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谢星沉再次见到小赵菁,是在半个多月后。
这之前,每次打小赵菁家的座机,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小谢星沉觉得小赵菁家可能出事了,又几次去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找,第一次去店关了,第二次是不认识的人在看店,一问三不知,直到第三次,遇到回来拿东西的沈丽春,才知道是小赵菁出事了。
沈丽春一说起来就垂泪,说小赵菁演出完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住院很久,最近病情才稳定下来,告知医院地址,沈丽春就又提着换洗衣物和保温桶匆匆走了。
那时候已经是九月中,三年级的小朋友开学有一阵儿了。
而他的好朋友却没有去上学,一直在医院。
奶奶带着他,捎上杨姨和小段锐,一起去医院看小赵菁那天,是一个周末的清晨,街头的桂花开的很好。
小谢星沉隔着车窗,嗅着那香香腻腻的滋味,莫名感到悲伤。
一进到病房,沈丽春正在给小赵菁喂饭。
小谢星沉一见到小赵菁,差点哭出来,小赵菁也在怔怔看着他,恍如隔世般,四目相对中,他静静走到病床边,勉力弯起发酸的眼睛,说了第一句话。
“你瘦了。”
小赵菁坐在病床上不好意思笑笑,从沈丽春手里接过碗和勺子:“妈,我可以自己吃。”
“行,你瘦了多吃点。”沈丽春也就顺着她,估计在朋友面前不好意思,起身倒了温水放到床上小饭桌上,又去招呼大人们。
大人们带了挺多水果和补品,毕竟相识一场,谢老太太和杨老师都是体面人。
问小赵菁病情,沈丽春说刚开始那阵儿话都说不清楚,也不认识人,可把她和赵国安吓坏了,现在算是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谢老太太安慰,孩子十岁前总有一个坎,过了这个坎这一生都顺顺当当,当时不知,人生没有跨过去就没有的坎,只会有一个接一个的坎。
杨老师也附和,慧极必伤,小赵菁是太聪明知道太多天机才会生病,又问有没有经济困难,医疗需不需要帮忙,学习怎么样。
诚然,小赵菁家再大的困难,于他们这样的贵人也不过抬一抬手的事。
不过看着孩子高兴,有个朋友不容易。
小谢星沉坐在病床边看着小赵菁一勺子一勺子吃饭,一句话不知道怎么说。
反倒小段锐扒拉过果篮,豪爽道:“赵菁,你要吃苹果、梨子还是橙子,你段锐哥给你削!”
“她爱吃草莓。”小谢星沉下意识回过神,起身去拿特意要奶奶带的草莓礼盒。
小段锐多精,一把拿过:“行行行,我去洗草莓,你俩待着。”
小谢星沉回到病床边坐下,看着小赵菁放下勺子不吃了,碗里还有一小半,给她递抽纸,又给她递温开水。
等小赵菁水也喝完了,靠在床上跟他大眼瞪小眼,小谢星沉才不好意思笑了笑,想起什么,从书包里取出两张相片,递给小赵菁,给朋友分享自己最近的新兴趣。
“我前阵子用天文望远镜拍的,好看吗,小葵。”
小赵菁拿在手里认真看,那个年纪,小谢星沉已经可以渲染出十分绚烂的星云图片了,她不懂这两张照片的技术含量,但懂得审美,是一个十分梦幻且神秘的世界,也是朋友的一片心意,她微笑点点头。
“好看。”
“好看下次带你去我家看星星。”
“好。”
小谢星沉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口砖一样的东西。
小赵菁一接手腕就是一沉,差点摔了,她念出上面的字:“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
她抬头去看小谢星沉:“送我这个干什么?”
小学三年级才刚学英语。
而这本牛津高阶是书店里最贵的英文词典,不打折,当年要一百多。
小谢星沉抱着书包,微笑看着她:“有了这本词典,你就能看懂任何英文了。”
小赵菁会心笑了:“谢谢你。”
这时小段锐回来了,三人分食草莓。
说到谢星沉的那场个人首场小提琴独奏会有多成功,被媒体争相报道。
小谢星沉突然顿住,看向小赵菁。
“葵葵,等你病好,我们再举办一场更盛大的演奏会好吗?”
小赵菁表情看起来有些勉强,她可以鼓励别人勇敢,唯独不敢教自己勇敢。
“再说吧。”
小谢星沉没有回应这句,而是深深望着她。
“葵葵,楼下的桂花开了。”
葵葵,楼下的桂花开了,快点好起来吧,我很想你-
小赵菁出院那天,十分孱弱。
谢老太太送来一块玉,跟沈丽春说笑:“他非要我给小葵也求一块,跟我缠,奶奶,我有玉,小葵没有,小葵肯定是没有玉才生病的,我从来不生病,我把自己的给她好不好,我说你当观世音是批发功德的啊,戴了玉就不生病,那要医院干什么,我这老太婆也就这点本事了,封建迷信的东西,你别嫌弃。”
小谢星沉有点害羞地颤着睫毛,垂下眸,给小赵菁戴玉。
小赵菁坐在床上,偷着笑他,有些稀罕地从他领子里拽出玉观音玩。
小赵菁出院三个月,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膨胀。
谢老太太来探望,惊道怎么变这么胖了,沈丽春无奈苦笑:“吃激素药吃的,这一病,不光身体不如从前,玩一会儿就累,医生说智力和记忆力可能也有影响,也确实,这么久没去上学,成绩下滑的厉害,钢琴也是勉强在继续学,看看药吃完能不能好些吧,胖不胖的无所谓了,活着就不错了。”
小谢星沉揣着两蛋挞冲出蛋糕店:“小葵,吃蛋挞啦,阿姨刚烤好的!”
小赵菁正蹲街边玩雪球,套着毛线帽羽绒服厚手套像个呆企鹅,回眸生动一笑,立马摘了手套小跑过去接过热热的蛋挞:“谢谢!”
可当她开心咬上一口,抬起明亮的眸,看到落地橱窗里映照的自己的身影,臃肿的肥胖的圆润的,没有人提醒她也能想起来,她三个月胖了三十斤。
小赵菁动作瞬间就冻住了,表情也是,平静问小谢星沉:“我是不是很胖?”
小谢星沉站在她身旁吃蛋挞,抬起头,看到玻璃橱窗里两人的身影,又转头去看小赵菁,神色平静:“世间的美有很多种形态,你从前好看,现在同样好看。”
小赵菁没有说话,走向垃圾桶,将咬了一口的蛋挞丢掉了。
这大概是赵菁这辈子都躲不掉的劫。
世间的苦难有很多种,可无论时光如何逆转,磁场如何变化,终归是自我与自我的斗争-
谢月盈第一天去朝开实习,起了个大早床,比她平时按时去上学还早。
可当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下楼,柳朝音已经坐到餐桌边用餐,谢开昀晨跑完刚进家门。
“换睡衣吃饭。”
谢月盈麻溜上楼洗漱,翻出件正式的裙子套上,妆都来不及化了,将化妆品塞进包里踩着高跟鞋就跑下楼。
餐桌已经被家里阿姨收拾过了,就留了她的一份早餐。
柳朝音看起来吃好很久了,穿着睡袍坐餐桌边翻着杂志,特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起身合上杂志,打量了她两秒,没有对她今天已然十分收敛的着装发表意见,走过来吻了下她的脸颊。
“妈妈今天要出差,现在上去睡会,不能陪你去公司了,祝你好运,盈盈。”
谢开昀已然西装革履,坐沙发上看早间新闻,看都没看她一眼:“我还可以等你五分钟。”
谢月盈回吻柳朝音的脸颊:“爱你妈妈!”迅速跑到餐桌边喝光流食,早点看都没看一眼,站到谢开昀面前:“走吧!”
谢开昀起身扣上西装,走出家门。
司机和周助理已经等候多时了,谢月盈跟着开门上车。
谢开昀上车就开始处理公务,周助理跟着汇报。
司机发动车子前问:“大小姐今天去哪里?”
谢开昀没抬头:“去公司。”
谢月盈也就抓紧化起了妆。
一路无话。
最后一抹口红涂完,车子也停在了公司楼下。
周助理开车门,谢开昀下车。
谢月盈一口气不歇,拎着包下车,踩着十四厘米高跟鞋昂首挺胸紧跟其后。
一路目光无数。
走到电梯,现在还没到早高峰,电梯里没上满,但位置十分有限。
谢月盈以为谢开昀会等下一辆电梯,结果,谢开昀微微颔首,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周助理泰然自若跟上,谢月盈更是赶紧跟上。
电梯门合上,谢月盈站在最外面,感觉自己挤在沙丁鱼罐头里,如芒在背,还好公司没人认识她。
人尽皆知就在一瞬间,并且开端无知无觉。
一个男人跟谢开昀打招呼,谢开昀简单交谈了几句。
谢月盈并没在意。
下一秒。
“月盈?你今天怎么跟你爸爸一起来公司了?”
“?!……”
谢月盈僵了一瞬,缓缓转头微笑,一电梯的人都在盯着她,她还是要继续酷下去。
“陈叔叔好,我来上班。”
全电梯打工人:“?……!”
去世了家人们。
最去世的是周助理。
三人出电梯,谢开昀进办公室前,交代工作:“周助理,谢月盈小姐这一周当我的临时助理。”
周助理明显愣了一瞬,大小姐当助理我当什么?
谢开昀:“你当她助理。”
短短一个早晨,全公司都炸了。
【草草草草草!一大早就在电梯撞上了陈总,结果电梯快关,大老板又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听陈总和大老板讲完话,结果陈总一句话,发现电梯最前面站着大老板的女儿!大小姐来公司上班了!】
【你们是没见过那场面,大小姐今天脚踩恨天高,身穿限量高定,拎着稀有皮包包,一手的戒指随便一个十几万,一头金发挂着超大钻石耳坠,气场直接一米九,我说怎么从来没见过,哪里空降来的高管,原来是天降皇太女。】
【大小姐杀我,美的我到楼层都忘了。】
【废话,也不看父母是谁。】
【今天朝开磕了吗?磕了!】
【记得大小姐也就比公司早出生三年,公司今年十一岁,那么大小姐今年,十四岁???】
【不用算了,十四岁,上高中。】
【不是,现在高中生这么早熟的吗???】
【上班时间聊天,举报了。】
【你们这些人别太舔了,十四岁的高中生进公司能干什么,百分百花瓶。】
【十四岁高中生身穿七位数在自家公司上班是什么体验?】
【大小姐上班我上吊……】
第92章
实习第一天上午,周助带谢月盈在公司大楼转了圈,大致了解各部门及其职能。
回总经办路上,谢月盈问周助学历,周助说在美国某名校读的MBA。
谢月盈一愣,心想周助学历居然比柳四还高,柳四那厮果然是个水货,又想这年头当个助理都要这么高学历了吗?她可能真得读个好学校撑撑门面。
她又问周助工资。
周助笑笑,隐晦答:“不如大小姐一枚戒指。”
谢月盈随手就摘下最不显眼的一枚戒指,跟摘下衣服上的一根头发一样,递给周助:“送你了,周助,这一周要麻烦你了。”
周助当然不会收:“协助大小姐是我的分内工作。”
谢月盈又戴回去,忍不住问:“周助,以你的学历,明明有更好的工作机会,为什么会给我爸当助理,工资又不高?”
周助说起以前在银行的工作,又说:“大老板待我不薄。”
谢月盈还在想“不薄”是怎么个“不薄”法,除了工资还有什么能吸引一个人,心头跳出来两个字,画饼?
于是她悠悠点头,飘出句:“嗯,我爸上一个助理调分公司当经理了。”
周助当然不敢真按谢开昀所言让谢月盈接手自己的工作,也大致能体会到大老板的意思,于是交代些辅助性工作给谢月盈。
做表格,谢月盈一顿敲敲打打,发现超长美甲是阻碍她通往CEO之路的第一块绊脚石。
打印,谢月盈:不会。捣鼓打印机五分钟无果,最后求助周助完成,并成功阵亡一根美丽的指甲。
送文件,这个谢月盈擅长!她的身份就是通行证!整个公司除了谢开昀,没有职员甚至高层不对她客客气气!但是!脚好痛!!!她今天为什么要穿十四厘米高跟鞋!!!
总算捱到午饭时间,谢月盈早上就喝了一碗粥,早就饿的快要死掉了!
谢开昀还在办公室打电话,周助接到指示,先带谢月盈去食堂。
一路上,不可避免收到许多目光,看来她真的已经在公司人尽皆知了,有人探究,有人微笑颔首,有人同她打招呼,但无一例外,是因为她的身份,都称她为“大小姐”。
谢月盈这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来到食堂,又遇到几个熟人,都是看着谢月盈长大的公司高层。
“月盈你今天好漂亮啊,这个耳环哪里买的,你妈妈最近好吗?”
“还好还好,耳环我姥姥送的市面上估计买不到,我妈妈今天出差去了早上还在家里同我一起吃过饭。”
“月盈今天这条裙子不错,有大人的样子了,你爸爸真是一如既往的严厉,这么小就让你来公司实习。”
“早上出门急随便找了件套上的,我爸爸有我爸爸的考量。”
“月盈也来食堂吃饭了?上午我不在办公室,助理说有个超级漂亮的小姑娘来送文件,现在可算是见到大美女真人了!”
谢月盈听漂亮听腻了,娇嗔昂起脖子:“只有漂亮吗?”
除了漂亮,就不能夸她办事聪明,机灵,利落吗?
对方脸上却显示出为难,对她笑了笑:“你漂亮的我一时都找不出其他词来夸你了。”
谢开昀和柳朝音的这个爱女,从小看到大,谁不知道是个只知道香奈儿和克罗心的娇小姐,没办法,谁让投了个好胎,不光父母杰出,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父更是没一个普通人,家里钱一百辈子也挥霍不完。
谢月盈本该开心,可她却突然有些苦恼,太漂亮了也不是好事,别人都看不到她的其他优点了。
她端着餐盘跟周助一起坐下,一桌子的空位无人问津,周围人那种特殊化的目光她熟悉,那绝不是她想要的领导力。
一个人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
谢月盈抬头去看,瞬间眼中一亮:“爸爸!”
谢开昀微微颔首,自然而然去用餐:“早上还顺利吗?”
“还好。”谢月盈心情瞬间明朗了起来,拿起筷子去夹菜,一吃,就是一皱眉,哪里好了,这菜看着挺俊怎么吃起来这么难吃,一点比不上她家阿姨。
其实是小月盈嘴养刁了,这天又运气不好拿了不好吃的菜。
“吃不惯?”谢开昀抬眸询问。
谢月盈没说话,全公司人甚至他爸爸这个大老板都吃得惯她怎么就吃不惯,咽下去说:“没那么娇气。”
谢开昀嘴角浮起一丝玩味。
周助适时开口:“大小姐,我们公司的餐标在全市都算是数一数二的了,今天锅包肉确实没做好你尝尝咖喱牛肉。”
谢月盈还没兴致勃勃去尝别的菜,谢开昀先挑起了眉:“大小姐?”
“嗯?”谢月盈抬头去看谢开昀。
“谢月盈,你是来公司上班,还是来公司巡视?”谢开昀脸上混杂着何种情绪,谢月盈很清楚。
谢月盈也十分委屈:“我有什么办法,我明明是来上班,可所有人都叫我大小姐,我明明也有在工作,可所有人只夸我漂亮。”
谢开昀笑了:“你只会摆出朝开集团大小姐这一重身份?你承认脱离了这个身份脱离了我和你妈妈你什么也不是?你是愚蠢到想不出一点办法?还是沉溺其中被赞美迷得认不清自己是谁?如果你打印个文件都要周助帮忙,我确实只能夸你一声漂亮。”
“你就只会训我?不会教我怎么做吗?”谢月盈早已不是一句也反驳不了,“这就是你的教导?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我不想跟你吵架。”
谢开昀笑意更深,放下筷子,靠进椅子里。
“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求你,爸爸,我最爱的爸爸。”谢月盈立马装乖,笑的比天使还甜。
谢开昀总算舒心了点,看着她说:“你想要如何被别人对待,取决于你呈现出何种姿态。 ”
“你想成为漂亮高贵的花瓶,还是锋利凶狠的刀剑,这取决于你。”
“你想要手中的戒指是首饰,还是权柄,这取决于你。”
谢月盈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周助第一次见父女俩干仗,人都快没了,敢跟谢开昀正面刚的全世界也没几个,眼前这位算一个,他连忙出来缓和,不小心还嘴瓢了:“大小姐,大老板午餐一直法餐,再者应酬,几乎不来食堂。”
谢开昀不表态。
谢月盈知道周助的好意,也知道谢开昀的好意,但完全不接招:“周助,现在开始不要叫我大小姐,叫我谢助理。”
她实在太饿,没力气思考其他,风卷云残吃完,丢下两句话,端起餐盘就走。
“我会利用我能利用的一切资源达成我想要达成的任何目的,包括我的身份,这是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爸爸。”
“我不要漂亮,我要厉害。”
谢月盈一个人去了附近商场,找了家美甲店坐下,让卸甲做裸色短款式。
她又翻出熟悉sales联系方式,让挑几双八厘米细高跟再搭几套利落的职业装拿过来给她试。
谢大小姐找上门,sales打着的就把鞋子和衣服扛过来了。
谢月盈鞋子试到了舒服的,衣服看着顺眼也都拿下了,自己留了套最中性化的衬衣西裤,让sales把其他都送到家里,一刷卡又是十几万,短信自然都发到了谢开昀手机上。
已经催促过美甲师,时间还是不可避免紧张。
谢月盈没有为难人的习惯,迅速换好衣服,提着手袋就走,商场里在放《God Is a Girl》。
她跑过街区,等红绿灯间隙,看到蛋糕店,跑过去订了一整个楼层的下午茶,又迅速往公司赶去。
很倒霉,快到公司门口,她崴了一跤。
谢月盈这辈子都有打破牙齿和血吞的觉悟,不管多狼狈,姿势要帅。
她强忍着脚痛,昂首挺胸往公司行进,慢点没关系,迟到就迟到了吧。
走到公司门口,保安向她打招呼:“大小姐好。”
谢月盈走出几步,又退回来,她要向每一个人纠正:“叫我谢助理。”
总算回到总经办,一整个楼层都笼罩着低气压,谢月盈小心翼翼回到自己工位上。
周助拿着一份文件凑过来,没有提她迟到的事,小声说:“大老板在里面见客,等下心情可能不太好,你到时候把这份文件送进去签字。”
谢月盈捏着文件坐工位上战战兢兢等了大半个小时。
“哐当——”玻璃门从里面推开,一个男人走出来,谢开昀紧跟其后,竟也需要亲自送客:“周助,帮我送一下叶总。”
与此同时,电梯口。
“叮——”
蛋糕店店员双手拎着超夸张的袋子。
“谢月盈小姐订的下午茶!”
现场气氛极冷,落针可闻。
谢月盈超囧,根本不敢看谢开昀的表情,怕被寒冰扎成筛子,保持镇定起身,与一行人错身而过,硬着头皮去签单。
一整层楼的同事自然都不敢动,更别说分下午茶。
就算这下午茶是大小姐买的也不敢公然忤逆大老板。
谢月盈签完单,周助送叶总的电梯也下去了,再回头,谢开昀已经进办公室关上门,谢月盈连忙拿起文件去敲门。
“咚咚——”
“请进。”
谢月盈迈着崴过的脚,踩着八厘米高跟鞋缓慢走进去,反身轻轻带上门。
她都数不清自己今天犯过多少错,视死如归将文件摊到谢开昀面前。
“大老板,有份文件需要你签下字。”
谢开昀翻了两眼面前的文件,拿起签字笔签字,冷淡出声:“公司下午几点上班?”
谢月盈脑袋都快埋到地下了:“两点,我两点零八到,迟到了八分钟。”
既然知道错了,就不算无可救药。
谢开昀没有再说话。
谢月盈顺利收走文件,如蒙大赦,拐着伤脚就往门口逃。
身后又传来死亡无机质音:“等等。”
谢月盈内心在抓狂,救命!该挨的训还是躲不掉吗!假装镇定回过身:“还有什么吩咐吗?大老板。”
谢开昀从办公桌后起身,目光从她脚上转向一旁会客区沙发:“坐。”
谢月盈诚惶诚恐挪到沙发前坐下,看着谢开昀从办公桌下提起一个医药箱,又从水吧拿出一瓶冰气泡水,走到她身旁,将医药箱放到茶几上,拧开冰气泡水放到她面前,接着坐到她身旁,弯身托起她崴到的那只脚,取下高跟鞋查看伤口,不光一只脚崴了,两只脚脚后跟都磨出了血。
“你妈妈年轻时也是腿断了也要穿高跟鞋那种人。”
谢月盈嘴角漾起一抹甜甜的笑,拿起茶几上冰冰凉凉的气泡水来喝。
“我算是知道妈妈年轻时为什么会爱上爸爸了。”
谢开昀是那种到了九十九到了女儿面前也要混蛋的男人:“公司没给你买工伤保险。”
谢月盈:“……”老谢你嘴好毒啊!小月盈小脸一撇,“当我没说!”
谢开昀无声笑了,低头给她崴到的那只脚脚后跟消毒贴上创口贴,敷上冰袋,又要处理她另一只脚。
办公室门被人敲响。
“咚咚——”
“请进。”
谢开昀放下她的腿,直起身。
是柳朝音的助理,抱着个盒子。
“柳总让我把这双鞋送来给大小姐。”
柳朝音助理走后,谢开昀打开茶几上的鞋盒,里面是一双平底单鞋,还贴心塞了创口贴和碘伏棉签。
这时手机又响了,谢开昀起身去办公桌拿过手机,开了免提,丢到茶几上,继续给谢月盈处理脚伤。
谢月盈抻着脑袋看了眼,来电显示“Crystal”。
第93章
谢开昀开口:“你让人送平底鞋来了?”
柳朝音在电话那头笑:“你女儿穿高跟鞋什么时候不是踩着地毯。”
“娇气的不得了,中午出去shopping一趟脚崴了。”谢开昀声音放柔了点,带出笑意,“我正在给她处理。”
“……”
谢月盈抻着脚,举起小拳头威胁谢开昀,爸爸你不要再说了我不要面子的吗!!!
谢开昀哪里是会被威胁到的人,轻轻看她一眼,她就跟小崽子似的收敛,小猫龇牙根本不够看。
“盈盈也在旁边啊。”柳朝音笑,“今天上午还顺利吗?”
谢月盈拿起手机说话:“还好,中午被我爸爸训了一顿,现在我爸爸正在办公室给我贴创可贴,待遇也是好上了。”
“那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爸爸。”柳朝音笑,她跟谢开昀共事这么多年,还不了解,谢开昀软硬兼施的手段罢了。
柳朝音又说:“盈盈,装点强者的从来不是连衣裙和高跟鞋,而是手腕。”
“我知道了,妈妈。”谢月盈心情有点好。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谢开昀也给她处理完了脚伤。
谢月盈索性耍起了赖,光着脚丫子窝进真皮沙发里,还得寸进尺朝谢开昀伸手:“老谢,我想吃糖!”
谢开昀将茶几上的高档巧克力递给她,看着小姑娘从玻璃碟里拿了枚巧克力,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娇憨模样,想起十一年前夏天。
十一年前夏天,美国家中,回国前夕,谢月盈三岁。
小姑娘跟邻居家的白人女孩做完最后的游戏,满头大汗跑回家,扑进沙发一会儿就敞着肚皮呼呼大睡,他坐一旁腿上放着笔电做最后的交接工作,客厅堆满了纸箱子,阿姨在帮忙打包收拾,柳朝音站在窗前打电话,粤语夹杂英语,发丝被风吹起的弧度很旖旎,外面草地在阳光下绿的耀眼。
他暂停工作,示意阿姨动作放轻,又将沙发上的毛毯给小月盈盖上。
十一年了,他好像真的对月盈陪伴太少。
十一年了,他为什么离柳朝音越来越远。
他后悔当初回国的决定吗?他最初的愿景是什么?他在想什么?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才能和柳朝音长相厮守。
谢开昀如果此生也有柔软的时刻,那么就是现在。
就这么片刻,谢月盈觉得自己赖沙发上半天已经够过分了,见好就收套起高跟鞋要走:“爸爸,没什么事我出去了。”
谢开昀回过神,起身收拾医药箱:“下午没什么事,你可以在沙发上休息半小时再走。”
谢月盈一愣:“嗯?”
“我并非不近人情。”谢开昀提起医药箱回到办公桌后。
“那你半个小时后叫我呀!”谢月盈恭敬不如从命,巴不得偷懒,脑袋往靠枕里一埋,没一会就累睡着了。
谢开昀自然没叫她。
下午四点,谢月盈被落地窗外的阳光刺醒,发现身上盖了个毛毯,办公室空无一人。
她一骨碌起身,连忙踩上高跟鞋,抱起平底鞋就要逃。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谢开昀走了进来,周助跟在后面抱着文件。
谢月盈吓了一跳,松了口气问:“周助,你们去哪了?”
周助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我跟大老板开会去了,看你睡着了,大老板就没让我叫你。”
谢月盈觉得现在最公私不分的是谢开昀,小孩子般气呼呼看着谢开昀:“爸爸!”
谢开昀今天下午是真的很想溺爱,自己的女儿不溺爱还有谁溺爱,他这个年纪不随心所欲什么时候才能随心所欲,走到办公桌后,俊美的容颜淡漠,眉轻轻一挑,教导式口吻开玩笑:“不要相信任何人。”
谢月盈脸傲娇一撇,抱着平底鞋转身就走。
谢开昀始终没对谢月盈一中午的改换行头发表任何意见,此刻看着小姑娘的背影突然开口:“衬衣很elegant。”
谢月盈转身看向谢开昀,衬衣纽扣折射出金属光芒:“爸爸只欣赏elegant不欣赏que吗?”
谢开昀目光没有变化:“我欣赏任何个性,但不欣赏任何自以为是。”
谢月盈了然转身,高跟鞋声彰显出不羁:“我知道了。”
谢开昀又说:“姿态和装束也可以成为手腕。”
周助在一旁目睹全程,更加叹服谢开昀的领导力,父女俩中午还剑拔弩张现在就相谈甚欢了。
下午四点半,谢开昀走出办公室,从谢月盈工位拿起一份下午茶:“周助,谢助请的下午茶,你给大家分一下。”
一整个总经办都晴朗了,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行走的人间小太阳,大老板脾气都变好了。
第一天已是法外开恩,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不会有并且强度拉满。
第二天,上午两场会,下午一场会。
谢开昀全程精力充沛,周助跟着辗转一个又一个会议室,整理会议纪要,谢月盈全程听天书,好饿啊,什么时候吃饭,爸爸是铁人一点都不累吗,这破会到底什么时候结束怎么没完没了了,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懂,所以我想当CEO是得稍微学点对吗……
总算熬到下班,谢月盈像被男鬼吸走了精魄,拎着包就想回家躺尸。
谢开昀还没完:“周助下班,谢助陪我去一个酒局。”
谢月盈:“?……!”
老谢你不当人!!!
去酒局的不止他们俩,还有陈总,陈总下车接了个电话,让他们先进去。
一进包厢,就见到了昨天下午的叶总。
叶总见了谢开昀,又看到随后的谢月盈,问:“谢总,怎么不见周助。”
谢开昀介绍:“周助今天有事,这是我的新助理谢助。”
叶总拉椅子,笑说:“据说柳总管得严,谢总从来不招女助理。”
谢开昀落座,理了下西服袖口,婚戒渡光:“已婚的男人是要注意点。”
叶总转向谢月盈,就换了一副打量的目光:“谢助真是年轻貌美啊,看着像高中生,还跟你们谢总是本家。”
谢月盈被这目光打量的有些不舒服,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却不得不虚与委蛇:“叶总过誉。”
谢开昀又吩咐:“谢助给叶总倒酒。”
谢月盈再次见识到了谢开昀的混蛋,不得不服从,拿起桌上的酒瓶和杯盏倒酒。
叶总眼睛都快贴上来了:“谢助今年多少岁了?交男朋友了没?”
谢月盈想骂人,疯狂用眼神求助谢开昀。
谢开昀盯着叶总没有过分举动,目光漠然。
谢月盈已经在崩溃边缘:“……”
陈总推开包厢门进来:“月盈,你怎么倒上酒了,来来来,陈叔来。”
谢月盈如释重负,放下杯盏,将酒瓶递给陈总,狠狠瞪了谢开昀一眼。
叶总傻了,看向谢月盈问:“这位是?”
“老谢他闺女。”陈总说,“小姑娘放暑假来公司玩。”
说是老谢,谢开昀其实是在座所有男人里最年轻的,但论手腕,不说年纪轻轻创下这么大一份家业,单论亲闺女说卖就卖,却是在座所有人里最狠的。
叶总简直跪了,谢开昀是什么人呐,当着谢开昀的面骚扰人闺女,他到底是有几个胆子,连忙敬酒道歉:“原来是谢大小姐,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先自罚三杯。”
开场这一出闹剧,可谓效果卓著。
于叶总,谢开昀连亲闺女都豁出去了,对合作实在势在必得。
于陈总,谢开昀连亲闺女都能利用,对他们这些老臣更谈不上顾念旧情。
于谢月盈,谢开昀再一次成功告诉她,脱离了谢大小姐这个身份她什么也不是。
美貌是利器还是弱点,取决于她。
是利用别人还是被别人利用,取决于她。
宾主尽欢,父女俩都喝了酒。
谢开昀很少喝酒,也没有非喝不可的酒,奈何谢月盈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太实诚不会拒绝,他很是为她挡了几杯。
一上车,谢月盈就抱着垃圾袋狂吐。
谢开昀脸色一点没变,没事人一样,开窗,替她拍背,又单手拧了瓶矿泉水递给她,笑她:“小半杯酒,吐成这样。”
“老谢你真狠的心。”谢月盈一边吐一边骂他。
谢开昀不置可否,倒要把从前的帐一笔笔算回来:“之前见你和柳四喝酒怎么没事,你不还去酒吧。”
“那是红的,这是白的,谁家酒吧卖高粱酒啊!”谢月盈骂道。
谢开昀语气特混蛋:“哦~我还以为你私底下红的白的都来。”
谢月盈再会不过意思来就是傻子了,转头狠狠瞪着谢开昀:“老谢你是变态吧,不想要我喝酒不想要我去酒吧不能直说?非要带我来这个鬼地方!”
谢开昀轻轻眉一挑:“你妈妈之前说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听。”
谢月盈不说话了:“……”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遍会。
谁让她有谢开昀这么个混蛋爹,混蛋的彻底且有效。
司机车开到家,正好撞上出差回来的柳朝音。
谢月盈下车,晃晃悠悠几步,就撒丫子跑进家门冲去洗手间。
家里阿姨一见就知道怎么回事,连忙帮着拍背,拧了温毛巾候着。
柳朝音刚放下行李换了衣服,进洗手间看了眼,立马到厨房冲蜂蜜水,见谢开昀进门,就是一顿训:“谢开昀你长本事了,带着女儿去喝酒!”
谢开昀松松散散靠一旁洗理台边,任由柳朝音训,等着讨蜂蜜水,眸子微微敛起,似乎真有一些醉了:“哪个助理不给大老板挡酒。”
柳朝音哪能不知道父女俩去的什么酒局,周助早就同步过,谢开昀的行程一直对她透明:“叶总的局?那么low的局你也去?谢开昀你想做那个项目想疯了?”
“嗯。”谢开昀这辈子只对柳朝音不混蛋,谢开昀对柳朝音耍赖,他环上柳朝音的腰,脑袋搁在她肩头,声音低沉又浓重,“想你想疯了。”
洗手间里,谢月盈抱着马桶一边吐一边笑。
第三天。
谢开昀就布置给了谢月盈一项任务,大清早一来公司,谢开昀就将谢月盈叫进办公室,亲自吩咐。
“这份文件拿去给柳总签字,亲自拿回来,不可转交。”
谢月盈拿着文件就下楼,心想这还不跟吃饭一样简单。
结果第一次去就碰了壁。
“谢助好,柳总现在在开会,不然我帮你转交?”
谢月盈牢记谢开昀不可转交的吩咐:“不了不了,我等会再来。”
谢月盈这时根本没意识到不对,又抱着文件兴冲冲上楼。
三十分钟后。
“柳总现在开完会了吗?”
“谢助不好意思,柳总在见客。”
谢月盈心想妈妈还挺忙,再上楼指不定又顾不上她忙别的去了,索性找了个位置守着逮人。
“那行,我在这等等。”
一个小时后,咖啡换了两杯,谢月盈都快饿了。
她走到柳朝音办公室门口试图往里面看,然而被百叶帘挡了个完全。
“柳总还没见完客吗?”
助理实在不忍心。
“谢助,你不要让我难做。”
谢月盈立时懂了:“柳总根本没在见客对吗?”
助理看着她,不说话。
谢月盈从来不愿为难人,直接给柳朝音打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谢月盈自然不会说出“我要见我妈妈”这种幼稚的话,谢开昀柳朝音向来工作关系和私人关系分得很清,不然也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在公司共事,只是不知道该失望爸爸,还是该失望妈妈,又或者其他。
谢开昀拿她当枪使,故意拿她去对付柳朝音,即使是父女,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还被利用完。
柳朝音躲着不见她,早预料到她会奉谢开昀的命前来,即使是母女。
谢开昀和柳朝音也会有分歧,即使是夫妻。
她该拿什么去应付这复杂的关系,她还这么小,这么单纯。
十四岁的谢月盈垂头丧气拿着文件上楼,稍稍翻开看了眼,目光捕捉到“凯旋时代”的字眼。
她一上午剩下的时间都在工位上摸鱼,谢开昀也没派人来催她,估计知道她完不成。
到了中午,谢月盈跟周助一起去食堂,没看到谢开昀,更没看到柳朝音,估计两个都心虚。
却在下午,谢月盈下楼抽烟,在吸烟区碰到了柳朝音。
女人站在写字楼玻璃幕墙前,大波浪被风撩起,纯白套裙矜越,黑钻高跟鞋细闪,抽烟动作很风情。
谢月盈拿着烟和打火机走近:“妈妈。”
柳朝音转头看到她,打招呼很自然:“嗯,来抽烟啊。”
谢月盈一句话也不说:“……”又解锁一新奇体验,跟妈妈一起抽烟。
柳朝音见了她的烟,跟谢开昀一个反应:“给我一支?”
谢月盈无声递过去。
柳朝音点着抽了口,皱眉看向她,这抽的什么烟啊,玩呢,也跟谢开昀一个评价:“有点淡。”
谢月盈:“……”不愧是夫妻。
两人本该相安无事,各自抽烟,谢月盈也不想提文件的事,她不愿为难柳朝音。
柳朝音却先提起,抽了口烟说:“文件我今天不会签,你让他少费心思,一切明天开会再说。”
谢月盈有点呆:“妈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明明早上还躲着不见我。
柳朝音看向她:“我不像他那么没人性,自己的女儿都利用。”
谢月盈有点懂了,笑起来问:“这位美丽的女士,你现在是朝开的柳总,还是谢月盈的妈妈?”
柳朝音一笑,按灭烟头往写字楼里走。
“谢月盈小朋友的妈妈。”
第94章
晚上,一家三口同人吃饭。
对方是一个法国女人,柳朝音和谢开昀的好友,三个大人自然而然说法语。
谢月盈一句也听不懂,她只能算半个ABC,说英语抗议:“你们为什么不说英语,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法语。”
谢开昀向来气死人不偿命,用英语回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不会法语,我和你妈妈都会法语。”
谢月盈被谢开昀带的辩论精进飞快,用中文说:“为什么不让蓝眼睛的漂亮阿姨说中文,我们三个都会中文。”
谢开昀气笑了:“你要这样对待客人?”
谢月盈:“客随主便懂不懂。”
眼见着父女俩要为了这么个无聊的问题吵起来,柳朝音在桌子底下打了下谢开昀的手,低声说:“你别总欺负她。”
谢开昀眼轻轻一撇,看了柳朝音一眼,风流含情模样。
法国友人见了,忍不住笑容,用英语说:“Crystal,真想不到这么多年你跟Kaiser感情还这么好,当年就想不到Kaiser会跟哪个女人结婚,更想不到Kaiser当父亲的模样。”
小月盈终于满意用英语接上话:“阿姨你想不到的还多着呢。”
谢月盈就想不到两人白天在公司还势同水火,晚上一起吃饭就能夫妻恩爱把家还,更想不到柳朝音为什么能忍受谢开昀这么多年,两人的相处模式简直是个谜。
回程路上,谢月盈忍不住问柳朝音:“妈妈,你不觉得爸爸说话难听吗?”
柳朝音说话也很有艺术:“你爸爸只对中意的人说话难听,对不中意的人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说完,她又朝谢开昀伸手:“我要喝水。”
谢开昀一言不发,从车内冰箱拿出矿泉水,微微拧开递给她,体贴周到。
谢月盈见了,觉得谢开昀对柳朝音可能根本就说话不难听,又或者一物降一物,从前说话难听后来被逼着改了,忍不住嘟囔:“明明中午还避之不及,都不肯同我一起吃饭。”
“嗯?”柳朝音转头看她,“你爸爸中午还同我一起吃过饭。”
谢月盈:“???”
谢开昀适时开口:“下班时间不谈工作。”
谢月盈靠进座椅里,看着对面的柳朝音和谢开昀,感觉两人分明是一伙的,柳朝音可能比谢开昀更道高一丈,她才是唯一那个傻子:“所以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难做对吧?”
柳朝音看着她笑笑,不说话。
谢开昀说:“看你理解。”
谢月盈:“……”
柳朝音看着窗外的繁华夜景,仿佛随风掠过这些年,她这一生该有的都有了,却在此刻还有遗憾:“要是小沉在就好了。”
谢开昀却说:“要是月盈不在就好了。”
柳朝音转头轻轻瞪他一眼:“你真是。”
谢月盈:“……”我还在这呢,公然说这种话真的好吗,忍不住控诉谢开昀:“爸爸既然这么不喜欢我们,当初为什么要妈妈生孩子。”
“我没有不喜欢你们,我只是喜欢你们,更喜欢你们的妈妈。”谢开昀这辈子都对柳朝音有着极度排他的占有欲。
“真的吗?”谢月盈不信。
谢开昀目光微转,回忆起从前:“你妈妈这个人超级感性,十九岁时还要抱着熊宝宝睡觉。”
“熊宝宝是什么?”谢月盈问。
柳朝音一听将脸转向车窗,十八年后跟十八年前一样害羞。
谢开昀说:“当年你妈妈第一次来我公寓,很晚了还坚持要回家,说不回家睡不着,我大半夜跨越几个街区送她回去,一进门,看见她床上放着个泰迪毛绒玩具熊,后来才知道,是你外婆送她的生日礼物,你妈妈三四岁开始就抱着熊宝宝睡觉,当时我在你妈妈家留宿,熊宝宝要放在我们中间,我不小心把熊宝宝压到了,你妈妈要把我踢下床。”
谢月盈忍不住捧腹大笑:“爸爸你活该!”
谢开昀回忆这些往事时,仿佛还能看到穿毛绒睡衣波浪卷长发戴黑框眼镜的少女柳朝音在巴黎十二月下雪的冬夜气呼呼将他连人带衣服丢出家门的场景,眸子光华流转,忽然又黯淡:“可在你妈妈十九岁那年搬家,熊宝宝不小心被弄丢了,你妈妈很是难过了一阵子。”
“那爸爸是怎样解决的呢?”谢月盈期待问。
“解决不了。”谢开昀无奈一笑,“我给你妈妈买了一堆熊宝宝,但你妈妈一个也不喜欢,说哪一个都不是她的那一个。”
柳朝音提起这个就气:“你怎么不说你给那些熊宝宝取的破名字!”
“什么名字?”谢月盈超好奇。
柳朝音一脸无奈:“22个熊宝宝,从Kaiser1号到Kaiser22号。”
“哈哈哈哈哈——”谢月盈不行了,“爸爸你好幼稚啊!比谢星沉还幼稚!”
谢开昀松松看了柳朝音一眼:“我现在知道了,我当时应该送19个熊宝宝,从Crystal1号到Crystal19号。”
柳朝音:“……”
谢月盈扯回正题:“这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谢开昀近乎无情说:“一个熊宝宝毛绒玩具你妈妈都能从十七年前念到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你妈妈怕是要记恨我一辈子,与其让她记恨我一辈子,不如让她生下来记恨我一时。”
谢月盈:“……”我果然是多余的,转而又想到更悲惨的某人,问谢开昀,“那谢星沉呢?”
谢开昀这些年罕见地正面回应这些事,自私冷酷到底:“与其让她家庭事业两头为难不能做自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放在手头养。”
柳朝音在一旁不说话。
后来柳朝音没有了熊宝宝,却有了完完全全的Kaiser和两个可爱的孩子。
柳朝音爱谢开昀,是因为谢开昀比柳朝音自己更了解柳朝音。
他总能在某些决而未决的时刻,背负冷酷自私的罪名,帮助她做出正确的决定。
比纯良更深刻,比恶极更透彻。
人生真的能既要又要吗,不能,那么就让他做那个恶人,她柳朝音只管高坐明台,风霜不染,万代千秋。
第四天。
公司高层要召开一个重大会议,谢月盈跟着周助很是忙活了一早上。
谢开昀到场,其他与会人员都落座,只剩主座右侧第一个位置空着——副总裁,柳朝音。
谢开昀见了,向她吩咐:“月盈,去请你妈妈来开会。”
谢月盈一愣,讶异谢开昀怎会一反往常地不职业,在工作场合称呼私人关系,还是依言下楼去请:“好的,大老板。”
下楼,果然未果,有了昨天的经验,谢月盈知道这又是一个明知没有结果但形式一定要走的任务,情绪没有任何起伏,回去回复谢开昀:“柳总有事,让先开始。”
谢开昀一颔首,看向众人:“那我们就不等柳总了,先开会。”
谢月盈退到后排旁听,一坐下,周助就递过来一块口香糖,在纸上写“有的熬”。
这场会也确实旷日持久,难看至极。
谢月盈再无知,也大致能看懂,这场会主要围绕“凯旋时代”项目,一开始还好好说项目的事,后面就开始相互甩锅,大吵特吵,以陈总为首的开始攻击谢开昀,谢开昀也少见的露出倦态,当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演的。
丑陋的人性暴露无遗,私人关系再好到了公事该争取的利益不会客气半分。
十四岁的谢月盈同时想,爸爸也会有不能说一不二的时刻吗?人到底怎样才可以完完全全大权在握。
终于吵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谢开昀吩咐:“谢助,倒点茶进来。”
谢月盈起身出去,端了茶进来,一个个发。
来到陈总面前,陈总对她脸色很不客气,谢月盈自然也不会客气,那点小女孩的任性和护爹的情绪就显现了,故意手一偏,茶就翻了,洒到了陈总衣服上。
谢月盈急急忙忙放下茶,一边找了纸巾帮陈总擦拭一边道歉,演的还挺情真意切。
“陈叔叔,真是不好意思我手滑了不小心……”
陈叔叔都叫出来了,陈总于公于私都不好再计较。
倒惹了一会议室人看笑话,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了点。
谢开昀坐主位上,向来不爱酽茶,此刻注视着会议桌边的小姑娘,眼尾微不可察扬了扬,端起茶来品。
今天这茶泡的倒有意思。
谢月盈处理完,将茶盘端出去又洗了个手,再回来,柳朝音来了。
昨天全公司都看到了,谢开昀将亲闺女派去送文件,柳朝音宁可躲着亲闺女也不接谢开昀的招。
刚刚开会前所有人更是看见了,谢开昀又派亲闺女去请柳朝音,柳朝音不来。
谢开昀和柳朝音虽为夫妻,更是朝开的共同创立者,但两人意见的并不完全一致,柳朝音很多时候会反对谢开昀的激进决策,或者换一种说法,柳朝音是谢开昀的风险预警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柳朝音在公司威望不亚于谢开昀,为什么柳朝音总能让人信服,为什么朝开不能没有柳总。
柳朝音在“凯旋时代”项目上明着是反对谢开昀的,柳朝音向来公允,柳朝音现在来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脸,但是,柳朝音带来了引入第三方投资的Plan B。
又是长达个把小时的争论,最后大会一致通过柳朝音的方案,谢开昀间接达成目的。
散会后,谢月盈将周助整理的会议纪要送进谢开昀办公室,谢开昀见了她,目光移向她的手,问:“手烫着没?”
谢月盈摇摇头,脑子里一直想着谢开昀柳朝音唱双簧的事,两人明明意见一致,对外却要表现出对立,以便更好看更容易地达成目的,目光复杂看着谢开昀:“爸爸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谢开昀看着她,目光平静片刻,一笑。
“你妈妈永远是我最好的事业合作伙伴。”
谢月盈以为今天就没什么事了,就要出去,然而低估了谢开昀不当人的程度。
“等等。”谢开昀见她转身,叫住她,拿出一份全英文件,“将这份文件翻译一下,明天前交给我。”
谢月盈抱着厚厚的全英文件脸黑走出谢开昀办公室,心想她当上公司CEO第一个把谢开昀给开了。
一下午,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下班了,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最后一个同事走了,总经办的灯灭了,谢月盈在翻译文件。
谢开昀办公室的灯也灭了,谢开昀走出来,谢月盈还在翻译文件,词典查个不停,深刻觉得自己那点英文水平在商业领域不够用。
“还在加班?”谢开昀走到她工位边问。
“嗯嗯。”谢月盈一边腮帮子鼓鼓一边仰头看向谢开昀点头如捣蒜。
谢开昀看了眼她面前油腻腻一碗,皱眉问:“你在吃什么?”
“泡面,爸爸要不要吃。”谢月盈贼热情。
谢开昀寻思自己是不是把谢月盈折磨太狠了,向来嘴刁的大小姐泡面都吃上了:“晚上没吃饭?”
谢月盈可委屈了:“吃了,饿了。”
谢开昀又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工作还剩多少?”
谢月盈更加可怜巴巴,眼睛眨巴眨巴,卖惨寻求豁免:“还有超多!”
谢开昀动手帮她收拾桌面:“带回家加班,司机送我回去要下班,等下没人来接你。”
谢月盈:“……”
不情不愿收拾完关灯下楼,谢月盈拎着超大号手提袋站在电梯里东倒西歪,呼,好困啊,这个鬼班简直不是人上的。
谢开昀扶住她:“想睡觉?”
谢月盈“嗯”了声,脑袋往下坠。
“我背你。”
电梯门开了,谢开昀一手拿过她的手提袋,一手将她胳膊往自己身上带。
谢月盈迷迷糊糊趴到谢开昀背上,疲倦缓解了点。
“爸爸,谢谢你。”
父女俩多年来少有的一起走一段夜路。
谢开昀少有的背谢月盈,少有的叫谢月盈“盈盈”。
“盈盈,明天你为期一周的实习就结束了,明天下午你要到我办公室进行一个简短的汇报。”
谢月盈没说话。
谢开昀又柔声问:“盈盈,马上你就高二了,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去哪里上学?”
谢月盈这回说:“爸爸,前几天我翻到小时候的日记,我跟邻居家的小女孩Susan在长岛家中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树,我想回去看看。”
谢开昀这回没说话,背着女儿走到停车场,看到了天上月盈。
一上车,谢月盈就累睡着了,谢开昀调高后座温度,给她找毯子盖上。
一到家,谢月盈又精神抖擞拎着包冲上楼加班,谢开昀跟在后面进家门失笑。
夜晚十一点半。
柳朝音靠在Kaiser0号怀里看杂志,手肘拱了下:“盈盈还在加班吗?你去看一下。”
谢开昀起身下床,走到谢月盈房间。
小姑娘果然趴桌上睡着了,至于文件,还有1/3没翻译完。
谢开昀小心将谢月盈挪到床上,盖好被子调高空调,又将女儿的文件偷回房间,老父亲替女儿写作业,老谢自作自受替小月盈翻译文件。
第二天。
谢月盈一起床,就发现文件在电脑上翻译完了,不得不夸自己效率真高翻完文件还有力气爬上床睡觉。
吃完早饭,神清气爽跟谢开昀一起去公司,谢月盈交完翻译,今天没有任何工作。
今天是第五天,她在自家公司实习的最后一天。
谢月盈一一跟同事告别,中午甚至还一起在公司附近逛了逛给所有人买了小礼物。
下午,谢月盈抱着一盆仙人球走进谢开昀办公室。
谢开昀坐在办公桌后,见她来了,放下工作。
“你来了。”
谢开昀等着谢月盈的实习汇报,谢月盈这五天钱权酒色浸过,铁血手腕见过,尔虞我诈窥过,父母恩义辩过,能学到什么呢?不一定,只能说见识到了,只会觉得自己实在太年轻太幼稚,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小月盈乖乖将小小一盆仙人球放到谢开昀办公桌上,甜甜笑。
“祝爸爸事业长盛,健康工作到九十九!”
谢开昀将小月盈送的仙人球摆到一家四口的合照旁。
“那可不行,我还想你早点接我的班,我跟你妈妈早点过上清闲日子。”
小月盈背着小手站一旁等着指示。
谢开昀蓦然看向她,展颜一笑。
“谢月盈,你永远是我谢开昀最好的女儿。”
一个星期后。
谢月盈在家写功课,随意套着吊带睡裙,戴着框架眼镜,金发的发根黑了一段没时间去补染,随意用橡皮筋扎起。
正为数学题挠头,手机响了。
她接通。
“谢月盈,蹦迪来不来,今晚老位置。”
谢月盈看了眼来电显示,心想谁这么不懂事,她前几天不还昭告天下最近忙着考试别有事没事烦她。
“不去,以后这种事别叫我。”她说完就不耐烦挂断。
房门又被敲响。
“谁啊?”谢月盈回头,“门没关。”
“来给你补课的。”随着无机质的少年音,一个冷峻高瘦的少年推开门。
少年换了她家里备的拖鞋,牛仔裤洗到发白,一双腿铅笔般修长,顺到瘦削分明的手臂,第二次见面,还是会感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将廉价白T穿的这么出尘,背着大书包,依旧戴着那副古板的要死的黑方框眼镜,却一点遮不住书生俊气。
谢月盈眯着眼打量了他两秒,皱眉:“怎么是你?”就是上一个被她气走的家教老师,她又抱歉道:“对不起,我为我之前对你的性骚扰道歉。”
“我妈妈病了,我需要钱。”
少年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天性凉薄,上一次他还会被有钱人家大小姐想跟他谈恋爱吓跑,这一次却不惮于任何人将他的自尊踩到脚下,甚至自我坦露,他非常非常需要钱。
他说:“没关系,你并没有对我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你只是未遂。”
谢月盈看着这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少年,问:“你多少岁?”
“15。”
谢月盈挑眉:“高中生?”
“马上高三。”
谢月盈这回傻了:“那你还来给我补课?”那震惊的目光分明是在说——“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管好自己!”
“我保送了。”
谢月盈:“……”好了你小子别炫了。
“A大。”
谢月盈:“……”够了哈,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梁京洲。”
“好的,梁京洲,你给我补课能赚多少钱?”
“一小时两百。”
“……”好家伙跟她一天实习工资齐平了,那是二十一世纪初经济腾飞年代,谢家出手很大方,谢月盈连忙使唤道,“来来来,别杵着了,两百块一小时呢,快点帮我把这道题讲了。”
那个暑假,十四岁的谢月盈彻底记住了那个叫梁京洲的少年。
同年,谢月盈赴美留学。
谢月盈长大了,所有人都长大了-
五年后。
某中学停车棚。
几个女生挡住一个微胖女生的去路。
几本作业丢到地上。
“赵菁是吧,作业帮我们写写呗。”
十三岁的赵菁看着眼前这群人,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不知道在想什么。
“嘭——”
大红色垃圾桶被一个篮球掀翻在地,大夏天散发出恶臭,各色垃圾混合着不知名液体,一并淌到地上那几本作业上。
“咚、咚、咚——”
篮球原路反弹,在地面滚了几下,被一个高俊的少年捡起,后面还跟着另一个白白壮壮的少年。
“自己作业自己不会写?”
第95章
“你刚刚怎么愣在这,傻了?”
眼见那几个坏女生落荒而逃,谢星沉抱着篮球,问赵菁。
这年的谢星沉十三岁,正处于变声期,嗓音有着一种清冽的砂砾质感,身体抽条般生长,被夕阳倒映在地面的影子长长,校服外套从来不肯好好穿,金属拉链一晃一晃,青涩的脸庞彰显出少年人独有的羁狂,桃花眼颇具狗见嫌的不耐。
这年的赵菁还没从八岁时的那场大病中缓过劲来,本就因激素药物发胖的身体在少女的青春期高速发育,身高比谢星沉矮不了一点,因为怕热,单一件POLO领蓝白短袖校服,清澈的荔枝眼总蒙着文艺复兴前的混沌,唯独对谢星沉剑拔弩张。
赵菁看了眼谢星沉,又看向地上四处横流的垃圾,皱眉。
“这桶垃圾是我今天放学要倒的。”
谢星沉:“……”少年看了她两秒,又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将篮球塞进书包,转身去借扫把,“你不早说。”
赵菁跟上:“谁让你逞英雄,你总自以为是。”
谢星沉委屈死了:“喂,我救了你诶!”
赵菁不买账:“要给你发个锦旗吗?监控是死的?还是门卫大爷仙去了?”
谢星沉板着脸看了她一眼,拿回扫把就“刷刷刷”开始弯身扫垃圾,连同那几本脏污的作业也毫不留情扫进去,冷冷说:“你刚刚怎么没有这股狠劲?你这么厉害怎么由着人欺负?”
赵菁伸手从他校服兜里掏出几枚薄荷糖,拆开一枚塞进嘴里,防止自己因为垃圾的恶臭气味吐掉:“我有我自己的解决办法。”
谢星沉一言不发扫垃圾,心想他谢大少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干过这种脏活,也就她赵菁还能使唤他扫垃圾,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说了赵菁要翻脸的,他憋屈地扫完垃圾,最后一下还把铲子在垃圾桶边沿恶狠狠磕了几下:“你能有什么办法?告老师的办法?你就是窝里横!”
赵菁撇撇眼,不说话,反正垃圾已经帮她扫完了,她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取出一张纸巾扯了一半递给谢星沉:“少废话,走了。”
谢星沉跟她一人抬一边,去倒垃圾桶。
谢星沉将垃圾桶翻进垃圾池里,看了她一眼,又问:“倒垃圾桶不两个人?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同学呢?”
赵菁面无表情:“她提前走了。”
谢星沉要被赵菁气死了:“赵菁你气死我算了,你还说你不被人欺负!”
赵菁将空垃圾桶翻下来,拎起一边将另一边递向谢星沉:“下个星期我不会再倒了。”
谢星沉接过空垃圾桶另一边,还是气得要命,扫了眼周围的校园环境,连同一起嫌弃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来七中,绑也要把你绑去附中。”
赵菁重申:“我说过我家买不起附中附近的学区房。”
谢星沉不懂赵菁在坚持什么,看着她:“需要吗?明明我爸跟校长说句话的事。”
赵菁冷着脸看着他:“你让我上附中我就能上附中?”
谢星沉绝不会觉得赵菁接下来有什么好话,定定看着她。
赵菁:“你让我上附中我就得上附中?”
谢星沉脸色也有点冷了。
“你是世界中心?”
赵菁甩完这句话,就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空垃圾桶,头也不回地拎着往教室后面走去,弯身套黑色大垃圾袋。
他们现在的关系就像这个垃圾桶,他在光洁无尘的外面,蒙上了一层大黑袋子,谁也看不见她内心的狰狞。
谢星沉站在教室门口等她,脸色难看的要命,一见她出来,抢过她肩上的书包,怒意就磅礴。
“赵菁,这么多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就是不肯相信我对你帮助的善意。”
赵菁看着他。
“谢星沉,这么多年,你爸爸出现在新闻上也是越来越频繁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我们之间的差距。”
谢星沉不说话。
赵菁又说:“既然你这么想跟我上一个初中,你为什么不转来七中,而要我去附中,你不是想上哪个初中就能上哪个初中,你为什么不呢,谢星沉。”
谢星沉无话可说,为什么不呢,附中的教育资源何止比七中好千百倍,但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接受这份好。
赵菁看着他:“你还会像八岁一样,问我喜不喜欢你叫我‘葵葵’一样,问我愿不愿意去附中吗?”
谢星沉这时察觉到羞愧了,他长到十三岁,人生实在顺风顺水,顺其自然狂妄自傲,可又有没有常常自省,他立马道歉。
“葵葵,对不起。”
如果他人的命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到了他们这就升级成了“己所欲是人所欲否?”
赵菁并不在意,她知道这并不是谢星沉的错,更多是她自己的问题。
人总是越缺乏什么越想彰显什么,她在谢星沉面前越缺乏尊严就越想彰显尊严。
在青春期这个拧巴的年纪,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让她像个陷入泥沼的影子,自己挣脱不出无法自洽,旁人捕捉不到理解不了。
自从八岁那场大病后,她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膨胀,这让她失掉了健康和身材,她的脑子也像气球一样空空如也,这又让她险些失掉智力和自我,她时常感到思维混沌迟缓,对周遭的感知能力变弱,她的学习成绩需要十分努力维持,她不得不放弃钢琴,她进入到了一个漫长而又透彻新生的恢复期。
这是她一生的雪季,有时感觉天空灰扑扑的有邪恶的鸦羽掉下来,有时又感觉裂开了一条缝看到挣脱天光的一刹那。
赵菁此刻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本书,别人看到我平庸的外表,却不愿意翻开阅读我。”
她重复:“没有任何人想要了解我。”
谢星沉听了怪心酸的,她这个年纪有什么烦恼?跟在她身旁放柔声音说:“葵葵,你跟我讲,我愿意听。”
赵菁从来没说过,有谢星沉在她身边她会很安心,谢星沉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从内而外都最优秀的男生,她可能这一生都遇不到第二个,一生都奢望不了。
她慢慢说。
“我在想,他们为什么只欺负我?男生体育课盯着我的胸脯看是什么意思?老师为什么默认我会丢铅球?”
“我该害怕吗?我该羞愧吗?我该服从吗?我想不通,我不理解这一切,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吗?我不喜欢被这样理所当然对待。”
“明明在我生病变胖前不这样的。”
“然后现在,我该减肥吗?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受到别人十足的恶意,是以暴制暴还是找老师更有效?我该相信老师吗?老师会不会对我说出‘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这种话?”
谢星沉本来就是个感性的人,此刻眼眶红的不得了,紧紧握住赵菁的手。
“放心,我活着一天,就一天不会让人欺负你,哪天你被人欺负了,第一个告诉我,我第一个为你报仇。”
“如果哪天有人对你说出那种话,你可以回击,‘为什么你妈死了别人妈还活得好好的’。”
受委屈的小兔子一样的表情,再配合上漫不经心又无波无澜的语气。
赵菁忍不住笑弯了腰:“天呐,你居然在骂娘,第一次见你骂娘,你为什么能用这么正经的语气骂娘。”
骂娘是谢星沉能想到最脏的话,因为在谢星沉的户口本排序里,妈妈柳朝音永远是第一位。
谢星沉抿着唇看着她,被嘲笑的有些不乐意,忍不住伸手揪了下她的脸,肉嘟嘟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他想不明白,他一字一顿对她说。
“女孩子需要纠结的从来不是高矮胖瘦,而是强大。”
“我知道的。”
赵菁拽开他的手,直起腰,双眼明亮看着他。
“谢谢你肯听我讲话,谢仙仙。”
说完,赵菁就转身到水池前洗手。
谢星沉跟着走近,站到她身旁,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着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偏身去看赵菁。
赵菁冲了两下手,又鞠了一捧水去洗脸,她低着头,草莓发圈扎起的高马尾偏移,白皙的后颈露出一段粉色的系带,十三岁的谢星沉不知道那是什么,以为是衣服的装饰品之类的。
女孩子脸盘子圆润光洁,碎发被打湿很纯,水龙头洒下波光粼粼的雾,远处还传来打篮球声,是夏天放学在操场边洗脸独有的氛围感,更别提她洗好脸,直起身面向他,迎着夕阳,一只眼睛睁开一只眼睛闭着,睫毛沾着水珠,去摸手帕纸擦干的样子,像一颗刚出水的荔枝。
谢星沉觉得欣赏不来的真是没品的东西,他的小葵明明天下第一好看。
他跟着关上水龙头,从赵菁手中取了一张纸去擦手。
却在视线下移时,扫见赵菁被打湿的衣襟,白色短袖校服下,透出的一抹粉色?
“?”
“……”
“!”
谢星沉起初疑惑不解,愣了三秒,脑子瞬间炸了,一瞬间飘过一万种想法,每一种想法里都有“小葵会不会觉得我跟那些男生一样?”“小葵发现了会不会讲男的就是脏?”“小葵绝对是讲得出这种话的!”“天呐我犯了大罪了!”“小葵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青春期这该死的尴尬!
谢星沉内心极度抓狂,脸不知不觉泛起红晕,着急忙慌移开视线,脱了校服丢到赵菁身上。
这年谢星沉还没有在衣帽间香薰的习惯,校服上沾染的是好闻的沐浴露味,赵菁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只觉得应该是高级的昂贵的味道。
赵菁此时被那洁净舒适的味道扑满了呼吸,情不自禁嗅了嗅,视线浸入昏暗,伸手将校服从脑袋上掀起来,不解看着谢星沉。
“你干什么呀?”
谢星沉见她胸前又露出一小片粉色,飞快扯上校服盖住,坚持道:“穿上,等下脖子和手臂晒黑了。”
“哦,你还怪贴心的。”
赵菁乖张答应,其实根本不想穿,大夏天的热死了,然而慢悠悠团起谢星沉的校服抱住,低头一看,也窥见了自己透出的粉色小背心!着急忙慌套上袖子将校服反穿上!
谢星沉见了忍不住失笑,背着两个书包转身往前走。
赵菁跟在后面,越想越觉得谢星沉有鬼,不然怎么会把校服丢给她。
她这个人越看别人隐瞒什么越想戳破什么,戳泡泡一样,特别谢仙仙,调戏谢仙仙是她人生的一大乐趣,忍不住蹦蹦跳跳到谢星沉身旁,仰头看着谢星沉。
“谢仙仙,你是不是没看过人穿透视装?”
谢星沉定住,转头风化:“??!”这是一般女孩子能说出的话吗?别人不揭穿还主动自曝了?赵小葵真有你的!
赵菁笑疯了:“哈哈哈哈哈谢仙仙你太可爱了!”
两人这时已经走到了七中校门口,段锐早在对面的便利店等着了。
段锐从小就识相,从来不当电灯泡,见他兄弟闯祸了要扫垃圾了,立马就开溜了,此刻见两人出来,拎着三瓶水从对面走过来:“你俩笑什么呢?”
赵菁迅速恢复如常,给足谢星沉面子,扯起其他话题:“明天周末,去哪玩?还是来我家给我补课?”
谢星沉想起正事:“明天要不要去凯旋时代滑雪,我正好有几张票。”
“好呀好呀!”赵菁知道凯旋时代是谢星沉家的产业,也不客气了,情绪很高,“正好前阵子开业,我还没去逛过呢!”
段锐更是不会手软:“谢星沉,你家最近不还有个度假村要开业,国庆一起去玩呗!”
“行啊,本来就打算邀你们一起去玩。”谢星沉向来大方,又想到什么,担忧看向赵菁,“小葵,叔叔找到工作了吗?”
这年赵菁一家没有再挤在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二楼的狭小空间,而是住在七中附近的学区房,同时还剩二十九年贷款要还,赵菁一方面精力不济一方面减轻家里经济压力没有再学钢琴,赵国安一个厨子却因为酒店人事斗争丢掉了工作。
赵菁摇摇头:“没,暂时在店里给我妈帮忙。”
段锐看破也说破:“谢星沉,你是想说可以给赵叔叔安排去度假村当主厨是吧?”
谢星沉觉得这件事有点难看,怕赵菁说出“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得给你家打工仰仗你家过活?收收你的资本主义大少爷做派!”这种话,看着赵菁不说话。
段锐向来看的清楚:“你别操心了,赵叔叔肯定可以顺利找到工作的。”
谢星沉依旧看着赵菁不说话。
赵菁反套他的校服走在前面,开口说:“谢仙仙,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帮我和我爸爸妈妈一辈子。”
谢星沉几步走向前,与她并肩:“嗯,我知道的。”
赵菁又说:“其实我刚刚倒垃圾也不是故意要跟你吵架对你那么坏,我只是不想对你太好。”
“嗯?”谢星沉迷惑极了,“为什么?”
赵菁定住,转身看着他,近乎仰望的姿势。
“我有点烦你。”
我有点烦你。
我喜欢你,但又不能喜欢你-
一夜绮梦,像少女踱过妆镜台。
第二天早晨,谢星沉醒来,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沉思片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床单连同被套抱作一团,塞进了洗衣机。
谢星沉的青春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第96章
凯旋时代,高级法餐厅,玻璃露台。
男人西装革履,俊美凉薄,女人长裙摇曳,风情明艳。
从此处可以俯瞰一整个广场,甚至一整个临城。
三百亿,五年前事关重大,五年后不值一提。
五年时间,柳朝音不仅跟完凯旋时代项目,还同谢开昀联手将朝开的生意推向业内难以企及的新高度。
那是中国地产行业最辉煌的几年。
今天是凯旋时代开业后两人第一次来,是五年前的第一次,也是五年后的最后一次。
柳朝音吃着东西,问谢开昀:“江叶新城的项目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有人跟我说你老了不中用了。”
这几年。
谢开昀也在不为外人所理解地激流勇退,收窄地产项目杠杆,提高金融风控,不仅文娱多元化发展,甚至进军完全不熟悉的互联网风投业务,走轻资产化路线。
有人说谢开昀老了不中用了。
有人说谢开昀重情怀重操旧业,谁不知道谢开昀从前在美国干过风投咨询。
还有人说谢开昀是为了给柳朝音让路,谁不知道谢开昀从前在法国做过奢侈品管理,谁不知道谢开昀嗜柳朝音如命。
谢开昀是不是为了给柳朝音让路,是不是重情怀重操旧业,是不是老了不中用了,柳朝音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才四十四岁,盛年的不能再盛年,精明的不能再精明,柳朝音始终相信谢开昀的判断,柳朝音还要问。
“拿着现金在手里总是好的。”谢开昀靠在椅子里,喝了口酒,“盈盈从美国回来,跟我说长岛的那套房子,她没花多少钱又买回来了,二十年间物价和通胀涨了多少,二十年前的美国跟二十年后的中国比如何,这个市场还有多久到顶?这个市场还值得all in吗?”
柳朝音笑他:“我还以为你会到顶了再撤。”
谢开昀自嘲:“我没那种超能力。”
柳朝音为谢开昀的风险管控放心,与他碰杯:“钱赚够了?再准备做点什么?”
谢开昀说:“钱多不烧手。”
柳朝音笑了:“你哪里是对商业地产有野心,你分明是对钱有野心,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商人。”
谢开昀不反驳。
柳朝音又何尝没有野心,五年间,“闻音”脱离朝开,在柳朝音的全权主理下,国内市场年营收达到三亿人民币。
三亿人民币于香水这个小而美的生意已是不易,但占国内市场份额不到5%,国内香水市场大头始终为国际品牌所把持,三亿人民币更只是凯旋时代总投资的百分之一。
“闻音”在国际也初露头角,有了模糊的姓名,但出口总价和单价仍然不高。
柳朝音哪一方面都咽不下这口气,柳朝音哪一方面都不会满足,柳朝音越来越频繁地往返巴黎。
两人今天自然也不会只是为了吃饭。
吃好,侍应生撤下餐,上了甜品。
柳朝音从包里取出两份文件,推向谢开昀:“之前说好的,签了吧。”
谢开昀看都没看一眼,柳朝音之前同他说好的,他答应了柳朝音的,但他还想有转圜:“非要这样?”
柳朝音递笔给他,看着他,展颜一笑:“我想走一条全新的路。”
谢开昀接过笔,没有看任何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字:“根本没必要走这种手续。”
柳朝音挑眉:“你能接受异国?你能容忍我跟其他男人共事夜不归宿?你一天见不到我就要发疯的,这对你不公平。”
谢开昀知道柳朝音的决心,也尊重柳朝音的决心,盖上笔帽,将笔连同签好字的协议递还给柳朝音:“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爱我。”
没有人知道,谢开昀与柳朝音离婚,并不是46岁,而是44岁,这年他们相识二十三年,结婚二十年,在一起的时间早就超过不在一起的时间。
仍然相爱,只是对事业有更高的野心。
爱情也不会是他们人生的全部。
“暂时不公开。”柳朝音收回文件塞进包里,又强调,“特别不要让小沉知道。”
“知道。”谢开昀喝了一口酒,他向来体面,他们都向来体面。
两人在玻璃露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妈妈!”
柳朝音偏头看去。
下一级伸出的露台上,站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最高的那个不是她家小家伙又是谁。
柳朝音侧身微笑着挥手。
三个小孩子跟着上来打招呼,谢星沉看着两人问:“妈妈,你跟爸爸回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跟你爸爸吃完饭就打算回家陪你。”柳朝音说完,看向谢星沉身后的段锐和赵菁,“你跟小锐和小葵过来玩吗?”
“嗯,今天周末,我们来滑雪。”谢星沉说。
柳朝音跟着从地上拎起三个手提袋,都是刚刚逛街买的。
“正好我给你们买了礼物。”
柳朝音向来注重仪式感,特别对小孩子,小孩子收到礼物都会开心,她每次回来都会给谢星沉和谢星沉的两个朋友带礼物。
自家孩子送什么不必多说,段锐也好办,无论送什么杨老师那里都会找回来,至于赵菁,这是个小时候收到串珍珠项链都会推三阻四的女孩子,考虑到家境,不增加对方经济压力,柳朝音往往会考虑礼物价值不超标。
柳朝音这次送赵菁的是“闻音”的香水套盒,她来这边门店暗中访查顺手买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都爱美,此时,她将手提袋递给赵菁:“葵葵,最近身体怎么样?家里都还好吗?”
赵菁并不抗拒柳朝音的礼物,柳朝音这些年给她送过大大小小不少礼物,都很好接受,柳朝音是她家的贵人,有年去蛋糕店见到她父母,还曾给过她父母投资建议,他们这种贵人普普通通一句话,于寻常人家就是莫大的天机,沈丽春赵国安没钱买商铺买房,但听从柳朝音建议买了黄金,这几年眼看着不断升值很是发了点小财,她微笑着点点头:“谢谢Crystal阿姨,我最近身体很不错,家里一切都好。”
柳朝音没讲过,她喜欢赵菁是因为赵菁从小到大始终称她为Crystal阿姨,这个女孩子有分寸不逾矩。
三个小孩子打过招呼,很快就走了。
谢开昀全程没说一句话,此时看着三个少年少女远去,很是盯着赵菁的背影看了会儿。
柳朝音揶揄:“怎么,你对小葵有意见?”
赵菁跟自家儿子谢星沉是什么关系,两人很清楚,自家儿子谢星沉对赵菁是什么感情,两人同样清楚。
“没有。”谢开昀否认。
柳朝音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她猜的,谢开昀多现实的人啊,她说:“你看不上小葵家境。”
谢开昀没说话,端起酒杯与她碰了下,饮尽。
柳朝音当他默认:“你这人真没意思,我当年也没嫌弃你家家境。”
谢开昀不得不为自己辩解:“没有可比性。”
柳朝音讽刺:“也是,你家当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开昀无奈一笑:“这个女孩子不简单。”
“嗯?”柳朝音疑惑。
谢开昀问:“你知道岳安集团吗?”
“岳安集团,国内最早发展新能源的企业之一,最近势头很猛,可以关注一下。”柳朝音说完,看向谢开昀,“怎么,你想入局?”
“我暂时没有进入另一片蓝海的打算,但投资部最近有接触到。”谢开昀说,“岳安的老板姓沈,一个很有魄力的女人,十年前就能想到布局新能源,祖籍临城,大学毕业在钢厂当过工程师,十三年前随丈夫搬到雪城,丈夫姓萧,如今在雪城很是有一些权势。”
“这跟小葵有什么关系。”柳朝音不明所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这对夫妇很不简单,据传他们失去过一个孩子,十三年前,在临城,女孩。”谢开昀说,“我稍微一查,发现这位沈老板跟赵菁的母亲沈丽春是远房表姐妹关系,而赵菁并非父母亲生,沈丽春赵国安常年有做试管。”
“你特意去查小葵?什么时候的事?”柳朝音自觉对谢开昀的冷酷又认识到了一个新高度。
“我没你想的那么闲。”谢开昀看柳朝音表情就知道柳朝音在想他冷血无情,“实在因为她姓萧,而这个萧又很不寻常。”
谢开昀看着柳朝音,笑了下:“萧老爷子当年不还想跟你当亲家,谁知道他根本就容不下孙女。”
柳朝音想起这个就摇头:“明明是你们男的重男轻女,偏要推到女人身上,他那续弦背了一辈子的骂名,如今去了倒好了。”
萧老爷子家里那档子事,那可太精彩了,三天三夜说不完。
从前要在这临城地界拿地,首先要过的就是萧老爷子那一关。
如今眼见着被外面的私生子坑了,老婆死了,老东西一蹶不振,这辈子怕是爬不起来了,也没几年好活了。
高楼起又高楼落,出生于新世纪的新一代,不再需要附庸盘踞在土地上的蟾蜍,咽着苍蝇把生意吞下去,他们甚至连土地都不需要,他们选择直接开辟新的道路。
这个“孙女”是哪个“孙女”,柳朝音稍稍一想就能知道。
她睁眼看向谢开昀,很为这个男人的手段边界所折服:“萧老爷子的事你也插了一脚?”
谢开昀不置可否,拿起醒酒器为两人倒酒。
“雪城那位姓萧的也很有本事。”
“老东西太贪了。”-
“谢仙仙,你为什么抓娃娃技术这么差劲?”
三人滑完雪,在露台遇到柳朝音谢开昀,又去吃过饭,从电玩城出来,赵菁笑谢星沉。
谢星沉抱着她的东西和娃娃,懒洋洋挑起眉。
“人总得有点缺陷,太完美也不好。”
“就是不肯承认自己不会抓娃娃。”赵菁笑盈盈看着他,“自恋鬼。”
段锐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
“那不是月盈姐?”
赵菁谢星沉跟着往楼下看去。
今天商场内有品牌举办活动,请了明星来站台,现场人流量超大,安保全力维持着秩序,不幸有人奶茶洒了一地,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拿着对讲机请PA来打扫。
这年谢月盈19岁,从美国学成归来,得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凯旋时代商场管理轮岗。
工作时穿着与旁人无异的黑西装制服,头发一丝不苟盘到脑后,没有再染发而是光鲜亮丽的黑,全身上下最贵的首饰是腕间的一只古董钻表,极为简洁干练,与赵菁五年前在谢星沉家后花园见到的仿佛判若两人。
第97章
“我要吃上宫坊的小龙虾,谢星沉去买,还有MQ的啤酒,段锐去打包,小葵陪我逛街!”
品牌活动结束,谢月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一见了他们三个就毫不客气指挥。
“这两个地方来回至少四十分钟,也就你想得出来。”谢星沉抱臂冷冷看着谢月盈。
谢月盈踩着高跟鞋就要去抓谢星沉头发:“幼稚鬼,你就这么对待你亲姐的?我才回国没几天呢!”
“谢月盈你离我远点!”谢星沉最讨厌别人碰他头发,碰了要炸毛的程度,特别在拽天拽地的初中生阶段。
谢月盈偏不:“十三四岁的小鬼都这么拽的吗?段锐和小葵怎么没意见?就你意见多!”
眼见着姐弟俩就要掐起来,段锐连忙过去把谢星沉拖走:“走啦走啦,早去早回来,你就是嘴硬,前天你姐半夜要吃东西,你不也乖乖滚起来给她煮泡面,你姐现在就吃个小龙虾你能不去给她买,最后都是要当你姐仆人的,真不懂你在口嫌体直什么……”
谢星沉一边别扭一边捂段锐嘴:“你是唐僧吗天天念经!”
赵菁目不转睛看完全程:“……”月盈姐跟从前果然没有丝毫变化。
谢月盈打发走两个弟弟,拉着赵菁就往商场内一家奢侈门店走:“走,陪我去做个spa,我晚上有个酒会要去,做完spa他们也回来了,吃完东西你再陪我逛下街,好久没买戒指了。”
商场赚钱商场花。
谢月盈这辈子没短过钱,给赵菁花钱也就是顺带洒洒水。
谢月盈扶贫从不藏着掖着,给你的一定要你接着以至于跋扈。
赵菁被指挥着试裙子,又被别上上千元一只的钻石发卡,最后通通被谢月盈买下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她走出门店,并不感到抗拒。
谢月盈临走照顾她家生意也要摆出命令的姿态:“小葵,帮姐姐个忙好吗,从你家店里订五十份提拉米苏,下午四点送来这里,我请同事下午茶。”
“好的月盈姐,姐姐还有什么要求吗?我给我妈妈打电话。”赵菁细心记下要求,转头打电话给沈丽春,并不感到抗拒。
她喜欢谢月盈,她喜欢柳朝音,她喜欢谢星沉家里的所有人。
她转身看向不远处等着她的那个少年,她唯独不喜欢谢星沉-
晚上九点。
谢月盈结束工作,匆匆赶到酒会。
一入宴会厅,从侍应生手中接过酒,就有一年轻男人停在她面前。
年轻男人英姿勃发,高级剪裁西装衬出矜越身形,冷峻的脸上显出一抹微笑。
那双无机质黑的眸子深深沉入她瞳孔。
“谢大小姐,好久不见。”
有人在五年中无数个夜晚一遍遍听着房间里回荡的“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经历无数个脊梁骨被打碎的时刻来到这里,只为了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
她一无所知。
谢月盈挑眉,问女伴:“这位是?”
女伴笑她:“月盈你才回国,自然不知,这位便是近来名声大噪的梁四公子。”
谢月盈依旧不识。
年轻男人定定看着她,自我介绍。
“梁京洲。”-
另一边。
告别谢月盈。
三人打车去赵菁家。
一上车,谢星沉就从书包拿出作业给赵菁讲起了题。
来回路上碎片讲一点能节约不少时间。
讲完一遍让赵菁自己写,谢星沉递过笔,看向窗外,出租车路过附中。
谢星沉问她:“葵葵,你高中想考附中吗?”
“废话。”赵菁低头演算,“全市甚至全省的学生都想。”
“我查过,附中今年在七中招生121人。”谢星沉说,“你在七中全校多少名?”
七中其实不差,在全市也小有名气,只不过附中一家独大,在全国都排的上号,也就把七中比成了渣。
他和段锐在初中部快班直升高中部问题不大,赵菁没有背景资源也不愿意利用背景资源,裸考进附中是最好的办法。
谢星沉想好了,初中已经这样了,高中绝不能重蹈覆辙,赵菁再执拗,媳妇再难养,他也要拐到附中守着。
赵菁没抬头:“358。”
谢星沉没说话。
赵菁问:“谢星沉,你在附中多少名?”
谢星沉依旧没说话。
赵菁一副就知道的语气:“肯定是第一对吧?”
段锐在副驾,都闻到了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大气不敢出一口。
谢星沉是真的有点毛了,冷冷看着赵菁:“赵菁你有意思没意思?”
赵菁声音始终平静,写完最后一行步骤:“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我说的是事实。”
谢星沉简直想把赵菁给弄死,没见过这么犟这么窝里横的,这姑娘到底有没有分清对象是谁,见赵菁题写完了写对了,又一把抢过作业讲下一道。
“我是不是第一没关系,我给你补习不能让你考上附中是我无能。”
赵菁有被谢星沉冷脸放狠话但讲题的样子乐到,偷偷弯起唇。
段锐更损,坐在副驾幽幽飘出句:“死鸭子嘴硬。”
谢星沉:我容易吗我……
到赵菁家,又是一番辅导。
谢星沉和段锐走后,赵菁又写作业写到了半夜十一点半。
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想考附中,她想跟谢星沉一个高中。
可现实却是越来越远。
一两年间,谢星沉接连竞赛获奖,附中甚至全国任何一个高中都无法满足他,A大少年班向这个天才少年抛来橄榄枝。
时光的残酷就在于,你以为你追逐的是一个身影,紧紧踩着他的影子就不会走散,实则是天边最遥不可及的骄阳,当太阳升起来任何人都无法忽视,那些无处遁形的少女绮丽念想也如泡沫般烟消云散。
甚至一瞬间将地球裂成两半。
“什么?他要出国?”
这天,赵菁接到电话,春节过去,店外天空灰蒙蒙,路上行人还穿着薄袄,初三第二学期刚刚开学,中考还剩下不到四个月。
这天周末,她在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写题,被冻僵的手上还拿着笔。
这年赵菁第一次考进七中前一百。
段锐在电话那头情绪也不高:“对,他要去法国,跟他妈一起。”
“法国。”赵菁琢磨着这个遥远的地名,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去隔壁省参加远方姑妈的葬礼,她低声喃喃,“这么突然?”
“他爸妈离婚了。”段锐说,“我也是才知道。”
赵菁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他估计还没跟你说。”段锐说,“你抽空去跟他告个别吧,指不定哪天就走了。”
“好。”
赵菁挂断电话,低下头,发现中性笔戳进了手心,烙下了一条短短的红痕,正竖在姻缘线中间,却不觉得疼。
她将笔丢到柜台上,转身进了厨房。
下午一点五十。
赵菁提着两个袋子,站在谢星沉家门口。
王姨来接待的她,给她拿拖鞋进门:“小沉在楼上。”
“谢谢王姨。”赵菁换了拖鞋,将一个袋子递给王姨,里面装了老太太爱吃的桃酥蛋卷红豆饼之类,这些年赵家受谢家恩惠不少,每次来爸妈都会让她带些点心,恩情还不起,权当一点心意。
她跟着提着另一个袋子上楼。
一上到楼梯拐角,就见谢星沉背着书包失魂落魄往下走。
两人差点撞到。
谢星沉见了她眼前一亮,又带着她往上走。
“诶,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
“听说你要走了,我来给你饯行。”
赵菁提起纸袋子,朝谢星沉微微一笑,没有露出一丝伤色。
谢星沉看着她一言不发,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身走进房间,在窗前地毯上的懒人沙发坐下,取下书包拉开拉链,一件件取出物品交代。
首先是一摞笔记本:“这是我的物理和化学笔记,你或许用得到。”
一把钥匙:“这是天文台的钥匙,你想玩随时去玩。”
一盒香水,少年的神色忽地有些羞涩:“你总说我身上香香的,这几年的沐浴露应该是这个味道。”
赵菁一见那香水就笑了:“我知道!”
谢星沉挑眉:“嗯?”
赵菁娓娓道来:“就初二那年,我们去凯旋时代滑雪,遇到你爸妈,你妈送了我一个香水套盒,里面有一瓶是这个。”
谢星沉了然点点头:“嗯,这个香水品牌叫‘闻音’,我妈是大老板和首席调香师。”
赵菁仍旧记得那个晚上。
夜阑人静,她写完作业,伸了个懒腰,拆开礼物,从盒子里一一取出香水喷洒在空气中,在台灯下像晶莹的流星雨,试到最后一瓶,一股熟悉安心的味道占据呼吸,那是谢仙仙的味道,那一瞬烟花炸开的感觉。
那是那些年柳朝音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此时。
赵菁亮晶晶看着谢星沉,说出香水的名字:“勿忘我?”
谢星沉放下香水,低头笑了:“勿忘我。”
接着是一部新手机:“手机用来跟我联系。”
赵菁一直在用父母淘汰的旧手机,性能落后倒还在其次,主要掉电快还经常欠费,导致一起出去玩经常半路联系不上人,问就是关机了欠费了,就很吓人,谢星沉总算逮到机会送她个新手机,也不管是不是太贵重了,都要出国了还顾虑个鬼,到时候联系不上人有他后悔的。
赵菁从盒子里取出手机,按下开机键,屏幕瞬间就亮了,右上角出现满格信号。
不光插了SIM卡,锁屏还弹出迟来的充值短信。
个、十、百、千……赵菁一数小数点,瞬间一惊,这个败家子!充话费哪就要充上千块啦!
谢星沉最后取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她,少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动容说:“这个你拿着。”
“什么呀?我亲爱的大少爷,你终于要送我钱了吗?”赵菁接过沉甸甸一叠,向谢星沉开玩笑,打开信封,却真倒出一沓红票票。
又不止是红票票,还有国内国外两张银行卡,更重要的是一个小笔记本。
赵菁拿起小笔记本翻开——
目录
1、如何办护照
2、如何办签证
3、出发前物品准备清单
4、行程中注意事项
5、如何坐飞机
6、下飞机如何联系我(附巴黎家中地址和座机,个人手机及地址变更到国外另行通知)
7、在巴黎走丢/被抢/行李、钱包、手机甚至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都丢了怎么办?
8、女子简易防身术及可携带防身工具
9、紧急联系人(办护照、办签证、买机票以及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谢星沉、谢月盈、谢开昀、柳朝音……)
全本手写。
第98章
赵菁将小册子一页页翻过,思维导图一项项简要实用交代,细细摩挲每一方字迹的棱角和弧度,不知道他写了多久,良久,没说话。
谢星沉送她的不是钱,而是飞往巴黎的机票,以及拥有这一可能性的万全准备。
“一个人出国还是太危险。”
谢星沉将她的思绪拉回,伸手去拿她身旁的纸袋子:“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葵葵。”
赵菁收回神,将纸袋子递给他:“我做了好久呢,店里早就不卖纸杯蛋糕了,纸杯还是朝奶茶店借的,有个塑料盖子拿过来奶油不会花掉。”
谢星沉拉开纸袋子,果然飘出一股香甜的奶油味,两只标准纸杯排在里面,透明圆盖里琳琅满目,不细看还以为是哪家新出的雪顶,他不由漾出一抹柔和的笑。
“为什么送我纸杯蛋糕?”
赵菁动手将两只超大号纸杯蛋糕取出来,一个放到自己面前,一个递给谢星沉,连同叉子。
“纪念我们伟大的友谊!”
谢星沉听到“友谊”二字,眼中不由闪过一丝苦涩,拆开叉子,打开纸杯蛋糕,缓缓开动,终是伤感起来。
“吃完就没了。”
赵菁转头看着少年坐在她身旁安静吃东西的样子,想到从此她的少年远渡重洋,这样的场景再也不会有,强忍着眼眶不决堤,低头狠狠叉了个草莓塞到嘴里,却被心里蓄满的泪水全然冲淡,为什么草莓一点也不甜,味同嚼蜡般,低声喃喃。
“就要吃完就没。”
吃完就没,就不会再想念。
不再想念,奢望的痛苦才会减轻一点。
谢星沉显然听见了:“葵葵你好过分!现在还说这种话!”
少年一把将她扑倒,纸杯蛋糕歪到地上没有妨碍,他两臂撑在她身侧,从上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似乎都探破了彼此眼中的情愫,流光漫过这些年,房间安静的能听见暴烈不止的心跳。
赵菁觉得自己又要病了,不然他要走了她胸腔还不知死活地打鼓,她动容看着他桃花潋滟的漂亮眼眸,缓缓笑了。
“你到国外后,肯定会遇到蓝眼睛白皮肤的漂亮女孩。”
谢星沉不动声色敛起神色,从她身上起开偏过脸,低下头替她将笔记本、钥匙、香水、手机和信封一样样收拾进书包里。
“再也没有一个女孩会比你漂亮。”
两人在房间待了一会儿,谢星沉送赵菁回家。
车停在长宜路,谢星沉下车陪赵菁走一段路。
走到温馨蛋糕店门口,两人告别。
谢星沉揽在赵菁肩的手向上,从她头上取下草莓发圈。
“送给我了。”
少女的长发随风飘散,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谢星沉请赵菁和段锐吃了一顿饭。
吃完饭,段锐先走,谢星沉同赵菁抱了两分钟。
谢星沉一句话也没有说。
又不是说了,他就不会走。
又不是说了,就一定会实现。
他不做未定的承诺。
当晚,谢星沉随柳朝音飞往法国。
赵菁那天是哭着走回家的。
她的少年飞走了-
大半年后,十月,星期六。
临大附中,高一教学楼。
“赵菁跟十四班的段锐走好近啊。”
“段锐家超有钱住在西山居!”
“赵菁天天下晚自习跟段锐坐一辆车走两人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不是这也太不搭了帅哥眼光未免有点……赵菁那脸那体重……”
这年段锐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污蔑。
这年附中在七中招生98人,赵菁以七中第36名裸考进附中,人生中受到的污蔑远没有结束。
她最近长了青春痘,去医院开过药每天有坚持涂,医生让她饮食清淡不要压力太大,然而月考的巨大滑铁卢俨然显示她跟不上附中的节奏,皮肤焦灼难耐却不得不戴口罩,吃不下饭的高温又身体浮肿。
赵菁背着书包站在上一层台阶,缓缓攥起手心,对身旁的段锐语气平静说。
“段锐,听说我们在谈恋爱?”
段锐:“啊?”
下一层说话的人震惊回过头。
段锐会过意:“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你当我爹还差不多。”
赵菁当天情绪难以避免的低落。
回到家,写作业到十一点半,洗漱完上床,她从枕边摸过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
谢仙仙:【[语音]21″】
她点开语音。
少年干净低醇的声音从听筒里缓缓流泻出来,像塞纳河畔午夜的萨克斯。
“Who says
/Who says youre not perfect
/Who says youre not worth it
/Who says youre the only one thats hurting
/Trust me……”
巴黎现在却该是下午五点,太阳还没落山,余晖为时尚之都渡上金色。
赵菁在九千公里外的冷蓝夜色里侧躺在床上,指尖轻触到手机屏幕上。
葵葵:【好听!】
葵葵:【[音乐]《Let Her Go》Birdy】
听《Let Her Go》这种伤感情歌也就算了,听的还不是原唱Passenger,而是空灵伶仃百倍的Birdy版女声。
这姑娘就伤心成这样了吗。
Staring at the bottom of your glass
Hoping one day youll make a dream last
……
谢星沉靠在巴黎街边CRYSTAL AGE工作室外的玻璃门边,逆着一整个城市向西的日落,垂眸翻看手机屏幕上的歌词。
他在等柳朝音带他去吃饭,今天周六不工作,临时有事才来这边工作室。
这时一阵香水飘出来,一个法国女人用法语同他打招呼:“Hi,Blake,你唱歌可真迷人,你在干什么呢?”
谢星沉发送完消息,随性扬起手机,用流利的法语答:“我在哄我女朋友。”
谢仙仙:【葵葵,为什么这么伤感?】
赵菁没有回这一条消息,她将手机塞进枕头底下,拉上被子在黑夜里闭上亮莹莹的眼。
第二天早上起来,枕头还有一点湿 。
她当时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床换睡衣洗漱。
日子总要过下去。
谢仙仙,你离开越久,我越想你。
可是我不能想你。
我连世界都没有看过,怎么能阻止你看世界。
那天以后,赵菁下晚自习再也没有搭过段锐家的车。
段锐跟她其实同是天涯沦落人,自谢星沉走后,两人直接联系虽少,但三人小队总不能散。段锐还是时常来班上找赵菁,多是受谢星沉所托照看,以及送信。
“谢星沉真没意思,次次都是寄给你的,还次次往我家送。”
段锐嘟囔着从书包里取出信递给赵菁。
赵菁接过道谢,将信装进书包。
回到家,写完作业,赵菁才在台灯下打开信。
谢星沉每次寄给她的信都很单调,一张摄影作品背面手写一句话,汇报行程般,赵菁打开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面还有密密麻麻一抽屉。
赵菁将信件从抽屉里全部倒出来,按照日期依次整理。
一份放在餐桌上的仰望星空。
——“想吃某人烤的草莓纸杯小蛋糕,拜托多多巧克力碎碎。”
冰岛沉入蓝调时刻的钻石海。
——“世界的尽头是不是海不知道,我知道人生的尽头一定会是某姓某人。”
芬兰夜空缥缈变幻的极光。
——“越是良辰美景,越想你在我身边,始终觉得极光应该两个人一起看。”
瑞士山间的木屋和羊群,柳朝音谢开昀手牵手清晨漫步的背影在角落出镜。
——“暑假你来找我玩,我们就在这里住一阵子,每天采花滑草喂小羊好不好?”
南意大利的夏天,段锐一猛子扎进海里。
——“可是你总不来。”
“好啦好啦,我回国的话我们一起去三亚怎么样?”
维也纳金色大厅音乐会现场。
——“如果你还弹钢琴,我们将一同闪耀在金色大厅。”
荷兰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少年用速写本临摹完《向日葵》,对着镜头比了个耶,笑容很耀眼。
——“世界上最贵的向日葵在这里了,但都不如我亲手养育的那一株。”
……
今天收到的是:
一片极为熟悉的微弱黯淡星空。
——“跨越七个小时的夜空依旧没有丝毫改变,今天生日快乐吗?亲爱的葵葵。——20XX年10月24日”
可是她的生日早就过了。
赵菁将相片按日期整理好,又收进抽屉最里面。
巴黎,晚八点。
谢星沉正在陪柳朝音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今天室外气温只有几度,浮华场内人人衣着如云。
柳朝音同人social,谢星沉就找个角落喝点东西。
他不care这种场合,也不需要care这种场合。
眼前却忽然飘来一位着黑色晚礼裙的少女,金棕发色优雅,蓝眼睛湛亮,主动用英语同他打招呼:“Hi,Blake,一个人吗?”
谢星沉有一丝印象,今晚来时柳朝音同他介绍过,法国百年奢侈品H家继承人,他不得不卖柳朝音面子,微微颔首说英语:“你好,Evie小姐。”
Evie同他闲聊片刻,来到那个最终话题,少女湛蓝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他:“Blake你可真charming,你有女朋友吗?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谢星沉放下玻璃杯,转身离去。
“我有一个青梅竹马,在中国。”
第99章
晚上十一点,晚宴结束。
谢星沉同柳朝音走出会场,外面有许多媒体和摄像机。
柳朝音还在同人讲话,对方是一个年轻的法国男人,身材高大五官立体,一手松松揽在柳朝音肩头,隐于后的无名指细钻闪着光泽。
谢星沉却从一众闪光灯中,瞥见了街角浸在夜色里的一辆车。
柳朝音注意到谢星沉落后一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同样看到了那辆车。柳朝音迅速收回视线,回抱了一下身侧的法国男人,偏过脸去说话,在某种角度,很像亲吻。
谢星沉看着柳朝音的反应,觉得大人也同样幼稚,无声翘了一下唇,径直走向那辆车。
盯着柳朝音同其他男人的亲昵动作,谢开昀的视线几乎要将黑夜刺穿,直到听见谢星沉从外面拉开车门,才稍稍收回视线。
谢星沉坐上车,谢开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继续盯着柳朝音同男人告别坐进自己的车离开,才吩咐司机开车跟上。
“挺年轻的。”谢星沉靠进座椅里,拿出手机刷,漫不经心说。
“你妈妈向来只看得上最好的。”谢开昀一辈子不肯示弱,这话分明了说那个男人太差柳朝音看不上,顺带把自己抬一脚。
“好像也就二十来岁。”谢星沉轻轻勾起唇,语气轻飘飘,“爸你今年多少岁了?”
谢开昀一句话不说,谢开昀今年四十六了,四十六的谢开昀看不上柳朝音外的其他女人,四十三的柳朝音却可以二十来岁的男人说睡就睡。
曾经的主导权被反转是什么感觉?
谢开昀这辈子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谢星沉继续细数:“法国人,演员。”
谢开昀这时还能教自己淡定:“看起来像你妈妈喜欢的类型,倒是从来不亏待自己。”
谢星沉:“已婚,我看他带了戒指。”
谢开昀顿时脸色铁青。
虽然法国人对婚姻忠诚就是个笑话。
虽然他们离婚了。
但她柳朝音玩年轻男人还不够刺激?非要玩年轻的已婚男人才够刺激?
谢星沉这才抬眼去看谢开昀,终于满意,关掉手机搜索界面。
如果谢开昀上网,就能查出那位二十来岁的法国男明星去年刚和男友出柜。
两辆车先后开进别墅。
谢星沉下车走进家门,看见柳朝音正在厨房喝水,又回头看到谢开昀从门外走进来,指了指楼上。
“我先睡了,你们聊。”
远远听到楼上“哐——”的一下关门声。
谢开昀抬步从玄关走向厨房,一进厨房就开始扯领带:“柳朝音,我后悔了。”
柳朝音转头看去,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男人抵到了墙上。
玻璃杯“嘭——”的在地面摔成碎片,在昏暗夜里像一片片光彩流莹的钻石。
后半夜。
柳朝音餍足躺在壁灯下,一只手盖住眼睛,片刻,拉着被子坐起身,点了一支烟。
“你该走了。”
“这么无情?”
男人笑了下,在她尼古丁的薄雾下,二十多年了,皮囊还是那般好。
“你来不就这档子事?你还想要什么?”柳朝音轻轻看他一眼,捏着烟眯着眼又吸了一口,“楼下玄关包里有钱,自己拿。”
睡完了还要付他钱,把他当成什么了,也不知谁先动的手,更不知谁索取更激烈。
谢开昀知道这是柳朝音惯常挑弄他的小把戏,情绪还是不可遏制波动,鹰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柳朝音,轻轻提起床上一块看不清轮廓的破布,淡淡开口:“将你裙子撕坏了,是我该赔你钱。”
“赔吧,二十万。”柳朝音随手一点烟灰。
谢开昀二话不说,起身拎过西服,写了张支票。
“欧元。”柳朝音好笑看着他,又开口。
面对这种近乎勒索的要求,谢开昀毫不犹豫又写了第二张支票,一并压到床头柜上,问柳朝音:“你很缺钱?”
“我柳朝音从出生起就没缺过钱。”柳朝音全程没看支票一眼。
“那你为什么要卖朝开股份?”谢开昀看着柳朝音,这是他此次前来的目的之一,但并不主要,柳朝音的股份柳朝音有权处置,他没有任何意见。
柳朝音不想牵扯这个问题,偏过脸:“想卖就卖了。”
“‘闻音’你也不管了?”谢开昀又问,柳朝音出国伊始,将“闻音”交给专人打理,每个季度回国视察,这次柳朝音已经四个月没回国了,他才坐不住找过来,谁料,一落地去接柳朝音,就撞破了柳朝音的“好事”。
柳朝音这回直直看向他:“如果有必要,‘闻音’也可以卖了。”
这话实在伤人,谢开昀说不出的难受。
“柳朝音,你知道这像什么吗,我们只是不住在一起了,你却要把我们共同的孩子,甚至你最爱的孩子,都抛弃。”
“我们离婚了。”柳朝音重申,“你当初也同意了的,别说的像我弃养一样。”
“这不是我想象中的离婚。”谢开昀冷冷看着她。
“那你想象中的离婚是怎样的?你以为我在跟你过家家?你以为我在外面玩够了就会回去找你复合?”柳朝音笑了。
“是不是我们离婚了,正好给了你到外面找男人的理由?”谢开昀自觉中了柳朝音的计,却又无处辩驳,戳出今晚最鲜明的一个点。
“谢开昀你不觉得你说这话可笑吗?”离婚了还不许另一半找男人,这种话也就他谢开昀这么理所当然,柳朝音讽刺看着他,“我当初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一定要跟你离婚的。”
“只是这样吗?”谢开昀拿过她的烟盒,缓缓摸出一支烟点燃,漫不经心叼在嘴边,轻佻看着她,十足混蛋模样,“我看不止。”
柳朝音又爱又恨:“好吧,我承认,我最初跟你离婚是想回法国重新创业,但我越来越发现,我这些年错得离谱。”
谢开昀不是一个不能接受批评的男人:“你说说看。”
“为什么我当初要跟你去美国而不是留在法国?为什么我要跟你回国创业在朝开工作十八年?为什么我要为你生下盈盈又生下小沉?”柳朝音平静说,“这么多年于我柳朝音这个人还剩下什么?这么多年我柳朝音失败的彻底。”
“我不认同你这样诋毁自己。”谢开昀重重吸了一口烟,让自己快要炸掉的肺腑冷却下来,“这么多年你的物质生活有比当柳大小姐时差一丝一毫?这么多年我没有尽到一个爱人的责任?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创下一番事业?”
“那是你的事业,不是我的。”柳朝音首先要反驳的就是这一条。
“好的,朝开不是。”谢开昀竭力冷静,“那‘闻音’呢?也不是你的事业?”
柳朝音直直看着他:“从你一开始干预‘闻音’运作的那一刻起,‘闻音’就不是我的事业了,而是你的强加给我的事业。”
“很好。”谢开昀气的将烟头扔进了床头柜水杯里,紧接着恶狠狠盯着柳朝音,“柳朝音你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我强盗逻辑?”柳朝音笑了,倒真要好好理论理论,“谢开昀,是的,我承认,你很有赚钱的能力,这么多年我钱没离过手,但我上面也只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当初回澳门打理家业也未必比现在差,再者,我这么多年对家庭的牺牲还要我提醒你?你作为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成功男人从女人那里占尽的好处还要我提醒你?”
谢开昀一句话不说。
“为什么这么多年是我毫无保留支持你?而不是你毫无保留支持我?”柳朝音不光还要说,并且要一次性说个痛快,“我换个说法,当年我们回国创业,为什么是我陪你创立一个地产公司,而不是你陪我创立一个香水公司?一同起步而市值不如‘朝开’千分之一的‘闻音’能满足你吗?年营收区区三亿的小生意能满足你吗?国内市场总值不到三百亿的香水盘子能满足你吗?”
谢开昀无可奈何地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柳朝音的耳垂。
“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满足也不会愿意的,你在利益上all in‘闻音’有多不满足不愿意,我在愿景上all in‘朝开’就有多不满足不愿意。”柳朝音吸了一口烟,“看吧,我能为你的野心买单,但你不会为我的爱好买单。”
“你还爱我吗?”架吵到这里已然明了,谢开昀看着时间不早了,起身去给柳朝音的奢华浴缸放水,问了这样一句话。
“我爱了你二十五年,同你结婚,生子,创业,人生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该有的都有了,除了香水事业。”柳朝音看着男人高大遒劲的背影,依旧如十八岁那年心动不止,甚至愈发滚烫灼热,“我今年都四十三岁了,现在谈爱情还不矫情吗?我还要只爱你吗?”
“我也同样爱了你二十五年,我跟你一样在变老。”谢开昀走回来,接过柳朝音手里的烟按进烟灰缸,俯近身看着她说,“我今年也四十六岁了,现在不谈爱情不矫情要等死了再谈爱情再矫情吗?我只要爱你不行吗?”
柳朝音看着他笑而不语。
谢开昀又问她:“你想要我做什么?”
柳朝音说:“我想要你像三十九岁那年支持家庭事务一样,支持我的事业。”
“我知道了。”谢开昀起身去里面衣帽间给两人拿睡衣。
然后他就问了今晚最让他后悔的一个问题:“音音,这么多年,你后悔吗?”
“我可太后悔了。”柳朝音看着他的背影,又点了一支烟。
“后悔二十五年前,我对你一见钟情,没有看清自己;后悔二十二年前,我答应你的求婚,又同你去美国;后悔二十一年前,你用盈盈圈住我,我爱心泛滥;后悔十八年前,你用‘朝开’套住我,我没有自己创业;后悔十七年前,你用‘闻音’讨好我,又第一次让你插手运营;后悔十五年前,你又一次替我做决定,我再一次生孩子有了小沉;后悔七年前,我同你吵架接受你的妥协,没有同你离婚;更后悔两年前,我同你离婚,顾及盈盈和小沉没有立即离开。”
谢开昀简直怒不可遏,没有男人听了这种话还能忍受得了,转身死死盯着柳朝音。
“柳朝音,你就这么后悔?你就这么定义我们的关系?你觉得这些年我对你全是圈套和算计?”
柳朝音看着他笑了。
“不然呢?谢开昀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些年你对我的私欲和占有会少?”
第100章
“我一秒钟都不想再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
谢开昀脸色铁青,抬手将衬衣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迅速走过来拿起西服套上。
柳朝音一条光裸的小腿从床上支起,坐在床头伏下身撑着被子就开始咳,手上还夹着烟指着谢开昀直接赶人。
“这是我家,你给我滚!”
“嘭——”
谢开昀摔了门就走。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壁灯昏昧浮华,柳朝音还在咳,厉害到近乎传遍整栋别墅,浴缸里的水溢出来汩汩往地上淌,热雾缓缓蒸腾起。
两分钟后,房门被重重推开,男人去而复返。
“咚——”
一杯水冷冷放到床头。
“少抽点烟。”
谢开昀转身将浴缸水关掉,又摔了门走了。
“嘭——”
凌晨三点,一场架吵到不欢而散,谢开昀被柳朝音赶出家门。
这时是十二月,谢开昀和柳朝音分居一年不到,离中国农历新年还有两个月不到,巴黎夜晚气温零下。
谢开昀就穿了件薄西装外套,大衣忘在了柳朝音房间。
“哗——”
三楼窗户被推开,一个脑袋探出来,谢星沉恨铁不成钢看着楼下的谢开昀,很想一盆冷水泼下去。
“爸你到底行不行啊?”
冷蓝夜色下。
谢开昀往上看了眼,没说话,挥了挥手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司机转身走了。
后来谢开昀又打过电话给柳朝音,柳朝音在电话里同他讲。
“这么多年,所有人只会觉得朝开姓谢不姓柳,我同你生的两个孩子姓谢不姓柳,登上首富位置的更是你谢开昀而不是我柳朝音,谢开昀,我跟你在一起的这么多年,付出的一点不比你少,完完全全属于我的部分却少的可怜,‘闻音’也被你染指而不尽然属于我,难道因为我是女性就天然要忍辱负重吗?你还不承认你对我名誉和地位的掠夺吗?二十五年了我四十三岁了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我还只要爱情不要跟你离婚吗?如果你问我想要什么,我很明确回答你,我要柳朝音是柳朝音,Crystal Liu是Crystal Liu。”
“我知道了,我会做到。”
谢开昀那时答。
第二年,谢开昀悉数回购柳朝音抛售的朝开股份,从柳朝音手中收购‘闻音’并正式入主香水生意。
这是谢开昀不得不做的弥合,像三十九岁那年从柳朝音手中接管家庭事务一样,在四十六岁这年从柳朝音手中接管国内生意。
而谢开昀对柳朝音的偿还和修正才刚刚开始-
6月12日。
一场盛大的香水发布会在巴黎举行,无数闪光灯随着尘埃喧嚣,昭示着浮华的重现。
谢星沉从台下看去,像是一颗钻石被切割至极,锋芒再无可藏。
Crystal Liu作为CRYSTAL AGE创始人和首席调香师接受记者采访。
记者:“Crystal Liu,您在二十三岁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调香师,却在四十三岁才创立CRYSTAL AGE,请问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柳朝音:“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限制一个人的发展,无论是二十三岁,三十三岁,还是四十三岁,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记者:“Crystal Liu,据悉您履历十分丰富,曾在朝开集团任十八年副总裁,又是中国知名香水品牌‘闻音’的创始人之一,但您如今不光离开朝开,卖掉‘闻音’,又与朝开集团总裁Kaiser Xie离婚,有人想让我问您,您对这些曲折的过去感到后悔吗?”
柳朝音:“没有过后悔,过去收获良多,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
记者:“Crystal Liu,此次您离婚赴法创业,将小儿子Blake也一并带在身边,Blake今年十六岁能否适应法国的语言和教育?这是否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柳朝音:“Blake有自己的选择和自由,我也很爱我的Blake,但婚姻和孩子从来不是一个女人的全部,谢谢。”
记者:“Crystal Liu,在此次发布的一众香水中,一款玫瑰木质香RARE TREASURES表现十分突出,许多人在听到其灵感来源后颇受触动,请问RARE TREASURES代表着你对过去的告别吗?”
柳朝音:“是新的开始。”
爱情不会是柳朝音人生的全部,孩子也不会是柳朝音人生的全部,柳朝音人生的全部从来只会是她自己。
柳朝音不会只是谢开昀的妻子或前妻,柳朝音也不会只是谢星沉和谢月盈的妈妈,柳朝音只会是柳朝音,抑或者Crystal Liu。
柳朝音不需要借助任何人就能够大放异彩,柳朝音现阶段不那么需要情感支持,或者说是来自他无用的情感支持。
他的存在或许还需要柳朝音分出精力去照顾,他不想让柳朝音分心,十六岁的谢星沉也该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谢星沉转身走出会场,逆着巴黎初夏的流光,在十六岁的第一天,给自己订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回国那天,柳朝音工作缠身,RARE TREASURES官网抢售一空,柳朝音抓紧约了供应商洽谈,不能送谢星沉去机场。
谢星沉没什么所谓,前一天晚上跟柳朝音说好,第二天一个人坐上车让家里司机开去机场。
登机前,谢星沉刷到一条朋友圈。
谢月盈:[干杯]
[照片.jpg]
照片背景是某个晚宴,谢月盈举着酒杯,搂着一个帅气的男人合照。
男人是某新晋流量明星,最近因为一部偶像剧走红,谢星沉前阵子还看赵菁在朋友圈发过。
赵菁在底下评论:【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公!!![花痴][花痴][花痴]】
谢星沉目光一凝,随即勾唇一笑,回复赵菁:【你真正的老公回国了。】-
赵菁在七个小时外的临城家中,趴在床上从手机里看到这条朋友圈回复,愣了一瞬。
老公?
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谢星沉!
她立马羞得钻进了被子里。
三秒后,赵菁缓缓掀开脑袋上的被子,捞起手机又看了遍。
回国?
谢星沉回国了?!
情绪太过五味杂陈,以至于赵菁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手机铃声震响,她才猛地回过身。
是段锐打来的电话。
赵菁立马接通:“喂。”
段锐一开口又是:“你真正的老公回国了——”
赵菁那一瞬间差点把手机丢出去,救命啊!谢星沉你罪该万死!手忙脚乱找了耳机戴上,又蹑手蹑脚把房门反锁,她才松了一口气,坐到椅子上打电话:“说人话。”
段锐在那头低笑了声,心想这姑娘肯定高兴坏了:“谢星沉刚刚给我发消息已经上飞机了,赵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接他。”
“嗯……”赵菁垂下眸,下意识攥紧手机,还没太想好。
“别想了,我到时候来接你,咱俩一起去机场。”段锐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行。”赵菁急急忙忙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
两人在出口等了好久,直到旅客都散的差不多了,才看到谢星沉推着一摞箱子从出口姗姗来迟。
段锐一见了人就兴奋地跑了过去,等接过行李推车往回看,才发现赵菁还呆呆站在原地。
赵菁就这么站在那儿,垂在身侧的手心微微攥紧,直直看着正前方走来的少年。
太久没见,她都有点不太敢相认。
却见少年脚步一顿,目光抬起与她对上,接着越来越快逼近,飞奔进她眼里。
谢星沉迅速跑过来,眼睛笑起来搂住她:“葵葵,我回来了!”
赵菁嘴角缓缓漾开一抹笑,仰头看向身侧的少年,眼睛稍弯说:“谢仙仙,你长高了。”
一年多的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异国的水土更养人,少年的身姿和五官以破竹之势高大俊美,任哪个女孩子盯久了都会觉得脸红,他却独独看向她,搂着她往外走,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葵葵,你也长高了!”
赵菁不好意思拨开他的手,低头脸颊微微泛红问:“是吗?”
“当然!你不光长高了,还变瘦了!”谢星沉就是个粘人精,全然不顾刚刚还被她从脑袋上拨开手,又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低头去寻她的眼睛,桃花眼清清纯纯勾起,却妖孽般,“我不在,有没有好好吃饭?难不成是想我想到茶饭不思了吗?”
什么跟什么呀!
这家伙的自恋也是随着年龄成长美色渐增而变本加厉了!
赵菁简直想报警,公然行妖□□罪!即刻逮捕归案!服美役终身徒刑!一边脸红一边冷冷撇过脸:“才没有想你。”
谢星沉幽幽盯着她,暗暗抿起唇:“也是,你从来不给我回信。”
赵菁这个槽必须要吐,偏头蹙眉看着他:“天天手机联系为什么要写信,不光麻烦效率还低,大半个月才收到。”
谢星沉一脸理所当然,带着她走出机场:“仪式感懂不懂。”
两人走到机场外的泊车点,段锐已经等在车边了,刘叔正在将行李扛进车后。
赵菁震惊:“段锐,你怎么走这么快?”
段锐一脸呵呵看着他们俩:“我上辈子就是给你们当仆人的。”
谢星沉是从来不会客气的:“辛苦您了,段管家。”
段锐飞踢一脚:“滚!”
谢星沉闪身一躲,跟着拉开后车门,笑意懒洋洋看向她。
“葵葵请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