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九宅
重檐叠舍，十九宅真的是好大一片宅院，古静幽深。那些花柳亭台、曲折幽径让坐
丑时初刻，大雨方罢，高高的院墙墙头，青苔因为遭雨所润，更增滑腻。彭碗儿岔开腿骑坐
和他想象的不同，这宅子里护院的家丁很少，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他来后已沿着院墙顶环绕大宅足有两周，却一个活人都没看见。这是一个空空的大宅，没有值夜的，也没有什么灯光烛火，前面的正宅里黑影幢幢，关门闭锁，一派荒凉。他正跨坐
整个宅子里这时都是黑的，只有后园一角的小楼里，微微亮着一点灯光。
不知怎的，那灯光，亮得却让人感觉如此温暖。
怎么会这样彭碗儿皱起了眉头苦苦地想着不是说，燕家是个大族吗而这里又是他们的祖宅，那怎么会没人居住呢
他愣了一会儿，忽又想起今晚才见过的那个“少年”。那样细窄的腰臀，那样真正的诗礼传家的大户人家子弟才有的气味，让人一见，真会以为他是个清华少年，可他偏偏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看起来年纪已不轻的女人。
他
不远处忽有黑影一晃，彭碗儿眼角扫见百十丈外有个黑影正翻墙而入。那人影似早认准了地形，一翻进院子，毫不犹豫地就身子腾起，直奔那个亮着一盏灯光的小楼。
那人身影相当轻灵。只要绕过了前面不远那座假山，渡过藕池，再转过那几个大荷花缸，就可以奔到小楼前了。
彭碗儿只觉得那身影似乎相当兴奋，虽这么远远地看着，以他的眼力，还是足以看得出那人分明正兴奋得都
彭碗儿好奇心起，不由追目盯去。眼看那人影已奔到藕池边上了，他也打算溜下墙头跟上去看。可那人的一身轻功相当不俗。彭碗儿心头不免也加了小心这地方看来卧虎
他心里忽然猛地就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他也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他只是凭自幼习练得来的感觉替那人觉得不对。
他还
那像是总有一点什么异物堵
那偷偷潜入的人身子也被惊得一顿，可只是一顿，那人的身影猛地加快，似想
并没什么阻碍，那人已绕过了藕池，行到一片黑黝黝的太湖石边。以他的身法，只要再有六七个起落，就可以奔到小楼前了。
猛地，那堆太湖石里的一块石头忽然动了，似是一块蹲卧已久的石头终于耐不住这夜的寂静，幻化成人形，突然地动了。然后，那些东遮西挡的太湖石间突然就喷出了一口烟。烟中还夹着星星之火。那场景极为诡异。只见那奔行着的人猛地停足，似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彭碗儿才看清那一点突然明亮了一下的旱烟杆上的烟火。接着，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气说“你们醉花荫的人这次可真是铁了心了。我老头子咳一声都挡不住了，难道非要逼我露身见面吗你不会不知道，我这杆旱烟袋见人后的规矩，不残一肢是别想离开的。”
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口气那个闯园之人的身体似乎一瞬间绷紧。彭碗儿只觉得呼吸都紧张起来，他还很少这么紧张过，他已直觉地感到，趁夜入园的那人就要出手狭路相逢，遇阻出手本属正常。但那老头儿，那还隐身
彭碗儿一时不由侥幸地想亏得自己还算小心谨慎，刚才没有莽撞闯入，否则这娄子可真的捅得大了。
却听那老头儿接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不甘心，所以一早就等
那个身影已一触即
接着，彭碗儿终于见到那人动了。然后，他却吃惊地
只见他忽整个人跪
远远只见那人以头抢地，足有那么数十下，那个老头儿的脸才从太湖石中露了出来。彭碗儿远远盯去，看轮廓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是白天见过的那个老苍头的脸。那老苍头盯着跪地的人有一刻，才遗憾地摇摇头。
跪地的那人忽然开口了，低低地哀求道“老人家，求求你，就让我见见涵公子吧。”
那声音很低沉，离得又远，几乎就听不清，但已可分辨出是个女人。
那个老头儿却不答，沉默了好久，才道“涵公子已经多年不再见外人了，更不会应你所求。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那个人被他一句堵住，沉默了一下，忽嘤嘤哭了起来。
她的声音实
彭碗儿心里先吃了一小惊没想到居然又是个女人夜半三更的，她又有什么事要见那个见鬼的什么“涵公子”
那女人还
燕涵燕涵自己已有好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可他是绝不会忘记的因为那是他印象极深刻的一个名字。那个名字，给当年才到十岁的他留下的印象甚至绝不比初见到“龙蛇首”布一袍时的深切来得弱。
彭碗儿了悟地抬起眼，他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千叮咛万嘱咐地叫他切切不可
那个
彭碗儿系出名门，他虽说是个小乞儿，可师父却是
布一袍名动江湖，一生助人败敌不知凡几。但他不创帮派，不门徒，可私属弟子几遍天下。能
那一次见面却是因为“龙渊会”。“龙渊会”是龙蛇会的人自
他当时年纪虽小，感觉却很敏锐。记得自己当时就曾牵着师父的衣角低声问“师父，他刚才这么风光，怎么现
他记得师父答道“他不是不高兴，可能，是因为寂寞。”
“这么多人来贺他的寿，他还会觉得寂寞”
师父当时笑了“人多就不寂寞了吗也许，来的人越多，他会越觉得寂寞。因为，能入他眼的实
“那么，要什么人来了，陪他说话，跟他聊天，他才会不觉得寂寞”
彭碗儿记得师父当时一双老眼忽一下像看得很远，难得那样字斟句酌地说“也许，有一个人来了，他会高兴。不过那人很少
“当今天下，能跟龙蛇首分庭抗礼的，不创帮派以徒众自重，或以祖脉渊源立足江湖的，也许只有他这个江湖颔了。”
记得师父当时还温颜一笑“据说，他是个很帅的男子，据江湖女流们的评点，他长了个江湖上所有男人中最美的下巴，所以才被称为江湖颔。”
这话，当然是玩笑。燕涵，那个人称“江湖之颔”的燕涵，实是因为以剑法名列江湖侠少第二，轻功名列江湖侠少第二，内家修为名列江湖侠少第二，才被人起了个外号叫“江湖颔”。可他的声调却一时无两，甚至有一次偶然兴致，场外做卷，流传海内，也被主考取为榜眼。所以人称他为“榜外榜眼，江湖之颔”。
那女人要见的居然会是他
他，原来就住
彭碗儿一时只觉得心潮澎湃。今天，他终于可以亲眼一睹那个仅
却听那个女人忽激声道“可是，人人都说，暮雨南天叼翎燕，闻得不平斩恩怨我们醉花荫中，已坏了十几个姐妹性命，难道就换不来他的一刻心软”
那个老苍头却只冷静道“你们醉花荫的姐妹性命是坏
甘五姑却凄声道“一共十一个姐妹，一向与人无争，与世无忤，却坏
她接着嘤嘤地哭了起来“我们醉花荫的姐妹本都是些苦命女子。我们姐妹之所以遁隐江西一地，以求平安，不就是为了涵公子他
“我本也想一索吊死
彭碗儿只听得胸中气血一涌原来，原来会是这样这就是他以为没救活的那个女人。她又是这么个来历“醉花荫”这三个字他却听过，好像是江湖中弱女子组成的一个门派。听说她们多是跑解卖艺，或青楼出身，或为下堂妾，这样的女子组成的一个自保组织。可以猜想，她们这些人生存下来有多么不易。原来她们托庇于江西，就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江湖颔”的声名。怎么她们会惹上什么“七月十三”
那女人的声音忽现激楚“我就不信，一棵大槐树，十余日来，三条挂
她的上身忽然一拔而起，只听她激声道“罢了，罢了今天，我只求一见涵公子。如果他也真的不肯管这个事，那我宁为玉碎，不求瓦全，就是独自也要找上七月十三，索报大仇”
只见她一跃而起，居然要绕过那个老苍头，直向小楼扑去。
那老苍头本来已沉默下来，似被她触动了怜惜之念。这时忽一耸肩，不由大怒，口里苦冷道“你真的敢硬来，也真的这么执拗，真是不把我老头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