花坛中的日晷以及她柔软的唇瓣……这一切如同电影镜头般飞速闪过,最终变成了一枚轻盈的六瓣雪花。

    在空中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从梧桐树梢飘入窗内,落在了他的眸中。

    理智霎时化为一捧柔软的春水。

    赵涟清抬起手,拇指温柔地捻上妹妹薄薄的腰肢,吞下了她短促的惊呼。

    ……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沈念已经忘记了。

    她喝断了片,只记得自己去烧烤店参加了聚餐,又去了KTV灌了满肚子啤酒,然后呢?她说她记不起来了。

    听到这句话,赵涟清笑容、表情都与平常无异,连身上的衣服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太阳晒过的味道。他给沈念泡了一杯蜂蜜水,温声嘱咐她都喝掉。

    小姑娘头痛欲裂,皱起小脸儿,仰头把蜂蜜水都喝光。

    “我再也不喝酒了,没想到第二天那么难受……”

    赵涟清笑了笑:“你这一喝就断片的酒量,确实不宜多饮酒。下次再聚餐,可以点一杯气泡水。”

    沈念点点头。

    早餐准备得很丰盛。她刚高考完,肯定得吃点好的补一补。赵涟清炖了一盅虾仁肉沫蒸蛋,买来早市上鲜嫩的鸡毛菜清炒,还蒸了两只油汪汪的肉粽,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诱人的喷香。

    小姑娘认认真真地啃粽子,吃得头也不抬。

    清晨的阳光将小小的房子照得通亮,空气中浮动着细碎的尘埃。小姑娘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乱糟糟的头发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颜色,像是只炸毛的毛绒小橘猫。

    两个人沉默着将早餐吃完。然后赵涟清起身,将桌子收拾完毕,决定去外面买一些当季的水果。

    小姑娘没有外出的计划,陈雅路回乡下老家了,班里的同学估计还都在醒酒,她想去书房把简奥斯丁的《诺桑觉寺》看完。

    “哥哥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有急事就打我手机。”

    赵涟清站在玄关前,头也不回地叮嘱:“确定不跟我一起去?”

    沈念笑眯眯地摇摇头:“不去,我还想看小说呢。哥哥早点回来就好,记得买点葡萄,我想吃青色的。”

    “好。”

    他应下,随后便是大门关上的声音,哥哥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门外。沈念像突然寻到了呼吸的诀窍般重重喘了口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她没有回到书房内,而是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玄关。

    昨天晚上,他们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是拥抱么?还是接吻?抑或二者都有?

    大脑隐隐约约地闪过些许片段,黑暗之中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中,她红着脸,眸中含着酒光,仰头看着自己的哥哥,像是女人在看着一个男人。

    今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她长大了,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仿佛是为了这个似的,她鼓起勇气,将这句话如同宣言般掷地有声地说出来,又踮起脚吻了他第二次。

    而赵涟清似乎想推开她,正如他们第一次不小心碰到彼此的唇瓣一样。

    可他没有。

    他们的唇齿相抵的瞬间,心跳声激烈宛如野草疯长。

    她感到头晕目眩,眼前波光迷离,像是坠入了万花筒里的秘境中。喷洒在面庞上滚烫的呼吸声几乎将她融化了,融化在哥哥滚烫的怀里。

    这可真是糟透了——彼时的她心想,他们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

    可不知为什么,到了最后,他的手却落到了自己的腰肢处,蓦地把她抱紧。

    青柠的气息宛如掠过湖面的飞鸟般压下来,铺天盖地,无处可逃。

    她这才知晓,那么温柔的人,原来也有这么强势的一面;曾用湿纸巾给自己擦拭唇角的人,也会用舌尖。

    一样的湿润,一样的轻柔,像是在品尝一块将融化的冰激凌。

    所以哥哥,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吻回来?

    为什么不推开她?

    为什么那么用力地吻她,第二天却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昨晚最终不甘地化为水中月,镜中花。

    她想不清楚。明明已经十八岁了,已经是大人了,这些酸涩曲折的问题,她还是想不明白。

    ……

    高三的暑假漫长而惬意,蝉鸣聒噪,风扇嗡鸣,清脆的青提浸泡在清泠泠的冷水里,时常同一碗绿豆汤一起消散八月末的暑气。

    拿到申大的录取通知书后,赵涟清陪沈

    念去买了只崭新24寸的行李箱,又带她去买了一台智能手机、一台笔记本电脑,备齐了大学三件套。

    行李箱是明黄色的,四只万向轮崭新丝滑,拖回家的路上一直咕噜噜作响。小姑娘很爱惜,收拾行李的时候不忍心撑破它的肚皮,只装了一点点就合不上了。最后还是赵涟清出手,利索地把剩下没装进的衣服、化妆品、鞋子统统打包塞进去,行李箱大张着嘴巴,像是一只炸开的爆米花。

    沈念有些紧张兮兮地站在一旁,面露不忍,心想这怎么能合得上?然而只见赵涟清用力往下一摁,听得“卡巴”一声脆响,行李箱的锁扣紧紧咬合在一起,方才还溢出来的行李居然就这样装了进去。

    小姑娘大为震惊。

    手机和笔记本都是一个国产牌子的,性价比很高,但也不算便宜。对于普通学生而言,其实已经偏贵。沈念本来看中了一个旧款的笔记本,可以省下八百多块,但是赵涟清没有答应,还是给她买了新款。

    这是他自打老赵去世后,花钱花得最果断的一次。

    然后是一些军训前必备的防晒霜、面膜、保湿水乳,甚至一些基础的化妆品,他都帮她做足了功课,一一准备好,细心地收到了一只画着小橘猫的化妆袋里面。

    最后是蛋黄。

    他找了个晴天把蛋黄洗净晒干,一起塞进行李箱带走了。

    “检查一下,身份证、录取通知书、银行卡这些都带了吗?”

    “我看看……嗯,都带了,在包包里呢。”

    “好。车子到了,我先带你的箱子下去,你最后再检查下有没有忘带的东西。”

    出发报道前一天,和风丽日,奶白色的白昼泼洒进楼道中,与梧桐树影婆娑起舞。

    赵涟清提前约了一辆出租车,送他们去高铁站。车子已经在等候了,他提着箱子先下了楼,让小姑娘再最后检查一下家里的开关、煤气。

    沈念走进房子,每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将主卧的大门锁紧,把餐桌的椅子都拉得整整齐齐,所有的窗户关好。

    已经卷边泛黄的音标图挂在书房门上,陈旧的蓝色沙发巾包裹着双人小沙发,黑漆漆的电视机和立地电风扇都缄默不言。

    小姑娘站在玄关处,回头,最后扫了一眼这个单位分配的小房子,它沐浴在盛大灿烂的夏日中,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们生活过的回忆。

    ——再见了!

    她在心底大声喊道,遂即向前一步站在了洒满阳光的楼道中,“嘭”地合上了墨绿色的防盗门。

    大门发出一阵嗡鸣,浑厚地同她告别-

    《上卷峰南篇》完结

    第70章 夜航班睡衣也不好好穿?

    三年后。

    早春的申城刚下了一场雨,飞机缓缓降落,晚点了半个多小时。

    北津到申城的航班大部分都是商务出差的上班族,飞机刚刚降落,还未停稳,接二连三的工作电话便响了起来。有北方和南方的口音混杂在一起,比电影刚散场后还要嘈杂。

    赵涟清熟练地从行李架上取下手提行李,同商务舱的人一起率先走出舱门。

    已经是傍晚六点钟,高高的廊桥外夜幕初现。

    雨水霹雳啪啦地打湿了地面,像是一面镜子,反射着地勤车上暖黄色的灯光。他走得略急,像是有急事在催着他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刚打开车门,坐进去,手机便震动了起来。

    “喂?”

    车子启动,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晃了晃,像是挥舞的小手。

    电话彼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西装革履的男人笑了笑,精致如玉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疲惫。

    “既然张律您邀请,我怎么会不来?当初兴建的案子,还是您带我入了行,这点我是不会忘的。那您稍后把包厢的地址发给我,我回家休整一下,马上就过去。”

    “哦,没事,刚从北津出差回来,没关系,行程还好,不累。今晚,肯定要聚一聚。”

    “好,到时见。”

    通话结束,雨刷器又冲他挥了挥手,赵涟清往后轻轻靠在椅背上,拉伸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从北津出差三天刚回来,便收到了饭局邀约。去还是不去?若是寻常的客户或者同行,他肯定会一口回绝。但是约他的人是张志峰……

    仔细算算,也有一年多没见了。

    这几年自己去北津出差很频繁,但两人一直都很忙,也碰不上头。如今他来到申城,作为行业的亦是他本人的老前辈主动来约他,他若是不给这个面子,明里暗里都说过不去。

    工作之后要考虑很多,考虑人情,考虑面子,考虑利益得失,考虑权力算计。在他们这个名利漩涡圈子里,这些已经成为了潜移默化的规则,迫使每个人都去接受遵守。

    时间久了,他也同样习以为常。

    只不过家里的那个小姑娘,免不了又要缠人了。

    虽然这么想,赵涟清的眼底却浮现出些许笑意,一想到还有人在等他,他又来了精神,从驾驶座上坐好,发动了车子。

    漆黑的夜幕下,黑色的SUV缓缓从车库驶出,像是一尾在深海中潜行的游鱼,驶入高速路后便汇入到了川流不息的鱼群之中,睁着两只耀眼的白色车灯,迅速朝着家的方向游去。

    ……

    申城面积很大,从机场到市区开车也得一个小时,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于是车子又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开到家附近已经七点半,夕阳彻底地沉没在西边的城市边界,夜幕带着满天繁星占领主场。

    自打沈念来申城读大学后,他也便在申城找了家律所工作。律所地处CBD,寸土寸金,租金血贵,他便在地铁线沿线租了房子,每天通勤时间约莫在一个小时以内。后来他借助律所的平台接了几个案子,逐渐有了名气,渐渐在行业内站稳脚跟,便拿去年的奖金买了台车,每天先送小姑娘上学,再掉头走高架桥上下班,不堵车的话半小时就能到律所。

    房子租在西家汇。

    西家汇虽然不如CBD热闹,却也是市中心之一,附近好几家老牌商场林立,依稀可见昔日的繁华。车子平稳地驶过浮夸华丽的广告大屏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右拐转入一条小路。

    一路之隔,这里顿时清净不少,只有整齐的两排路灯有序排列在道路边。到了小区门口,赵涟清看了眼靠近大门处的那栋楼,十二层的灯光已经亮起,暖意融融的像是一枚鸡蛋黄。

    车子停在车库,下车。电梯很快便到了十二楼。

    他寻到1202号,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叩”

    房间内立刻响起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客厅里甩着拖鞋乱跑似的。下一秒,大门便从里面拧开,一团毛茸茸的身影一下子跳到了他身上。

    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男人“唔”了一声,脚步向后趔趄,而后迅速调整好重心,抱着身上的人儿进到屋内。

    “哥哥还在走廊里,万一被人家看到怎么办?”

    “看到就看到呗~”

    “那睡衣也不好好穿?”

    “开了空调嘛……”

    “嘭”地一声,防盗门紧紧甩上,寂静的走廊再次陷入黑暗,也渐渐隔绝了二人的说话声。一轮淡白色的月牙挂在天上,洒下轻盈而浪漫的银辉,像是铺了满地凉凉的水银。

    和尚且淡薄的春意不同,屋内确是暖意洋洋,笨拙的落地式空调吹着暖风,很快便把人热出一头汗来。

    赵涟清刚刚出差回来,身上都是正式得体的西装,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和结实的胸膛。穿着草莓熊睡衣的小姑娘挂在他身上,不管不顾地蹭乱了他的衬衣领子,惹得男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要长在哥哥身上了?不吃晚饭了?”

    “我还不饿呢。”

    少女把脸往他颈窝里埋了埋,双腿将他的腰盘得更紧,柔软的小腹状似无意般往上蹭了蹭:“哥哥这次出差三天,我实打实地一个人孤单了三天,就算今天挂在哥哥身上不下来也不为过。”

    赵涟清忍不住笑了:“都大三了,还像个小朋友。”

    “哥哥嫌弃我?”

    男人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后背,柔声道:“不嫌弃。怎么会嫌弃?”

    闹归闹,沈念不一会儿还是从他身上下来了。毕竟他刚出差回来,还拖着个行李箱,整个人风尘仆仆。她早早定了麦当劳的外

    卖,等哥哥一回来就能吃。可还没让她把汉堡端出来,就看到赵涟清从卧室里出来,重新换了一身行头。

    黑色的风衣外套搭配深灰色的西装裤,里面的翻领白衬衣摘掉了领带,显得休闲许多。他本就个头高挑,窄腰长腿,如今又穿上了肃穆的长款外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和而疏离的气场。

    看起来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瞪圆了眼睛:“你待会儿还要出去?”

    “嗯。有个饭局。”

    “可晚饭都点好了呀……”

    香喷喷的汉堡散发出诱人的、油腻腻的香气,无辜地看着两个人。

    “抱歉宝宝,事发突然。”

    赵涟清和她解释了一下,一听到张志峰的名字,小姑娘雄赳赳的斗志便泄了下来,嘟囔道“工作真是讨厌……”

    确实讨厌。

    今天是周末,她不上课,一整天都在家里等他,像是忠心耿耿的小狗。谁知他回来后陪不了她多久又要出门,她失落也是情有可原。男人宽厚的掌心安抚般抚摸着她的头顶,温声哄:“我给你买了礼物,你先拆。哥哥尽快回来陪你,好不好?”

    “我不要礼物……”

    赵涟清叹了口气,极力克制住毁约的冲动:“听话,念念。”

    她对他这幅模样没辙,每次他无奈的时候,总爱夸她乖,让她听话,让她当个好孩子。明明她已经大三了,但是每次听他这么说,心脏便灌满了酸水,她拧巴而又温顺地变成了小朋友。

    但小朋友是有任性权利的。

    于是在赵涟清出发前,她又手脚并用地缠着他不放,非得让他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边喂她把汉堡和麦辣鸡翅吃了不可。到最后,她撅着油亮亮的嘴巴要去亲他,他扭头躲开,抽了张湿纸巾,慢条斯理地帮她擦干净了嘴巴。

    沈念不依不饶地追到了玄关前,看着他换上锃亮皮鞋,像是只眼巴巴的小猫。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可能要到十二点钟。”

    “回来还爱我么?”

    “唔,看你表现。”

    “哥哥!”

    赵涟清笑了笑嘛,扭头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转身出门。

    “哎,等等,先别走!”

    男人的手握在门把手上,闻言疑惑地转过身:“怎么了?”

    “离别吻。”

    沈念严肃地凑到他面前,伸手指了指自己白嫩嫩的脸蛋:“我白白等了哥哥一天,必须得给我点奖励才行。”

    这奖励,真的够吗?

    赵涟清笑了笑,看着妹妹佯装镇定的模样,微微俯下身,好闻的青柠的香气顿时弥漫在鼻尖。

    小姑娘慢慢红了耳朵,玲珑的耳垂像是一粒石榴籽。

    “啾”

    猝不及防地,一个轻盈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如蜻蜓点水。

    虽然转纵即逝,却克制温柔,百般爱怜。

    “我会尽快回来,不让你等太久。”

    他温声说。

    ……

    张志峰定的包厢在CBD附近的商场顶层,是一家高档的粤菜餐厅。

    这种餐厅大多是为了商务接待,包厢十分私密。穿着旗袍的服务员领着人左拐右拐,穿过好一段曲折昏暗的长廊才找到包厢。

    还没进去,已经听到一阵潺潺流水,淡雅的香气萦绕鼻尖。

    推拉门“哗啦”一声打开,服务员冲赵涟清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下。

    张志峰坐在黄花梨楠木屏风后,正在慢条斯理地泡着金骏眉,满室都是浓郁的茶香。

    听到动静后,这位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抬起头,俊朗的眉眼含着几分沉稳的笑意。

    “涟清,你来了。”

    赵涟清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大衣,挂在结实小臂上,像是一株扎根在夜幕中的挺拔的树。他已经来了一会儿,没有开口打扰,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滚烫的开水冲开细嫩的茶叶,逐渐浸润出透亮的金色。

    闻言,那张白净的面容挂上了完美无缺的笑意,看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张律,好久不见,路上有些堵车,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