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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化外牛羊自牧
平日里的野马井只怕是塞上一带最冷落的地方,可现
野马井之所以叫野马井,是因为,甘蒙一带的牧民几乎从不到这块草场来放牧,到这儿吃草的只有野马。不到这儿放马,不是因为这儿的水草不好,这里甚至是甘蒙一带最好的草场,牧民们这么做主要是因为,要把这儿留作四月二十开跑马大会的地方。
四月,是塞上的春天。人间四月,莺飞草长,关雎鸣和,日暖花香。跑马节一共有三天,那是牧民们一年到头难得休息的日子。这节日本是边境一带少数民族的节日,但随着五胡乱华以后,一次次的中原板荡,这里的居民成分早就日益复杂起来。如今,
今年的跑马节日子赶得特好,一连几天都是晴日。你可能没见过草原上的阳光,只见它那么匀匀细细地洒下来,马蹄儿、草花儿、远处的古捻山口、连同姑娘们儿头上的配饰、小伙儿们腰上的刀口,一样一样都
同样是酒,
那中年人正是所谓顾先生。他愣愣地望着面前这一大碗酒,心中道“今天只怕是挨不过去了。”他本是关东秀士,本名顾惟均,一肚皮才学,自武德三年就投
这一口下去,他只觉肚里火烧了一把似的,怪道人说塞上青稞酒是至醇至烈的。那顾先生满脸通红,艰难地压住肚里酒意,开口道“
那乔华看了看他,似是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份胆色,咧咧嘴一笑,提起个酒囊又往那碗里斟满了一碗“顾先生,你看看,
顾惟均看看乔华那张黑色的满带捉弄揶揄笑容的脸,知道他说的可不是笑话,多辩无益,但这三碗酒下肚,如何还能站着进去他仰了仰自己那细瘦的脖子,叹了口气,以易水告别似的勇气又端起第二碗酒,颤抖着送至唇边,又勉力一口灌了下去。
乔华也没想到这书生还有这份气魄,但也不信自己灌不倒他,提起酒囊就斟上了第三碗,也不说话,只把那一双眼狠狠地盯着这个书生。顾惟均也知讨饶无益,端起第三碗酒一闭眼,这一回他已感不到喉咙口是什么样刀剜的感觉了,一直倒了下去。手里也不再有准,有一半甚至是直接倒进了自己脖颈儿里。倒完之后,看也不看那乔华一眼,径直向那大帐里走去。
他步履歪斜,踉踉跄跄地走到帐内,只见帐内上首一共放了四张案子,每张案后各坐了一个人。正上方左首是个黑面高个儿、敦厚朴实的三十八九岁的中年人,顾惟均已认得他是镜铁山五义的老大张九常;左首二席则是一位臂如猿猱、身材悍的汉子,他却是镜铁山五义中的老三马扬;右首之次席所坐之人一双眼中微现黄芒,也就是“豹眼”施榛了;那顾先生一直还没见到的却是坐
他才一拱手,李波已冲自己下首挥了下手“四弟,给顾先生让个位子。”
只见施榛应声站起,就凑到他三哥马扬一处坐了下来。顾惟均便坐
只听那李波道“顾先生,
顾惟均愕了下,也不知李波为什么会想起说这些,也只有点点头。那李波一挥手,端起自己面前一碗酒,向顾惟均一举道“喝酒。”
顾惟均苦笑了下,也只有端起碗来
顾惟均又是一愕。
李波动动自己的头
然后他切下了一大块牛肉,放
这一番话长篇大论下来,顾先生也不知他语义所指到底是何含义,只有先唯唯诺诺地听着。只听李波又道“先生关中远来,定是要以中央王朝之义说我。想我李波与大哥五弟五人自隋末之乱以来,截
顾惟均被他这么单刀直入地一问,脑子中不由得一滞人云李波非比寻常,看来果然如此。只听李波一叹“但先生可否告我,若我李波果然肯倾力相助,以我兄弟
他的一双眼忽望向远方,远方帐门口外,是正对着他坐的位置的古捻山口“是否又是重张法度,锄灭豪强,高悬王道以规顺民,突举霸业以诛异已,罗网严施,教化先行,文官当政,乡曲互治告诉你,这些年下来,我已不信这个了。”
他的瞳中神色忽显深沉“我们汉人子弟,一朝一代是这么过来的,我受够了乱离之苦,但我也受够了文官之治的苦,以为我会帮他再去整治那个圣人所说的升平世界吗我是绝对不放心将乡曲父老重新交给那些县官府吏管制的。接下来是什么不过又是一代比一代的穷奢极欲,一代又一代的苛捐重税,一代又一代的忍耐直至崩溃。告诉你,我不信这个了。我只信强,信马,信自己的弓自己的箭,信我与我四个兄弟给自己父老开创出的这种迥异汉人旧制的牧马生涯与自由这种生活未尝不苦,但这是我们能自己料理自己的唯一机会,所以,不要用你那些儒生言辞再来说动我,也不要用所谓英雄事业来劝服我,这些,我早已看穿了。我们兄弟,已过惯了这种幕天席地,纵横沙草的生活。不想再去做秦王与太子争夺中的一粒棋子,不想再
他一语落地,就一挥手,道“倒酒。”乔华早已提了酒囊过来,给他二哥先斟满一碗,又给顾惟均添满一碗。顾惟均看着那碗酒,张口结舌,自己要说的话都已被李波一席话封住,可这酒,是喝还是不喝
只听乔华冷冷地道“唐朝派来的人,就是这样的小量吗”
顾惟均一时答不出话来,却听帐外忽有人冷冷道“天生万民,自有量大与量小之分,欺一文士书生就是镜铁山五义的豪气吗要喝酒,我来陪你喝。”
满帐中人大愕居然有人
他这一声有微愕也有低叹,满座中只有乔华没有理会出那两字中复杂的情绪。只听帐外人道“来了”
乔华注目往帐门口望去,倒要看看来的是个哪里的狂生。他想得不错,来的果然是个狂生。只见帐门口日影一掩,已走进个人来。那人相当高挑,进门甚至稍稍低了下头。李波也算长大汉子,但那人身量只怕较李波毫不逊色。来人散
乔华一愕,那人已一伸手,端过桌上那碗酒,道“我跟你喝”
话还没落地,他的一碗酒已灌了下去,好快。更快的是他的身手,他站
说起酒量,乔华还真没怕过人。他也不算特别能喝,但他从不服人。他提起酒囊就给自己斟了一碗,然后一口倒进喉咙里,也给那来人斟了一碗。那人并不看他,反面向李波,
李波点点头。那人冷笑道“你可以说你喜欢纵横沙草,但你怎知你的乡亲们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你觉得故里真的那么好弃,故乡真的那么好离吗他们多是陇右人,你真的确定他们就跟你一样喜欢幕天席地,终老边荒吗”
他的眼中忽多了丝复杂的神色“家,只有家,才是人一生最大的愿望。”说时,他喝下了第二碗酒。他借酒碗挡住了脸,如果有细心的人可能会看出因为
乔华怒道“你算什么人,敢来这儿来教训我二哥”他性子单纯,那人既然已经
两大碗酒下肚,那人的神色丝毫未变,他只是盯着李波,盯了好一会儿,才静静道“无论如何,即使你们族人都情愿选择这一种放牧的生活,你也不该劫那十五万担粮草。以你之识能,你不会不知道那十五万担粮草的关联到底有多大。不说朝廷一定要查,不说突厥人可能重犯塞上,不说张武威已借机向朝廷申报对你们这支边民重启战端,不日即至,你也该知道,当今天下,民心思定,你这么做,分明是祸乱家国。就是朝廷不管,但江湖上人,也总有人要管的。”
李波的唇角抿成了一抹孤线“比如说你”
那人不搭话,他的目光与李波对峙。李波淡淡道“我早猜知李渊并不会全信张武威的话,一定会另派专人来暗查,只是没想到他派来之人还能
他一只手指轻叩着案子“那么,你是谁”
那来人正和乔华喝到第五碗酒,闻言冷冷道“陈留一战,万众横尸;边庭刺帅,冰溶雪澌。”
李波“噢”了一声,似也一愕“你是陈澌”
那来人淡淡道“我是陈澌。”
他们两个便不再说话。隋末原是个群雄并起的时代,他说“我是陈澌”就像李波说“我是李波”一样,这一句话后,不只是两个名字的交代,也包含他们的过去,他们用生命蹚出来的声名与事业,和让敌手不得不尊重的气度。
陈澌忽然道“你劫那么多粮草干什么”
李波不答。
陈澌一挑眉“你不说,我无以禀报唐王,张武威大军可能转瞬即至,兵马过后,你以为你这几千民众就可以抗得住他十万大军到时玉石俱焚,你还逞不逞得起这个英雄我知你劫粮草必有苦衷,也知你不是个贪财图货、轻举招灾的人,可能你还自认为自己所为足称英雄。但,这是个天下平定之机,从这个时代开始,一切要有一定的规矩,所有的英雄和自认为英雄的人,必须消亡。你不是不懂,这是时世现
李波静了静,想了想,忽站起身“我可以带你出去看看。”
他经过陈澌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陈澌也受之无惧。此时,他与乔华拼酒已拼至第九碗,乔华的眼都红了,陈澌一双镇定的眼里也泛起了丝血丝。他眼见乔华又斟满一碗,接过之后,一口干,然后,突然拔出身边案上一口割肉小刀,将那个酒碗向空中抛去,碗落时,他一刀向碗上劈去,这一刀,竟把那碗齐齐劈成两块碎片。
好刀功马扬和施榛不由得都相顾一骇。只听陈澌对乔华道“我没有时间和你再拼酒了。不过,喝酒也不是不醉倒就算赢,要喝过了之后还能出刀,稳稳地出刀,才算数的。”
说完,他看了已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