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藏你是我见过所有的美好。
程幼雪赶去教导处。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老师们都下班了,办公楼里空荡荡,走廊上的声控灯随着急匆匆的步伐,一个接一个亮起。
刚上到三楼,程幼雪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喊叫。
“等验伤结果出来,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次的事没完!”
“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程幼雪心里咯噔一下,又听——
“你可真有意思,自己嘴又烂又欠,我们还要告你侮辱诽谤呢!”
这是张昇的声音。
再接着,教导主任呵斥他们都安静。
程幼雪来到办公室门前,韩惜在她身后,轻轻捏了下她的肩膀,她深呼吸,敲门。
进入办公室,程幼雪第一眼看到站在窗台前的周述。
出这么大事,他还是一贯地平和温淡,除了身上的白T恤有些脏以外,瞧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同。
程幼雪很难把这样的他和朱旭微信发来的内容联系到一起。
朱旭:[岩哥和昇哥都差点儿拦不住!]
朱旭:[周述简直疯了!手砸到瓷砖上,流血了也不停,给瓷砖都打裂了。]
朱旭:[我从来没见过周述这样。]
对了,手。
程幼雪又赶紧去瞧,但周述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把手背到了身后。
程幼雪疑惑地看他,他低下头,刚刚还平淡着的神色,此时多出了几分羞愧和无措。
“你们是哪个学院的?”教导主任问道,“有什么事?不是很重要的话,等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有别的问题要处理。”
程幼雪上前几步,这才注意到被打的人居然是冯硕。
冯硕显然没想到程幼雪会来,有些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主任,打扰您了。”程幼雪做了自我介绍,“我过来是因为冯硕对我进行言语侮辱,我同学周述听不下去才出手伤人的。”
主任一听,看看程幼雪,又看看周述,最后目光落在冯硕身上。
冯硕不认,也不能认。
反正他当时又没指名道姓,谁能证明他说的是程幼雪?
冯硕打定主意把责任全推周述身上,张口就要反驳,张昇又开始输出。
“是啊,主任,说的可难听了。”张昇啧了声,“我都不好意思给您复述。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咱们学校的男生都是这种猥。琐男,咱们哪儿还有形象可言?”
主任脸色一变。
赵星岩也加码:“就是。满口污言秽语,黄谣张口就来。好多同学都听见了。”
“我操!”冯硕喊道,而这一喊,他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疼,“你们……你们才是张口就来,我根本……”
“主任您可听见了啊!当您面就骂街。”
“……”
冯硕疼得捂住肋骨。
程幼雪说:“主任,这事双方都有问题,不如让他们——”
“我不和解。”冯硕梗着脖子,“我已经通知我父母了,他们一会儿就到。”
说着,他得意洋洋地看向周述,挑了挑眉:“你要不服,你也叫你父母来啊。”
赵星岩一听就火了,上去要问这话什么意思?周述拉住他,摇摇头。
这下冯硕更得意了,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都盖不住他满满的恶意,眼里的挑衅更是像要蹦出来打周述的脸。
眼睛是心灵之窗。
程幼雪再次认可这句话。
她看向冯硕,也不想和这种人废话,更重要的,她也不想为了能解决事情,让周述道歉。
“你确定你不和解,是吗?”程幼雪问。
一面对程幼雪,冯硕总归有别的心思,既心虚,又惦记点儿“油水”。
他打着小算盘,寻思说什么对自己有利,程幼雪没给他机会:“正好,我也不和解。”
“……”
既然冯硕叫来了父母,主任也公事公办,了解完事情的大致经过,让两边人各自等着,等一会儿家长来了再具体商量解决办法。
程幼雪中途去外面打了通电话,之后回到办公室,来到周述身边。
她有话和他说,张昇他们一看,都靠边站。
办公室是两间屋子打通改造的,十分宽敞,程幼雪和周述站在房间的一角,勉强算独处了。
周述手还背在身后,但血腥的气味捂不住,他皱了皱眉,身体往后倾,和程幼雪拉开距离。
程幼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听到顾筱琪说周述为了给她出头把人打伤起,她的心里就挺乱的,也很复杂。
她以为,她和周述的关系源于梁逸之,现在她和梁逸之分手了,他们理应也该做回陌生人。
可周述的这一拳拳,硬是把他们本该竖起的壁垒,给打破了。
程幼雪不可能对一个这么维护自己的人无动于衷。
她咬了咬唇,缓缓开口:“手伤得重吗?”
“不重。”周述答得快,“已经包扎过了。”
程幼雪点点头,踌躇片刻,又说:“其实不用这样。”
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她可以忽略,如果不想忽略,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出气,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呢?
周述嗓子里又干又紧,垂着头,声音低哑:“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这件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幼雪说。
周述从来不是一个冲动易怒的人。
他如果性格急躁,横冲直撞,那以他的身世,他遭受的那些闲言碎语,他不知道要“打”多少回。
周述凡事克己理智,不到忍无可忍,不会莽撞。
程幼雪叹了口气,往周述身边又靠了靠,嘱咐:“待会儿你不要多说。如果问起来,你就强调是冯硕侮辱我在先,你是一时冲动。还有,你也不要……怎么了?”
周述抬眸看着程幼雪。
他左眼眼角下面还黏着一滴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冯硕的。这滴血叫他看起来有些面凶,可那双眼睛,依旧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
只不过,这份清澈之中现在又多了别的东西——一股不让分毫的倔劲儿。
他说:“不是冲动。”
程幼雪一怔,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冯硕的父母赶到。
冯硕妈妈看到儿子被打成这样,当场哭了起来,嚷着一定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冯硕这一身伤确实看着非常惨,可要说多严重,也不至于。
周述下手狠虽狠,但不是完全没数,他没往要害上打,造不成重大损伤,顶多让对方疼上十天半个月。
“主任,这事学校必须给个说法儿!”冯硕妈妈说,“我儿子不能白白被人打成这样!”
教导主任看了眼周述,试图调和:“这位家长,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件事您家孩子也存在一定过错,我认为——”
“什么错?我儿子能有什么错?”冯硕爸爸厉声道,“他就是有错,也不能被打。学校不会是想包庇某些学生吧?”
这帽子扣的就大了,教导主任作势好好解释,这时,又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来人是位中年女士。
她身穿干练得体的职业装,拎着简约的手工公文包,精英风范十足。
程幼雪朝这人走去,叫了一声“丽茹姐”。
徐丽茹仔细打量程幼雪,见她并无任何不妥,放下心来:“剩下交给我。”
后面的交涉全部由徐丽茹负责。
徐丽茹外交、法律双学位,是宁祎千挑万选出来的特助,也是宁祎最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还让她管着程幼雪的事。
面对冯硕父母的高分贝讨伐,徐丽茹不慌不乱,直接表明程幼雪要告冯硕诽谤侮辱,连律师函都出示了。
这效率,顾筱琪他们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冯硕和他父母也目瞪口呆。
冯硕说:“你们冤枉人!我什么时候侮辱过程幼雪了?我……”
“怎么没有?”朱旭搓着手,小声嗡嗡,“什么寂寞、玩弄的,都说了。”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
赵星岩冷笑:“你没有?你没有人家为什么看不过眼打你?难道就因为你长得丑?”
“……”
冯硕本来就哪儿哪儿都疼,这下更是气得肝儿颤。
冯硕爸爸说:“你们别想污蔑我儿子,我也要告你们。”
“可以。”徐丽茹微笑,“我们这边随时应诉。但您儿子侮辱诽谤我的当事人,我们是一定要追究的,不如您先应诉我们?”
后面就是徐丽茹和冯硕父母在拉锯,教导主任立在中间充当背景板。
赵星岩他们等的肚子饿,想出去吃东西,主任挥挥手,叫他们乐意去哪儿去哪儿,别留在这儿叫他看着心烦。
冯硕肚子也饿,也想出去吃,可他爸妈按着他不让动,还在和徐丽茹舌战……
一行人从办公楼出来。
现下快十点了,食堂早已经关门,赵星岩他们只好去校内的小超市买点儿面包将就。
大家聚在超市外的花坛前。
顾筱琪问:“这事能解决吗?”她看冯硕父母挺难缠的。
“必然能啊。”张昇说,“程同学叫来的那位姐姐已经给姓冯一家拿捏住了,你看不出来?”
赵星岩点头:“一家子欺软怕硬,就得这么治。”
“那就好。”朱旭松口气,意味深长,“不能有案底。”
他们这些小人物本来
就难在社会上立足,拼尽所有考上名校,也未必能挣一个多好的前程。要是中间再出现任何差池,随时都会被打回原形,甚至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周述给大家鞠了一躬,感谢他们的帮助和关心。
瞥到站在身边的程幼雪,他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到一边说几句话?
程幼雪点头,两人到了花坛旁的一棵大树下。
夜里起了风,有些凉,程幼雪站在树后,靠树挡些风,周述便站在风口,为她挡风。
周述问:“你叫来的那位那位女士是?”
“我妈妈的助理。”程幼雪解释,“我有什么事都是找她。你放心,这件事她会妥善处理好。”
周述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就是怕给她惹麻烦。
周述说:“谢谢。我知道这两个字太轻,但是……”
“你为什么打人?”
周述看向程幼雪,顿住。
“就因为冯硕说了我几句?你就不怕他真告你?”
那你这辈子就全毁了。
从周述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他也知道,这么做看着叫为朋友打抱不平,实际跟自掘坟墓没差,是傻子行为。可他如果不这么做,是不会面临后续问题,但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懦弱。
他不能允许有他在的情况下,有人这样说她。
一个字也不行。
而这样的想法,他不会对她说,她也完全不必知道。
周述想了又想,他得找一个既合理,又不会引起过多猜测和怀疑的答案,那就只能说:“我把你当朋友。”
——朋友受辱,不能袖手旁观。
程幼雪又问:“那梁逸之不是你朋友了吗?”
周述想说恐怕不是了。
但话到嘴边,他更想说的是:“对不起。”
他太蠢。
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梁逸之的异常,或许她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也恨自己。
恨自己“助纣为虐”,帮梁逸之出谋划策选礼物。
程幼雪并不知道周述这句“对不起”包含的真正意义。
但她想,她和梁逸之分手这事,说到底,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和周述完全无关。
周述拿她当朋友,真心对待,可她却“恶劣”地想他是不是梁逸之的帮凶,又因为梁逸之而牵连他,他实属无辜。
所以,这句“对不起”,该她说。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小气。”程幼雪别过头,这次没忍,吸了下鼻子,“可我也怕我身边的人和其他人一样笑话我。”
笑话她,还不是最叫她难受的。
最叫她难受的,是她怕通过这些“笑话”看到过去的那个自己,那个以为找到真爱,实际失败得彻底的自己。
“周述,我是不是很差劲?”
听出她声音里的颤抖,周述立刻去翻口袋,想找张纸巾出来。
无奈口袋里什么也没有,他不知所措,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
程幼雪愣了愣,揉揉眼睛,转过头:“你是在安慰我吗?”
此时此刻,周述应该回以他惯常的沉默才对。
那样既是履行了一个朋友该尽的义务,也恪守住了他为自己立下的界限。
但他看着女孩的眼睛,习惯了沉默的他却无法再保持沉默。
这怎么会是安慰呢?
“不是。”周述肯定地回答,“不是安慰。”
——你是我见过所有的美好,是这世上再也找不出的,最好的女孩。
*
张昇那边吃完东西,看时间,大家也得回寝室了。
不然又得跪求宿管阿姨通融。
男生送女生们回去,分别时,程幼雪看了周述一眼,没多说什么。
一进寝室,丽茹姐便打来电话。
徐丽茹说话做事追求重点明确,所以她上来先说的是程幼雪。
“今天是幸亏我在海城办事。”她说,“我要是不在,就得想办法赶过去。耽误的那些时间,你受委屈了怎么办?又或者出了别的事,怎么办?”
程幼雪乖乖说以后自己会低调谨慎。
徐丽茹点的就是这个。
她自然知道这件事程幼雪完全没错,但有时候不是没错就可以独善其身的,特别是程家这一两年会很敏感。
把最该说的交代清楚了,徐丽茹接着才提周述的事。
她说,事情解决得比较顺利,冯硕他们不会再告周述,但鉴于周述确实把人打得不轻,还是得赔些医药费作为补偿。
程幼雪说:“不赔。”
周述手还缠着纱布,冯硕赔偿了吗?
“幼雪。”徐丽茹语气像是姐姐对待任性的妹妹,“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不讲理了?”
程幼雪噘噘嘴,还是那句话:“不赔。”
这口吻,就是没商量的余地了。
在外人看来,程幼雪明理大方,善解人意,可真正了解她的人都知道这只是她的外在,内在真实的她拧得很,任何事只要她认定了,不可能更改。
徐丽茹拿她没办法,笑叹道:“你啊。”
“谢谢丽茹姐,丽茹姐辛苦了。”
“少跟我撒娇。”徐丽茹故作嗔怪,“行吧,这事你就别操心了。早休息。”
“嗯,丽茹姐也是。”
挂了电话,程幼雪长舒口气。
她也知道按道理讲,周述是该把冯硕治疗的费用负担了,但道理对的都是外人。
不对朋友。
*
周述一进宿舍楼就受到不少同学的注目礼。
水房这一战,他算是一战成名。
从前别人瞧他是沉默寡言,只当他是小地方来的书呆子,不想书呆子战斗力爆表,猛的一批。
男生对他的看法一下丰富起来。
有的觉得不好惹,以后要敬而远之;有的觉得是个爷们儿,有血性,不错;还有的心里暗自痛快,就冯硕那个low货,可是有人治治了。
回到寝室,张昇一屁股摊椅子上,指使他的旭为他取来一瓶矿泉水。
赵星岩一脚踹得椅子歪斜:“自己没长手?”
张昇委屈巴巴:“我这不享受一把吗?”
“让昇哥享受。”朱旭笑着抱着三瓶水,给张昇一瓶,也给了赵星岩和周述。
喝了水,张昇问周述:“你和程同学都说什么了?以后咱们和209怎么个相处法儿?”
这问题,赵星岩和朱旭也想问。
他们502和209是一起进过派出所的情谊,真要就这么断了,挺可惜的。
可要是周述和程幼雪完全不对付了,他们终归也不好再往人女孩子面前晃悠,惹人家厌烦尴尬。
周述说:“还和以前一样就好。”
“和以前一样?”张昇坐直了,“这合适吗?你和你那位高中同学……”
看周述的表情,赵星岩惊讶:“你俩该不会绝交了吧?”
绝没绝交,周述不清楚,但大概是不会再怎么联系。
早在程幼雪刚从美国的那几天,梁逸之就在微信上找过周述,向他打听程幼雪怎么样?
自从知道了梁逸之的所作所为,周述一直都想不通。
在他的认知里,梁逸之家世好、长相好、性格好,而且人很善良。
高中那时,很多人嘴上不嫌弃他是从山区来的孩子,可心里多少把他排挤在外,没人愿意跟他多说话,更别说和他一起游戏运动。
梁逸之是第一个和他示好的男同学。
他带着他打球,给他带零食,遇到精彩的球赛会下载下来,带到学校和他一起看。
周述始终认为只有像梁逸之这样的好人才能配得上程幼雪。
他俩是书本里才有的天造地设的一对,也只有梁逸之可以给程幼雪完美的生活。
所以,当真相暴露,周述同样接受不了。
他愤怒、不解、后悔,甚至怨恨梁逸之就这样毁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幸福。
看着梁逸之一条条的微信,每条都是在问程幼雪好不好?
周述不知道他是
以什么心情来问这些的——伤害已经造成。
最终,周述回复:[逸之,你太让我失望了。]
此后,梁逸之没再找过他。
*
这次的事,冯硕落了一身伤,其他什么都没捞着。
不仅没捞着,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以前冯硕伪装挺好的时候,还能博得一些女同学青睐,而现在,女同学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嫌恶,而大多数男同学也不耻有这么一个同类。
冯硕从原本的宿舍楼搬出去,住到了别处。
与此同时,冯硕的事还带出来一点儿别的效果——学校里议论程幼雪失恋的人,大大减少。
这算是个意外收获。
周三,又该上体育舞蹈课。
程幼雪和周述在体育馆门口就碰上了,两人没说话,一块儿进了馆。
刘老师昨天开会,校领导看了学生们上课时的视频,那眉头皱成了疙瘩,刘老师的心也凉成了冰坨。
校领导的评价简单易懂:不行。
学生们跳得不行,动作编排也不行,太简单,一点儿风采都展现不出来。
刘老师:“……”
领导您要不要听听您说的都是什么话?
跳得不行,还要加动作难度,这是不行啊还是不行啊!
然而,校领导不管你行不行,指令一旦下达,怎么完成不管,只看最后成果。
这节课,刘老师眼睛瞪得像铜铃。
“谁不好好跳,别怪我说话狠!”刘老师咬牙道,“你们过去也都是尖子生了,这点儿舞都跳不好,以后在社会上怎么工作?”
“……”
跳舞和工作有什么关系?
顾筱琪纳闷,想和舞伴吐槽两句,一抬眼,才想起来舞伴换人了。
她张张嘴:“那个……”
周述视线下移。
顾筱琪满腹槽点,但对上周述这张一本正经的脸,一个字儿说不出来。
“没,没事。”
顾筱琪老实站好,默念学霸勿怪。
程幼雪瞅见顾筱琪那副小鹌鹑模样,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在怕周述。
周述哪儿有这么可怕啊?
程幼雪莫名想笑,稍往上看,又对上周述的眼睛。
许是没想到她会往那边看,周述当即垂下眼,像个被老师抓包上课走神的学生。而他这一动,弄得顾筱琪也拘谨起来,生怕惹到学霸。
想想,顾筱琪都是为了自己才被迫换的舞伴。
而换舞伴影响的也不仅是顾筱琪,她、周述、朱旭,都得重新适应磨合。
程幼雪过意不去。
课间休息时,她和顾筱琪抱歉道:“筱琪,因为我叫你为难了。”
“哪里为难了?没事。”顾筱琪摆摆手,“不过,新闻学院的同学昨天给我发小视频,是咱们前段时间上课时她录的,你和周述跳得真不错!难怪刘老师不乐意让咱俩换。”
程幼雪找顾筱琪要来小视频看看。
画面里,她和周述配合默契。
虽然周述肢体上还有些僵硬,但有她带着,也还算优美。更重要的是,她已经走出一开始必须顾虑舞伴的阶段了,她可以专心跳出她自己的美感,又有周述为她保驾护航。
看着看着,程幼雪就想,要不问问周述他们,再换回去?
顾筱琪和朱旭双手赞成。
顾筱琪不必说,她巴不得远离学霸;朱旭的话,和顾筱琪心态有些相似,程幼雪太专业,他压力山大啊。
见他们两人都没意见,程幼雪目光投向周述。
当初要换走的是她,现在要换回去的也是她,她都替自己不好意思,也替周述无语。
但经过冯硕的事情,程幼雪也想通了,没必要因为失恋连朋友也失去,那样太不值得。
所以,换回去也算是她为之前的事和周述道歉。
是她小肚鸡肠了。
程幼雪等着周述的回答。
周述沉默半晌,她以为他可能是不想换回去,正想着说些什么,周述开了口。
“和我跳,你会别扭吗?”
程幼雪没想到他考虑的是这个。
而他这么一说,她也无法避免地又想起了梁逸之。
但这种“想起”,早晚都要克服。
程幼雪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换言之,别扭会有,但不会再影响她的理智判断,所以换还是不换,在周述。
周述点点头,转身离开。
程幼雪没明白这什么意思:“你去哪儿?一会儿……”
“我去和老师说。”
换回来。
休息结束,刘老师又拿着她的小喇叭出来。
她告诉大家今天还要学新动作,让男女生分开两拨。女生跟着刘老师学,男生跟一个男体育老师学。
程幼雪和顾筱琪站一起。
顾筱琪说:“幼雪,你既然和周述没事了,那……失恋是不是也好了?”
怎么可能?
程幼雪虽然不是个沉溺于过去的人,但有些事或许表面上不会留下太大痕迹,可心里怎么样,自己最清楚。
程幼雪还是会想梁逸之。
看到曾经一起喝过的奶茶会想,看到他们喜欢的演员又拍新电影了也会想,甚至,程幼雪照镜子时看到自己,脑子里也会出现梁逸之。
顾筱琪搂着程幼雪,搓搓她手臂:“初恋嘛,会好的。”
程幼雪“嗯”了一声,就听周围同学忽然笑了起来。
男生那边学习新动作,有个男同学顺拐了,老师扣着他手往回掰都掰不回来。
顾筱琪也笑:“这肢体协调能力赶上我了,简直……噗!幼雪,你快看周述!”
周述站在队伍最后,位置显眼。
他按照老师说的要求做出动作,只是做出来的,也是顺拐的。
顺拐就顺拐吧,他表情还特别认真,好像丝毫没察觉出来自己出错了一样。老师又过去板他的动作,结果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老师气得跳脚,说周述那手是灌铅了还是怎么着?但说着说着,也破功了。
老师一破功,大家更是笑得没了忌惮。
程幼雪望着周述笨拙的姿态,也终是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填满体育馆。
这是程幼雪自失恋以来第一次真心地笑。
而有人看她笑了,心里也笑了。
*
时间飞快。
进入六月下旬,学校的咖啡店陆续推出冷饮。
味道一如既往地不怎么样,但学生们还是有事没事来一杯,店门口队伍一排排老长。
在近阶段的学习中,程幼雪成绩稳居系里前三。
除了学好本业,她也利用课余时间参加了更多的志愿者活动,还成了每周在少年宫举办体验课的小程老师,不少女孩听了她的话,看了她舞蹈,都对跳舞产生了兴趣。
程幼雪仿佛还是那个程幼雪。
但也仿佛她做得越多,心里有一个地方就越空。
女孩理解女孩,顾筱琪和韩惜都看得出程幼雪还没完全走出失恋的阴影。
她们私下研究,决定借着顾筱琪生日,大家出去吃顿饭,好好玩玩,放松放松心情。
顾筱琪生日是个周日。
那天,程幼雪有个公益活动,说是完事以后直接去餐厅找大家。
餐厅地点有些偏僻,是张昇选的,他说这是他综合考虑了产品味道、场地环境、价格服务后,精挑细选出来的。
半仙儿如此上心,顾筱琪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但位置偏,顾筱琪不放心程幼雪一个人过去,恰好周述周日有个家教辅导,地方离程幼雪不远,她便麻烦周述去接程幼雪一趟。
不到六点,周述在程幼雪活动的写字楼下面等候。
如今天黑得晚了,周述站在玻璃门外,光线微妙,若明若暗,衬得他的脸庞越发柔和。
程幼雪从电梯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天边云霞翻滚,远处车流穿梭不息,而近处,一人温和静好。
程幼雪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她小跑过去,笑道:“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有点儿交接的工作。”
周述站直,摇摇头:“没有,我也是刚到。”说着,他扫了眼程幼雪手里的礼品袋,空着的那只手,指头轻搓了两下,没有多话。
而程幼雪注意到周述手里的袋子,倒是问:“你们不是不给筱琪准备礼物吗?”
四个男生原也是想有所表示的。
可一是摸不好女孩喜欢什么,二是吃饭本意是为了热闹,大家聚一聚,所以他们就干脆不送礼物,但今天吃饭由他们花钱。
“不是礼物。”周述说。
他打开袋子给程幼雪看,里面是一些彩带和气球。
现在年轻人过生日喜欢拍照,周述就想用这些布置下包间,这样如果大家照起相来,也好看些。
程幼雪没想到周述心这么细,笑了笑:“那待会儿多拍几张。”
两人到马路一边叫车。
这会儿正是晚高峰时段,他们所在的区域又是繁华路段,车非常难打。
程幼雪和周述站了十来分钟,都没见一辆空车,即便有,司机也都是挥手拒绝载客。
他们又用APP叫车,结果一个前面有63个人排队,一个前面有58个人排队。
程幼雪说:“要不我们坐一段儿地铁?”
周述犹豫,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好。”
他们就近找了一处地铁站,里面的状况着实吓了程幼雪一跳。
她以前也坐过几次地铁的,但没在高峰时段坐过,这里面的“千军万马”,乍一看,还以为是要攻陷这个站点。
“还是上去等车吧。”周述说。
程幼雪也有这个想法。
可眼看马上就六点半了,好友过生日,她总不能迟到吧?
一咬牙,坐。
大家都能坐,她为什么不能?
程幼雪和周述扫码进站。
扶梯上也都是人,周述让程幼雪站在自己前面,时刻留意着来往人员。
而等下了扶梯,仍然全是人。
程幼雪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有个大姐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大包,包上面横插一个拖把,拖把布条上还滴着水……程幼雪缩着身子往一边倒,碰到周述。
周述愣了下,反应过来,绕到她身前,和大姐的拖把来了个“擦身而过”。
程幼雪忙问:“没弄到你吧?”
“没有。”
周述又看向程幼雪拎的袋子,许是因为紧张,她抓得紧,手掌都被勒红了。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终于提了建议:“要不东西放我包里?”
“挺沉的。”程幼雪掂掂,“而且我看你书包里东西也不少。”
“没关系,试试。”
两人走到尾端的等候区,周述拉开书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类书籍,还有笔记本。
程幼雪新奇地发现这每本书都包了书皮。
“现在很少有人包书皮了。”她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习惯。”
周述将笔记本拿出来一些,把礼品袋放进去,程幼雪帮忙拿着笔记本,看到封面上写着的“周述”时,莫名眼熟。
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笔迹。
程幼雪正琢磨,周述那边放好了东西,又取回了笔记本。
这下,周述的包和大姐的有的一拼了。
很快,隧道一头传来光亮,地铁进站。
等待的人们跃跃欲试,程幼雪听周述跟她说:“注意脚下。”
地铁停下,“滴滴”声响起,门即将打开。
刚开出一条缝的时候,程幼雪便感觉身后好似被人托了起来,都不需要她走,乘客们自会推她走。
她没经历过这架势,不免有些害怕。
当后面的人越是推她往前走,她越是本能抗着这股力,那后面的人也很自然就会认为她碍事挡道。
“上不上啊?不上躲开些。”
说话的人作势要把程幼雪挤开,程幼雪心想这下坏了,她一旦出去,极有可能和周述冲散,两人上不成一班地铁了。
程幼雪下意识伸手去抓周述衣服。
还没抓到,一只手就从她背后穿过,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扣住她肩膀,将她揽了回来。
周围人声鼎沸。
程幼雪靠进温热又坚固的胸膛之上,好似落入了安全屏障之中。
她感受到这个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一下一下撞着她。
程幼雪抬头看去,只见到男生骨感的下颌,以及凸出的喉结。
她就这么在周述的保护下,和他一起上了地铁。
第15章 夏藏灼热的体温烘烤着程幼雪的掌心。……
窗上映出一对年轻男女的脸。
女孩面容白皙无暇,男孩神色平静淡然。
可若是细看,又会发现女孩的白润之中浮着浅浅粉柔,男孩的镇定之下是额头上沁出汗珠。
周述也没料到人会多到这个地步。
他当时只想着千万不能和她分散,身体快于脑子,直接就把手伸了出去。
好在他们平时有跳舞,这样轻微的肢体接触尚在合理社交范围内,可问题是,拥挤的人潮将他们紧紧捆绑在了一起,他想抽回手时,空间根本都不允许。
进退两难,女孩发顶散发着的清甜香草味不断飘入鼻腔,那只轻抵在他心口的手,又是柔软温暖。
周述沉沉气,喉头滚了滚,低声道:“抱歉。”
程幼雪回应的“没事”淹没在爆满的车厢里。
她不敢看镜中依偎在周述怀里的自己,即便是不得已,也难为情。
就这么尴尬了一会儿。
直到人群中有人挪动,周述抓住机会,硬是把手从程幼雪肩膀那里挪开,但手肘杵到身后的大哥,大哥烦躁地拱了拱,又让两人贴得更近了。
周述:“……”
程幼雪抿抿唇,扬头看车门上的站牌显示,问:“我们哪站下?”
汗水顺着周述鬓边滑下,他回道:“明开东里稳妥些。”
其实依周述的想法,下一站就下,再好不过。
可接下来的三四站都还属于海城市中心,要是他们下了,万一出去还是打不到车,眼下的罪就白遭了。
程幼雪也这么觉得,她稍稍动了动手臂,想着起码把按在周述胸前的手拿出来。
周述察觉她的动作,很配合地身体后缩,坚实的肌肉一下绷起劲儿来,变得更加硬挺,垒块分明,灼热的体温烘烤着程幼雪的掌心。
程幼雪把心一横,一个用力,将手从周述身体上挤了出去。
人还想再往外移,周述身后的大爷说:“小伙子,你这包怎么这么大?别老动了,磕我好几下。”
周述颔首说了声不好意思,程幼雪一听,也不敢动了。
反正动也动不出去几毫米,白折腾。
况且,虽是站得过于近了,可周述也是帮她把外面的人都隔绝开,免了她与外人的触碰。
程幼雪小声说:“我以前都不知道晚高峰地铁会有这么多人。”
她小幅度地打量周围,眼里亮亮的,有几分新奇,几分不理解,俏皮又灵动。
周述不觉弯了下嘴角,低下头,说:“这边有很多新建的办公场所,客流量比以前大。”
程幼雪点点头,又问:“你来这边做家教,教的是几年级学生啊?”
“高二。”他说,“辅导数学和物理。”
周述不说,程幼雪都忘了。
高中那时,周述的理科总是满分,甚至他高考回他的原籍省份考,那可是地狱难度,他数学最后也是考了满分。
程幼雪理科也不错,比文科强。
但她能感知到自己的“不错”是有上限的,俗称天赋,她可以靠勤奋和聪明打败许多人,但打不过勤奋又有天赋的。
好比眼前的这一位。
这是继上次发现周述会说西班牙语后,程幼雪第二次觉得周述这人很厉害。
可接连被比下去两次,程同学小不服气,不禁问:“你家里是不是有谁理科很好?”
周述愣了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老实回答:“我妈妈数学还好,是我家那边的小学老师。”
以周述家乡的水平,周述妈妈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个普通人。
但周述小时候的数学启蒙就是在妈妈膝上。
妈妈常常抱着他,用爸爸给他做的小教具,一点点讲解数学知识。要是他学得好,妈妈就会开心地夸他真棒,会带着他去山头那边采很多漂亮的花回来。
他用那些花去和邻居家的哥哥姐姐换书本,换回来后,妈妈又会教他给书包上书皮。
妈妈说:知识很宝贵,必须要珍惜。
如今,父母已经离开周述很多年。
许多事,哪怕他记忆超群,也不可能还记着,但又一些,不管时隔多久,也还存在心中,不曾褪色。
程幼雪不想自己的一点儿“攀比心”会让周述提及他的妈妈,她的本意就是想着周述理科上的天赋是遗传来的。
但提都提了,从礼貌上讲,她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些好奇周述的妈妈会是什么样的?
周述人那么温和,他妈妈肯定也特别温柔吧。
程幼雪不由得问周述他妈妈都是怎么教她数学的?
周述讲给她听。
他在记忆里搜寻关于和妈妈的点点滴滴,他在讲故事上,是百分之百没有天赋,语调平直,叙事更是平铺直去。
但程幼雪听得认真,甚至还有些讨厌地铁那么快就到站了。
*
脱离市中心范围,打车就容易多了。
程幼雪和周述顺利上车,赶在约定时间前到达餐厅。
一进去,程幼雪知道张昇为什么要选这里了。
这是一家乐高主题餐厅,大门正对位置摆着一个巨大的蘑菇模型,旁边的桌椅和吧台也同样是那种积木风。
是很有趣,也新鲜。
顾筱琪他们几个是从学校一块儿出发过来的,刚到五分钟。
朱旭出来迎程幼雪和周述,三人进入餐厅里唯一的一个包间,而这包间的布置是一搜乐高模型船。
这就……
“怎么样?”张昇张开双臂,笑容灿烂,“我就为这船选的这家!船,预示着我们友谊的小船,永远不翻。”
“……”
韩惜坐在一边,高冷无言;赵星岩两眼放空,不想费脚了;至于顾筱琪,捂着眼睛不想看,但想来作为寿星,还是在努力保持心情愉悦。
“坐吧。”朱旭说,“咱们现在点菜?”
张昇自觉把菜单递给顾筱琪,顾筱琪打开和程幼雪一起看。
她们这边找着,男生则用周述带来的东西布置包间,不,布置船。
“这都怎么贴?贴哪儿?”赵星岩怒道,“你定的这是个什么地方?”
张昇“哎呀”:“少爷,息怒。您说咱们平时大大小小的餐厅也都吃了,不得整个没去过的?再说了,您以为这船好订呢?我提前半个月才订到的。”
朱旭问:“待会儿吃饭,这个船不会晃吧?”
大家寒毛一竖。
“你需要吗?”张昇指指外面,“服务生说可以开这个功能,我去和他说。”
“……”
赵星岩一脚给张昇踢下去。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程幼雪和顾筱琪点的大多是大众口味的菜,个别几道是顾筱琪的喜好。
等菜期间,大家闲聊。
张半仙儿又开始疯狂输出。
但碍于赵星岩的眼刀,这次没叨叨那些玄学上的事,主要说各地过生日的风俗。
像是有的地方,人们在生日的前一天要吃饺子,管这叫“催生”;而有的地方,逢“十”的生日都要大办,其余随意;再有的,是十六岁生日必须要办生日宴,遍请亲友。
张昇问大家以前都怎么过?
顾筱琪说:“能怎么过?就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呗。反正不在船上。”
“……”
“我小时候都是和爸妈长辈过。”赵星岩说,“初中以后吧,就和朋友一起在外面玩。”
其他人大差不错,多是这种情况。
程幼雪想到她的生日。
外婆还在的时候,都是外婆给她过,外婆会精心为她准备礼物,还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一桌爱吃的菜。
外婆去世以后,她就没过过生日了。
父母都忙,一个叫秘书送礼物,一个叫助理送礼物,见不到人。
唯一一次特殊,是高三的生日,梁逸之为她准备的。
生日会本身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新意,就是订了一个超大的包间,邀请了很多同学来,大家在包间里切蛋糕、唱歌、玩桌游。
可虽然没新意,那也是她久违了的热闹,也是久违了有人陪她过生日。
这么一想,程幼雪又自动念及起梁逸之,心口堵了起来。
她垂眸盯着手边的饮料发呆,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大家已经把话题聊到暑假要不要出去旅游上。
“我看行!”顾筱琪兴奋地说,“我好久没出去玩了,咱们走啊!就国内,也不用太多天,五六天的样子。”
赵星岩没意见,反正他每个假期都是出国,要是能和朋友在国内转转,也不错。
韩惜瞧顾筱琪恨不得明天就出门的样子,抱臂冷飕飕道:“你期末能顺利过吗?前两天系主任见你,和你说了什么,你又忘了是吧?”
“……”
好一盆冷水。
透心凉、心飞扬。
顾筱琪哀叹这个生日过得好难。
张昇说:“过不过的,也碍不着咱们过暑假啊。你们说,去哪儿好?”
有的说西北、有的说西南,还有的说海岛。
程幼雪瞧了瞧,就周述和朱旭安静,她想到什么,刚要说两句,周述先她一步。
“不如去朱旭老家?”周述提议,“他家那边也是热门旅游地。”
大家一听,相互看看。
朱旭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他不想大家为了迁就他而扫兴,可如果是去别的地方,他也确实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支持他……
“我一直都想去蝴蝶潭看看。”程幼雪说,“那里是不是离朱旭家很近?”
朱旭点头:“从我家坐大巴车,两个多小时。”
“那就去朱旭他们那边吧!”顾筱琪拍板,“我早就想吃西南美食了。米线、鲜花饼、野生菌火锅、烤鱼……”
“你报菜名吗?”韩惜叹口气。
赵星岩说:“这么一听,是不错。咱们一起去看看?”
如此,大家一致决定等这学期期末考试一结束,去西南玩一趟。
朱旭脸上有了笑容,热情地和大家介绍他家乡那边都有什么好吃的和好玩的,顾晓琪还直接查上攻略,问朱旭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家讨论热烈,程幼雪浅浅笑着。
她低头喝口饮料,再抬眼那一下,目光扫到周述。
周述还是老样子,和她的视线轻触一下就分开。
只是这次就算视线分离,两人心里也还有那么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在其中。
第16章 夏藏“叉子就是用来戳东西的。”……
韩惜吃饭时泼的那盆凉水,很快引起“感冒”。
进入考试周,老师们化身无情的划范围机器,每当学生问及能不能透露一些重点?重点就是:都是重点。
顾筱琪每天在寝室挑灯夜战,连睡觉说梦话都是在背《商务谈判策略》。
而期末要考的,不仅有专业课内容,还有别的。
体育舞蹈课上,刘老师说奥地利的师生交流团延期到访了,具体延期到什么时候,不知道;还来不来,也不知道。
刘老师原想着学生们得参加表演,期末考核只要看得过眼,就都给过好了。
现在好了,不表演了,考核标准就一个字:严。
“今天最后一节课,都上点儿心。”刘老师拿着喇叭,声音冷酷,“别瞧不起选修。选修过不了,也有你们受的。”
顾筱琪和朱旭俩人对着哭都来不及,程幼雪和周述这边则轻松很多。
不过刘老师遛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指着周述的手说了两句。
“人家女同学肩膀上是有刺吗?”刘老师问,“你的手能不能压实一点儿?绷得跟石化了一样。”
周述:“……”
刘老师摇摇头,走了。
程幼雪看向周述,忍笑。
她知
道他人规矩,两人跳了这么久的舞,他从来都是绅士手。可如刘老师说的那样,太过了也不行。
“你用些力没关系。”程幼雪说,“这是社交舞,都正常。”
周述抿抿唇,悬在女孩肩后的右手,手指颤了颤,小心翼翼地慢慢收拢,触及到柔软的皮肤上了,再一点点扣住,直至手掌被那暖暖的体温填满。
程幼雪笑了笑,表情带着鼓励。
但随着舞步继续,肩膀上的触感又让她想起之前在地铁上的情景。
她不知道为什么产生这样的联想,可能是因为都是肩膀这个位置,也可能是因为周述的手每次都热烘烘的。
她没深想,专心跳舞。
下课后,顾筱琪和朱旭双双来“拜师”。
程幼雪问好他俩的时间,约定明天10点在静思碑集合后,四个人在体育馆外分别。
顾筱琪垂头丧气地走着,程幼雪安慰她会过的,她和朱旭本来跳得也没那么差。
“我不是光担心这门。”顾筱琪说,“我还担心专业课!”
她已经和爸妈通过气了,说期末考完试和同学们出去旅趟游。顾爸顾妈也支持她多去外面走走,但前提,和韩惜一样一样的:考试过得了吗?
不同于那些啃遍书本才考进海城大学的学生,顾筱琪能进海城大学,多少是运气加成,高考时超常发挥的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她那么怕学霸的原因,因为实力欠佳,心虚。
“幼雪,我可怎么办啊?”顾筱琪快哭了,她好想和大家出去玩。
程幼雪想想,说:“你现在就回去复习。有不会的问题问韩惜,又或者等我回去问我。”
“你干什么去?不和我回宿舍吗?”
程幼雪点点小鹌鹑的脑袋:“我去后街给你买蛋卷,你不是想吃吗?”
“哇”的一声,顾筱琪大马路上抱着程幼雪不撒手。
哄好哭包,程幼雪一个人往学校后街去。
后街这边因为有大学生这个固定群体,自成一片小商业区,不管是吃的,还是用的,应有尽有。
顾筱琪想吃的那家蛋卷,店铺开业没多久,但天天排队。
程幼雪到时还好,前面八九个人,估计有个十来二十分钟就能轮到她。
她一边等候,一边看手机里存着的知识点。
忽然,谁在她身后说了一句:“还真是你啊。”
听到这个声音,程幼雪皱下眉,回头瞧去,果然是和她合不来的高中同学岑雅。
岑雅身材高挑,长相是那种带着攻击力的艳丽妖冶,以前在舞蹈团时,她和程幼雪在舞蹈技术层面上不相上下,但岑雅一直比程幼雪少了份灵气。
因此怎么都做不到领舞。
“好久不见。”程幼雪说,“怎么来海城大学了?”
岑雅笑笑:“来找同学。”
岑雅在北城念的是北城师范,比海城大学这边的期末早一个礼拜完成。
程幼雪点点头,没什么好和岑雅聊的。
可岑雅既然叫她,就必然是有话要说,程幼雪心里隐隐有预感。
“听说你和梁逸之分手了?”岑雅故作诧异,“怎么就分了呢?你们两个多般配啊。”
程幼雪扯了扯嘴角。
岑雅又说:“不过你可别怪我马后炮。我觉得,其实梁逸之在外形上和你不是很搭,你多漂亮啊,咱们一中校花。梁逸之也就配配那种小白花。”
小白花。
程幼雪神经一跳。
而岑雅乘胜追击,马上就验证了她的想法。
“我表哥在美国读研。”她点开手机上的照片,上面是一群中国留学生的合影,其中就有并肩而站的梁逸之和谢以檬,“听说啊,已经在一起了呢。”
一时之间,程幼雪形容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说是酸涩,并不尽然;说是伤感,也没那么严重。
就是觉得好快啊。
有一种人家已经迈步向前,而她还在原地踏步的感觉。
程幼雪握紧双手,不在某些人面前失态,收回视线时,她勾唇一笑,明艳之中漾出几分妩媚:“我和梁逸之已经分手,他和谁在一起、不和谁在一起,都和我没有关系。倒是有些人有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工夫,不如多专注提升自己。不然擦边都进不了好大学。”
“……”
岑雅当初的志愿是北城外国语,她以为自己的分数能擦边进,可结果半分戏没有,最后滑档到了北城师范。
这是岑雅最大的雷区。
她气得脸都绿了:“你厉害!厉害怎么没见你留住男朋友呢?傲什么傲啊!”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岑雅走后,程幼雪也不好受。
她重新去看手机上存着的知识点,但却怎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一阵阵发白。
这时,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她以为是岑雅又杀回来了,这人以前就是爱歇一会儿再和她吵。
程幼雪脾气蹭地上来,转过头没好气地说:“你有完没完?我用你——”
周述后退了半步。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程幼雪,茫然之中带着些许无辜,眼神更像小鹿了。
程幼雪叫他这么一瞧,火气顿时折了一半儿。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她说,又转移话题,“你怎么在这儿?”
周述手里拎着附近超市的袋子,里面装了几样日常生活用品,其中有一瓶洗衣液,程幼雪看不到它是什么味道,但她猜是皂香。
因为周述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淡淡的,闻起来清新、洁净。
周述上前两步,和程幼雪保持差不多一臂的距离,询问:“刚才是有见什么人吗?”
程幼雪低下头噘了噘嘴,咕哝:“以前一中的同学。”
她不再往下说,周述也不好追问,但口中酝酿着的道别,酝酿来酝酿去,半天都没能说出来。
他感觉她心情不是很好。
两人就这么着,也没聊天,周述陪程幼雪排队买了蛋卷,之后又朝回校的方向走。
路过一家甜品店时,周述犹豫再三,开口:“要不要吃?”
“嗯?”程幼雪扭头看去,甜品店玻璃窗上贴着的宣传海报是草莓芝士蛋糕,她喜欢的口味。
周述看她没回话,又说:“张昇前几天吃过,说不错。”
远在寝室里看闲书的张半仙儿打了个喷嚏。
听周述这么说,程幼雪想着尝尝也无妨,正好她心里憋闷,吃点儿甜的也能舒缓一下。
两人进店挑了一个安静的位置落座。
周述不爱吃甜,要了杯柠檬茶,程幼雪自然是要草莓芝士蛋糕,顺带还买了一份巧克力千层和一份蓝莓巴斯克,给韩惜和顾筱琪捎回去。
蛋糕端上来,程幼雪开动前,习惯性找纸巾。
许是心不在焉吧,她愣是没看出来桌面上的卡通小新是纸巾盒,正要麻烦服务员送纸巾,周述从小新屁屁那里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程幼雪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纸?”
周述顿了顿:“不知道。就是……”
懂了,就是随手礼貌一下。
程幼雪有时和韩惜她们吃饭,也这样。
她接过纸巾,道了声谢,然后便拿起叉子,开始对着蛋糕戳戳戳。
是,纯戳,一口没吃。
此时的她还在想梁逸之。
这段时间,她已经在极力调整自己,也在极力让生活恢复如初,她自认做得还不错,可只要事关梁逸之,就又会被打回原形。
到现在,她都分不清自己究竟在意的是梁逸之?还是在意分手这件事本身?
程幼雪又一叉子下去,蛋糕腰折,草莓啪叽掉在碟子上。
她回过神来,想起对面还坐着周述,有些尴尬地看了周述一眼。
结果周述很认真地说了句:“叉子就是用来戳东西的。”
言外之意,你这样没错。
程幼雪盯着周述。
周述和她对视三秒就背脊发紧,口舌发干,整个人和上了弦一样,动弹不得,又不得不动。
就在周述想问他是不是说错话了的时候,程幼雪噗地笑了。
“周述,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点儿冷幽默呢?”她笑得脸颊透粉,唇边的两个梨涡绽开,“你刚才的表情和讲科学道理似的,一本
正经的。”
她越说越想笑,一双杏眼弯成小月牙,闪着光亮。
周述耳根发热,低眸去望桌上的柠檬茶,连余光都不敢再往那处瞟,可这心里又好似小时候让邻居家的小猫咪蹭了蹭那般,毛茸茸的,开心到一整天都没了烦恼。
周述看到柠檬茶中映出自己带笑的模样,赶紧压了压唇角。
程幼雪笑过后,开始吃那块千疮百孔的草莓芝士蛋糕。
蛋糕形象是差了点儿,但味道确实挺好。
她和周述随便聊聊天,周述话少,但有问必答,而且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都很真诚。所以程幼雪丝毫没有尬聊的别扭,有什么说什么。
而说着说着,梁逸之也像刺一样,冷不丁就会扎程幼雪一下。
程幼雪非常不喜欢这样的状态,可她控制不住。
她想问问周述知不知道梁逸之恋爱的事?
可每每看到周述的眼睛,这话便又咽了回去。
既然决定做朋友,程幼雪就不想再把周述和梁逸之关联在一起。
可她和周述之间,只要她一天没有完全放下梁逸之,就总归是会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在。
刚刚好起来的心情打了折扣,程幼雪作势放下叉子,但没搁好,反而让叉子掉到地上。
叮咚声响听得人心也跟着颤,她弯腰到桌下去捡,也正好借这机会缓解缓解情绪。
等缓解得差不多了,她直起身,抬头时,脑袋撞到了什么,并不疼。
程幼雪钻出来一看,是周述的手。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身,挡住了桌边。
四目相对,周述总是先低头的那个。
将手收回,周述重新坐回椅子上,清朗的嗓音中含着温和:“还要不要再吃一块蛋糕?”
像是被人看穿了她的伪装,程幼雪莫名鼻酸:“好。”
*
转天,程幼雪辅导顾筱琪和朱旭跳舞。
他们去了学校里相对人少的静心湖,一练就练了快两个小时。
程幼雪说得口干舌燥,顾筱琪也跳得头晕目眩,正说着要是能来杯饮料治愈治愈心灵时,周述带着饮料出现了。
周述上午有课,不然还能过来帮帮忙。
他带了好多杯饮料,又是冷饮热饮都有,说是不知道大家什么口味,就都买了。
顾筱琪挑的冰奶昔,对着周述感激不尽:“太及时了!续命了。”
朱旭也道谢,拿的冰美式。
可他有点儿纳闷,这天气都那么热了,谁还会喝热饮?这不浪费钱吗?
然后,他看到程幼雪拿走了那杯热玫瑰茶。
程幼雪前几天和顾筱琪吃冰淇淋,凉到了胃,这几天都比较注意保养。
“幼雪,我们练到这个程度,差不多了吧?”顾筱琪问,“我们只求及格,不求高分。”
朱旭忙说:“分高点儿也可以。”万一将来到社会上有用呢。
程幼雪觉得可以了:“只要你们到时候节拍不乱,没问题。”
一听这话,顾筱琪又觉得她行了。
才一个晚上而已,她也就看开了,说什么自己是锦鲤体质,关键时刻绝对不掉链子,她就等着一放暑假和大家出去玩了。
想到出去玩,程幼雪心里也有期待。
她吸口玫瑰茶,瞥到周述正好往她这边看,她就回了个微笑。
周述一怔,也低头喝茶。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口腔漫延开,他看到茶影中的自己又扬起了嘴角。
第17章 夏藏痒痒的。
朱旭的家乡位于F省中部,面积很小,常住人口只有几万人。
但虽说地方小了点,也没什么景点,可F省是旅游大省,辐射到各个地区,当地的住宿和餐饮条件也都还不错。
程幼雪他们出发之前,朱旭拜托家里人给订好了民宿。
一行人到达后,顾筱琪在门口就拍了好多照片。
她这次考试不仅全部过了,有几门还考得挺好,搞得系主任都要认可她的锦鲤体质。
“幼雪,惜惜,我看那儿挺好看的。”顾筱琪说,“咱们去拍一张吧。”
还没开始玩,韩惜光拍照就拍累了:“你手机内存够支撑你到蝴蝶潭吗?别回头拍了半天都是白拍,一张没存下来。”
“……”
顾筱琪倒吸口气,赶紧收了手机,打算一会儿回房间狂删没用的照片。
朱旭帮着大家把行李送进民宿,他订的两个房间是门对门,女生的是三人间,男生的是双人间再加个床。
“你们先收拾收拾,歇一歇。”朱旭说,“我回去等你们,晚上在我家吃饭。”
周述将程幼雪的箱子搬到门口,程幼雪道谢,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屋内还算宽敞,也干净卫生。
程幼雪随意挑了靠边的床位,然后坐在沙发上休息,想待会儿再整理行李。
无奈顾筱琪闲不住,把东西一股脑翻出来倒床上,问程幼雪和韩惜明天穿哪套好看?
韩惜闭麦,程幼雪只好先帮着参谋参谋。
她瞧顾筱琪有条碎花长裙很漂亮,但和裙子搭配的外搭不太行,她从自己的箱子里找出一件开衫,让顾筱琪试试。
顾筱琪兴高采烈,瞥到程幼雪箱子里的东西,“咦”了一声:“幼雪,你这个包修补好了?”
程幼雪有只黑丝绒Kelly。
买时也没觉着多喜欢,可背上之后倒是爱不释手了。
两个月前,她不小心划了一下包面,就把包送去专柜修复,这几天才拿回来。
“嗯,好了。”程幼雪指着出问题的地方,“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你背这个好看,衬你气质。”
程幼雪笑笑:“那明天就背它了。”
搭了几套衣服后,顾筱琪的超长反射弧终于启动,累得躺床上眯了过去,那边韩惜也是昏昏欲睡。
而程幼雪陪着挑完衣服,反倒是过了刚才的疲乏。
闲着也是闲着,她看民宿给准备的矿泉水就三瓶,便想着去附近超市买些水回来。
“出去?”韩惜揉揉眼,“我陪你。”
程幼雪摇头:“你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民宿外围这带不算荒凉,但也并不繁华,零零散散的小店开着,一半儿都是卖化肥和五金的。
不过,这边绿化是真的好,空气格外新鲜。
程幼雪凭着来时的记忆,找到街边的那家小超市。
超市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大多是没听过的牌子,又或者是把人家的品牌名改了个字,在那儿浑水摸鱼。
程幼雪转了一圈,瞅见一个零食似乎是这边的特产。
她想拿下来看看,刚踮起脚尖,身后探来的手帮她取了下来。
看到周述,程幼雪微微一笑——
“来买东西?”
“来买东西?”
两人同时开口。
程幼雪又是笑——
“买些水。”
“买些水。”
再次同一个回答。
这下,程幼雪笑得停不下来,周述虽还是面色平静,眼里却也是笑意浮动。
周述说:“都要买,买两箱吧。”省得她回头麻烦。
程幼雪说好,这才看向手里的零食,研究了下,认为不会太好吃,就放了回去。
周述找老板要了两箱水。
这边民风朴实,老板一看客人买得多,还给了小优惠。
程幼雪扫码付款,但手机不知怎么的,没有信号。
“我来就好。”周述付了双份。
程幼雪觉着这样不合适,虽然也没多少钱,但周述的每分钱都来得不容易。
“我转给你。”她说,“又或者——”
话语间,周述弯下腰搬水。
天气炎热,他穿着牛仔裤和黑色短袖T恤,背弓起时,身体一下将单薄的布料撑开。
骨骼分明,肌肉紧实,精瘦之下,是欲盖弥彰的男性力量。
听到程幼雪说话,周述嘱咐了
声:“稍往这边站站。”然后顺势抬起了水。
“小伙子力气够大。”超市老板说,“给我送货的阿哥,搬一箱都喘。”
周述没说什么,去前面用肩膀推开门帘,看向程幼雪:“走吧。”
程幼雪愣了愣,赶紧过去帮他掀帘。
有那么一瞬,两人在那扇窄小的门下,擦身而过,呼吸重叠。
程幼雪闻到周述身上的皂香味,还是很淡,但可能因为他出汗了,体温把气味加热了下,又有种暖暖的感觉,拂在脸上,痒痒的。
程幼雪下意识抓了抓脸颊。
回民宿的路上,程幼雪几次想问周述会不会太沉太累?但想到自己怕是也帮不了忙,就还是免了客套。
而事实证明,她也是多虑了,这两箱水对周述来说,是轻而易举。
来到房间前,周述把水放在门口,说:“方便我进去时,你再喊我搬。”
“没事。”程幼雪做了个“拽拽”的动作,“这点儿距离,小菜一碟。”
周述弯了下嘴角,准备回房,程幼雪又叫住他:“周述,我还没加你微信吧?我们加一下,我把钱给你。”
周述似有犹豫,但过了几秒,还是同意了。
程幼雪点进“派出所的情谊”群,找到周述。
周述的头像是一盏灯,看起来像那种商业街上的复古街灯,至于微信名,就叫:周述。
程幼雪添加联系人。
周述即时通过,两人成为好友。
*
晚上,大家到朱旭家吃饭。
民宿离朱旭家很近,走路十分钟就能到。
程幼雪他们在海城那边的商店买了一些特产带过来,朱爸爸和朱妈妈收到时,一个劲儿说谢谢、谢谢,客气得不行。
朱旭家不大,自家盖的小楼房,有两层,住着九口人。
除了朱旭他们三口,还有朱旭的爷爷奶奶,以及朱旭小叔一家,小叔那边育有一儿一女,都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一家子老老少少聚在院子里,再加上程幼雪他们,空间快要被挤爆。
“地方太小,同学们别见怪。”朱妈妈双手搓着围裙,“你们随便坐,我去端菜。都是些家常菜,希望你们吃得惯。”
张昇笑道:“阿姨,我就爱吃家常菜。外面餐厅那些,油太大。”
他这么一说,朱妈妈的局促少了些,再看赵星岩也泰然自若地坐下了,更是宽心许多。
朱旭也是。
周述很自然地帮着朱旭端菜送碗,程幼雪看见了,想着自己是不是也搭把手?
她来到厨房门口,朱妈妈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比电视里那些明星还好看,穿得也是白白净净,忙说:“不用不用,你快坐。”
“没关系,我帮帮您。”
“真不用。”朱妈妈笑道,“这都完事了。”
插不上手,程幼雪干站着反而碍事,她转身回去,遇上了过来的周述。
周述刚取来一大袋汽水,看到程幼雪想帮忙没帮上,顿了顿,从袋子里挑出一沓纸杯,递过去:“麻烦把这个分给大家。”
程幼雪有任务了,笑着说好。
她立刻去分纸杯,分着分着,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有种小孩儿想凑热闹没凑上被家长安慰了的感觉呢?
十分钟后,大家围着大圆桌吃饭。
朱妈妈准备了好多道菜,虽然是家常菜,却也能看出非常用心。
因为是一大桌人吃饭,朱爸爸还特意找餐厅借来了转盘,方便夹菜。
他不停叫大家多吃,就当自家一样,提到游玩景点,他说他们这里也不是完全没得可玩,有一个临星湖还蛮好的。
“我知道。”顾筱琪做过攻略,“可以环湖骑行。”
朱爸爸说就是这个:“等你们回头在外面玩好了,可以去湖那边放松一下。”
接着,朱旭小叔用家乡话和朱旭又说了什么,程幼雪他们听不懂,朱旭解释是他师公这几天要过生日,小叔提醒他准备一下。
张昇一听,问:“师公?现在用这个称呼的可少了。你学的什么?”
说来话长。
朱旭没细讲,只说是恩师的恩师。
大家继续边吃边聊,闲话家常。
程幼雪晚上得控制食量,尽量都是尝一些以前没怎么见过的菜,尝到某种绿菜时,她瞳孔一颤,差一点儿把嘴里的东西吐掉。
这什么啊?也太苦了吧!
好在她自小教养严格,在任何场合都能做到处变不惊,这才“咬牙切齿”地硬是咽了下去。
程幼雪马上喝几口饮料中和一下。
但还是苦,舌根都泛着苦涩。
她不禁怀疑该不会菜本身有什么问题吧?
但朱妈妈看着也不像是粗心的人,不可能做坏了的菜,可是……真的好苦。
程幼雪又去喝饮料,手机这时震了两下,她掏出查看。
周述:[这是这边特有的苦菜]
周述:[清火]
原来是这样。
幼不幼稚:[我还以为是菜坏了]
周述:[可以尝尝这个,是甜的]
周述的这条消息刚发过来,程幼雪面前的餐盘便转来一道类似薄荷的青菜。
她看了眼和自己隔着好几个位置的周述,伸筷子夹了一小簇送到嘴里……还真是甜的。
而且是那种清甜,吃着也爽口。
幼不幼稚:[这是什么菜?]
周述:[甜菜]
“……”
周述:[这边起名就是这样,桌上还有很多甜菜]
之后,只要没人转餐盘了,周述就将不同口味的菜转到程幼雪面前。
韩惜和顾筱琪也因此跟着尝了不少新鲜。
顾筱琪不知其中缘由,感叹:“我真是锦鲤诶。转到我这里的都是好吃的。”
韩惜觑她一眼,又看向程幼雪:“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有吗?
程幼雪笑了笑,说:“没,就是觉得这些菜还挺好吃的。”
饭后,朱爸爸和朱妈妈考虑到他们明天还要起早,也没多留客,让朱旭送大家回了民宿。
朱旭送到门口,确定好明天的集合时间,也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前前后后上楼,张昇问赵星岩回去要不要玩游戏?
赵星岩无语:“你坑我多少回了?还没够?”
“那反正已经坑了,再多坑几次也没事。”张昇嬉皮笑脸,“少爷,求带!”
赵星岩一声叹息,认了。
来到房间门口,大家互道“明天见”。
周述和程幼雪多说了几句,让她不要忘记锁门,再有就是有事的话立刻呼救。
“放心。”程幼雪说,“韩惜连警报器都带了。”
周述点点头,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晚安。”
程幼雪莞尔一笑:“谢谢你今天给我推荐的那些菜,很好吃。晚安。”
回到房间,三个女生没耽误,抓紧洗漱。
程幼雪最后一个从卫生间出来,看时间,差不多也该睡了。
韩惜上好闹钟,再次提醒:“把明天穿的、带的、用的,都检查一遍。免得有人早上手忙脚乱。”
“有人”充耳不闻,悠哉地摊床上刷小视频。
程幼雪过去戳戳顾筱琪手臂,顾筱琪冲韩惜扮个鬼脸,爬到包那边检查。
程幼雪也去查看明天的装备。
补妆的小化妆包、纸巾、防晒,再备着点儿创可贴就好。
而就在程幼雪把创可贴往包里放的时候,她发现包内侧的暗层有什么坚硬的东西。
摸出来一看,居然是项链。
就是梁逸之送她的,她以为丢在去美国路上的那条。
第18章 夏藏“开学见。”
拜项链所赐,程幼雪当晚失眠了。
转天的游玩,她也是完全强撑着心情,只为不扫大家兴,沿途见过什么风景,半分记忆都没有。
而受她“毒害”,天公也来了脾气。
从他们到的第三天起,开始下雨,一会儿是绵绵细雨,一会儿又是局部暴雨,飘忽不定,严重阻碍了出行。
但好在他们这些人也都看得开。
能出去玩最好,不能的话,窝在民宿里刷刷剧、打打牌,也是种享受。
*
午饭后,程幼雪在公共区域的卡座那里看书。
窗外淫雨霏霏,民宿里放着舒缓的民谣,仿佛时间也跟着慢下
来。
程幼雪尽可能把自己沉浸到书中的世界,以免胡思乱想,又闹得心里不痛快。
可人要是能随时随地管住自己的心,那也和神仙差不多了。
叹了口气,程幼雪合上书,想去外面走走,周述这时从楼上下来。
他手里拿着伞,程幼雪问:“要出去?”
“嗯。”周述点头,“去帮朱旭。”
朱旭师公薛老师今天八十岁大寿,学生们要在朱旭的母校春风中学那里搞个小晚会,为老师庆祝。
周述小心翼翼观察着程幼雪表情,试探:“想去看看吗?”
程幼雪没过多犹豫,借了民宿的伞,和周述一道出门。
*
春风中学是朱旭老家这边唯一的重点。
学校规模不大,有三座古朴陈旧的教学楼,以及小操场和小礼堂。
程幼雪跟着周述来到学校小礼堂。
朱旭正和一位看起来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商量着什么,见周述来了,还带着程幼雪,颇为惊讶。
“程同学怎么也来了?”朱旭迎上去。
程幼雪说:“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你别客气,有需要就和我说。”
话落,和朱旭说话的男人也过来了,他姓申,是朱旭当年的班主任,而今晚的寿星薛老师曾是申老师的班主任。
难怪朱旭要称薛老师一声师公了。
申老师很和蔼亲切,看看周述和程幼雪,说:“麻烦你们了。我和阿旭打算简单布置一下小礼堂。要是晚上不下雨了,还是到操场上开篝火晚会。”
交待清楚,大家各自分工。
程幼雪主要负责打气球,拆彩带,周述和朱旭则攀上梯子去挂气球和彩带,再就是搬挪桌椅。
背人的时候,朱旭问周述怎么还带程幼雪来了?
他虽不清楚程幼雪的具体家境,但也知道不是普通家庭的女儿,人家平时随和谦逊,那是家教好,怎么还能真叫干粗活儿?
周述捏捏彩带,也不知道让程幼雪来是不是对她好?
只是见她这几天无精打采,总是放心不下,他也不敢多问,更不敢在她面前走动,怕她看见自己又想到……思来想去,最后想到这个法子,算是变相让她出来走走。
“我会注意的。”周述说,“她要是不想待了,就送她回去。”
程幼雪一个接一个打气球,这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却还挺解压。
打到一半,几个小女孩在后门探头,打量屋内。
申老师瞧见了,让为首的名叫兰兰的女孩进来,问是有什么事吗?
兰兰丧着脸说:“申老师,舞一定要跳吗?我们跳得好烂。”
“老师知道这次临时让你们加节目是为难你们了。”申老师说,“可现在还有时间,你们再练练,咱不能轻易放弃,是不是?”
兰兰没法反驳,脸拉更长了。
她准备回去告诉同学们这个“噩耗”,转过脸,看到正在看自己的程幼雪,眼前一亮:好漂亮的阿姐啊!
程幼雪看着兰兰,女孩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黑,颧骨上红红的两团,和朱旭家的弟弟妹妹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程幼雪向兰兰走去。
她稍弯下腰,问道:“你们是在排练舞蹈吗?”
兰兰不错眼珠地盯着程幼雪,讷讷点头:“阿姐要看吗?”
“好啊。”程幼雪说,“不过我得——”
她下意识去找周述,想和他说一声,周述似是早就发现到她这边的情况,没过多言语,直接点头让她放心去。
程幼雪和兰兰去了楼下的小教室。
七八个和兰兰差不多高的小女孩等在那里,见兰兰回来了,立刻问怎么样、怎么样?
兰兰摇头。
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瘪瘪嘴:“这么丑的舞,薛爷爷不会喜欢的。”
“申老师说我们不能轻易放弃。”兰兰照搬原话,“还是——”
“兰兰,这是谁啊?”
大家注意到程幼雪,一个个表情好奇又害羞。
程幼雪做自我介绍,说自己也会跳舞,也许能帮帮大家。
兰兰说:“没用的,阿姐。我们都不会跳,和木头人一样。”
“木头人也是种舞蹈呢。你们别气馁,自信些。”
在程幼雪的鼓励下,孩子们硬着头皮,和着音乐,开始跳舞。
如兰兰所说,确实很僵硬,一看就知道没有任何功底,完全是瞎跳。
只有一个叫阿金的女孩,肢体协调能力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跳这个舞就很别扭,像是施展不开。
程幼雪问阿金学没学过别的舞?
阿金不作声,干巴巴摇头。
兰兰告诉程幼雪,阿金是他们这边的少数民族,只会跳他们自己民族的舞蹈。
程幼雪一听,问阿金能不能跳来看看?
阿金是个非常内向,甚至可以说怯懦的女孩,可当她跳起他们民族的舞蹈时,顿时就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程幼雪看得都呆了。
这样的舞蹈,简直瞬间把她带回舞蹈考试那时,她看其他少数民族女孩跳舞的情境。
——有些血脉里的东西是后天补不了的。
程幼雪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
等阿金跳完,程幼雪有个想法。
她和女孩们商量,改一些动作,主要突出阿金的舞蹈;她也和大家说好了,选择阿金不是因为其他人跳得就不好了,而是现在时间不多,想要节目好看些,只能做出适当的牺牲。
兰兰说:“阿姐,我们懂的,愿意配合。”
其他女孩也是如此,有个小虎牙女孩还说:“跳成啥个样子都好哇,薛爷爷才不会和我们计较呢。”
女孩们纷纷点头,有些傻傻的笑容里全是纯真。
程幼雪开始带着她们跳舞。
她把动作简化到不能再简单,要求除阿金以外的女孩只保持动作整齐就好,至于其他,就是要笑,要开心。
她们投入到排练中,都没什么感觉,时间就从中午到了下午。
黄昏时分,顾筱琪和韩惜找来,还带了饮料和零食。
“你们怎么过来了?”程幼雪笑道,“不看剧了?”
顾筱琪说:“总看也累啊。我们听周述说这里晚上有活动,就过来看看。半仙儿和赵少爷也来了,帮忙布置场地呢。”
韩惜分完东西,来到程幼雪身边,也说:“换换心情。”
程幼雪微愣下,听出韩惜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无声一笑。
休息够了,程幼雪争分夺秒,让女孩们再多练习练习,她站在一旁,一边提点动作,一边喊节拍,话说多了,喉咙都有些疼,也不在意。
终于,夜幕降临。
天空染上雾蒙蒙的蓝色,雨完全停了,连空气中的潮湿因子也都一扫而空。
原定的篝火晚会可以如期举办了。
周述他们又赶紧把小礼堂里的一些布置移到户外来,事情杂、东西多,好在张昇和赵星岩两个劳动力在,效率提升了不少。
朱旭一个劲儿道谢。
张昇说:“旭,跟你昇哥还客气?这不都是……”
“这个放哪儿?”赵星岩举着根大长棍,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张大嘴,你不要借说话为幌子在那里歇着。后面还好多东西,你想累死周述?”
张昇冤得慌,闭上嘴,立马跑回去继续干活儿。
程幼雪和顾筱琪韩惜也去帮忙。
等都搬得差不多了,程幼雪最后一次进小礼堂,里面只剩周述在扫尾。
程幼雪问:“还有要拿的吗?”
周述摇头,从一边的桌上拿了瓶常温水,递过去。
程幼雪刚要接,就听楼下小教室传来音乐声,是女孩们还在排练。
“她们是第几个节目啊?”程幼雪问,“朱旭知道吗?”
周述掏出手机:“我问问。”
两人一起下楼,程幼雪往小教室去,周述跟在她身后。
透过小窗户,程幼雪看到女孩们按照她说的要领,一遍遍练习,即便跳得还是不行,但也有了几分憨态的美感。
周述和朱旭发着消息,余光留意在身旁。
见她不错目光地看着女孩们,眼里似乎也有了丝丝光彩,他悄悄舒了口气。
周述说:“朱旭说舞
蹈是……”
“我有个朋友。”程幼雪突然打断,打断之后又觉得不好意思,“没事。我就是……”
“我想听。”周述也打断了她。
程幼雪一怔。
周述抿抿唇,拿着手机的手暗自使力,隔了几秒,低头询问:“我可以听吗?”
程幼雪不假思索:“当然可以。”
她也是一时之间有了倾诉的欲望,很想和人说说话,但又怕打扰人。
既然周述愿意倾听,她很乐意和他说。
两人去了小教室斜对面的窗台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操场,不少学生已经围着篝火坐好,火焰烧得旺盛,照得一方天地红彤彤的。
程幼雪深吸口气,找了找切入点,说:“我挺爱参加志愿者活动的。”
周述点点头。
程幼雪笑笑,继续:“但其实我以前并不关注这些。是因为我的一个朋友,我才开始留心。”
程幼雪有个跳舞的伙伴,叫珞珞,是个少数民族姑娘。
和阿金一样,珞珞性格沉静,不爱说、不爱笑,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才充满活力。
程幼雪从小在舞蹈上很有天赋,这可能是随了她外婆,她外婆就是著名芭蕾舞蹈家。
因为有天赋,程幼雪很少服谁,除了珞珞。
珞珞是那种血脉里自带民族魅力的天生舞者,只要跳起她本民族的舞蹈,简直是光芒万丈。
程幼雪和珞珞是朋友,也是知己。
珞珞常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她民族的舞蹈,她想让她的民族舞蹈在大舞台上大放异彩。
可这个愿望,珞珞没能实现。
她初二时患上了急性白血病,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直到她死前的前一周,她还在关注网上那些宣传民族舞的公益推广活动,她参加不了,就留言,用语言向大家传递舞蹈的美好。
“珞珞走后,我尝试参加了一些志愿者活动。”程幼雪望着窗外,眼中有光亮闪过,“我以为我是在用这种方法纪念她,可参与下来后——”
她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喜欢公益事业,不管是舞蹈还是其他,只要是可以传递能量和爱心的活动,她都喜欢。
所以她选择学习公共关系,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在社会上做更多有意义的事。
可在最近这段时间里,她虽然还在一如既往地坚持参加各种志愿活动,但她清楚,这不过是她为了让生活回到正轨的逃避方式罢了。
而逃避也确实没用。
梁逸之再恋爱了,她听到后情绪低落;看到梁逸之曾经送她的项链,她也闷闷不乐。
如果不是今天歪打正着让她看到阿金,又让她看到这群跳舞的女孩们,她恐怕还会一直陷在低压之中,无法自拔。
所以,万幸,她来了。
心里某处绕不开的地方正在拨云见日。
程幼雪转身背靠着窗台边缘,冲着周述歪头笑了笑:“周述,你的理想是什么?”
周述回答:“好好学习,回报社会。”
程幼雪被他的实诚弄笑,换了个问法儿:“你为什么专门选择水利水电工程里的防洪方向?”
这是程幼雪第二次提及这个专业,周述依旧倍感意外。
他转头面向窗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家那边是洪涝灾害频发地区,很多人因此失去生命。”
在周述家乡,每年到汛期时,就会人心惶惶。
周述听爷爷说过,现在还是有些条件了,国家也都尽全力保护,搁以前,大水冲下来,死了多少人都报不出数。
周述的奶奶就是因为洪灾没的。
后来,奶奶出事的那片地方,建了泄洪道,爷爷时常会带着从山上采来的花,到泄洪道附近,和奶奶说说话。
那时候,周述就想,要是没有这些灾害该多好啊。
人们不会失去家人,家永远是完整的家。
然而,人在自然灾害面前是那么不堪一击,在意外面前,也是那样的脆弱。
周述在失去父母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不管自己做什么,许多事他都无法改变。
爷爷也离开他以后,他更加认为人生本该如此,不必抱有希望。
可裴老师从来没有放弃他,一直拉着他往前走;他去北城的路费,也是家乡邻里一块钱一块钱凑出来的。
身边人无私的帮助让他明白到:改变是很难,但再小的改变都是改变,当数量足够多时,生命的轨迹就会悄然改变。
从那时起,周述下定决心为家乡做些什么,便选了水利水电工程中的防洪方向……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理想。”周述低眸看着窗台上的几片弱小无根的落叶,“我就是想在我的能力范围,多做些事。”
他说这番话,就和上次讲述和妈妈学数学的往事一样,平铺直去,语气上连点儿波澜都没有。
但程幼雪听了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她说:“这当然算理想。而且还是特别棒的理想。”
闻言,周述腼腆地笑了。
他很少笑,原本有些上扬的眼角顺着笑纹的弧度弯下来,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柔和纯净。
“你的理想也非常好。”周述说,“它不好实现,但你一直在努力。我爸说过,努力的人,是最值得敬佩的。”
这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一下触到了程幼雪的心。
就好像她作为人,单纯的人,无关长相、性别、能力,得到了最正向的肯定。
也是这一刻,程幼雪彻底清朗了。
自从和梁逸之分手后,她就被困住了。
她不否认,她舍不得和梁逸之的这段感情,那是她青春里最简单纯粹的初恋,是人生中唯美的一笔;可真正叫她走不出来的,其实是梁逸之的那句“你也没有那么爱我吧”。
为着这句话,她反复质疑自己,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太自我,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够在意梁逸之,才导致了她感情上的失败?
她被她的“自私”吓到了。
而现在,程幼雪意识过来:她就是要“自私”,就是要“爱自己”,就是要去实现她的理想抱负,这和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一没关系、二不冲突。
人,只有先成为好的自己,才能谈其他。
梁逸之根本不是懂她的那个人,可她却为他的一句话魇住了,钻了那么久牛角尖。
程幼雪一下清醒了。
她还想和周述再说些什么,兰兰她们这时候从小教室出来。
“阿哥,阿姐,你们站这里干什么呢?”兰兰问,“晚会要开始了,你们不看吗?”
原本的话咽了回去,程幼雪转而问周述:“我们现在过去?”
周述:“好。”
篝火晚会开始。
兰兰和阿金她们的舞蹈赢得了不少掌声,薛老师看到孩子们跳舞时的阳光欢乐,很欣慰,全程跟着拍手微笑。
后面还有些小节目,像是唱歌、朗诵,质量都不太高,却也不妨碍所有人脸上挂着笑。
等节目都表演完了,就是自由活动。
大家愿意围着篝火跳舞就跳舞,不想跳舞的,可以拿寿桃吃,也可以陪薛老师说说话。
顾筱琪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篝火晚会,现实里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她第一个冲进孩子堆里面,和大家一起胡乱地转圈圈、举手、踢腿,张昇觉着好玩,拉上朱旭和赵星岩一起。
程幼雪让周述也去,周述说自己不行。
她反问:“你哪里不行?体育舞蹈不是跳得挺好?”
“……”
周述也被拽了上去。
最后是韩惜,顾筱琪强行勒令她过来,不来就是缺乏集体意识。
七个人手牵手围成圈。
张昇说:“咱们这是不是就是七个小矮人啊?”
“会说话吗?不会说把嘴闭上。”赵星岩嫌弃道,“有本少爷这身高的矮人吗?”
朱旭呵呵笑,为缓解气氛说:“那咱们就是七个葫芦娃。”
“……”
“还不如小矮人呢。”顾筱琪叹气。
大家围在一起,笑在一起,为了显示他们比中学生强,还时不时变换下队形。
程幼雪经过周述身边时,轻声对他说了声:“谢谢。”
周述不明白为什么道谢,程幼雪也没解释。
*
旅行的最后一天,七人行去了临星湖骑行。
阳
光正好,清风拂面,他们在湖边合影留念,齐声高喊:前途无量,笑容常在。
之后,大家又一同前往机场,各自搭乘航班回家。
程幼雪和韩惜的航班最晚飞,两人一一送别朋友。
到周述该登机的时候,程幼雪笑着对他说:“开学见。”
周述回她:“开学见。”
等人都走了,只剩下程幼雪和韩惜,韩惜问程幼雪这趟出来有收获吗?
“你觉得呢?”程幼雪问,“你那么火眼金睛。”
韩惜是看出来从旅行第二天起,程幼雪情绪就不太对。
但失恋这种事,不是她帮忙就能解决的,也不是劝几句就能解救的,得看当事人自己。
据韩惜的观察,程幼雪在参加完篝火晚会后,状态明显不一样了,从前那种积极向上的明艳活泼,回来了。
“你能想开最好。”韩惜放下心,又想起个别的事儿来,“对了,在临星湖那里你扔了什么?顾筱琪一惊一乍的,说你扔的是什么金子?”
程幼雪听了哭笑不得。
他们的锦鲤筱琪是什么眼神啊?那分明是条白金项链。
韩惜一惊:“白金项链?你扔项链干什么?”
程幼雪笑得明媚:“因为没用了啊。”
那还留着干嘛。
第19章 溺雪“明天见。”
暑假里,程幼雪参加了许多公益志愿活动。
去敬老院慰问老人、教残疾孩子做手工、在居民区呼吁小动物立法……做得越多,程幼雪就越开心满足。
她有时会在朋友圈里分享活动照片,其中有一次是她去北城周边一个旅游景区跳舞,这个公益行动主要是号召大家关注环境保护问题。
活动当天,几十号人穿着各异的衣服在景区里表演,很像那些主题公园里的花车巡游。
顾筱琪看见了照片,在209寝室群@程幼雪,说这个有意思,以后要还有这样的活动,她也想参加。
幼不幼稚:[好啊/呲牙/]
幼不幼稚:[我高一开学前还参加过类似的,是挺有趣的]
程幼雪记得那个活动是在北城的老商业街举办的,她打扮成花仙子的样子,手里拿一朵玫瑰,每走过一个街口就转几圈,摆几个pose。
走到后面,她好像还把那朵玫瑰送给了一个观看演出的观众……
韩惜:[这样的活动得跳舞。你不是发誓说只要体育舞蹈考试能过,你以后就再也不跳舞了?否则门门挂科。@早八你不懂爱]
几秒后——
“幼雪,刚才我的话你就当没看见。”顾筱琪语气严肃地回了条语音,以及三个虔诚跪地的表情。
程幼雪笑笑,又聊了几句,看到朋友圈有红点提示,她点进去查看。
是周述刚刚给她点的赞。
他们的七人群“派出所的情意”偶尔也会聊天,但基本都是顾筱琪和张昇在说,周述很少发言。
想来是暑假里有不少事要忙吧。
*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
又冷清了一个暑假的海城大学迎来学生们的回归,再度热闹起来。
顾筱琪暑假里胖了三斤,一见程幼雪就和她说这学期要吃草,还要让程幼雪监督她。
韩惜冷飕飕道:“监督要有用,猪都能上树。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顾筱琪冲过去“掐”韩惜脖子:“你这毒妇!除了伤害我,你还会干什么?我和你拼了!”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朋友。
程幼雪整理行李,笑着问晚上吃什么?
一提这事,顾筱琪说:“我本来还说今天和502他们一起吃的,大家这么久没见,聚聚。但张半仙儿说赵少爷他家有位长辈去世了。我一听,那咱们还是别聚众玩乐了。”
程幼雪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再聚也一样,晚上咱们三个吃。”
“好!”顾筱琪点头,“我看有家泰国菜不错,离咱们也近,打车的话……毒妇,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韩惜冷笑:“没事,看看人体金鱼。”
——记忆力只有七秒。
升入大二后,课程增加了许多。
程幼雪每天得花大量时间学习课业,周六日也不闲着;至于其他人,专业课也都不轻松,一个比一个忙。
之前随口说的“和502以后再聚”,没成想一个月都没聚成。
一直到十一黄金周。
顾筱琪和韩惜回家,程幼雪本来也是要回北城的,但她答应了少年宫老师假期里去帮忙,就又留校了。
十月一号那天,程幼雪在寝室写完作业后,无所事事。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去后街。
她收拾好桌面,带上东西,出了宿舍楼。
半个月前,程幼雪在后街垃圾桶边上发现一只小三花猫,也就三四个月大,特别可爱。
至此之后,就开始了每天的投喂。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小三花吃人嘴软,对程幼雪的警惕性降低了不少,估计再有几天就能“捉捕归案”,送到好人家享福去了。
程幼雪一路步伐轻快,快到和小三花见面的地方时,便“咪咪、咪咪”地叫它:“我今天给你带了鸡肉罐头,你快——”
程幼雪心里咯噔一下。
小三花每天藏身的水泥洞被封死了。
程幼雪立刻蹲下喊:“咪咪?咪咪?”
没回应。
程幼雪想了想,觉得猫也未必就在墙体里,兴许在附近哪儿玩呢,便起身去找。
可周围都找遍了,也没能看见一个猫影。
程幼雪再次回到水泥洞那里:“咪咪?咪咪,你在不在里面?在的话,你就喵一声,我想办法救你。咪咪?”
就这么冲墙说了快十分钟的话,程幼雪始终没得到回应。
她打算再去周边找找,而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水泥洞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喵呜”。
“咪咪!”程幼雪惊喜,“是不是你啊?”
“喵~”
程幼雪赶紧找了根木棍来挖洞。
她一边挖,一边喊着咪咪,挖到后面,有个地方太坚硬,她怎么能戳不开。
程幼雪正思考怎么办,就听到一句:“怎么了?”
快三个月没见,但程幼雪在听到周述温和清润的声音时,还是感到了一阵心安。
“周述!”程幼雪站起来。
因为蹲得太久,她腿早麻了,这一站,差点儿脚软摔倒,周述快步上前,扶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周述瞧程幼雪满头的汗,皱了皱眉,“别急,我帮你。”
程幼雪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下,周述听后,先是扶着她到一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歇,然后他自己回到水泥洞那里,继续挖。
“好挖吗?”程幼雪问,“有个东西很硬。”
周述尝试几次,的确是有什么挡着,可能是钢板之类的。
蹲着不好使力,周述干脆直接跪在草地上,几乎半个身体都伏在地面上,侧着头观察小洞里的情况。
无奈地方狭窄,视野还是不好,周述又直起身,作势脱掉外罩的衬衣,打算再趴低点儿去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挡着。
见状,程幼雪立刻起身去接周述的衣服。
周述不想麻烦她,说随便放一边就好,可程幼雪哪里好意思?
她摇摇头,抱着周述的衣服,蹲在他身边,和他一起。
“这边应该挖不通了。”周述说,“封死了,得换一边。”
程幼雪心焦:“可其他地方水泥都干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不好——”
话没说完,周述徒手掰掉了一块儿尚未凝固的水泥,边缘锋利,一下子扎到他的手指,血珠冒出来。
周述不甚在意地用另一只手抹掉。
洞口越挖越大。
终于,小三花从洞里探出来了小爪子。
“周述!它在!“程幼雪一把抓住周述手臂,“它还在!”
周述“嗯”了声,轻声安抚:“别怕,马上就救你出来了。”
小三花被周述捉了出来。
原本漂亮的仙女猫变成了小脏花,眼周也有了脓包。
周述小心地托抱着猫咪,程幼雪想接手,周述扫了眼女孩白裙子,说:“用衬衣包一下。”
两人又合力将小三花包裹好。
程幼雪见周述一身泥污,都不知道该如何道谢。
而且现在当务之急是送小三花去医院,她一门心思扑在猫咪身上,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慌神。
这时,周述说:“我陪你去。”
*
学校附近没有宠物医院。
程幼雪和周述打车找了一个距离还算近的。
车上,小三花乖乖依偎在周述怀里,好像知道这是它的救命恩人。
到医院后,医生给小三花做了常规检查。
问题挺多,但目前看来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只是被封到水泥里这事吓到了它,让它有些应激,一直都不吃不喝。
程幼雪说:“医生,能住院吗?我们都是学生,没办法照顾。”
医生说没问题,给安排了一个靠边的笼子,让小三花住进去静养。
程幼雪在前台登记相关信息,被问及小三花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看向周述。
“你说叫什么好?”程幼雪问。
周述也没主意,但想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程幼雪就说:“叫福宝,怎么样?”
周述浅浅一笑:“好。”
交钱时,周述提出想担负一半的费用。
程幼雪原本不想他破费,可他说付一半,既真诚,又坦率,没有为了面子逞强,程幼雪就没拒绝。
办好入院手续,程幼雪去笼子那里看福宝。
小猫咪团成一团缩在角落,可怜兮兮。
程幼雪轻轻摸它脑袋,哄着:“马上就会好了,马上就好了。”
周述余光望着程幼雪温柔的眉眼,稍稍舒了口气,但一想到刚才她焦急的模样,心便又揪了起来。
好在,小猫救了回来。
周述将手探进笼子里,捋平毛毯窝起来的一角,手指上的伤口不经意露了出来,还鲜红着。
光顾着福宝,程幼雪都忘了周述受了伤,她忙说:“我去问医院有没有创可贴。”
周述想说不用麻烦,但程幼雪已经跑出去,再回来,不仅拿来了创可贴,还有消毒碘酒。
宠物病房里备有座椅,两人一同坐下。
周述利落地用棉签蘸好碘酒去擦拭伤口,只是他伤的是左手,要用右手贴创可贴的时候,就不太得劲儿了。
“你是左利手?”程幼雪这才发现。
周述:“写字吃饭都用右手。”
难怪了。
“那我帮你吧。”
“……”
“没事。”程幼雪拿走创可贴,“来,手伸出来。”
周述照着做了。
他缓缓伸出手,手指蜷缩,像是见证什么似的,凝视着那只白皙的手向自己靠过来。
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在他指间缠绕。
每一次轻触,仿佛都有一股电流猛窜进他体内。
上学期跳舞时,他明明也握过她的手,可那时的感觉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此刻,他好像被她在意着。
这样的感觉,叫周述迷恋,却也害怕。
程幼雪第一下没粘好。
她以前就不会粘创可贴,每次都把两边黏糊糊地弄在一起,再费劲儿地撕开。
笨手笨脚的,她尴尬地看了周述一眼,就见周述目里空空地盯着地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指甲划到伤口,弄疼了他?
要不怎么手还发抖呢。
程幼雪赶紧重新弄,为转移注意力,她还问周述:“左利手好板正吗?我有个堂哥也是左利手,小时候板了好久都没板过来。”
周述张张口,喉咙里干得厉害,他吞咽了下,哑声说:“刚开始很难,慢慢适应就好。不然——”
“嗯?不然什么?”
“我妈会用小木棍敲我手。”
程幼雪蓦地一笑,莫名觉得小周述被妈妈罚的样子会很乖很萌。
她想象着那个画面,飞快地瞄了下主人公那长密的睫毛,它们斜斜地垂在那里,安安静静,小扇子似的护住那双眼睛……她更加确定了刚才的想法。
程幼雪清下嗓,问:“那你被打过多少次?”
周述不好意思:“很多次。我总记不住。”
三言两语间,包扎完成。
程幼雪又去摸福宝。
周述则在医院买了袋猫粮,又将医院提供的碗都清洗洁净,最后装上水粮,一一放进笼子里。
程幼雪在周述收回手时,问:“周述,你明天有时间吗?”
“嗯?”
“我想请你吃饭。”她说,“谢谢你今天救了福宝。”
“不用客气。”
程幼雪也不是客气。
只是想到周述为了救猫,不惜跪在地上那么久,现在又这样细心周到,如果不好好感谢一下,对不起人家的善心和付出。
程幼雪揉着福宝的小耳朵:“你这么回答,是去还是不去?”
“……”
“其实我现在就挺想请你吃饭的,但我待会儿得去少年宫。”她顿了顿,“你明天要是不行也……”
“有时间。”周述说,“我有。”
程幼雪笑了笑:“那你想吃午饭还是晚饭?”
“你想吃哪个?”
“我都可以。”不过她明天上午依旧得去少年宫。
周述思考片刻,想到上次晚上吃饭赶上晚高峰,叫她受了委屈,还是选择午饭稳妥些。
“那好啊,中午吃。”程幼雪说,“吃什么呢?你有喜欢的餐厅吗?还是你有什么想吃的?”
周述都行。
他看着程幼雪的侧脸,明明该克制,却还是没能克制住,试探着:“那要不我去接你?”
然后他们再一起找个地方吃饭。
程幼雪觉得这个安排不错,爽快同意:“好。”
*
从宠物医院出来,程幼雪打了辆车,前往少年宫。
上车前,她冲周述挥挥手:“明天见。”
周述站在路边,望着车子离开。
他默默记下车牌号,等车子拐过转角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敢露出笑容,小声地回了一句:“明天见。”
第20章 溺雪用力揪了两下烧得厉害的耳垂。……
转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程幼雪上午在少年宫有场民族舞宣讲活动。
现场的孩子们积极踊跃,碰巧有个小女孩的妈妈以前是舞蹈演员,这位妈妈和程幼雪台上、台下互动,不知不觉就把宣讲时间拉长了。
等到活动结束,距离和周述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五分钟。
程幼雪火速去卫生间整理收拾,少年宫的老师又追过来,说临时有个事非得她来一下。
无法,程幼雪只好给周述发微信说她得稍晚些到。
周述:[我在少年宫对面的便利店]
周述:[你忙,不急]
程幼雪这一忙,直接忙到了快下午两点。
她的舞蹈启蒙老师来少年宫视察来了。
老师无意间听说她在这边当志愿者,当即说要见见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程幼雪实在没办法拒绝。
而她们师生二人多年没见,一见面就控制不住多聊。
后面老师又讲了很多对于青少年舞蹈教育的独到见解,不仅程幼雪边听边做笔记,少年宫的其他舞蹈老师也是受益匪浅。
等座谈结束,老师拉着程幼雪的手说:“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劝成你去舞蹈学院。你说说,多好的天赋条件啊,你不跳舞,太可惜了。”
没能成为专业舞蹈演员这事,对程幼雪来说还好。
她外婆常说:人未必要把热爱发展成事业,有时热爱只是热爱,也挺好。
老师听了,感慨地点点头:“一眨眼,霍老师都走这么多年了。我前段时间整理以前的东西,有双舞鞋还是霍老师送我的。”
说着,老师眼圈就红了。
程幼雪抱抱老师,安慰:“外婆说过,她晚年时还能教到您这样的学生,是她的幸运。”
师生俩又多说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程幼雪把老师送上车,赶紧回去补了补妆。
她有点儿不敢想待会儿怎么面对周述?
她说请人家吃饭,却晚了快三个小时,换做是她,估计早气走了。
可翻看她俩在微信上的对话,她道了三次歉、说了三次马上,周述的回复都是那句:不急,你慢慢来。
程幼雪知道这是周述和她客气,但每每看到他这么说,心里还是踏实下来几分。
用最快的速度,程幼雪弄好仪容,赶去便利店。
推开门,风铃叮咚作响。
店里冷气很足,程幼雪出了汗,被风一吹,哆嗦了一下。
她搓搓手臂,四下找人,在靠着落地窗的那一排吧台座位那里,看到了周述。
他将书包放在高脚椅下,一双长腿都不必踩着脚蹬,规矩地落在地上,桌上放着一摞码得整齐的书本,他就着书本的高度,在上面画图。
午后阳光落在他身上,就像是有人用毛绒绒又带着细闪的软笔给他的轮廓勾了一个边儿,光而不耀,柔和清俊,而那认真专注的模样更是自有一份沉静自得。
程幼雪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深蓝色樱桃茶歇裙,配饰的话,也简单,在斜编的马尾下方绑了一个红色蝴蝶结。
原本她想着上午事情多,还是穿裤子T恤,方便活动。可裤子都从衣柜拿出来了,她又觉得请客吃饭,还是得打扮一下,这是对对方的尊重,才又换了裙子。
此刻,程幼雪无比庆幸自己当时的决定。
她鬼使神差地又抚了抚裙子的领口,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周述。
周述画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程幼雪来了,听到她的声音,他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轻声问:“事情处理好了?”
“嗯。”程幼雪点头,“真的很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
周述摇摇头,给她指了指桌上的图纸:“我之前一直画不好,现在完成了。谢谢你给我这段时间让我画完。”
这话让程幼雪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心情也一下松快了。
她又上前两步:“那我们走吧。你肯定饿了。”
周述收拾东西。
吧台桌上放了瓶水,看样子已经结过账了,程幼雪以为是周述买来画图时喝的。
周述也确实把这瓶水放进了他的包里。
可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去保温柜那边拿了瓶温水去结账。
程幼雪想问买这么多水干什么?他包里那瓶似乎就还没开封呢。
话没来得及问,周述把这瓶温水给了她,说:“店里冷,喝温的会好些。”
程幼雪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她接过水握在手中,只觉掌心热烘烘的,连身体里也暖了一个度。
两人就近去了少年宫周边的商场。
然而,现下这个时间,绝大多数餐厅都是休息状态,不对外营业。
程幼雪在商场的四层和五层转了快两圈,硬是没找出来这会儿还做生意的店铺,最后只能去一楼的麦当劳。
程幼雪无地自容。
这样请客,还不如不请的好。
她和周述说:“这顿不算,我们回来再约。”
周述看着她,点了下头,然后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程幼雪蒙了下:“你这是干什么?我来。你怎么……”
“不是不算吗?”周述说,“那就让我来吧。”
“……”
端着餐盘,他们选了一处卡座落座。
这个时间是没人吃饭,不怪那些餐厅都不营业,放眼整个麦当劳,也就只有他俩。
程幼雪垂头丧气,拿吸管搅着饮料。
周述将番茄酱挤到干净的纸盒上面,开口道:“我挺爱吃汉堡的。”
“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周述打开汉堡的包装,“我是上高二才吃到的,之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说的自然平常,程幼雪却听得心里隐隐泛酸。
她没再纠结自己的那点儿情绪,拿起汉堡咬了一口,咽下去后,说:“是挺好吃的。”
周述又撕开别的蘸酱包。
程幼雪一边擦嘴一边随意闲聊:“这个暑假都忙什么了?”
“和学长去了一处山村测绘。”周述说。
周述的假期都很无聊。
他家里没人了,不用回家,假期里大把的时间可供他支配,但不是在兼职的路上,就是走在去学校图书馆的路上。
这次去乡下,是有个学长看他还算可靠,自然,学长也是想帮帮他,就带着他一起去测绘,等出了图,会给他报酬,算下来能几千块。
程幼雪从小不能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家家规不允许人骄奢淫逸,但长到这么大,她还没有动过挣钱的念头。
她爸爸程开砚公职在身,薪酬必定是有数的并且在规定范围内的;可她妈妈宁祎是律师,有自己的律所,收入就相当可观了。
几千块,程幼雪一个月的零花钱都不止几千块。
程幼雪看着周述。
忽然就明白他的内敛稳重,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出来的。
程幼雪笑着说:“我都还没挣过钱呢。我参加的活动,都是‘白出工’。还是你这个好,付出就有所得。”
听这话,周述没说什么,但心里是暖的。
程幼雪又问:“不过,你现在挣钱是不是还是早了点儿?”
据她所知,周述奖学金拿的都是国奖。
而且凭他的成绩和能力,学院肯定还会有奖励,这和他本身的经济状况无关,是只要优秀,学校都会惜才。
“我自己没什么花销。”周述说,“我是想存钱。”
“存钱?”
周述点头。
一是为了裴老师和师母,他们年纪大了,难免病痛,要是有什么万一,他希望他能帮一帮;再来就是他得还当年家乡人民为他凑的学费,以及这些年资助人给他出的那些钱。
程幼雪觉得周述大可不必。
资助人愿意资助他,肯定就是支持他,不会要他还钱。
但周述能有这份心,知道感恩,也不忘本,也是难能可贵。
程幼雪只能说:“那你慢慢来。你才刚上大学,等以后有工作了,收入就多了。”
看着女孩真诚关切的目光,周述放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了些,他低眸说:“谢谢。”
*
吃完东西,程幼雪想在商场里转转,消消食。
十一期间,商场各个品牌都在搞优惠活动。
程幼雪没什么想买的,但看到一家宠物用品店时,一下想起了福宝,就想进去逛逛。
周述陪着程幼雪,两人一进商店大门,一个挎着小篮子的店员笑脸相迎:“两位家长要给孩子看些什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
“……”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呢。
程幼雪张张口,店员又说:“两位孩子多大了?男宝女宝啊?”
“……”
“……”
后知后觉。
程幼雪和周述,一个红了脸,一个红了耳朵。
“我们……不是,是,我们……”程幼雪话都说不清了,“我们就是随便看看。”
店员不愧是受过“洗脑式”培训的店员,听了这话,笑容更加灿烂:“好的。那两位家长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哦。祝你们和孩子每天都健康开心。”
一直走到店里最深的货区,店员那张笑脸都还在程幼雪脑海里挥之不去。
太魔性了。
她瞄了眼周述,这人倒还是平静淡然,不见有什么尴尬神态。
也是。
现在宠物都是毛孩子,养宠物的人自称毛孩子家长,人家做宠物用品的生意,用些话述也无可厚非。
一想通了,程幼雪就又恢复心态,大大方方问周述:“我们给福宝买什么好呢?”
周述反应慢了两拍,也没听清问的是什么,有些迷糊:“嗯?”
程幼雪笑笑:“我说,我们给福宝买什么?是不是得……那个是逗猫棒吧?好可爱。”
说着,她过去拿起来看了看。
而她一走,周述立刻用力揪了两下烧得厉害的耳垂。
他恨不得用两个冰袋将它们罩住,也恨不得给自己整个人都扎到冰水里去,他在心里默念着冷静、冷静……
程幼雪见人没跟来,扭头看去,就见周述冲着一包宠物尿不湿目不转睛,表情比他画图的时候还要严肃。
“怎么了?”程幼雪问,“我们是要买这个吗?”
周述回过神,忙说不是,又甩了下头,这才回到程幼雪身边。
程幼雪非常喜欢小动物。
要是不喜欢,她也不会参加呼吁小动物立法还有猫狗领养这类的公益活动。
只是喜欢归喜欢,她并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
她挑中的东西应该都是人类会喜欢的,换到福宝身上,不得而知。
周述说:“这些也还好。猫是喜欢新鲜的动物,看到新奇东西会有探索欲。”
“那干脆一样买一个?”程幼雪问,“可听你这么说,我买再多,福宝是不是也很快会腻?”
周述没骗她:“是。”
那到底该买什么?
“要不先买两样,看看福宝的反应?”周述建议,“之后还有需要,可以再买。”
程幼雪想想:“也好。”
结账时,收银台的工作人员也是一口一个家长,说个没完。
更离谱的是他们让程幼雪周述关注加群,说店里会定期搞打折活动,每次活动前都会“开家长会”提醒。
程幼雪和周述架不住对方的热情,都入了群。
店员当场检验,在群里发了一句“欢迎福宝的爸爸妈妈!/彩带//彩带/”,业绩到手。
“……”
“……”
程幼雪和周述互看一眼,又同时淡定地移开视线。
这营销手段……活该人家赚钱。
*
从商场回到学校,已是黄昏时分。
周述送程幼雪到宿舍楼下。
程幼雪今天很开心,准备和周述告别时,周述请她稍等。
周述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不小的袋子。
“是乡下那边的一些土特产。”周述攥着袋子,抿抿唇,“不值什么钱,但味道还不错。我给我们寝室的人都带了。”
程幼雪接过去,分量不轻。
他就这么背了一天?他那包里还有那么多书。
“你怎么不早给我?”程幼雪说,“我拿着,省得你背了。”
“不沉。”
程幼雪打开袋子看了看,是水果干和蔬菜干,品相瞧着有点儿丑,但个个饱满,一看就是味道好的。
程幼雪道谢,又瞥见下面还压着一个红袋子,她用手拨拨,一看,居然是杏干。
她特别爱吃杏干。
“我一会儿回去就尝尝。”程幼雪笑道,梨涡浅现,“筱琪和韩惜肯定也会喜欢。谢谢你,周述。”
周述说不客气,顿了几秒:“那我回去了。再见。”
“再见。”
两人各自转身。
西天晚霞翻涌,宛如画家打翻了手中的调色盘。
周述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回去,加快步伐,赶在程幼雪进楼前,叫了她一声。
程幼雪问还有什么事?
周述内心也如同翻涌的晚霞一般,各色各异。
有一种颜色在警告他,不要越界,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奢望;可也有一抹颜色,是面前女孩的眼睛。
程幼雪下台阶折返回来,问:“是还有什么事吗?你说。”
周述喉结滚动,紧绷的嗓音又低又哑:“我明天想去看福宝,你去吗?”
程幼雪一听,没有犹豫:“好啊,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