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一千倍一万倍的喧嚣反卷而来。
呓语无穷无的呓语，脑浆
巨大的兽从虚空中浮出，形貌似马而又不相同, 披一身雪白的皮毛, 又有长长的红色鬃毛如同匹练一般披拂而下。
嬴政竭力睁大眼睛, 其实他这时候已经感知不到眼睛的存
雪白的兽
不是两只眼睛也不是多少只眼睛那是密密麻麻覆盖满全身上下的眼睛，雪白的眼皮掀开之后露出来朱红色的眼珠，一眨眼之间雪白的兽就变成了朱红色。
嬴政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还清醒, 因为他看见眼珠里长出来牙齿, 长出来舌头，又长出来嘴唇。
如果可以的话，嬴政想要捂住耳朵，也想要捂住眼睛, 更想要
展现
嬴政试图移开视线，他不愿意再看下去了, 可是没办法，视线像是被黏住了一样
不，不是，视线顺利移开了，可是移开的视线里，所见依然是巨大的兽，依然是无处不
不是叫人想起世界，而是这只兽原本就是世界既然没有人见过世界的真容，那世界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眼睛里长着唇舌的兽
所有的思维都凝固了，嬴政前所未有地听清楚了那些呓语的声音。
一句是，“我的欲望，便
一句又是，“我将要一统七国吗”
没有任何人回答他，只有他的声音
浑身都
嬴政已经没力气
但他还
世界立刻响应了他的声音。
那层层叠叠的呓语开始回荡同一句话。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这是仓颉篇的第一句话，是记忆里那位始皇帝一统七国之后，下令编纂出来以供天下人的识字课本。
隐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从最西之地的秦国，到最东之地的燕国，从最南之国赵，到最北之国楚，此时天下
西面大山中的犬戎，正围坐
南美洲茂密的丛林深处，巫师举起毒蘑菇，高唱
非洲大草原上，部落的勇士奔跑着追逐狮子，手上削尖的木棍正高高举起。
伊朗高原上的帕提亚人正建立起他们的安息帝国。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呓语层叠回荡。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最底层的语言逻辑
世界反馈回来更多的呓语，来自不同的土地，不同的经纬度，不同肤色和种族的人群。
此时天下，所有人再开口时，他们的口音，都正
呓语不停息。
他们的口音还会越来越接近嬴政方才说出那句话时的口音。
所谓众口一辞，从前书时看到这四个字，但
这是从前那位始皇帝渴望过却终于不可企及的伟业，
语同音。
不期然的，嬴政又想到之前他问出口的那句，“我的欲望，便止于此吗”
这句话是为他自己问的，也是为那位始皇帝问的。
不管他和那位始皇帝之间究竟存
可始皇帝难道就很满意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吗
别开玩笑了、别瞧不起人了一统七国算什么，天下还不足够，天下之中还有更多更多的不足够。
秦皇嬴政，他死
十三岁的嬴政很难说清楚他的不满足，因为实
就是因为这样的不足够，所以现
“何止，你将得到整个世界呢。”
声音里带着微妙的笑意，又似乎是微妙的恶意。
最后一丝力气也用了，嬴政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他的手指慢慢从女君手中滑落下来。
世界
他看见韩国的宫室，重叠的帷幕，地上已经干结了的血迹，还有渐渐飘散起来的血腥气。
那无穷无的呓语还没有停息，永远也不会停息。
耳朵里很乱，脑子里更乱，没办法思考，什么都听不见。但是无所谓了，这都不重要了。
嬴政蜷缩
血霎时就染红他的手指，又从指缝里渗出来，泅湿了衣袖，留下湿漉漉一片红，空气中微甜的腥气渐渐变得浓郁。
但他竟然
林久像个怪物一样站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的方才那一刹那，怪物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那些日夜折磨着他的不满足短暂的消退了。
他仍然站
李斯就
他遵从嬴政的旨意，把新郑宫中留下来的韩国宗师带过来见嬴政，却没想到自己会见到这样一幕。
嬴政跪
问题也确实不
但嬴政的神色阻塞了他的嗓子。
这是他第一次
这位年轻的秦王总是给人一种压抑的印象，大多数时间他脸上都没有表情，就算是有也很淡，更何况此刻他下半张都被手指挡住了。
可那种狂热就是能够清晰地显现出来，从他大张着的眼睛里，从他专注而流淌着微光的眼神里，也从他指缝间沁出来的鲜血里。
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李斯看见了女君。其实到现
或许是此时气氛太怪异了，所以这女孩站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衣裙，密密麻麻坠着血红色的丝绦，又挂了密密麻麻的血红色铃铛。
李斯盯着那铃铛看了一会儿，视野有片刻的恍惚，接着忽然看见一只血红色的眼珠，其中又长出乱七八糟的牙齿嘴唇和舌头。
寒意一直从尾椎骨升起来，李斯不敢再看了，他重新转回视线，竭力移动僵硬的舌头，“王上”
试图以声音打破此刻的岑寂。
嬴政也确实听见了他的声音。
李斯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口中的韩国公也开口向嬴政说话，称之为“秦王”。
嬴政听得很仔细，管他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一眼，管他没有
他听的就只是话音本身。
李斯是楚国人，他入秦不久，说话时还保留着楚地那种从舌根
韩国公说韩国的官话，这种口音和李斯相似但又不同嬴政不耐烦再回想这些语言的特点了。
因为从今天开始那都是过去了，已经被埋葬的过去，将来还要再往下填上石头和土的，只会越埋越深，再也不能见天日的过去。
此时韩国公开口，说出来的是秦国的口音。
李斯开口，说出来的也是秦国的口音。
这么说也不太确切，时日尚浅，其实他们这时候讲话，声音里秦国的口音还很淡，但嬴政还是敏锐地分辨出来那一丝痕迹。
秦国的口音，咸阳的口音，嬴政自己的口音。
“仓颉作书以教后嗣”
呓语
众口一辞的新世界
“何止，你将得到这整个世界呢。”那个声音又
李斯还
但嬴政已经没有
他打断李斯的话，李斯听见他说，“往后见到女君，就像是见到我一样。”
李斯停顿住了，开始思索我问的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这是
这个时代的书人都有傲气，之前嬴政对待李斯也称得上礼遇，无缘无故要求李斯向一个女人行礼，是可以称得上折辱的行为。
但李斯迟疑片段，重新向林久行礼，口称“女君”，腰弯得很低，乃是臣下对待君主的礼仪。
然而林久没看他一眼，嬴政也还是没看他一眼。
他仍然专注地看着林久，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是觉得还不足够，还想要更多，还想要更近。
林久仍然向他伸着手，保持着之前的姿态，好像会这样一直向他伸出手。
嬴政的指尖颤了颤，但他已经没有力气抬起哪怕一根手指头了。
所以他稍微动了一下，长
他把下巴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