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余曜好久没做这么充实的梦了,以至于醒来的时候都还在想,自己其实还能再喝一碗饺子汤。

    可再一睁眼,别说饺子汤了,他连热水都要现烧。

    余曜:……落差未免太大。

    少年用手挡住太阳,在心里叹一口气,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直直对上帐篷另外一侧,小西炯炯有神的大圆眼睛。

    胖乎乎的猫头鹰一见人醒了,就开始歪着头,拼命眨眼wink示意。

    “稍等一下。”

    余曜略略活动了下酸痛的四肢,就把帐篷拉开了一个角。

    清晨的冷风一股脑地扑面而来。

    少年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琥珀色的眸子就变得清明不少。

    早就饥肠辘辘的胖猫头鹰抖抖羽毛,大摇大摆地从帐篷里钻出来,振翅去给妻儿捕食。

    大概又要带回些鼠兔之类的。

    余曜胡思乱想着,小西一家鸟好像不是很喜欢吃青蛙,更喜欢吃肉多一点的小动物。

    想到胖猫头鹰每次带回来的那些肥美猎物,少年喉咙上下滚动一下,突然就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了。

    这年头,猫头鹰都能天天有肉吃,自己和艾莫斯有且只有一袋子压缩饼干?

    少年难得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下一秒愣住,紧跟着拿湿巾嫌弃地擦了擦手。

    【鱼鱼,我一般不笑,除非是……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7878幸灾乐祸地在睡袋上滚成一团。

    余曜也没想到,才第四天,自己的洁癖就已经严重发作。

    哪怕是临睡前已经用免洗湿巾擦过一遍头发,摸上去的手感也是清爽干燥,他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浑身上下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吃也吃不好,洗漱也洗漱不干净,这可真是比黎明之墙更可怕的现实敌人。

    余曜摇摇头,就开始整理帐篷,烧点热水。

    今天是个好天气,他看着不锈钢小锅上折射的明亮光影,心情不自觉就变得明媚。

    等烧好了水,想了想,又找出了土豆煮上。

    昨天是太累,现在缓过来点,还是可以提升一下生活品质的。

    余曜一边煮土豆,一边叫了几声艾莫斯。

    帐篷那边好半天才传来模模糊糊几句答应,一听就是还在睡梦中。

    余曜就也没再喊,窸窸窣窣地从背包里找出一包速溶咖啡,打算一会儿给同伴冲泡一杯醒醒神。

    袅袅的水汽氤氲了少年的俊秀眉眼。

    他看上去很专注,五官的轮廓线条在晨光里不甚分明,却让观众们感觉到了格外的温柔。

    【呲溜,如果有一天早上起来可以看见小鱼给我做饭就好了】

    【我也,温柔小鱼,在线煮夫】

    有些正在熬夜的华国鱼粉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实在是熬夜使人变饿,哪怕是平时不太喜欢的土豆泥,都显得格外美味。

    再加上少年人美色的加成,效果不亚于深夜放出鹤顶红剧毒。

    但也不是没有人嘻嘻哈哈地调侃。

    【不是,小鱼做的饭,你们真的敢吃吗】

    【姐妹们!清醒一点!想想小点一爪踹翻饭盆的动作!】

    【哈哈哈哈,完蛋,一想到小点的呸呸呸,猫头鹰都不吃的动图,我就一点不饿了】

    【嘶,这是连小鱼的美貌都拯救不了的厨艺,算了,我看看人就好,土豆泥还是算了哈哈哈】

    话是这么说,但很多睡前点开直播链接的网友们却都还不舍得离开。

    清晨本来就是最适合拍摄人像的时候。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光线柔和,角度偏低,顺光时主人公不会睁不开眼睛,侧光时也能更加明媚动人。

    余曜本就是运动员里少见的颜值担当。

    从脸到身材都无可挑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精致好看。

    天时地利人和在一起,直播镜头的每一帧都美如名画,截下来都能直接当壁纸。

    余曜超话里很快就多出了很多九宫格的分享链接,每一张都美好出了新高度,评论区也很快就被人顶出一条热评。

    【如果不是小鱼太出名,我都要怀疑是哪个爱豆想要走运动风出圈了】

    人皆有好色之心。

    对美好的人事物总会发自内心的喜爱和赞叹。

    颜粉们一直截图到太阳升起,华国本地时间指向了午夜十二点,才恋恋不舍地关掉直播开始睡觉。

    熬夜党的鱼粉们一批批离开,只留下一小部分肝功能惊人的专业爱好者。

    但刚刚起床的外国粉丝们很快就续上了直播间的热度。

    他们中有很多人都是奔着第十五段和第十六段来的。

    登上黎明之墙的前辈用了六年时间熟悉岩壁,失败过上千次,直到正式攀登时连续尝试整整三天也没能成功。

    余和艾莫斯要用多久才能通过它们?

    他们的黎明之墙之旅,又是否会因为超高难度的原因中断在这里?

    这是很多攀岩爱好者们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所以等画面里的两个少年一吃完饭,弹幕里的催促声就如影随形。

    【快快快,让我们去横道!】

    【5.14d的难度,是菜鸡无法想象的可怕难度】

    【好激动,终于到了正餐了!】

    是的,正餐。

    余曜自己也很认可这个说法。

    他和艾莫斯一起把行李重新打包收拾好后,两人一同吊在保护站上,望着那条平行向左的第十五段路线,眼里都有某种不明意味的光彩在暗潮涌动。

    第十五段路线,The Traverse,横道,可以说是黎明之墙真实难度的开始。

    黎明之墙的前1000英尺,也即是余曜已经完成的前十四段,有很多天然形成的裂缝,岩石的表面也都有些很不起眼的突起,顶多就是麻烦了点,但难度说不上很高。

    哪怕是最难的第十段潮湿线条,本质上其实也就是条薄饼片裂缝。

    但以第十四段为分界线开始,那些恼人的,看上去就难以掌握的裂缝和突起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到不可思议的无弱点岩壁。

    原本用指腹可以掌握的小岩点,此时都变成了需要有极好的视力,才能尝试着用指尖上的一点点皮肤去触碰的地狱模式。

    黎明之墙的可怕真面目在此刻才露出面纱一角。

    仿佛之前的前十四段都只是热身而已。

    只不过第一次展露真容,就来了个这么个超级大杀招,哪怕做足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很容易就会在这样超乎人类想象的极限难度面前落败溃逃。

    难怪之前有同样放话要挑战黎明之墙的攀岩客很多都止步在了这里。

    余曜深吸一口气,看向同伴,“我领攀?”

    艾莫斯干咽了咽口水,但嘴上却很强硬,“余,回回都是你先领攀,这次也该到我了吧。”

    他们谁都不肯放弃这个挑战难关的首攀机会。

    “那就只能抽签了。”

    余曜从口袋里取出了上崖前,他们一起准备的两根迷你竹签,艾莫斯就注定把竹签握在了手里。

    “你来抽吧。”

    艾莫斯赌的就是同伴的糟糕运气。

    余曜只犹豫了两秒,就选择了左边那根。

    艾莫斯的脸一下就绿了。

    他不情不愿地套上手套,握住保护绳索,嘴里嘟囔着。

    “为什么你总是在这种时候运气不错。”

    余曜弯了弯眼,“我也觉得。”

    这段简短的对话险些让老迈尔斯笑出了声。

    “第一个领攀横道,也只有在余和艾莫斯的眼里,才是一等一的好运气了。”换做是其他人,说不定早就避之不及,呼天抢地。

    虽然在老迈尔斯的眼里,孰先孰后其实差得也不是太多。

    毕竟横道之所以叫横道,就是因为第十五段绳距是一条近乎水平的横移线路。

    在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上,向下的线路比向上的难,左右的线路又比上下的难,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地心引力的作用。

    跟攀时的保护绳索在上下的线路里能起到最大程度的保护作用,但在横移的赛道上,作用几乎等于零。

    余和艾莫斯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他们俩还是抢着谁先。

    “这大概就是年轻人的胜负欲了,”老迈尔斯摸了摸脑袋,只能想出这一个解释。

    其实跟真相也差不多。

    只不过余曜真的只是想要先尝试一下而已。

    横道就在那里。

    难关也在那里。

    难以预设的困难宛如一块香甜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甚至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想要一快朵颐。

    如今得偿所愿,少年俊秀脸庞上的笑意愈深,把镁粉袋的高度调整到最舒心的位置后,就开始往修长匀长的手指上细心打粉,准备出发。

    艾莫斯有点失落,却还是笑着伸手拍了拍同伴的肩以示鼓励。

    直播间的弹幕也如雪花般纷飞不停。

    酋长岩下。

    后备团队的心也在这一刻彻底提到了嗓子眼里。

    “跌打损伤的急救药和救援团队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戴维和赵威明一遍遍确认着自己为手下运动员准备的后路。

    其他负责的工作人员就紧张地不停核对点头,额头上的汗水都在津津渗出。

    大家都是做过功课的专业团队,深知自家运动员在横道上受伤的可能性很高,从昨天后半夜就开始预备着这些事宜。

    现在个顶个戴着一副黑眼圈,心跳突突突蹦到了一百往上。

    希望不要出事,最好不会受伤!

    山脚下的无数人仰望着半山腰上已经看不清的小点,衷心地送出自己最诚挚的祝福。

    半山腰上,余曜也在深深浅浅呼吸几下之后,就迈出了穿越横道的第一步。

    毫不意外的,第一步就没有踩中那个只有一枚食指指腹大小的岩窝。

    少年甫一出发就做出了一个打滑动作。

    观众们的心弦瞬间绷到了极致。

    【啊啊啊啊啊啊】

    【别吓我啊啊啊】

    【快!快点抓住岩壁保持平衡!】

    余曜却没有照着弹幕说的做。

    但也没有如观众们所想的那样直接摔倒,反而是打滑的动作之后,以一种惊人的平衡效果,缓缓站直身,从容地收回了打滑的那只脚。

    【?假动作?】

    差不多吧,只是尝试一下而已。

    余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也是第一次尝试这么光滑的路段,就算心里再跃跃欲试,也不会在第一时间就交付自己身体的全部重心。

    这是运动员在赛场上千锤百炼出的敏锐和谨慎。

    关键时刻可以取胜,也可以保命。

    余曜重新站稳在岩壁上,重新审视着自己即将要挑战的路线。

    5.14d,换算成抱石v难度,就是v13。

    这个难度在人工岩壁上,说实话,对于余曜而言,只能算是比较难,属于努努力,豁出命,绝对可以征服的难度,还没有抵达金字塔的最顶尖。

    但人工岩馆的难度更多在于花样百出的岩点造型和角度距离设计。

    自然岩壁呢,简单粗暴,就是一个滑,主打的就是一个没有支撑。

    少年打心眼里觉得,后者比前者更加困难一点。

    前者重在解题的巧思和线路的规划能力。

    后者则是实打实的我全都要。

    巧思也好,规划也罢,犹嫌不足,还要从方方面面考验挑战者的平衡、协调和爆发能力。

    就像现在这样,一枚指腹大小的岩点,原本单单用手去抓握,都要费九牛二虎之力。

    毕竟单指引体向上看起来简单,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出来的。

    人工岩壁往往也只能微小到这种地步。

    但在横道上,居然才只是一个出发的脚点。

    脚指不可能比手指更纤细。

    再套上攀岩鞋的硬橡胶外壳,只会显得更加笨重。

    即使余曜挑选的攀岩鞋是足尖束成尖尖一点,再弯曲向下的特殊形状,也很难将自己的左脚的拇指球全部放进这个只有一点多厘米的狭小岩窝里。

    但横移路线,上半身保持平衡,重心下沉,依靠脚来实现移动的解题方式,是颠扑不破的铁律。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或许只有不断尝试,才能找到这条路线真正的突破点。

    少年看向那条颜色和质地都跟酋长岩的其他部位完全不同,宛如一条真正腰带的横道路段。

    一伸手,就用指腹从上往下地滑过山壁,最终滑停在了一处只有几毫米突起的位置上。

    再将手臂打直,放松。

    长腿一迈,就抵住了刚刚滑落的岩窝。

    少年的肩膀和脚跟同时下沉,就成功把身体的重心压至最低。

    这一套动作看似不难,余曜却做得异常缓慢。

    只有零点几厘米的手点和脚点,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余曜沉住气,屏气凝神地在一半身体进入横道之后,一点点地将支持都转移到身体的左侧。

    一点,一点,再一点。

    控住了!

    少年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下一秒,就在观众们刚要欢呼的喜悦中身形一歪,滑了下来。

    这次是真滑。

    好在才起步,有保护绳在后,余曜很快就又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被磨红了的手。

    其实不太明白自己失误在哪,不由地看向了搭着安全绳的艾莫斯。

    艾莫斯全场围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想,“可能是角度的问题?”

    抓握没有问题的话,角度出问题的可能性就很大。

    毕竟只是一个很小的岩点,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会让人前功尽弃。

    艾莫斯还没有上线,就已经胆寒起来。

    余曜也对这条横道线肃然起敬。

    难怪徒手攀登过搭便车路线的亚历克斯都曾称赞过,说自己也不一定能突破横道这种程度的难关。

    这样的线路也太有挑战性了。

    还伴随着如影随形的恐惧感。

    简直恐惧到让人从头到脚,连腰下的尾椎骨和背上的寒毛都在因为巨大的刺激感而激动战栗。

    余曜颤了颤眼睫,心弦也在颤抖个不停。

    可面上,还是那个心平气和的少年人模样。

    他扭头对艾莫斯道,“我们接下来一对一次来,我失败了换你,你失败了换我。”

    横道不可能是眨眼间就能突破的难题,余曜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狠心让同伴在旁边一看就是一整天。

    没想到自己怎么快就能上线的艾莫斯张开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呼,眼里就闪烁起兴奋的光彩。

    “余,你太好了!我太爱你了!”

    他作势要上来拥抱同伴。

    余曜果断地一躲,“艾莫斯,你现在可以出发了。”

    拥抱就不用了,他才不要跟四天没有洗澡的人拥抱,同伴兼朋友也不行。

    艾莫斯嘿嘿笑了两声,对搭档的小洁癖表示理解,兴高采烈地脱下手套,活动着筋骨就往横道路线去。

    他一连看了两次,汲取了同伴的经验,也选择了相同的方式。

    然后也跟余曜同样地在重心横向移动时掉了下来。

    但这次,作为局外人,余曜却看出了点窍门。

    “或许我们的动作太紧凑了。”

    因为太过紧张和重视,都变得有些保守。

    他把间隔了一臂距离的岩点指给艾莫斯看,“我觉得我们的第一步应该换到这里。”

    艾莫斯挠头,皱了下眉又舒展开,“有可能,我也有种拧麻花的感觉。”

    他比余曜骨架粗壮些,同样的动作幅度做起来,感受也更鲜明。

    成功找到了第一步失败原因,悬崖上的两人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地相互击了下掌。

    余曜也用实际行动证实了,他们的猜测的确没错。

    或许他们早就应该再大胆一点。

    少年在完成第一个岩点后,屏气凝神,目光不时地交替,望向自己的手和脚。

    手动看手,脚动看脚。

    他将横移的基础窍门掌握得炉火纯青。

    那道生动又形象的背影,在直播间里成为了老迈尔斯解说横移技巧的模范样例。

    “余现在的正身横移,最重要的就是手脚移动的幅度。不信你们看余的左脚,是不是永远比左手前,他的右手从来都没有超过右脚!”

    【那如果找不到合适岩点怎么办】

    这样的横移法听起来不错,但对岩壁本身的要求未免太高了点吧,观众们忍不住地想,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岩点,那不就凉了。

    老迈尔斯就笑着指指屏幕,“那当然是换新的横移方法。”

    他望着停在岩壁上的少年背影,“我猜余很快就要换身法了。”

    老迈尔斯的话音还未落,果不其然,余曜就拉住手上的岩点,身体如一面旗帜般向右侧旋转,贴上岩壁。

    原本弯曲的左腿就变成了伸直的状态。

    反倒是原本弯曲的右腿彻底被折叠着贴在了岩壁上。

    他的身体也向后沉到了几乎与右脚相同的位置。

    这样近乎蹲坐的姿态,有点像是把人折叠成了平面。

    【应该很难受吧】

    有不懂行的观众们感慨道。

    事实上余曜本人却觉得这样的姿态舒服极了。

    当然了,可能仅针对于他个人而言。

    侧身横移和折膝的身法如出一辙,需要将髋部乃至整个下半身的关节彻底打开。

    对于柔软度不够的攀岩者而言,强行拉开的动作无异于一场酷刑。

    但对于余曜这样柔韧度好到宛如天生的攀岩运动员而言,彻底打开浑身的关节,那种浑身舒展开来的畅快感,简直就像是泡了一场热度正好的温泉,还附带了热气腾腾的桑拿浴。

    折膝对他而言,更像是在岩壁上短暂的休息和放松方式。

    余曜很快就在这样侧身横移的姿态里缓过疲惫,再度出手抓住下一个岩点,身体如旗般旋转成了与之前相反的折膝方向。

    这样的动作幅度很大。

    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下去。

    但余曜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乍一看,很容易让人觉得眼前的少年对横道毫无恐惧之心。

    可真正没有恐惧感的攀岩者,同时也没有对生命的敬畏,连动作都会带着无所谓的敷衍随意感。

    余曜完全不同。

    他的从容来自于对自身能力的掌控,以及对可控失败成果的预料。

    哪怕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路线,却又重新掉落下来,不得不换成同伴上场,少年的眉眼也始终是明亮的,锐意的,如一柄出匣而湛然的剑。

    “加油!”

    他甚至还能大度地给予同伴祝福。

    哪怕这样的一换一的局面,很容易就让观众们生出对比之心,将他们的协作看作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竞赛。

    怎么说呢,争胜的心思不能说没有。

    单是余曜自己,在看见自己没能通过,艾莫斯却凭借力量和技巧轻松越过的细节,都会不服气地暗暗记住,在下一次确保自己再不出错。

    艾莫斯也是同样。

    上一场刚看见余曜一次成功,自己在同样位置时就会格外小心,坚决不可能出现纰漏。

    两个年龄相当,水平伯仲的少年就像是暗自憋足了一口气。

    你比上一次多进两寸,我就比上一次多走一尺。

    惹得本来在睡觉的西点林鸮一家鸟都挨挨挤挤,从帐篷里探出蓬松的大脑袋看热闹。

    但大体上,余曜觉得这样的轮换方式还是起到了相当正面的作用。

    他和艾莫斯的攀岩风格并不雷同,很多思路都可以相互借鉴,很容易就打开了原本困惑的局面。

    这样你争我抢的方式也很有意思。

    有点像是临时起意的一场友谊赛,如果赛道没有那么漫长就好了。

    余曜再一次掉落时,气喘吁吁地望向横道的终点,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前辈们是怎么想到在路书上把这么遥远的两点连成了一条路线。

    足足300英尺,换算一下就是91.44米。

    仅是横道的长度,就足以抵得过三段普通的绳距。

    更别提难度的定级还卡在5.14范围的最难一档,只差一点点,就能赶上f国那条世界上第一条被定级为5.15a的“梦想成真”线。

    希望自己也能梦想成真吧。

    余曜在目睹艾莫斯的意外掉落后,拍了拍气炸毛的同伴的背,就把手套递给了对方。

    这样的轮回比拼从清晨持续到了夜晚。

    观众们都换了好几波了,两个不甘心的少年都还艰难地挣扎在横道线上。

    “夜里继续?”

    余曜距离终点只剩下最后五米的距离,怎么都舍不得就此停下。

    打铁还要趁热。

    自己今天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这条线上,不死磕到最后一米,真的意难平。

    艾莫斯也差不多,他只比余曜落后一个身位,当然也不肯放弃。

    两人把各自的照明灯翻了出来,套在了头盔上。

    老迈尔斯笑眯眯的,“看来这两个小家伙是打定主意要在今天完成横道线,他们很有勇气。”

    居然也真的做到了。

    一直到在今天晚上之前,老迈尔斯还以为他们要花至少半个月的功夫才能磕下来这根难啃的骨头。

    没想到余转眼就想出了这样既不会让同伴寂寞,也能彼此汲取经验,共克难关的好法子。

    这难道就是华国领导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合作共赢?

    老迈尔斯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坐在临时搭建的直播间里继续解说,期间只草草喝了几口水,吃了几块饼干。

    这可是战胜横道的重要时刻!

    他绝对不能缺席!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这样想。

    来自世界各地,原本打算吃饭、睡觉、起床的观众们都意识到了某种奇迹的可能到来,不仅不肯离开直播间,还化身自来水。

    一边紧张兮兮地看着,一边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呼朋唤友。

    【快来!余和艾莫斯可能要攻克横道了!】

    【历史性的重大一幕,不来绝对后悔!快来直播间看余和艾莫斯的夜攀!】

    很多人还贴心附上了直播间的链接。

    #余曜艾莫斯野攀横道#的话题再一次冲上热趋。

    网站后台维护数据的工程师们都对这个华国名字眼熟了,休息之余,也都打开了链接打算看看这个华国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原本举棋不定的华国外宣部门的部门领导见状,也狠心一拍板,“先发!有问题算我的!”

    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提名余曜的孔海沣对他们华国的小运动员异常放心,很快就编辑出来合适的文案上报。

    于是,华国驻m国大使馆的官方账号没多久就发布了这样一条消息。

    【cp】chinacg_amr:酋长岩是无数攀岩者心目中的胜地,黎明之墙则是这顶王冠上最耀眼的明珠,期待我们的余曜能够顺利登顶黎明之墙!

    配图是余曜在黎明之墙的第一天清晨,微微眯着眼,被灿烂的日光照耀得如同山间神明的璀璨模样。

    官方账号是没出面,但很快就有小号在评论区提供了直播间的链接,并且被其他人包围点赞。

    华国外交部的著名发言人傅亦珊女士也转发了这条,并补充了一张黎明之墙野攀的截图。

    说是截图,其实是很多工作人员精挑细选才找出的意义和画面双全的精彩瞬间。

    漆黑一片的夜幕里,两轮圆圆的月亮照亮了亘古不变的巨大山岩,扛住月亮的,却是两个渺小却坚强的励志少年。

    对很多外国网友而言,华国驻m国大使馆和傅亦珊女士是蹭了余和艾莫斯的热度。

    但对于华国网友,尤其是喜欢余曜的鱼粉而言,这简直是莫大的支持和鼓励!

    超话里近乎狂欢。

    很多人在广场里欢欣鼓舞地庆祝自己喜欢的小运动员再度得到了官方的推介和认可。

    越来越多的人涌入直播间。

    直播间里的人数也在余曜无限逼近终点时成功抵达新高。

    哪怕少年在离胜利只差一步之遥的地方再度掉下来,弹幕里也都是一片支持和鼓励的声音。

    就算是没有从头看到尾。

    只要动脑子想想,九十米的路线,步行只需要一分钟左右,快得话只需要半分钟。

    而余曜和艾莫斯却爬了整整一天还没有抵达终点。

    摔了多少次,可能他们自己数都数不清了。

    余曜也确实数不太清。

    疲惫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不止是用力过度,在整整一日的攀爬里,他的膝盖、手肘、腰腹上有不少处撞上过岩壁。

    余曜没有拉开衣服看,但凭借经验判断,应该也有不少青紫。

    理论上说他和艾莫斯此时停下来,只是一夜而已,积攒的经验应该也不会消散得那么快。

    但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停在这里。

    不甘心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轻易放弃,懦弱地选择辗转反侧再熬一夜才能继续摘得成果。

    余曜咬紧牙关没有说停。

    线上的艾莫斯也是。

    两道相隔数十米,此起彼伏的急促喘气声交错在酋长岩的半山腰上,吸引得来回夜归的飞鸟都想要多看几眼。

    然后就被探头探脑的西点林鸮一家鸟吓得扑簌一下翅膀连忙飞走。

    余曜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和心跳,绷着一张微微发白的脸,在艾莫斯再一次下线时,重新拿出了正面侧移的标准开头。

    他有预感,这一次,自己一定能成功!

    也必须成功!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蕴着一团炽热的光芒,明亮如炬,热忱昂扬。

    第72章

    余曜的自信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凭空而来的一定会成功的信念,不止是源于他今天在横道上千百次的尝试,更多的,是一种直觉。

    余曜曾经在第145号世界专攻过射击。

    与大众所想的射击对视力的依赖性极强不同,很多射击名将都是近视眼。

    甚至有位射击名将,裸眼视力仅为0.1,近视度数高达650度。

    这样的视力,不戴眼镜的话,基本上就跟网上那句常见的调侃差不多,五米之内雌雄莫辨,五米之外人畜不分。

    按照大众的思维,近视眼或许根本就不适合从事射击这种对视力精度要求极高的运动。

    但事实上,这位华国名将曾经参加过整整六届的奥运会,还获得过两次奥运金牌,充分证明了射击跟视力的关系确实不大。

    余曜也在进入射击国家集训队的第一天,就听到教练在人群最前面训话。

    “10米的距离看4.5厘米的靶子,你能看得见才怪!射击靠的是你们远超视觉的肌肉记忆,靠的是你们眼心手的配合和心理稳定性,你们如果能做到眼中无靶,心中有靶,根本就不需要看靶心!”

    “射击真正靠的,是你们的感觉!”

    最后这句被余曜记在了心里,即使后来又穿越过很多个世界,都不曾忘记,反而是越来越意识到——

    或许不止是在射击领域。

    在很多运动领域,运动员所依靠的,都是自己的感觉。

    还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和自己的目标。

    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实现目标的可能概率。

    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敢肯定,自己一定能赢?

    长年累月,超乎寻常的刻苦训练,这些都是运动员敢于对自己的胜败与否有所感觉的全部底气。

    现在的余曜就很有这种底气。

    他在攀岩上的技巧训练已经在现实和虚拟空间里千锤百炼,打磨至巅峰。

    今天一整天,超过百次的尝试和记录,他也已经在脑海里建立起了纤毫毕现的横道路线模型。

    再没有多少人会比自己现在很清楚,这条路线上的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支点,并且对这样的支点要用什么样的角度和力道都熟记于心。

    余曜甚至有一种错觉。

    他已经将自己的大脑变身为超高速的精密计算机,一刻不停地运行着名为横道的立体空间副本,曾经所有的尝试,都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数据调教和运算程序而已。

    直到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运算结果,所欠缺的只是程序的再一次启动。

    那还等什么呢?

    少年掀起了长且浓密的深色眼睫,在昏暗中依然闪烁如繁星的琥珀色眸子里光芒四射。

    当然是要马上收割胜利。

    余曜向自己的左手边望去,头盔上照明灯就映照出一长条与周围岩石迥乎不同的条状石带。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向上挺起,开始了自己心目中的最后一次横移。

    观众们也在少年这场异常漫长的预备期里,嗅到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胜利味道,打心眼里希望余曜能够一次成功。

    【好激动】

    【加油!余!上帝从来都青睐最勤奋的选手】

    【酋长岩也会看见你的努力和天赋】

    此时已经是j州的晚上九点,也即是华国的中午十二点。

    正是一天之中短暂的午歇时间段。

    很多网友们都刚刚结束一上午的学习和工作,此时正吃着饭,在热门话题的提醒下,打开了自己收藏夹里的直播链接。

    菁英十三中的食堂一楼。

    高二八班的楮黎明就和好兄弟吴晗智再次凑在了一张桌子上。

    楮黎明正在看着自己的手机,就被吴晗智语气激动地打断,“老楮你看电视机!”

    楮黎明下意识地往食堂大厅的隔断墙体上看。

    才一抬头,就看见平日里总是播放一些新闻,亦或者是小品动画片的电视机屏幕上,出现的赫然就是自己手机里余曜才要出发的一幕。

    老迈尔斯加油鼓气的解说也从熙熙攘攘的打饭人声里钻进耳膜。

    “校长转性子了吗?”

    楮黎明一下睁大了眼。

    现在的学生一点都不傻,都知道能在食堂大厅里公然播放,非得是校长首肯点头了不成,非常罕见。

    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只出现过一次。

    还不是直播而是回放。

    那是寒假才结束,大家才返校的时候,食堂电视机上很是回放了一阵子余曜的冬奥赛场视频,害得大家经常吃个饭都吃得热血沸腾。

    但酋长岩的直播也有好几天了,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楮黎明才不信他们那个挂在嘴边要提升学校知名度的校长会不知道。

    他之所以放弃那么好的宣传效果,唯一的可能就是,校长对播放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户外攀岩活动有所顾忌,所以才会选择装死回避。

    怎么突然就……

    楮黎明像是想到什么,连忙低头搜索了一下余曜的关键词。

    果然就看见了华国对外宣传部门齐齐下场的消息截图。

    “我就说嘛!官方怎么可能不支持余曜!”

    余曜可是第一个一天完攀诺斯线的华国攀岩者,黎明之墙的第一个华国挑战者,更是唯一一个敢放话挑战徒手攀登黎明墙的攀岩天才!

    这样集勇气,胆识,天赋、努力于一身的天才少年,理所应当值得官方的赞赏和褒奖。

    楮黎明几乎都想要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心里的兴奋和激动更是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浩浩荡荡地想要从心底里一股脑倾泻出来。

    但是现在不行,他还要看余曜能不能成功穿越横道!

    楮黎明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一面机械似地往嘴里塞饭,一面仰着头,用期待紧张的眼神盯紧屏幕里同样浑身紧绷的隔壁班同学。

    余曜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学校同学里都收获了这么铁杆的支持者。

    他全身心都在照明灯所能照亮的眼前分寸之间。

    既听不见老迈尔斯的加油,也看不见弹幕里的鼓劲,但并不妨碍他对接下来的线路充满信心。

    只是需要将脑海里所构思的超精细方案完全浮现而已。

    只是需要在夜攀看不清全景的昏暗里提心吊胆而已。

    有什么难的吗?

    这种程度的难题,根本就不可能困得住他!

    少年平心静气,甚至有一种完全进入到自己所思所想的境界之中的出窍感。

    如同射击时不需要看清靶心一样。

    他也不需要看清横道上的每一个支点。

    只需要把手指贴合在岩壁上,向下滑过一寸,就能用柔软发红的指腹紧紧按住那个突起不过几毫米的微型岩点。

    少年在发力前将劲瘦的腰肢无声抬离岩壁。

    再抬起一只脚,悬空,抵在更左的岩壁上,开始发力的绷紧腰身就在悄无声息间贴近到了岩壁的边缘。

    一整套的动作悄然无息。

    宽大冲锋衣都藏不住的张力十足的肌肉线条却亮眼到让人为之精神一振。

    还有修长优雅的四肢,稳定而柔韧的足弓,挺拔且柔软的腰背……每一处都是女娲造人时精心捏就的最完美比例。

    这是力量和魅力的双重加持。

    伴随着收音设备的现场收声,甚至带来了一种奇特的临场感。

    就好像只是看着余曜攀岩,就能感受到他用心抓住每一个岩点的瞬间,耳畔是悬崖上的风和急促的心跳声,手脚也不由得随着少年的动作松握碾动。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受。

    观众们惊艳,一时之间却还不能找到合适的词汇表达自己此时的视觉观感。

    但老迈尔斯已经不能再按捺住自己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

    “余似乎将先前的失败都汲取成了自己的经验!他的横移姿态变得更加从容,洒脱,且不失自信,每一次抬手落脚间都多出了慵懒和随性的味道。”

    “我怀疑他记住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线,并且有了绝对自信的应对方式。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还能气定神闲地摆出一副他一定会赢的自信姿态?”

    老迈尔斯不要钱似地从各个角度将余曜夸成了一朵花。

    观众们早已习惯,很自然地入耳不入心,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屏幕上的少年身上。

    有攀岩爱好者提出疑问。

    【余的速度是不是比刚刚更快了?】

    还很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感。

    就有技术大佬敲击几下键盘,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他比之前甚至还慢了点】

    【慢了点?怎么可能,他明明不断地向岩壁左侧前进,没多久就前进了好大一截】

    【是真的,他确实比之前慢】

    技术大佬甩出了自己拉视频对比的屏幕gif动图。

    同一段线路的左右对比格子里,左边的白天版少年肉眼可见地要比右边的黑夜版少年快了不止一点。

    【大佬威武!但为什么还是觉得余真的很快,是我出现错觉了吗】

    有这样错觉的观众们并不是一个两个。

    有鱼粉百感交集地敲打字句。

    【小鱼现在的一举一动就像是自带了某种节奏和韵律,有一种呼吸间都酣畅淋漓的肆意感,真的很难想象,他居然比之前还要慢】

    弹幕上的讨论吸引了老迈尔斯的注意,他不得不中断夸奖的话语,思索了下。

    “或许是因为他整个人都变得平和的原因吧。”

    导播随着老迈尔斯的讲述,在分屏小框里添加了百丈瀑布和潺潺溪流的视频对比。

    “余之前的气势很足,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往无前的信念。”

    老迈尔斯看着分屏左侧,“就像是飞流磅礴的瀑布。”

    “但现在。”

    褚黎明等一干观众的视线就随着老迈尔斯的讲述,落到了左侧静水流深的溪流之上。

    “他就像是冲出山谷后不再汹涌的河流,少了几分气势,却多了不少怡然自得。”

    瀑布汹涌,断流则无以为继。

    河流虽静,却能源远流长,日夜不停。

    老迈尔斯的弦外之音昭然若揭。

    余曜为什么会让大家都觉得他很快。

    当然是因为,这是极端信心和勇气才能在百丈悬崖上展现出的视觉盛宴,充满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和耀眼光芒。

    【最危险的岩壁,最勇敢的少年】

    【我有预感,余这次一定能成功!】

    观众们在解说词和弹幕里心潮澎湃。

    他们摒住呼吸,在余曜成功越过横道上那一处需要横跳通过,落定点却只有一个手点的位置,当场就在评论区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

    楮黎明在现场高声欢呼,同时狠狠地握手挥拳,和身边同样欣喜若狂的同伴大力击掌。

    所有人都在为了少年克服横道线上最难的难点而心花怒放。

    夜晚森凉的百米高空,余曜用单臂将自己锁在岩壁上,或多或少也觉出一点甘美的余韵。

    这样孤注一掷却又信心满满的感觉实在太好。

    连他都有些沉迷了。

    那么只需要继续下去就好。

    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失败的后果,不要想前方的困难,把情绪交给头脑保存,凭借感觉去前进就好。

    少年再次深吸一口气,在黑漆漆的山岩上灵巧得就像只云雀,动作优美且力量感十足。

    短暂的成功让他看起来更加从容不迫。

    信仰感觉的模样更是努力且倔强。

    艾莫斯睁大眼,不肯放过搭档一丝一毫的细节,越看眼睛睁得越大。

    余跟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他的动作很连贯,且毫不迟疑。

    仿佛是突然间开了窍一样。

    艾莫斯羡慕不已,又很为搭档感觉到高兴。

    等到余曜不出所有人意料地在终点前停了下来,喘着气,咔哒一声将快挂扣上挂片时,更是发出了喜不自胜的欢呼声。

    “余!你太棒了!”

    所以自己也要更棒才行!

    艾莫斯暗下决心,在余曜示意自己可以继续后,就飞快地开始自己的尝试。

    余曜也一边喘气,一边用套着手套的手抓住搭档的安全绳,完全没有庆祝的动作,就进入了下一步辅助队友的准备之中。

    他们衔接的动作太自然,跟昨天赶进度的气氛别无二致。

    以至于观众们缓过了那股直冲脑门,让人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激动劲儿,才渐渐开始意识过来,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

    前人用上千次失败和整整一百多天的沉浸式挑战才能勉强完成的路线,余曜只用了一天就红点掉了它?

    哪怕不是一次即成的完攀,是多次尝试才能成功的红点,也足以让人激动鼓舞。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可是横道!

    是难度5.14d,长达三百英尺的The Traverse!

    拿下它,就等于打掉了黎明之墙上的第一只也是最大一只拦路虎。

    即使明知接下来就是同样难度为5.14d的动态线路路段,现今取得的胜利也足以让人振奋骄傲。

    余的攀爬能力也太惊人了吧。

    啊啊啊啊,他的努力和不放弃也很振奋人心!

    观众们悬在嗓子边的心怦怦直跳,满腔热血不断沸腾升温。

    恨不得立刻化身网络数据奔走相告,让所有和他们一样喜欢余曜,支持余曜的人们一起为整个天大的好消息喜气洋洋。

    很多人当场就行动了起来。

    不少守在崖壁下多日的媒体记者们也紧急给总部发去了电子邮件,想要预定明天的最大板面。

    接到无数邀约的戴维笑得合不拢嘴。

    担惊受怕一整天的赵威明更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擦掉那点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泪花。

    “我徒弟真厉害!”

    他小声喃喃着,眼里闪烁着激动和自豪的光。

    类似的话语还出现在迟迟不肯睡觉,只等着看余曜进展的唐清名口中。

    只不过唐清名没有像赵威明一样实打实地把少年从头带起,底气没那么足,用词也不过是一句——

    “不愧是我看好的人。”

    比他,还有世上千千万的人都要更加勇敢坚强。

    也正是因此,才能得到黎明之墙高高在上的垂青和承认。

    唐清名对余曜所说的徒手攀登黎明墙有了更切实的认知,世界各国的网友们也都是同样。

    因为时差等种种原因没能蹲守在直播间的网友们闻讯赶来,在评论区发送着各式各样迟到却无比真心的赞扬和夸奖。

    【说不定余真能实现徒手攀登黎明墙的愿望】

    雪花般纷繁的弹幕夹杂了这么一句,很快被眼尖的其他人看见。

    有自诩理智的攀岩爱好者就忍不住回道。

    【可横道才只是黎明之墙的一段而已,后面还有动态线路,就算是余能成功登顶黎明之墙,自由攀登和徒手攀登也相去甚远,我不认为他能够徒手攀登黎明墙】

    这样不看气氛的评论搁平时,会让支持余曜的观众们心生不爽。

    但大家现今人逢喜事精神爽,还真不在乎这几点被泼来的冷水。

    毕竟余曜是实打实地完成了横道,让很多人看到了他第一次上黎明之墙就顺利登顶的可能。

    几句质疑而已,难道就能动摇他已经取得了的成就?

    群情鼎沸的欢呼呐喊只存在于酋长岩下的群体世间。

    酋长岩上,余曜还在专心致志地收放着手中的保护绳索,动作一丝不苟,只有舒展含笑的眉眼才能看出点刚刚穿过横道的喜悦影子。

    他还很贴心地用自己头盔上的照明灯帮助艾莫斯照清更多的前路。

    艾莫斯也很给力,很快就突破了自己的历史记录,向着终点的目标又前进了一米。

    胜利近在咫尺。

    还在庆祝余的胜利的观众们一下被吸引了目光。

    难道在庆祝余没多久的情况下,他们马上又要给艾莫斯送上掌声了吗?!

    可惜这样喜悦的声音还没有来得及出现。

    艾莫斯就一个维持不住,从距离终点很近的地方摔了下去。

    “该死的!”

    艾莫斯脱口而出了另一个单板艾莫斯口头禅,脸上满是懊恼的神情。

    余曜只得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并且通过对讲机询问道,“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少年的嗓音很平和,就像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让原本鼓足信心,结果再度失利的艾莫斯心里好受不少。

    只是,老爸和观众们会怎么看呢?

    艾莫斯突然生出一个别扭的念头,只是很快就被他自己疯狂摇头甩掉。

    心高气傲的少年世界冠军从前从来不会想到这种事情,也一贯将观众们的掌声和欢呼视为囊中之物。

    这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而已。

    有什么大不了的,余也失败过。

    艾莫斯大口呼吸,拼了命地安慰自己,压下那道连他自己都知道不合适的念头。

    可脑海里,始终有另外一道挥之不去的声音——

    余是失败过,但他已经成功了,可你并没有。

    这个念头一起,艾莫斯就变得有些急躁。

    他还没有休息多久,就重新上了线。

    横道是一条极度考验耐心的超长线,容不下攀岩者的一点点其他不纯粹心思。

    艾莫斯心里求快的种子发了芽,自然通不过长达三百英尺的艰险考验。

    这一次他甚至还没有自己刚起步时稳定,才横移出去七八米,就又一次摔了下去。

    观众们一开始还给艾莫斯加油鼓气。

    可耐心一而再,再而三被消磨,尤其是刚刚才经历过余曜的盛大胜利,不由自主的对比之下,就对艾莫斯变得苛刻起来。

    【要不直接走跟攀者保护路线算了,让余把艾莫斯拉上去】

    【顶绳保护是建立在上下的情况下,这种横移道,余就算是想帮忙,大概也力不从心】

    【那怎么办,艾莫斯已经尝试了一个小时了,现在都当地时间晚上十点了,小鱼可是一整天都没休息呢,现在还要陪着艾莫斯继续尝试,要不大家都先休息吧,等明天再说】

    鱼粉的呼声不在少数。

    只是分隔线路两端露营而已,又不是说明天就不继续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敢提让余曜别管艾莫斯的意思,毕竟大家都清楚,以小鱼的人品,绝不可能放弃掉一路走到现在的队友。

    艾莫斯也没这个担心。

    只不过一次次的失败,消耗掉的不止是自己的体力,还有越来越少的信心。

    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态不对,有心调整,却还是在越来越沉重的压力下一败涂地。

    又一次坠落后,艾莫斯拿出对讲机,气喘吁吁了好半天,才低声道,“余,我们明天再继续吧。”

    今天自己和队友的体力消耗都很大,充足的休息才能保证明天的继续挑战。

    艾莫斯打算放弃今天已经取得的战果,说话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笑,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大方意味。

    但余曜还是在刺啦刺啦的粗糙话质里听出那么一丝微妙的不甘心。

    少年经历过那么多世界,对同为运动员的艾莫斯的心理多少有些猜测。

    “艾莫斯,”余曜语气很认真,手指轻轻梳过不知何时飞到自己肩膀上的小西的羽毛,“我们之间不需要客气,如果你想继续,我就能陪你继续。如果我觉得很累,我会主动喊停。”

    最后一句是明晃晃的善意谎言。

    余曜会因为累喊停?

    开什么国际玩笑!

    艾莫斯差点就要笑出声。

    事实上,他也的确笑出了声,但却是苦笑。

    “还是等明天吧。”

    他觉得自己今天大概不会有好心态面对这条线路了,睡上一觉应该会好很多。

    至于线路记忆被遗忘,忘了就忘了,大不了就从头再来。

    艾莫斯表现得很豁达,但心里也清楚,重来一次,他只会表现得更加顾虑重重。

    但如果再继续,余的身体还能支撑得住?

    艾莫斯远远望着那个扛着胖猫头鹰而显得越发纤细单薄的华国少年身影,在心里摇了摇头。

    刚要开口敲定,就听见对讲机里,少年平静到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艾莫斯,你我之间,不必那么客气,我们是搭档。”

    何为搭档?

    不离不弃,托付生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组合搭档。

    余曜很喜欢自己和艾莫斯相处模式,并且不打算再换人,理所应当地觉得艾莫斯也该拿同样的心态来对待自己。

    结果现在,艾莫斯居然会跟自己客套生分?

    少年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晦暗的神色,只有下颌微微绷紧的线条,带出些不满情绪来。

    隔了太远,艾莫斯看不清这种神态细节,但余曜的那句我们是搭档,实打实地打动了他。

    是啊,都已经是黎明之墙的半山腰了,他们都合作过十四条绳距外加一整条诺斯线了,自己是在矫情什么!

    艾莫斯在心里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下,很快就把脑海里见不得人的心思都甩到了脑后。

    这次是真的甩到了脑后。

    余赢得漂亮,做人也漂亮,自己是他的搭档,怎么能输给他呢?!

    熟悉的胜负欲重新回归心头。

    艾莫斯握紧拳头,继续开始自己的挑战。

    他和余曜差不多身高,但吃亏在西方人骨架粗壮,体重也随之水涨船高,完全赶不上余曜在华国人里也称得上偏中性的骨架,天生的动作优美又显得力量感十足。

    所以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十二点,都还只能勉强又前进两米。

    剩下的最后三米半,就是跨不过去的天堑,艾莫斯气喘如牛地摔落下来,自己都有点扛不住了。

    “要不还是明天吧?”

    艾莫斯这次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但余曜都已经看出了自家搭档正在成功边缘徘徊的身影,哪里肯接这话儿。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艾莫斯有被打击到,还真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出发位置,打算缓缓再继续。

    隔着屏幕,曾经带过艾莫斯的教练个个睁大了眼。

    不是,这小子怎么这么听话?

    不应该倔得跟驴一样,跟余发脾气,一定要休息才行吗?

    艾莫斯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明明两人差不多大,自己还要年长两岁,但在余曜面前,他莫名就多了很多信服感。

    就好像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早早就经历过不少运动场上的厮杀,老练成熟到远超自己实际年龄的惊人水准。

    太奇怪了。

    艾莫斯顿了顿,在感受到腰上安全带被拉紧的动作时,一个激灵,就开始出发。

    这样的反复挑战一直持续到了凌晨四点。

    隔海跨洋的时差党网友们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很多人都从一开始的劝休党,后来的嫌弃拖累党,变成了搭档情真香党。

    【艾莫斯,加油啊,就差一点点了】

    弹幕在艾莫斯不知第多少次靠近终点时有气无力地呐喊。

    实在是这样的场景已经经历了太多次,却始终没有成功,大家真的有点脱敏了。

    艾莫斯自己也有点麻木了。

    但只要他一抬眼,就能看见同样累了一天,直到现在也熬夜没睡,却始终精神奕奕的搭档同伴,还有那双仿佛永远都晶亮闪烁的琥珀色眼眸。

    力气就重新回到了板寸头少年身上。

    他咬着牙,额头因为用力而青筋鼓起,使掉了浑身最后一丝吃奶的力道,双脚抵在岩壁上,拼了命地向左爬去。

    终于,在凌晨四点过十三分,艾莫斯也通过了横道线!

    板寸头少年成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管不顾地给了搭档一个大大的拥抱。

    观众们也都一下垂死病中惊坐起,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才确定相互拥抱拍背的两人真的都抵达了横道的终点。

    【我又见证了一次奇迹的发生!】

    【艾莫斯你真的很棒】

    【余也好棒,他们都好棒!胜利是艾莫斯的咬牙坚持,也是余的绝不放弃!】

    老迈尔斯同样揉了揉已经熬红了的眼,嗓音低哑,“是的,他们就是世界上最合适的攀岩搭档!”

    脾性相投且目标一致,关键时刻还能互帮互助,老迈尔斯敢打包票,艾莫斯再不可能遇到比找到这么个队友更幸运的事情。

    艾莫斯也这么觉得。

    他大力地拍了好半天队友的背和肩,感动得一塌糊涂,还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大堆平时不好意思说的感谢话。

    直到怎么都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惊讶发现——

    一贯有些洁癖的同伴居然没有嫌弃自己?

    板寸头少年感动得都要哭了,还以为搭档是完全是为了安慰自己。

    刚要感动得再说点什么,就听见了耳畔匀长悠远的呼吸声,还感觉到了肩膀上慢慢传来的沉重压实感。

    不是吧?

    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的吧?!

    余,咱们这可还是正被绳子吊着的呢!

    艾莫斯整个人僵住。

    观众们也都奇怪起来,【余怎么不动了?】

    第73章

    好不容易攻克横道难关,正在跟队友拥抱庆祝,结果发现对方居然睡着了,艾莫斯整个人都僵硬了下。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羞恼自己好不容易吐露的真心压根没被听见,还是该赶紧支开帐篷,好让搭档睡得更舒服些。

    他把人扶成了靠住岩壁的姿势。

    就见已经睡着的人安安静静,被腰间的绳索捆绑腰间吊在悬崖上,仿佛乖巧的芭比娃娃一样任人摆布。

    少年羽扇般的眼睫安安静静地垂落,留出两道弧形的好看青影,还在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似乎在告诉所有人——

    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很香。

    艾莫斯只好认命地选择了后者。

    谁叫余是因为帮自己才累到直接睡倒。

    艾莫斯心里充满了内疚的歉意,小心把睡着的少年调整成靠稳在岩壁上的姿势,就任劳任怨地开始一个人拖包和撑起帐篷。

    很快从艾莫斯动作里猜出真相的观众们:……

    【这都能睡着?】

    【小鱼是太累了吧】

    【从早上七点出发到第二天凌晨四点,整整19个小时高强度体力运动,余今年才十七岁,本来就是觉多的时候】

    大家惊讶好笑之余,都很能体谅少年的难处。

    见艾莫斯明明自己也很累,却还是一声不吭地承担起一个人拖包扎营的任务,零下几度的深夜里,头盔下还淌下一道道晶亮的汗水痕迹。

    原本因为他迟迟不能完成横道而生出的焦躁感就一扫而空。

    【余和艾莫斯都很棒】

    【艾莫斯是能力弱了点,但他的心也跟余一样真诚,大家应该对他多一点宽容】

    【希望一切都更加顺利!ps.看着余的睡姿我也好困】

    【真的,我也困了,晚安了各位】

    一路跟到这里的不少观众们都是熬夜党,眼见横道一战,最终以两人艰苦卓绝的胜利成果告终,就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睡觉。

    只有很少一部分直播间钉子户还在看艾莫斯苦哈哈地一个人搭帐篷,然后热情洋溢地给被其他平台上的动态提醒过来的网友们,科普余曜现在已经累到睡着,不断引发新一轮的心疼和怜惜。

    艾莫斯先是拖包。

    两只大几十斤的背包沉得吓人,又是横向距离,难免比平时更加费劲。

    好在他卯足了劲儿,花了小半个小时,竟也勉强把包拉了过来。

    然后就是搭帐篷了。

    艾莫斯就是在这一步上犯了难。

    如果只是帐篷包裹被拉过来,再重新搭建,倒也不算什么,顶多就是有点费劲而已。

    但余曜帐篷里养了一窝西点林鸮。

    帐篷是需要一整个拉过来的,这就比较麻烦了。

    自己一个人拉的话,艾莫斯不敢保证拖拉过程中的平稳性,如果因此惹怒了那窝看上去呆萌,实则猛禽的一整窝鸟……

    艾莫斯苦恼地嘶了声。

    他看向正蹲在睡着少年肩膀上的那只,“小西,打个商量?”

    胖嘟嘟的猫头鹰就歪了歪头,夜色里闪着精光的大圆眼睛一眨不眨。

    讲道理,猫头鹰活动在夜里不是没有原因,这么亮的眼珠子,大半夜看的话还真有点吓人。

    艾莫斯挠了挠胳膊上竖起的寒毛,“你看,余都睡着了,我一个人没法拉帐篷,你能不能让你的一家子都先出来?”

    小西扭了扭脖子,刚要张嘴叫。

    艾莫斯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眼疾手快地捏住了猫头鹰弯且尖的鸟喙。

    “嘘!余睡着了!”

    小西挣扎地把自己吃饭的家伙弄出来,倒还真没有再叫,反而是往睡着少年的脖颈蹭了蹭,眨了两下眼,就张翅飞回了帐篷。

    不多时,就把小点和小林也带了出来。

    那只还没有破壳的蛋倒是没有带,不过艾莫斯倒也不至于把帐篷一整个给弄翻过来。

    没想到自己的话真的会被听懂,艾莫斯忍不住嘀咕,“这难道就是余总说的万物有灵?”

    艾莫斯感慨了两声,就赶紧把余曜的帐篷拉过来,牢牢固定在了岩壁上。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天色都开始蒙蒙亮时,就小心翼翼地把队友身上的绳索放到最松,三两下把人扛进了帐篷里。

    一窝西点林鸮也马上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盘,帐篷的最角落。

    一帐篷的原住民整整齐齐。

    好了,自己也能睡觉去了。

    艾莫斯把余曜的帐篷拉锁一拉,就一头扎进自己的帐篷里睡得昏天黑地。

    他满以为搭档也会跟自己一样睡上一天。

    可事实上,才被放进帐篷里,余曜就缓缓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里蕴满了氤氤氲氲的水光,一看就是还没有睡醒。

    余曜也确实还没有睡醒。

    但这么大的动静,睡得再熟的人也该醒了。

    再加上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快六点,往常的这个点,也快到他起床训练的时候,难免就会被生物钟叫醒。

    可醒归醒,余曜也没有要起床的意思。

    他艰难地坐起身,给拼命冲着自己眨眼的胖猫头鹰拉开一条缝隙,就又裹着睡袋躺了回去。

    太累了。

    头脑一片昏沉,四肢也处处都泛着过度使用后的酸胀和麻木。

    少年的眼睫掀了又落,强打着精神,把消炎去肿的药膏糊在了自己的十指上,努力撑开的薄白眼皮颤颤巍巍了好半天,终究还是紧紧地闭合在了眼睑上。

    连今天小西什么时候回来,又带了什么猎物都一无所知。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色昏沉。

    太阳东升又西落,直播间的不少观众都来了又去。

    起初还有人奇怪,这都大白天了,余和艾莫斯怎么还在睡大觉。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死忠粉,都能熬夜追直播,很多人都是想起了才瞄一眼,没有褒贬含义的说,心情和养了一只会旅行的电子青蛙也没太多两样。

    旅行青蛙早晚会回家。

    余和艾莫斯早晚会登顶亦或者是失败。

    网友们好奇赞叹之余,追黎明之墙连续剧就变成了每日刷手机的一项关注日常。

    也早就习惯了在上班之余,看着有人比自己更加的拼命和努力。

    结果突然有一天,看见日上三竿了,堪称拼命十三郎的少年居然在睡大觉。

    自己今天起猛了?

    这是很多网友的第一念头。

    虽然他们往往很快就会得到热心网友的及时解答。

    但这样的问题经常反复出现,还是难免让直播间的氛围变得内耗烦躁。

    戴维跟团队人员商量后,就把直播间分成了左右两屏。

    左边还在继续直播酋长岩上那两顶静静的帐篷。

    右边则是在不断循环播放余曜和艾莫斯从崖壁上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与掉落,视频用了加速处理,还把下角落的时间水印调成了很醒目的大小。

    再点进直播间的观众们就被吸引,纷纷好奇起横道的结局到底是什么,不得不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看。

    于是乎,直播间的热度排名不降反升,在余曜和艾莫斯睡觉、连老迈尔斯都因觉缺席的情况下,依旧稳稳占据了平台收视率第一的冠军宝座。

    “没毛病,两位冠军就该配得上收视率冠军的位置。”

    戴维欣慰地对着团队中人说道。

    等事情安排妥当,就也匆匆回到了自己的房车补觉。

    整座酋长岩直到夕阳西下才再度有了人气。

    余曜醒来后神清气爽。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找出笔,把横道的路线按照自己的理解和记忆画在了帐篷皮上,那个西点林鸮一家鸟的新窝旁边。

    又仔细修正了几处错误,才勉强满意地扣上笔盖。

    正查漏补缺着,帐篷外就传来了艾莫斯轻轻的呼唤声,“余,你醒了吗?”

    余曜就答应了一声,把帐篷打开。

    “吃饭吗?”

    从昨天晚上十点之后,他就没有再进食,胃肠在脱离睡梦的欺骗后,很快就发出不满的提醒声。

    艾莫斯要说的也是这个。

    两个少年围着悬挂的炉子一通忙活,很快就炖出了一锅泥状的食物。

    艾莫斯也顾不得烫,塞了一大口后才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余曜倒没有那么馋,索性等到温度降下来一点后,才开始飞快吞咽。

    他们吃得都很香。

    角落里的猫头鹰一家睁开眼看了看,连头都懒得歪一下,就再度闭上。

    观众们都被逗乐了。

    【呸,猫头鹰嫌弃.gif】

    【西点林鸮:连肉星子都没有,真惨】

    【小西:就这还不要我的田鼠?不肥吗不香吗不比你的糊糊好吃吗?】

    玩梗的弹幕充斥评论区。

    一直到少年们吃完饭,收拾好东西,彼此面面相觑,才有人问道。

    【今天还要继续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攀岩爱好者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余和艾莫斯才刚刚完成了横道,又累得明显够呛,停下来休整一天也是理所应当。

    更何况第十六段可是大名鼎鼎的The Dyno,动态跳跃线路,难度评级和第十五段横道同为5.14d,并不是轻易就能征服的。

    再加上天也渐渐黑了。

    大部分观众们都以为余曜和艾莫斯还会继续休整。

    但余曜却从同伴眼里看出了和自己一样的跃跃欲试。

    “艾莫斯,我们继续?”

    余曜说着,已经开始整理自己腰间的挂锁。

    艾莫斯见状,语气急促,“第十六段总该是我领攀了吧?”

    余曜被搭档急切的模样逗到了,笑了下,“当然。”

    这可是他们事先就说好了的。

    自己当然不会抢着非要第一个上线。

    艾莫斯露出了个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想了想补充道,“就跟昨天一样的安排,谁掉谁下。”

    毕竟是没有爬过的线路,就连他也不能肯定自己一定会一次通过。

    余曜自然就更不会有什么意见了。

    两人出乎所有观众们的预料地开始出发。

    艾莫斯身上的安全绳穿过快挂,一直被握紧在余曜带着手套的手上。

    The Dyno,动态跳跃路线,顾名思义需要依靠动态跳跃才能实现的路线。

    动态跳跃本来就难。

    对攀岩者的爆发力和平衡感要求极高。

    很多人工岩馆上的动态线都更偏向于向着线路的趣味性和排布上下功夫,岩点又大又显眼,很少再在摩擦力上为难挑战者。

    偏偏黎明之墙上的The Dyno就是反其道而行之。

    岩壁极其光滑,表面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又或者说是抛过光,如同名贵的玉石般高不可攀。

    唯一的优点,就是距离短。

    这段需要动态跳跃才能征服的绳距,只有8英尺长,跟300英尺的横道线根本就不能比。

    但这并不是说明The Dyno就比横道线容易。

    平心而论,首攀黎明之墙线路的攀岩者们用了数以千次的训练克服了横道,但他们并没有征服真正的动态线路。

    他们采取的,是从动态线路的下方绕路,以一条200英尺、定级为5.14b的下攀线路,纯纯绕路的方法,通过的The Dyno线。

    绕路的那段线路也被称为“世界上最难的下攀”。

    可以说无论是走The Dyno,还是绕路最难的下攀,都是很不错的选择。

    余曜更心水The Dyno本体。

    艾莫斯则是对迂回下攀线路更感兴趣。

    这两段线路的终点都是同一处保护站,所以两人到底走哪条线都无伤大雅。

    哪怕余曜跟攀走的The Dyno,艾莫斯领攀走的迂回下攀路线,亦或者两者身份路线对调,也没有丝毫影响。

    只不过,“余,”艾莫斯试图说服同伴改走下攀。

    “如果你想要尝试徒手攀登黎明墙的话,我建议你和我一起走下攀,The Dyno并不是一条理想的徒手攀岩线路。”

    作为攀岩运动员兼户外攀岩好手,艾莫斯并不是没有涉足过徒手攀岩,事实上,他早在十四岁时就完成过“红衣主教”线路的徒手攀登,在户外攀岩圈子里崭露头角。

    也因此,艾莫斯很清楚,徒手攀岩的路线选择,更多的要在保证难度的同时,以安全可靠为主。

    The Dyno怎么看怎么像一锤子买卖。

    成则举世闻名,败则丢掉小命,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迂回下攀路线呢,难度有了,知名度有了,相比较于The Dyno,更接近于横道的类型,偏向于考验耐力和细节,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他的想法就算是没有明说,余曜都能猜得到,甚至还觉得艾莫斯的意见没错。

    可即便如此,余曜也不想走迂回下攀路线。

    原因有二。

    一则跟横道撞款了。

    余曜很不喜欢重复攀登同一类型路线的枯燥感。

    300英尺的横道就已经足够漫长,再来上个200英尺的迂回下攀,纯纯是比拼体力,实在没有必要。

    二则是喜好。

    刚开始学习攀岩的时候,因为身高原因,余曜最喜欢的技术类型就是动态跳跃。

    静态动作太过一板一眼,动态跳跃则可以依靠奋力一搏,触碰并掌握自己原本不可能抵达的位置。

    这样的感觉很舒爽。

    就像是发令枪一声令下,自己已然一击致命,取得成功。

    余曜偶尔也会更喜欢这样厚积薄发的瞬间。

    所以还是The Dyno更符合自己的口味一些。

    少年摇摇头,婉拒了搭档的热情邀约。

    艾莫斯并不意外。

    余要是能听劝,那就不是余了。

    他也没有要继续劝说的意思,热身一会儿之后,就沿着自己的预设往下攀路线去。

    他的速度和横道时差不多,慢如龟速。

    余曜静静看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甚至看着看着,眼里还流露出赞许之意。

    是真的赞许,而不是出于情谊的虚假夸赞。

    艾莫斯不愧是上届攀岩世锦赛的冠军。

    少年不由想道,明明昨天在横道线上还屡屡失误,只经过一夜的沉淀,就已经能在同类型的下攀路线上表现自如。

    说明他有很强的学习归纳能力。

    这一点,在顶尖运动员身上是难能可贵的。

    能站到世界一流水准的赛场上,大家的优越天赋自不必多言,努力也绝不是一纸虚话。

    之所以还能在比赛中拉开巨大的差距,不断的学习进化能力就是致命原因,也是最终决定职业天花板的究极关键。

    艾莫斯无疑就是其中的翘楚。

    也难怪他能在攀岩赛事上节节攀升,从最初的地区赛事一路走上国际a级赛事的舞台上。

    这是一位进化型的选手。

    还在体力方面明显强过自己不少。

    就是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和艾莫斯狭路相逢时,到底是谁能得到最终的金牌了。

    余曜任由双手一刻不停地替同伴保证安危,脑海里却是放空自我的胡思乱想。

    直到艾莫斯一个手滑脱落,才骤然回神,死死拽住了已经被安全锁卡死的绳索。

    “没事吧?”

    余曜扬声问道。

    艾莫斯嘶嘶的呼痛声就从岩壁下方传来,“我没事,就是磕到膝盖了。”

    他一反常态地解释起来,“是因为天太黑,我不小心踩错位置了,没错,就是天黑了的原因!”

    余曜微微皱了下眉。

    正如艾莫斯了解他一样,少年也对搭档有了不少的了解。

    艾莫斯也是典型的轻伤不下火线,能说出磕到一词,说明他一定伤得不轻。

    余曜配合着把搭档拉了上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同伴的膝盖。

    艾莫斯心虚地缩了缩,“我回帐篷擦一下药。”

    真的很严重?

    余曜提议道,“我给你擦药吧。”

    “不、不用了!”

    艾莫斯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帐篷,还用力拉上了拉链,一副不想被人看见的样子。

    伤得很重吗?

    余曜本能地觉出一丝古怪,但见艾莫斯连拉链都拉上了,摆明了不希望自己过去的态度,就强忍着没有上前。

    一直等到二十分钟后,余曜的耐心都要告罄,就打算上前询问时,艾莫斯才从帐篷里出来,神色明显好转不少。

    少年压低了声询问,“很严重吗?”

    这是不会被收音机收录的体贴音量。

    艾莫斯脸色一僵,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纠结小表情。

    余曜很觉出不对来。

    是还受了其他的伤?

    他盯着艾莫斯背在身后,以不正常方式扭转的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转到了对方的背后。

    然后就看见了——

    一只生活垃圾处理袋。

    带猫砂般凝结颗粒,还可以吸附气味的那种。

    破案了。

    余曜面无表情地绕了回来。

    艾莫斯也是一脸尴尬。

    这种突然内急摔下来,又被同伴抓了个正着的社死感是怎么回事!

    说好了脸皮薄的人是余呢!

    想到自己之前几次三番拿卫生袋调侃余曜,惹得少年沉默耳热的场景,艾莫斯的脸一下红透,几乎都想找个地缝尽快钻进去。

    两人间古怪尴尬的气氛弥漫了整个酋长岩和直播间。

    直播间的观众们又不会读心术,在两人刻意压低声的交谈里一头雾水,看见两人彼此对峙的姿态更是满脸茫然。

    【发生了什么?】

    【余和艾莫斯的状态好奇怪】

    【是跟艾莫斯摔下来的原因有关吗?】

    看见弹幕的老迈尔斯也替自家傻儿子尴尬了一下。

    他咳咳两声,欲盖弥彰道,“余是在帮艾莫斯分析摔下来的原因,那个臭小子居然还敢不服气!”

    这样的解释骗到了很多没有户外野攀露营经验的观众。

    【哦哦,原来是这样】

    【哈哈哈,艾莫斯有什么好不服气的啊,余昨天可是帮他到凌晨四点,要不然他们俩也不至于要摸黑爬线】

    【笑死,有一种教练训学生的既视感,艾莫斯真的好心虚】

    废话,能不心虚吗!

    有过户外野攀露营经验的攀岩爱好者们很快就猜出了真相,却也没有在弹幕里揭穿艾莫斯的伪装,只是一脸你懂你懂的表情在弹幕里当起了谜语人。

    【啧啧,有些人啊】

    【明明可以说自己没错的,但为了面子,偏偏都认下了】

    【艾莫斯:我宁可说我摔了,也不能xxxx】

    这样的评论终究是少数,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

    但攀岩论坛里,一众坛友早就乐翻了天。

    他们把自己代入了余曜视角,个顶个地乐得不行。

    余曜也是好气又好笑,无奈中还带着一丝丝尴尬。

    7878就在脑海里安慰宿主。

    【没事,鱼鱼,这次社死的终于不是我们了!】

    余曜:……?

    “我们有这么社死过的吗?”

    7878暗搓搓地提醒,【之前蓝滑雪服大哥给你看手机壁纸,还有之前提裤子被记者拍……】

    小系统噼里啪啦地列举了一堆余曜早就不记得的小事。

    余曜:……闭嘴。

    少年的脸在一次次鞭尸的回忆中热了起来,不自在的样子,看起来比艾莫斯不遑多让。

    艾莫斯一见,就激动起来,握住了少年的手,“我就知道,余你跟我吃一样的食物,也一定跟我有一样的问题!”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余曜没听明白,眉头微微皱起,眼里盛满了不解的表情。

    可惜天色昏暗,艾莫斯并没能第一时间看懂。

    他凑近,很是羞涩地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咳咳,其实我还偷偷藏了两只苹果,是打算到后半程,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吃的,但现在既然余你也出现了症状,那我们先吃掉一只好了!”

    自以为有了同样的难言之隐的艾莫斯看上去很开心,连自己偷藏苹果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很好,先是土豆,再是苹果,余曜觉得如果哪天艾莫斯翻出来一包可乐鸡翅,自己大概也不会特别的惊讶。

    不过,少年更在意的,还是艾莫斯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食物,什么症状的,还需要吃苹果才能解决?

    常年吃集训队食堂,或者由营养师专业配比饭菜的少年,最终还是在7878憋笑到颤抖的电子音故意提醒下才恍然大悟。

    紧接着就是脸色一青。

    不是,自己可没有这种毛病!

    余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很有一种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的无语感。

    看着艾莫斯如释重负的模样,心里的郁闷更是一个劲地蹭蹭蹭往上蹿。

    好气,又不能说破。

    说破了只会更尴尬,还没有证据能证明。

    余曜脸色青了又红,调色盘一样的很是精彩。

    偏偏艾莫斯还哥俩好地凑过来,想要安慰他。

    余曜:……

    你离我远点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闹了这么一通,原本见同伴从迂回下攀路线上掉下来,还想试试这条线路深浅的少年毅然决然地奔向了The Dyno的方向。

    上什么迂回线,还是动态跳跃最是酣畅淋漓!

    少年急需用一场胜利来洗涮此时的不痛快。

    上线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个舒展到极致的剧烈摆荡。

    目标直指——

    一个仅能用三根手指搭住的微凸起反提点!

    直播间所有人的背后瞬间冒出了冷汗。

    第74章

    这也太猛了吧!

    这是观众们在看见余曜一上来就试图用剧烈的摆荡动作,抓住那个仅能用三根手指搭住的微凸起反提点时的第一反应。

    很多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还没等他们把气完全吸进肚子里,余曜就已经跳了过去,单臂抓住了那个很不起眼的微小凸起。

    同样修长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并在一起,绷成一排最坚韧的弦。

    弦的那端,系着的是身高176的少年的全部身家性命。

    他需要靠着这细细的三根弦,将自己拉到足以跃起到下一个手点的位置。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余曜现在的体重是58kg。

    按照普通人的身高体重对应关系,他的体重偏轻,但具化到三根细长白皙的手指上,就显得格外沉重。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单手引体向上,更不用说还是用仅仅三根手指支撑全部,支撑点仅有不到几平方厘米的单手引体向上!

    这得有多强悍的上肢力量才能做到!

    望着夜幕中因为单手高举,浑身都悬在岩壁上,被重力拉伸得彻底舒展开的少年纤长身躯。

    看着他一点点稳步地将自己的身体拉起,了解和不了解攀岩这项运动的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以华国网友最为震撼。

    引体向上一直是华国的中考和高考体育会考可供选择的项目之一,更是很多大学学年体测时必不可少的项目。

    所以真的有很多人都曾经尝试过。

    那种手臂韧带下一秒就要被撕裂,必须使出吃奶的劲儿,浑身紧绷得像只僵尸,才能勉强抬升起来的感觉,也很容易就会被回忆起来。

    说实话,这是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用力到表情狰狞,身体僵直的样子一定很不好看。

    但余曜却打破了他们对引体向上的刻板看法。

    他看上去毫不费劲。

    手臂绷紧出的肌肉线条在滑落的冲锋衣袖口若隐若现。

    但修长的身体却是极致舒展着的。

    在照明灯的反光里,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柔软和随和。

    他不像是在做引体向上,因为身体太过放松。

    他又的确是在做引体向上,因为发力手臂的轮廓弧度展示着尽在掌控之中的刚毅强劲。

    一张一弛,一刚一柔,宽肩窄腰,长腿笔直,恰到好处地将少年人剧烈运动时那种略带青涩的性感张力很好地显现出来。

    【这个引体超A的!】

    很多观众都沦陷在这个三指引体的帅气动作背影里。

    还有人当场截图,把深色岩壁上的照明灯大光斑,p成了圆圆的月亮。

    显露身材的少年黑色剪影,清冷孤高的澄黄圆月,两相组合,很快就打败了应用商店里少年曾经在雪夜极光中一跃而起的潇洒残影,成为了主题壁纸的热门第一。

    反倒是余曜自己不知道,一个这么简单正常的动作,居然就能把这么多人迷得七荤八素的。

    他打心底里就没觉得会三指引体有什么特别的。

    引体向上是测试上肢肌肉、臂力和腰腹力量的多关节复合运动,可以很好地锻炼上肢和背部骨骼肌力,还可以提升肌耐力,一直都是每位攀岩运动员的必修课。

    才只是三指引体向上而已,单指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难事。

    为了攀登黎明之墙,余曜甚至在虚拟空间针对性练习过,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用单指去挂住一个仅有半个指腹大小的岩点,而不会脱落的惊人水准。

    他为了黎明之墙做过很多不为人知的准备。

    单指引体向上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所以才会压根就没把这个开头当一回事。

    余曜用指力将自己提起后,很快就将目光瞄准了下一组动态跳跃点。

    The Dyno线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就是那段绝对光滑的8英尺路线,但在这之前,岩壁上还分布着许多个远距离岩点。

    必须要用跳跃去一一抓住。

    余曜在脚尖挂住岩壁后,就刻意放松了手臂。

    动态跳跃的技术要点之一,手臂必须要放松。

    否则手抓握岩点的姿势越僵硬,胳膊越弯折,能够摆动的幅度就越小,越容易因为够不到而脱落。

    余曜伸直了手臂,放松,原本紧贴在岩壁上的身体就向外展开。

    他从被抵住的足尖起,整个人直直后仰,和竖直岩壁呈现出尖锐的夹角。

    看上去很吓人。

    实则拉住身体的手臂和推开岩壁的足尖完美地组合成了最严格的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再下沉肩膀。

    弯屈的膝盖就蓄足了如弹簧般的被压紧力。

    余曜抬起头,瞄准了那个他在正常情况下踮起脚尖也难以够到的位置。

    几乎在目光所及的下一刹那,每一处手臂和双腿连接骨骼和肌肉的肌腱,就如扯紧的橡皮筋般发挥弹力,推出一大股与地球引力完全相反的向上作用力。

    少年飞一般地抓到了第二个目标岩点。

    双腿后弯着,在一千英尺高的悬崖峭壁上来回摆荡。

    很快,就用膝盖和脚尖稳住了自己,并且开启了下一步的动态跳跃。

    整个过程看起来很长。

    实则从抓住第一个岩点到掌控第二个岩点,再到跳起来,全程不超过十秒。

    观众们才呼气吸气了两次,就看见余曜已经进展到了第三次跳跃。

    紧跟着就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一般攀岩运动员都会将飞起和蓄力的动作区分开来,这样才能在岩壁上找准节奏感。

    但余曜的动态跳跃却完全不同。

    他喜欢快,更喜欢快到极致时耳畔响起的呼啸风声。

    所以少年很熟练地将停下蓄力的目的,全都融入到飞上落定的动作里,完全不给观众们看清区别的余地,前后连贯的流畅动作就如同旋转起来一刻不停的八音盒小人。

    这样呈现出的视觉效果异常惊人,堪比特效动作大片。

    直播间里满屏的感叹号和问号堆积如山。

    【?是我眼花了吗!】

    【余是跟小西新学的飞翔吗?】

    【我愿称之为悬崖猫头鹰五号!】

    【什么鬼哈哈哈!不过小鱼真的好快好快!】

    导播适时在背景音里切入了令人热血沸腾的bgm。

    是一首英文歌,直接被切在了最高潮的副歌部分,歌词还很应景。

    “Your glory''s breaking through the night”

    你的荣耀之光划破夜空”You will never fade away“

    你永远不会黯淡消逝

    ……

    于是网友们一下燃了起来。

    他们热切地看着屏幕里在黑夜悬崖上不断上攀的少年。

    仿佛看见了黑暗宇宙中一颗耀眼璀璨的恒星正在熊熊燃烧,用最真挚的热忱,照亮了整座亘古不变的高大酋长岩。

    又好像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注入心田。

    自己仿佛也在跟着悬崖上的少年一起飞檐走壁,怀揣着饱满的活力和激情,想要与迎面而来的所有挑战直接硬碰硬!

    谁怕谁?

    我当然能行!

    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好。

    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在身体里不知名力量的翻涌下,随着音乐和少年的鼓点,抖动着双手双腿,打起节拍。

    【我要把这一幕永久珍藏下来,emo的时候看】

    【现在就去剪辑!争取今晚分享到某站给大家】

    【余和这首歌太配了,有人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吗】

    诸如此类的弹幕不胜枚举。

    主要是余曜的动态跳跃太自信,一举一动都展示着自己最蓬勃的求胜欲望。

    使得很多人都忘记了,这里是攀岩宇宙久负盛名的酋长岩,更是酋长岩上最难路线黎明墙的第十六段。

    在现场的艾莫斯则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把The Dyno玩出了花。

    什么指力跳,蹲跳,协调跳跃……愣是一个不落不说,不同种类都衔接得异常自然,简直就像是已经在这段线路训练了千百次一样。

    但不出意外的话,余应该是第一次来?

    艾莫斯看得眼馋,忘记了自己的小苹果和社死现场,突然就决定了要放弃掉迂回下攀路线,也尝试尝试The Dyno的玩法。

    余玩得真的太开心了!

    板寸头少年羡慕不已,他也想玩!

    余曜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开心的。

    被同伴误以为有同样不可告人的尴尬毛病的所有憋屈感,都随着汗水和热气一起发泄了出去。

    只剩下高强度运动分泌的快乐多巴胺。

    原来连续动态跳跃会带来这么畅快的体验感,等下了黎明之墙,自己一定要记得在虚拟空间里安排出更长的动态线路。

    余曜停在了一处罕见的小平台上,歪着头,甩了甩脸颊上滚落的汗珠,琥珀色的眸子越发清明。

    他看着自己马上就要抵达的The Dyno线路核心部分——

    那条8英尺,绝对光滑的动态线。

    白皙的眼尾弯了弯,唇畔就绽开了志在必得的清浅涟漪。

    希望自己能一次通过。

    余曜把绳索挂在了线路前的挂片上,被攀岩鞋束得紧紧的足尖,迫不及待地在岩壁上轻轻碾了下。

    少年所在的地方说是平台,其实就是个不到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岩石突起,但和抛过光的整条The Dyno线相比,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休息处。

    这大约就是造物主对于敢于挑战The Dyno核心部分的挑战者们最后的仁慈。

    虽然余曜觉得有没有都一样。

    毕竟自己很擅长用折膝的方式在岩壁上寻求平衡,并伺机休息。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最起码能稍稍放松一下使用过度的双臂。

    少年微微喘着气,左右手交替地放松休息,同时用眸子观测着核心路线可能有的薄弱之处。

    但是没有。

    余曜用显微镜似的目光将8英尺的整段路线全都扫了个遍,也没能找出任何一点可供人类借力的细微之处。

    也许小西可以。

    少年天马行空地想,正想着,觅食归来的胖猫头鹰就恰巧飞到了少年跟前。

    它心有灵犀地跟自己的年少房东想到了一处,扑簌着翅膀飞到了岩壁上,试图用锋利尖锐的爪子勾住灰色花岗岩的纹理。

    结果——

    呲溜一下,就滑了下去。

    “呱啊!”

    一声惊慌的尖叫把原本在帐篷里孵蛋的小点和好大儿小林都吸引了出来。

    惊魂未定的小西踉踉跄跄地撞进帐篷里,好半天才欲盖弥彰地抖抖翅膀,“呱啊”一声,用鹅黄色的鸟喙细细整理好慌乱的羽毛。

    【连鸟都抓不住的路段】

    还处于兴奋之中的观众们都惊呆了,宛如被兜头泼了一整盆寒彻骨的冷水。

    很多人原本还希冀着,余曜是不是有可能在这样迅捷的速度里一口气完结掉The Dyno线路,让他们一次性看个爽。

    但现在看来吗,可能性不大了吧。

    老迈尔斯也难得板正了语气,“这是一条真正意义上从来没有被征服过的线路。”

    前人在开辟黎明之墙线路时,也曾尝试过很多次,结果一次都没有成功,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迂回下攀这种替代方案了。

    横道那种5.14d的线路都被征服过。

    同样是5.14d的The Dyno却从亘古至今都没有过胜利者。

    这样巨大的吸引力,就像是摆在余曜面前的致命诱惑。

    从未有人征服过。

    那么……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一个!

    这样的念头甫一从心底生出,就伴随着心脏怦怦怦泵出、正冒着腾腾热气的血液一样流转全身,根深蒂固到长成参天大树。

    自己一定能成为第一个!

    余曜缓过了之前路段的疲惫后,琥珀色的眼眸里就盛满了已经晕染开来的笑意。

    微冷的照明灯白光将少年的脸庞映照得雪白一片,如冰胜雪。

    但他的心却和形成酋长岩的岩浆一样滚烫热烈。

    出发!

    少年深吸一口气,放纵自己奋不顾身地跳了出去。

    8英尺,折合成国际通用单位就是2.43米。

    这个长度,如果换做是身高两米的大高个儿,说不定就是奋力一跃的事情。

    但对身高只有176的余曜来说是真的挺难的。

    至少,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击得手。

    所以少年选择的是由三个连续动作组成的协调跳跃。

    协调跳跃,顾名思义,就是在长距离的两个岩点之间,自定义新的中继岩点,从而把原本的一次性跳跃变成连续的两跳、三跳,很考验运动员的辨别和同步能力。

    余曜之前在h省全锦赛上,唐清名所定的第二条线上,曾经使用过类似的解题方法。

    一般来说协调跳跃在自然岩壁上使用的频率很低,多数是在人工岩壁上使用。

    归根究底,就是因为只有人工岩壁才能提供更好掌控的中继岩点。

    人体的发力往往是一蹴而就的。

    中继岩点的出现,只会让原本就很难的动态跳跃被强行打断进度条,不断读档重来。

    甚至可以说包含了更多体操、特技飞行的因素在里面。

    余曜之前还真没有穿越到过体操的小世界。

    但特技飞行的话,大概跟大跳台有那么一丁点儿勉强能扯上的关系。

    这就是他敢于尝试的唯一底气。

    余曜在所有观众们殷殷期待的目光中跃上了岩壁,目标直指线路3英尺左右处的一处微微凹下去的岩石弧度。

    他用的是推的方式。

    试图通过手掌和岩石的反作用力将自己推上下一个中继岩点。

    这个想法理论上可行。

    唯一的问题在于,余曜并不确定这个凹陷的深浅和角度。

    虽然在一眨眼的跃起抛物线轨迹上,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能准确利用,但完全没有参考的第一次尝试,结局几乎是可想而知的。

    余曜没有任何悬念地掉了下来。

    坠落的伶仃身影映入眼帘,观众们还没能来得及惊呼出声。

    少年就已经悬停在了前一个挂片上。

    万幸自己预料到了核心线路的失败率可能,余曜深吸一口气,攀爬回了原本的出发平台上。

    “艾莫斯,”他微喘着回身招呼同伴,“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去。”

    按照他们两人的约定,自己失败后,就要给艾莫斯当保护员。

    虽然艾莫斯想要继续迂回下攀路线的话,自己就要回到两条岔路的出发口。

    这样做其实很不划算。

    余曜悬挂挂片本身就只是为了在坠落时降低自己受伤的风险。

    但这样的话,他如果想回到原始出发点,就需要自己想方设法从已经完成的那部分动态线路返回原地。

    差不多就等于要再跳一次。

    听懂了的攀岩爱好者们一下心疼起来。

    【别吧,这也太累了,让余直接一口气攀完,在终点等艾莫斯】

    【艾莫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核心路线】

    【对啊对啊,这个比迂回下攀有意思多了,那条线还不如横道有趣,太枯燥了】

    观众们的评论当然不会出现在艾莫斯的面前。

    余曜也不可能看到。

    所以少年很快就调转了方向,打算再度跳跃回去。

    然后就被同伴的吆喝声打断。

    “我也爬The Dyno线!”

    艾莫斯回想着同伴刚才的帅气身影,满脸的跃跃欲试,“突然觉得似乎很好玩,所以余,请你在原地等我,我很快就会追上你的!”

    余曜挑挑眉,还真没想到搭档这么快就改变了心意。

    不过眼前情景对自己有利,他又确实更喜欢The Dyno一些,就点了点头,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承担起保护员的职责来。

    保护时带手套是为了增加摩擦力和保护手掌。

    余曜已经做好了艾莫斯可能会摔的准备。

    艾莫斯自己却很有自信,觉得自己未必会摔。

    余刚刚的动作并不是很难。

    自己也很擅长人工岩壁上的动态线路,没道理会在这里失手。

    艾莫斯信心满满地上了崖壁。

    一转眼,就从第二个岩点掉了下来。

    怎么回事,明明这条线看余爬得就很轻松啊!

    艾莫斯懊恼地揪了揪自己的下摆,再度出发。

    这一次好一点,从第五个岩点掉了下来。

    艾莫斯不信邪,又尝试了四五次,都没有成功。

    好在最后一次,只差一点点就能抵达余曜所在的保护站。

    艾莫斯对即将手到擒来的胜利充满信心,“等我再来一次,我就会追上你!”

    板寸头少年又不是睁眼瞎,在他尝试失败,让出下一轮尝试机会的时候,眼睁睁看着同伴也尝试了好几次协调跳跃,只不过也都没能成功。

    而自己现在终于看见了成功的曙光了,余果然继续原地踏步,自己可不就能追上来了吗。

    余曜却不这么认为。

    一连五次的尝试,他已经摸透了第一个中继岩点岩石纹理的朝向走势。

    所以也跟艾莫斯一样,认定自己下一把一定会成功。

    余曜把承担保护员时的麻布手套揣回口袋里,紧跟着,就不知第多少次地从酋长岩上跳了出去。

    少年跃出起步点的身影如鱼跃水。

    头盔上固定的照明灯也随之画出一条美丽的抛物曲线。

    电光石火间,就用右手手掌在岩石凹陷处用力一撑!

    余曜在撑石前特意调整了手掌的倾斜角度,近乎完美地契合了岩石的弧度,贴合出了最大面积的触碰面积。

    只一下,就在力量即将耗尽的同时再次获得奔向第二个中继岩点的崭新动力。

    第二个中继岩点是一道只能看见有裂,但缝不明显的巴掌大裂缝。

    手指伸不进去,但与其他完全光滑的地方相比,已经是难得的粗糙点。

    余曜打算用一个手指屈起,类似于扣的动作从岩壁上借力。

    这一步比上一步更难。

    余曜也已经做好了失败重来的心理预期准备。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会儿的手感惊人,只全力以赴的一下,就从细缝里获得了继续前进的最后一点力道。

    他克制着自己的跳跃幅度。

    终于,将两个中继岩点,三次连续跳起的可怕路线设计变成了唾手可得的现实。

    观众们看呆了眼。

    老迈尔斯也忍不住道,“这就是华国人传说中的华国功夫吗?”

    要不然的话,在光溜溜的岩壁上一掌一扣,就能成功飞上终点,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老迈尔斯拉着回放,坚定了自己的意见,“余真的会华国kung fu!”

    他把这样的概念传递给了很多对华国文化感兴趣,又觉得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神秘遥远的观众们。

    讨论华国功夫的字眼甚嚣尘上。

    对华国文化知根知底的戴维:……

    算了,他还是等着看余曜早日成功吧!

    毕竟,连第十六段都能成功,剩下的那些路线还有什么难度吗?

    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

    黎明的终点就在前面!

    戴维笑得越发风度翩翩。

    观众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欢欣鼓舞之余,他们更迫切想要知道的是,接下来的路段什么情况,余到底能不能在两个星期之内完攀黎明之墙?

    这也太疯狂了吧!

    第75章

    热血激昂的音乐旋律尚且回荡在直播间观众们的耳边。

    黎明之墙上,余曜已经完成了自己The Dyno核心线路的全部攀爬。

    少年只用了短短的五个小时,就克服了那段连开辟了整条路线的前人都望而却步的第十六段线路难点。

    这个认知,让守在酋长岩山脚下的媒体记者和后勤团队一下振奋起来。

    赵威明打熬到发白憔悴的脸瞬间容光焕发。

    “剩下的只有时间问题了。”

    剩余的一千多英尺线路,虽然依旧很难,秉持着黎明墙一贯的抓握点小,点间距大,但跟横道和动态线路相比,完全是小菜一碟。

    说不定等到大后天,不,说不定是后天,余曜就能抵达山顶了。

    赵威明越想越激动,甚至都开始琢磨起来,等余曜下来之后,自己要给孩子弄点什么好吃的补补。

    戴维也不住点头,故作矜持的脸庞上,眼角的鱼尾纹都炸开了花。

    “我会联系记者写专访。”

    正在调转镜头,深藏功与名的导播利昂先生就忍不住调侃,“还用得上你去联系?”

    戴维憋了半天的笑声一下就爽快起来。

    “是啊,哪里还用我去联系。”

    优秀的天才自带光环,如同恩泽万物的太阳,所有人都只会追逐着他的方向闻风而动。

    酋长岩下的动静几乎都在戴维的眼皮子底下。

    早在余曜通过The Dyno的当场,他就已经注意到,有不少媒体记者开始连夜组织人员把设备帐篷往山顶搬迁。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是在准备着,想要在终点处拍摄少年取得历史性胜利的瞬间。

    不过还是要有位更好的摄影师才行。

    最好能拍出质感厚重的摄影大片既视感。

    戴维把在场的摄影师扒拉了一遍,还觉得不够,又专门拨通了Red Bul媒体之家的人事部门的电话,一开口就是,“请帮我转接摄影部部长兰斯洛特先生……”

    浓黑夜色里,无数人行动了起来。

    黎明之墙上,余曜也没有因为一时的胜利而停驻不前。

    哪怕已经累到气喘吁吁,少年也只是在短暂的休息后就再度起步。

    离第十六段线路的终点只有不到五米的距离。

    与其停在这里,让喜悦和悬停消耗掉自己最后的体力,还不如一鼓作气,到了终点再好好庆祝。

    余曜并没有被冲昏头脑。

    相反的,离终点越近,他的心弦就绷得越紧,动作细节也处理得越发谨慎克制。

    少年心里明镜似的。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失误,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吗?

    不,当然是在最接近成功的时候。

    接近成功又怎样。

    不到真正胜利的那一刻,谁也不敢断言自己就是最后的赢家。

    何况残酷命运最喜欢的就是开上一个天大的玩笑。

    人又是很容易松懈的生物。

    所以越到最后关头,越要坚持细致,绝对不能被即将成功的幻觉麻痹掉冲劲和耐心。

    这是余曜很早之前就在赛场上醒悟过的道理。

    也是他一直常胜不败的秘诀之一。

    少年收束心神,用力向上跳起,收紧核心的动作果决利落,调动身体各部分肌肉骨骼的顺序也严格无比。

    很快,就将即将到来的成功变成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咔哒——”

    随着轻微的一声锁片弹簧脆响,余曜的The Dyno线路终于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Bravo!”

    少年气喘着为自己祝贺,沾满镁粉的手指轻轻抚摸上冰凉的岩壁,精致的眉眼温柔含笑。

    蹲在The Dyno线起始点的艾莫斯就一嗓子嚎出声应和,“Bravo!”

    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余,接下来看我的!”

    余曜点点头,也没说什么,等背对着岩壁悬定,就把安全绳搭在了自己的手上。

    手指有点疼,他就用手掌去缠。

    可手掌怎么也疼。

    余曜在艾莫斯又一次失败停下来喘息的间隙,把手套脱了下来,对着照明灯仔细查看。

    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掌心,在靠近五指指根的位置,磨出了几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泡,正盈盈地透着光,小珍珠一般。

    大约是在The Dyno上尝试的时间太久了,硬生生磨出来的。

    余曜也没当一回事,在艾莫斯询问时也只是语气淡淡的一句还好。

    屡战屡败的艾莫斯就把注意力转回到The Dyno线路上。

    说实话,艾莫斯已经意识到了这条线路的确不太适合自己。

    他的体力是长板不错,但跟余这种典型的小骨架星人相比,与之配套的体重就是大大的短板。

    这一点在动态跳跃上表现得格外明显。

    如果是寻常人工岩壁上的动态跳跃还不要紧,但在苛刻光滑的黎明之墙上,这一点就被无情地放到了最大。

    一模一样的动作复刻。

    余曜可以。

    他却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小问题脱落掉下,哪怕侥幸成功,也很难撑过接二连三的刻意为难。

    假定通过一个岩点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的话,一连通过两个岩点的概率就变成了百分之九,三个岩点百分之二点七,四个岩点……

    但艾莫斯又是真的很馋同伴刚刚飞檐走壁时的帅气和酷炫!

    余刚刚简直就像是个无敌的超人!

    艾莫斯对自己的失败很不服气,又对同伴羡慕至极,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哪怕把自己累得瘫倒在崖壁上,还在挣扎着想要重来。

    他的异样没有瞒得过余曜的眼睛。

    如果搁平时,余曜不会阻拦,毕竟这是艾莫斯自己的选择。

    但看了这么半晌儿,少年也渐渐看出来了,这条线可能真的不太适合自己的搭档。

    生理和物理上的不适合,强凑在一起只会灰飞烟灭的那种。

    余曜喜欢剑走偏锋。

    但从来不会强求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在艾莫斯又一次摔倒在距离核心线只有一步的位置时,少年终于忍不住地出了声,“艾莫斯。”

    正摔得嘶嘶抽气的板寸头少年就抬起了头,茫然道,“啊?”

    余曜也是头一次做这种劝人退后的事情,难免有点为难,舒展的眉眼都微微敛了起来。

    “我觉得你还是更适合迂回下攀的线路。”

    少年说得委婉。

    事实上,他真心实意地觉得,如果艾莫斯继续强改路线的话,他们可能都不会汇合了。

    艾莫斯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自己都尝试了这么老半天,突然又退缩,总感觉很没有面子。

    板寸头少年情不自禁地挠了挠头。

    余曜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他看着狼狈的同伴,一语中的道。

    “艾莫斯,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线路最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强走别人的路,哪怕在难度上足以炫耀,终究还是削足适履般难受煎熬。

    即使是他自己,也是在尽可能保证难度和挑战的前提下,选择更适合自己的路径。

    不说别的,一路上攀到这里,少年帐篷皮上画出的路书早就跟前人留下的初始版有了很多处不同的改变。

    这就是余曜总结出来的,更适合自己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路。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跟别人说而已。

    作为搭档的艾莫斯却是知情人之一。

    所以余曜一出口,他就听出了同伴话语里的强烈不赞成意味。

    可能就是没缘分吧。

    艾莫斯选择了听劝。

    他最后遗憾地看了眼The Dyno核心路段,甚至开始考虑起了减肥的问题,只是很快就在心里摇了摇头。

    自己再减,也不可能会减到余的体重。

    如果真的做到了,那一定会瘦成一把骨头。

    没有肌肉就没有爆发力,没有脂肪就难以在寒冷的高空中保持温度,在摔倒时保护内脏器官。

    算了算了,说来说去就是不合适。

    艾莫斯气得拍了好几把光溜溜的岩壁,才悻悻地回到了自己原本要走的路线上。

    余曜好笑地抿了下唇,继续配合着同伴的攀爬。

    只不过迂回下攀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艾莫斯脱落到后来,已经能很迅速地在摔下去的时候,用手臂和膝盖护住自己的要害,熟练到让人心疼。

    虽然余曜并不会心疼。

    毕竟这是攀岩者妄图征服山岩本就要付出的明码代价。

    但少年也不是完全的冷感。

    他在艾莫斯因为手背被磕碰出血而不得不停下时,想方设法地用扁带甩过去了自己的消炎药膏。

    “接着,艾莫斯!”

    那头的板寸头少年就默契地稳稳接住,龇牙咧嘴地擦完后继续前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来到了凌晨六点二十九分。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就在黎明之墙沐浴在晨光中的前一秒,艾莫斯终于成功通过了迂回下攀路线,来到了保护自己良久的同伴身边。

    通过了第十六段路线,黎明之墙的最大难关被成功克服,艾莫斯差点喜极而泣,不顾队友的嫌弃一把将少年熊抱了起来。

    “余!我们说不定真的能成功!”

    “当然会成功。”

    余曜用力推开了浑身是汗的同伴,脸都要麻了。

    但见艾莫斯这么高兴,还真不好说什么。

    说实话,余曜自己也同样的高兴。

    只用两天时间就顺利地通过了横道和动态线路,比自己预设的三天还要快,完美补足了因为冷气流耽搁的时间。

    也就是说,自己设想的一星期登顶计划,说不定真的有可能会实现。

    余曜攥紧了手中的绳索又松开,放任自己靠在了已经被映照得金灿灿一片的光滑岩壁上,不闪不避地眯着眼和初生的朝阳对视。

    艾莫斯兴奋了一会儿,也枕着手靠到了好朋友的身边。

    “真的是很美丽的日出,余,你说是吗?”

    “的确很美。”

    余曜望着天际线上,正在阳光照射下,不断变换奇妙色彩的云朵,轻轻缓缓地在零下的高山风里呼出了一口袅袅白气,畅想着。

    “如果是在山顶看,应该会更加震撼。”

    这句话勾动了两个少年同样的心肠。

    又过了一会儿,眼见那轮红日已然爬上了树梢头,余曜觉得自己完全休息好了,才扭头问道。

    “还要继续吗?”

    他的精神还不错,如果想再往上走上一两条线,应该也不是问题。

    艾莫斯却有点坚持不住了。

    “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他打着哈欠说道,“你都不困的吗?”

    余曜其实还真不太困,但见同伴都这么说了,也没有要强求的意思。

    两人窸窸窣窣地把帐篷和行李整顿好,就相互说着早安,钻进了各自的帐篷里。

    余曜靠着帐篷的一侧,试图睡着,失败。

    干脆看着早起觅食的胖猫头鹰正在投喂自己的妻儿,好半晌儿都挪不开目光。

    离黎明之墙的登顶近在咫尺,他其实很想有个人一起分享心里浓到化不开的喜悦。

    但和谁说好像都不合适。

    艾莫斯已经睡着了,显然没有要继续讨论的意思。

    很有慈父风范的赵威明教练大概会更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而不是黎明墙本身。

    跟唐清名教练说吧,又要顾及会不会勾起对方的伤心事。

    滑雪队那边认识的人就更不可能了,隔行如隔山,强行分享也很难收获到自己期待的反应。

    那还能跟谁说呢?

    余曜心里有一只快活的小鸟在唱歌。

    只是美妙的歌声现在怎么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观众。

    【可以跟大佬说啊!】

    7878突然提议道。

    余曜沉默了下,“太远了。”

    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二哥的身体而已,他的意识早就被穿书局的总系统抽走,还不知道在哪个小世界里游荡。

    余曜可以分享平时的想法给病床上昏迷的青年,但这样沉甸甸的欢喜,他还是更想分享给二哥本人。

    7878就拉长语调,慢悠悠地哦了声。

    小系统其实很有一种冲动,巴不得自己现在就说出虚拟空间里的仿真人也有一缕大佬的真人数据在里面的事实。

    但最后还是在小黑屋的威胁下忍住了,转而说起了另外的事。

    【鱼鱼,我们都要到崖顶了,小西一家鸟要怎么办】

    正在帐篷皮上修订自己的路书的少年就怔了下,回头看了看还在大快朵颐的胖猫头鹰一家。

    “当然是让它们回自己的家。”

    别以为他不知道,余曜早就通过卫星电话了解到了,小西早就偷偷摸摸地修好了自己在诺斯线上的洞穴,现在之所以还一直赖着不走,十有八九就是贪图自己每天免费提供的暖宝宝。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余曜还是请人帮忙把定制好的新窝挂到了诺斯线上一条已经废掉的支线上。

    位置和小西的旧巢穴离得不远,到时候是住新家还是回老窝,就是小西它们自己的选择了。

    顶多就是如果新窝不受青睐的话,余曜打算到时候请人再把窝给取下来,以免给大自然制造垃圾。

    余曜把方方面面都想得周道,只是一想到分别,还是忍不住摸了摸小西蓬松丰厚的脖颈绒毛。

    正在看着妻儿进食的胖猫头鹰就“呱啊”一声扭动了几下脑袋,用深棕的大圆眼直愣愣地盯着少年的脸看。

    “等到了山顶我们就要分手了。”

    余曜忍不住又摸了摸胖猫头鹰的爪爪,“不过我还会再来看你的。”

    想要徒手攀登黎明墙不是一日之功,比起在虚拟空间里攀爬假模型,付出十倍努力才能带回一分成果,余曜还是更喜欢真实的世界。

    他应该还会盘桓在黎明墙上许久。

    只不过下一次或许还会带帐篷,下下次,下下下次,就会慢慢进化到和诺斯线一样一天完攀的水准。

    等到自己能将时间控制在体能临界值的几个小时,再将所有的线路和解谜技巧全部都刻进肌肉记忆里,就会开始尝试徒手攀岩。

    这是一条奇迹或者骨灰的不归路。

    却是付出全部努力和性命才能换来的宝贵尝试机会。

    少年靠回到帐篷上,微微闭着眼,耳畔因为期待而越发剧烈的心跳声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怦怦怦——

    怦!怦!怦!

    一下接一下,每一声都是对奔赴生死极限的无声催促。

    可再催促,自己的第一次上线都还没有圆满呢。

    余曜扯动唇角笑了下,等到原本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渐渐趋于平稳,才觉出一丝困倦。

    那就先睡一会儿吧。

    少年打开了睡袋,如鱼入水般丝滑地钻了进去,躺平在帐篷上。

    连骨头渣都吃得干干净净的胖猫头鹰一家就高兴地“呱啊呱啊”叫起来,然后一起围蹭到少年的脚边,放松自在地睡了过去。

    这有什么可叫的。

    余曜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可很快的,他就有点回过味儿了。

    猫头鹰都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小西一家鸟该不会以为自己跟它们终于作息一致了吧?

    余曜迷迷糊糊地想着,望着头顶帐篷山脊折出的那道深痕,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沉进黑甜梦乡。

    梦里,都还是自己站在黎明墙顶端,被第一抹照耀在酋长岩上的晨光照亮的场景。

    悬崖上的两顶帐篷安安静静。

    已经获知消息的外界却都已经炸开了锅。

    但凡对酋长岩、对黎明之墙有些了解的攀岩爱好者都知道,余曜和艾莫斯通过了第十六段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两个甚至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极有可能顺利完攀黎明墙!

    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内!

    这简直比黎明之墙第一次被人类征服的消息还要震撼!

    各大攀岩论坛和爱好者群都轰动起来。

    除去各种分析直播视频,试图解析两人动作技巧难点的,还有不少人发出了组团围观邀请。

    【这两天有人要一起去酋长岩的吗】

    【优胜美地求组队,我想去接余和艾莫斯的胜利完攀】

    【急急急!本人现在xxx地,想要复刻余和艾莫斯的路线,急缺一名保护者同伴,不求成功,但求体验】

    诸如此类的信息充斥爱好者们的眼眸。

    但还不止于此。

    随着直播的热度鹊起,这次黎明墙的挑战早已出圈,很多原本对攀岩不感兴趣的网友们都在关注崖上两人的进度。

    大家原本都还以为,就横道和动态线路传说中的地狱级别难度,怎么着也要耗费上个十天八天,还有可能最后也没能成功,就淡了不少心思。

    都打算等到时间差不多再看,也好一口气看完,不至于被吊得抓耳挠腮。

    没成想余和艾莫斯只用了两天就艰难克服!

    很多原本搁置的观众都重新回到直播间。

    废话,再不回来,他们就赶不上见证余和艾莫斯创造历史的时刻了。

    直播间的热度水涨船高,再次迎来新的浏览量记录。

    再加上媒体记者也在持续大肆报道,不断吸引来新入坑的广大网友。

    戴维看着后台不断攀升的数据,眼里的笑压根就没有停下来过。

    “速度和余的动态跳跃速度也差不多了。”

    赵威明翻看食谱的间隙抽空瞄了一眼,就见一条曲线不断向上攀升,很快就变成了极其接近黎明之墙垂直角度的疯涨模样。

    但离垂直还差一点。

    赵威明看了几眼,就继续埋头在等余曜下线后要做什么菜上。

    几乎在他低头的瞬间,原本已经很接近垂直线路再度抬头,以一种无限接近垂直的爆炸指数节节攀升。

    “这是怎么了?”

    戴维也被吓了一大跳。

    上网一搜,才发现,m国有位位高权重的官员刚刚在接受采访时,公开提及了自己正在关注黎明墙上的这场与大自然博弈的极限挑战。

    虽然对方话里话外重点提及的是拥有本国国籍的艾莫斯,但戴维还是很高兴。

    管流量从哪来,只要进了直播间,看了之前的攀岩视频,谁还能不喜欢余曜不成?

    戴维对自己签下的运动员很有信心。

    同时也对现今的局面无比满意。

    他看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帐篷,已经迫切地想看到胜利登顶的少年身披荣光,封神加冕。

    这会是什么样的盛大场景。

    戴维绷紧自己的脸庞,以免因为太过激动而面孔扭曲。

    余曜暂时还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大场面。

    黎明之墙难到变态,没有诺斯线上人来人往的热闹,他在岩壁上与世隔绝,冷清太久,早就忘记了还有直播这么一出。

    但这并不影响他从睁开眼,意识清明开始,就想到了黎明之墙和完攀的字眼。

    是的,自己要完攀黎明之墙!

    余曜一个激灵从睡袋里坐了起来。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自己已经睡了七个多小时。

    也该足够了。

    余曜喝了点水就掀开帐篷,刚刚好,就对上了一双同样兴奋炽热的眼。

    “余!”

    艾莫斯热情招手,“我们要继续吗?”

    他满心欢喜地等待同伴的那一声好。

    可是余曜却注定要让搭档失望了。

    少年看了看自己指根处越发通透的亮晶晶水泡,神色平静,“让我先挑一下水泡。”

    这样磨损导致的水泡不必挑破都会自己好。

    但如果想要好得快些,还是挑破涂上药膏的好。

    余曜很奢侈地烧了一罐沸腾的热水,给小刀消了毒,垂眸用刀尖刺破水泡后,面无表情地把液体都挤压了出来。

    浅黄的组织液里挤到最后都带出一点微微的血色。

    艾莫斯看着都疼,嘴里的饭都吃不香了。

    余曜却觉得还好。

    他用药膏糊上了厚厚一层,用纱布固定住,就拿起了自己的杯筷,一锤定音。

    “等到傍晚就出发。”

    以他的经验,这样的损伤几个小时后基本上就不太疼了,不会耽误多少计划进度。

    只不过这下自己真成昼伏夜出的猫头鹰了。

    余曜有点好笑。

    但夜猫子就夜猫子,黑猫白猫,爬得上黎明之墙的才是攀岩猫。

    余曜都已经规划好了,十六段难度均衡的长线路而已,完全不必要再分成两天,自己完全可以试试,争取一次完成!

    少年把跃跃欲试的坚定目光投向同伴。

    艾莫斯就是背后一凉。

    他不像唐清名,有话都是直接说,“余,你头上好像长了犄角。”

    刚要说出自己的魔鬼计划的余曜:“……?”

    什么意思,是想说自己是魔鬼吗?

    第76章

    头上会长犄角的不是魔鬼,就是魔王。

    余曜很怀疑同伴是在内涵自己。

    可艾莫斯的表情怎么看都很真诚,深棕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一丝半点儿调侃的意思,眼里盛满的吃惊和讶异也不像是作假。

    所以哪怕明知艾莫斯说的是傻话,余曜都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果不其然,除了头盔和头发什么都没摸到,压根就没有什么犄角。

    很好,自己还是人类。

    余曜放下手,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艾莫斯的话走?

    不会是真的还没睡醒吧?

    少年用力揉了揉脸,下一秒就吃痛地抽回了缠满纱布的手。

    会痛,看来不是做梦。

    余曜面无表情地选择继续干饭,假装刚刚那个突然犯傻的人不是自己。

    心里却打定了主意,魔鬼也好,魔王也罢,他非得要在今天或者明天等顶黎明之墙不可。

    艾莫斯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意见。

    只是在飞速吃完饭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帐篷里,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余曜也没心思管,等吃过饭收拾一下之后,就开始收拾打包行李。

    只是这一次,他不止是收拾帐篷里的东西,还温温和和地把赖在他帐篷里的胖猫头鹰一家都赶了出来。

    小西一开始还很不乐意。

    每被推一次,就“呱啊”地仰脖子叫上一声,看上去就像是在不满和抱怨。

    可等到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同样的动作去推小点和小林时,小西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仅不再骂骂咧咧,还乖巧地收起了展到一半的翅膀。

    小点和小林相对胆小些,一推就骨碌到了帐篷边缘。

    三只鸟,鸟鸟相觑,一起歪着头,看着余曜用裹着纱布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托着那颗蛋,一直送到了山崖边的凹槽上。

    “你们自己应该能把蛋送回家吧?”

    少年有点怀疑地看着小西和比小西大一号的小点。

    后者就扇扇翅膀,一脸淡定地飞过去用爪子抓住了那颗光溜溜的蛋,振翅两下,就“呱啊”一声地飞出去老远。

    “那小林呢?”

    余曜把目光落到那只因为先天残疾,至今在家啃鸟的大龄鸟宝。

    小西就“呱啊呱啊”两声,飞过去把自家的好大儿驮到了背上。

    “呱啊呱啊!”

    几道不同声调的鸟叫声环绕着少年盘旋,拖家带口的西点林鸮夫妻俩一连围着少年转了好几圈,仿佛是在感谢,又像是在告别。

    就连被亲爹驮在背上的小林也努力地伸长脖子,扯着稚嫩的嗓子,冲着收留它们这么久的人类啼鸣,“呱啊!”

    一家鸟肉眼可见的恋恋不舍,半天都不肯离去。

    这样通人性的表现一下感动了不少网友。

    【原来西点林鸮这么聪明,真舍不得让它们走】

    【呜呜呜,一定是在向小鱼道别吧】

    【好家伙,我都快忘了小西一家鸟是野生的,而不是余养的家鸟了,它们看起来真的很乖也很机灵,就像是山间的精灵鸟】

    余曜其实也都快忘记这些鸟不是自己养的了。

    他早就习惯了帐篷里多出几只会歪头,会wink的毛绒绒,也习惯了夜里睡觉时被几只鸟抱团焐出来的热度热醒,还时不时就会很自然地rua上几把来保持心情舒畅。

    说起来自己还要在酋长岩这边待上很久,完全可以把它们都养在身边。

    但小西一家鸟到底属于大自然,属于酋长岩,能有一段短暂的同帐篷缘分,就已经很难得了。

    自己也会永远记住它们。

    可爱的小西,小点,小林和还没有见过面的小鸮。

    只不过等下几次自己再来时,小鸮说不定就已经被孵了出来,成为一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团子。

    也希望小西小点的运气好一点,这一次孵出来的孩子能够健康强壮。

    少年温柔的琥珀色眸子里蕴着暖融融的光,冲着好半天都没有飞远多少的一家鸟挥了挥手。

    “快走吧,你们现在就可以去看看你们的新窝,那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

    余曜高声喊着,用力撑着想要眨动的眼帘,免得自己因为频繁不自然地眨眼而感觉酸胀,连嘴角都是努力地上扬着的。

    少年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虽然任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故作坚强。

    小西一家鸟也在这声高喊后,终于用力挥动矫健强劲的翅膀,转眼消失在山体转角处。

    帐篷边露着半个脑袋的艾莫斯抽了抽鼻子,贴心地把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余曜却也没接,垂着眼帘很快又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原本狭小的帐篷此时竟然显得空落落的。

    少年坐了几分钟,看了看小西一家鸟总是蹲着的角落,就膝行过去把还温热着的暖宝宝撕了下来,都装进垃圾袋里。

    人活着大概就是要不断的告别。

    余曜在心里叹了口气,很快就把心里空落落的感觉一起收拾好,打包藏进记忆的角落。

    等再出来时,又还是那个神采奕奕的攀岩少年。

    “艾莫斯,你准备好了吗?”

    余曜开始拆掉手上的纱布,在他身后,帐篷和部分生活用品也已经被打包成了半人高的黑色大包。

    “马上马上!”

    艾莫斯的帐篷开始晃动。

    “你这是在干什么?”

    余曜觉得奇怪,但透着光只能看见一个在穿脱衣服的模糊影子。

    “换衣服啊!”

    艾莫斯非常的理直气壮,“等一会记者们来了,我们就要被很多人拍,还会被剪辑到纪录片里,当然要穿最亮眼的衣服!”

    他很快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三百六十度显摆。

    “铛铛铛,看看看!我的新衣服怎么样!”

    余曜定睛一看。

    是一身橘色加绿的冲锋衣,款式没什么特别的,但颜色非常鲜亮,就像是秋天里枝头上挂上的第一颗橘子,生机勃勃。

    但最亮眼的还是他抱着的彩绘头盔。

    白色底色上面画满了红蓝相间的蜘蛛侠,什么形态的都有,看得出来,是花过很多心思的。

    艾莫斯显然对这个自己画的头盔很得意,小心翼翼地擦掉灰尘,才振臂高呼,“蜘蛛侠会保佑我们!”

    然后就横挑眉毛竖挑眼地看向同伴的日常装束,一脸不满意地催促。

    “余,你快点去换衣服,我们要当全场最亮眼的那个!”

    “有这个必要吗……”

    余曜眼尾抽抽了一下,不过还真顺着艾莫斯的话,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穿着的衣服。

    和滑雪服类似的黑色冲锋衣,宽宽大大的,衣料材质柔软又挺括,勾勒出流畅的身体轮廓线条,看起来低调精良。

    但为了救援安全考虑,设计师巧思地在衣角走线的位置都镶了一圈正红色的镶边,平添了不少贵气。

    裤子和冲锋衣配套。

    鞋子就是普通的攀岩鞋,只不过为了配合衣服,购买时也挑的黑红配色。

    整体中规中矩,没有艾莫斯那么亮眼,但也绝对不算出错。

    少年很安心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完全不知道弹幕都要因为他们两个的对话和举动笑死了。

    【艾莫斯也太臭屁了哈哈哈哈,不过好可爱】

    【余也好可爱,嘴上说着有必要吗,实际偷偷检查了一下自己】

    【余:看自己一眼,好像还可以,理直气壮】

    也有盲生发现了华点。

    【说起来余好像很喜欢穿黑色,是有什么说法吗?】

    有纯纯乐子人的华国网友就趁着这个欢乐的气氛,开始了一本正经的瞎科普。

    【在华国,黑色被称为玄色,红色则是朱色,都是很贵重正式的颜色。在古代的时候,只有帝王才能使用,汉朝时,天子常服就以黑色为主,红色镶边……】

    华国是四大文明古国中,唯一传承至今的古老国度。

    很多歪果仁都对华国厚重的历史和文化很感兴趣,偏偏碍于语言隔阂,华国话又太难学,多数只知道一点皮毛。

    现在一听这话,当场就激动起来。

    【所以余穿的是华国帝王的配色?!】

    【啊,他是想当皇帝吗】

    【我听说想当皇帝在华国代表着登基,和我们这里的加冕一样,余是想用黎明之墙来为自己的攀岩王者身份加冕吗】

    【一定是这样!他连皇帝登基要穿的礼服都准备好了!】

    “噗嗤——”

    正在监控直播间评论区的华国通戴维一下喷了出去。

    老迈尔斯很是气愤地擦着满脸的茶水,“戴维先生!”

    戴维连声道歉,但脸上的笑还是怎么都停不下来,“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般不会这么没有风度,除非是实在忍不住。

    网友们言之凿凿,如果不是余曜的那身冲锋衣是来自他经手的厂商赞助,颜色也是他帮忙选的,为的就是少年一句耐脏,说不定真就要被忽悠过去了。

    但戴维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话题热度当然是越多越好。

    至于什么加冕登基,听起来是很中二,但是有错吗?

    都能征服黎明之墙这样在攀岩界公认的超高难度的存在,难道还不能称王称皇?

    戴维理不直气也壮,甚至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能利用这个话题发几篇通稿。

    但还没等他联系记者,#余曜黑红#的话题就已经横空出世。

    国外的网友还好,热趋上看见了也只是惊讶于华国文化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含义,少年原来真的有这样的野心。

    国内的鱼粉们当场就是眼前一黑。

    不是,黑红是什么鬼?

    他们喜欢的小运动员明明就很根正苗红,非常正能量的好不好!

    也就是点进话题后,才跟着大家一起乐了起来。

    【哈哈哈哈,不是,他们居然真信了!】

    还有不少人热衷于搬运国外网友们被忽悠之后的呆萌发言,翻译在自己的主页,惹来评论区一群的哈哈哈哈。

    余曜的冲锋衣冷不丁出了圈,带动原厂商的商品连夜被买到断货。

    艾莫斯精心准备的亮色衣服反倒没能吸引来太多的注意。

    这是连老迈尔斯都不得不感慨的话题度。

    不过好像也很正常,老迈尔斯看着屏幕里仍旧以领攀位出发的少年背影,忍不住地想,哪里是衣服的原因,观众们想讨论的分明就是人。

    如果余和艾莫斯的衣服对调,出圈的说不定就变成橘绿配色的新话题了。

    不过这样也好,也得让自家那个拽天拽地的臭小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老迈尔斯清了清嗓子,开始解说道,“余和艾莫斯再度出发,他们接下来要挑战的第十七段路线,难度定级在5.14a,比之第十五和第十六段的5.14d,明显有所下降。但这还只是个开始,等到了第十八段,难度会再度下降到5.13c……”

    已经对难度等级数字非常敏感的观众们一下就发现了重点。

    【听起来好像越来越容易】

    【这算什么,第十九段和第二十段都是5.13d,后面还有5.13a和5.13b,难度确实是下降了】

    【哇咔咔,有一种余和艾莫斯终于苦尽甘来的感觉】

    网友们都在替悬崖上重新出发的两个少年高兴。

    余曜自己也挺高兴。

    比之横道的龟速和动态线路的惊心动魄,现在的路线就像是在复习自己的攀岩常识,对自己有暴露性伤口的双手分外友好。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

    即使是听起来最容易的5.13a,换算成抱石难度,也是惊人的v7,是普通人和专业运动员的分界线,更是需要投入专项的训练才能突破的天花板瓶颈。

    毕竟余和艾莫斯连惊人的5.14d线路都完成了,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他们的吗?

    当然没有!

    这个问题,以少年近乎高速地一口气完攀掉接下来的四条线,下午三点出发,晚上八点就停在了第二十段线的终点处,The Wino Tower,温诺塔,作为回答。

    此时的天色已经很黑了。

    但余曜完全没有要搭帐篷的意思。

    他和艾莫斯在温诺塔上汇合,点燃了反应堆炉头,就开始准备自己今天的晚餐。

    温诺塔是黎明之墙路线上唯一一块相对比较大的平台突起。

    容纳两个人都不显得拥挤,甚至可以让余曜或者艾莫斯任一个人平躺下来好好休息。

    余曜是特意选择这里作为他们的晚餐所在地。

    刚好天公作美,今晚又没有风。

    两个少年围着炉子兴致勃勃,等到土豆被煮得烂熟之后,艾莫斯还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他珍藏一路的那两只小苹果。

    在这么冷且干的天气里,小苹果原本红润的表皮已经有了皱纹。

    但对于很久没有新鲜蔬菜水果的两人而言,这绝对是难得的美味。

    艾莫斯一口就干掉半个。

    余曜要讲究点,用水简单冲洗过,才咬了一小口。

    酸甜的滋味从唇齿间一路沁进了心脾。

    “或许下次我们可以多带点苹果。”

    余曜还是第一次觉得有水果能勉强跟橙子媲美。

    艾莫斯晃悠着双腿,“那也要我们的背包有空隙才行。”

    余曜盘点了一遍他们用上和没用上的行李,“……去掉ATC扣锁、多的一只上升器……应该能带上七八个这个大小的苹果。”

    这还是在减重之后的结果。

    艾莫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我觉得可以!”

    余曜眨了下眼,笑道,“这还只是下次的打算。”

    他拍了拍死沉死沉的背包,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彩流转。

    “等到我们想要尝试在一天之内突破,或者徒手攀岩黎明之墙时,还可以带更多的小苹果。”

    反正省下来的都是帐篷之类生活用品的重量。

    少年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块美味的大饼。

    艾莫斯都要被馋哭了。

    他打小就不爱吃蔬菜,就喜欢吃点水果,维生素和膳食纤维的来源都在水果上,一连几天没有水果吃,解决生理问题都变得困难,回回都是脸绿的出来。

    如果能带上更多的小苹果,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艾莫斯已经开始沉浸在自己可以一天一只小苹果的美妙幻想里,快乐得就像是地主家傻乎乎的小儿子。

    余曜慢慢地啃完苹果,把果核丢进生活垃圾袋,就仰头望着头顶万古不变的星空,眼里也落满了星子。

    “艾莫斯,我觉得我们明天也许就能达到山顶。”

    艾莫斯这才回过神,不满嘟囔,“这怎么能叫或许?”

    他显然有着和同伴如出一辙的自信。

    “我们一定能在明天抵达终点!”

    “真的?”

    余曜意味不明地反问。

    直肠子的艾莫斯大力点头,同时对搭档破天荒的不自信很是奇怪,“难道余你不是这么觉得的吗?”

    “我当然是这样觉得的。”

    余曜撑着平台站起身,很是自然地做出决定,“那我们就把行李都放下去吧。”

    “行李都放下去?”

    艾莫斯瞬间睁大了眼,直接跳了起来。

    余曜理直气壮地跟同伴对视,“既然已经决定要在明天到达终点,我们还带这些行李做什么,把它们放下去,就不会浪费拖包的时间。”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莫斯有点急了,“余,这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

    艾莫斯也回过味儿来了。

    不是,他们要什么退路,从他们上黎明之墙的那天起,他们就没有退路了好不好!

    眼见同伴的神情从茫然惊讶变成了理解了然,都不用自己再说什么,就主动地过来帮忙。

    余曜用琥珀色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忙着打包的板寸头少年一眼,嘴角就上翘了下。

    他们齐心协力地把除去攀岩设备以外的行李都吊回了山脚,只留下一些水和饼干之类的必需品。

    原本两个沉甸甸的大背包就剩下一个,还很空。

    余曜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终于可以轻装上阵的轻松感。

    只不过才一转脸,就对上了同伴痛苦纠结的表情。

    “艾莫斯?”

    他还以为搭档是后悔了,还想搭帐篷睡一觉。

    艾莫斯自顾自给自己带上了一张痛苦面具,“我忘记拿卫生袋了。”

    距离终点还有十一段线路,虽然都很简单,但路程却不是短的,从现在开始出发,不休息也需要至少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他们可以不吃饭,但总不能不解决生理问题吧。

    更不能露天解决吧。

    艾莫斯已经开始窘迫了起来。

    余曜原本喜悦的心情一扫而空,也跟着沉默了下。

    但很快,少年就把对讲机塞进冲锋衣口袋里,轻轻扬了眉,“那就赶在我们想要去卫生间之间抵达山顶。”

    十一段难度均值在5.14以下的线路而已,他们完全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克服。

    艾莫斯秒懂搭档的弦外之音,一咬牙,“那就快一点!”

    他可比余多喝了大半杯水呢。

    板寸头少年心里虚,不着痕迹地缩了缩小腹。

    余曜就把保护绳往队友怀里一丢,转身将计划付诸实践。

    艾莫斯慢了半拍儿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是不是又被余抢了领攀?!

    余曜也是在崖壁上蹿出好长一截后,才反应过来,等等,这段是不是该艾莫斯起头?

    就连老迈尔斯都疑惑起来。

    “这一段不应该是艾莫斯领攀吗?”

    还是网友们火眼金睛地猜出了真相。

    【余应该是习惯性地第一个向前冲】

    【至于艾莫斯吗,大概率是想到没地方解决生理问题就生无可恋,忘记了哈哈哈哈】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攀岩的进程。

    甚至于等过了二十三段,难度彻底降下来开始,岩壁的两个少年又重启了失败率惊人的行进间保护。

    一根保护绳维系的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同时攀爬,谁都没有把安危放在心上。

    哪怕他们比谁都更清楚,行进间保护的缺点是一旦有人失误,就会牵连同伴,两个人可能都要受伤失败。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对自己的攀岩能力都有自信,也对同伴充满信心。

    这样的信心建立在双方优越的攀岩能力上。

    余曜自己自不必说。

    他一直对于能找到艾莫斯这种可以跟得上自己的搭档很有些庆幸。

    甚至在远远望见终点时,忍不住地想,这大概就是唐教宁肯用掉自己和宋远方的约定,也要换得艾莫斯答应跟自己搭档的真正原因。

    只有势均力敌,才能在容不得一点失误的黎明之墙上使用这样危险的行进间保护,也才能尽可能地节省掉更多的时间,离他们的梦想更进一步!

    黎明之墙的终点就快到了!

    凌晨四点五十,余曜成功登上了黎明之墙的第二十八段。

    只差三段线,自己就能抵达终点。

    少年微微转动着琥珀色的眼眸,脸庞因为运动而充血泛上晚霞般好看的绯色,完全看不出又是作息颠倒的一夜。

    熬了一夜的网友们也是个个容光焕发。

    谁都知道,这场长达一个星期的攀岩拉力赛,已经进入到决赛轮的最后一圈。

    不出意外的话,余曜会在出发后的第六天,成为历史上以最快速度征服黎明之墙的最年轻攀岩者!

    眼见屏幕里的少年大汗淋漓地在第二十八段路线终点停下,胸口剧烈起伏不定地调整休息。

    大家的心情已经激动到无以言表。

    【第二十九段和第三十段的路线都是5.13b,第三十一段本来就是凑数,攀岩者甚至可以直接走上去。不出意外的话,按照他们原本的速度,再有三个小时,他们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我宣布,余和艾莫斯已经成为了本年度最杰出攀岩人物】

    【快点快点,我已经等不及看他们站到酋长岩山顶的样子】

    余曜其实也等不及了。

    他甚至都等不及再来三个小时。

    “现在是凌晨五点整,”少年低头看了看表,轻声道,“还有一个小时零十分钟。”

    这是直播设备无法收录到的声音。

    但余曜自己却很清楚话里话外到底意味着什么。

    酋长岩的日出在清晨六点十分左右。

    如果自己还想在日出之时登顶黎明之墙,在山顶看日出,就务必要在一个小时零十分钟内完攀掉整整三条线。

    就算去掉凑数的第三十一条,也还有两条。

    而自己完攀第一条线就用了三个小时。

    即使有第一次上黎明之墙,对整个线路的风格不够适应的情况,线路的难度也是一大原因。

    六个小时的路程压缩到一个小时,还要留出十分钟给第三十一条线。

    这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5.13很简单吗,也未必吧。

    尤其是在已经攀爬一夜,体力损耗得差不多的情况下,这简直就是酷刑。

    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余曜稍作休息,很快就又开始继续。

    只是这一次,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快,前进如风的速度,当场就引得直播间观众们沸腾成潮。

    【余是在赶时间吗?明明他今天不需要上学】

    有人故意调侃地问。

    如果余曜能听见,他大概会回答一句确实。

    他的确是在赶时间,只不过赶的不是上学,而是黎明之墙上的第一抹日光。

    少年琥珀色的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的碎光,头盔上的探照灯也在黑沉沉的悬崖上晕染出一轮圆滚滚的月亮。

    月亮注定要拥抱太阳。

    而他自己也一定会在山顶之上,被日出照亮!

    第77章

    凌晨五点整,直播平台上。

    来自世界各地的数万观众正在围观余曜在黎明之墙上最后一段征程的攀爬。

    他们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强撑起打熬一夜的眼皮,都想要亲眼见证攀岩历史上新的奇迹诞生。

    酋长岩现场,山顶正在调试设备的各家媒体记者也都在紧张地预备之中。

    他们不能确定余曜具体会从哪个角度和位置上崖,干脆把附近所有有利的地形全都架上了带有自家logo的机器。

    为了争夺好的机位,有几家素来是竞争对手的记者们好险大打出手。

    这样一大清早极其罕见的热闹场景,惹得几位背着大包的运动人士连连驻足观看。

    “难道说余和艾莫斯今天就要登顶黎明之墙?”

    为首的德里克边说着,边摘下卫衣的帽子,露出一张明显是在校大学生的年轻脸庞。

    他旁边负责扛装备的壮硕室友巴迪一下就傻了眼。

    “那我们今天还能飞吗?”

    他们一寝室的人都是专程来酋长岩玩翼装飞行的。

    因为酋长岩严禁翼装飞行的缘故,大家基本上都是心照不宣地趁着夜色出发,赶在守卫上班之前玩个尽兴。

    可现在么,有这么多记者在,只怕他们的装备才一展开,就会被很多人注意,更不用说还有误入镜头的风险。

    今天的计划可算是泡汤了。

    专门开了大半夜的车跑到优胜美地公园的一群大学生们都有些垂头丧气。

    可很快,他们就注意到四面八方朝着酋长岩山顶聚集的人群。

    是真的四面八方。

    酋长岩是一座峡谷中的巨石,从背后徒步就能上来,同时又能从五十多条难度均在5.8以上的高技术难度路线攀登。

    徒步上来的就不用说了,基本上都是沿着他们刚刚走过的路线,顶多就是来的方向有所不同。

    从其他路线匆匆忙忙上来的才是真的出乎德里克的意料。

    德里克在酋长岩的飞行史也有两三年了,认识不少攀岩方面的朋友,对酋长岩的攀岩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酋长岩的岩壁上历来都有很多人过夜。

    有磕线的,也有全家一起体验山崖露营的,还有单纯来玩放松心情的。

    按理说离山顶越近,大家越是不慌不忙,完全没有必要天还黑着,就紧赶慢赶地摸黑出发。

    德里克现在只要往山崖下方看,就能看见很多离山顶不远的帐篷都亮起了灯,很多人正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连行李都不带了,就开始往山顶方向爬。

    山顶的好几处顶绳保护装备都在哗啦啦地直转圈。

    “我知道了!他们都是为了来看余和艾莫斯的!”

    连从来不关注攀岩的巴迪都猜出了真相。

    其他大学生也被四周的气氛带动,原本沮丧的神情变脸似的一下变兴奋。

    有人干脆提议道,“我们也别走了,一起留下来看他们攀岩吧!”

    人类的本性就是喜欢凑热闹和看八卦。

    哪怕他们几个对攀岩一窍不通,但只要一想到这可是攀岩圈子,乃至整个热趋上都一直在津津乐道的历史性的一刻,自己来都来了,现在还走真的是血亏。

    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都想要留下。

    德里克自然也没什么意见,当场就领着大家伙开始找地方。

    结果再一看,好家伙,他们才说几句话的功夫,原本空着的不少地界就都被摄像机的三脚架占满了。

    眼下还有越来越挤的趋势。

    “赶紧找地方!”

    德里克连忙招呼同伴。

    一群年轻力壮的大学生就欢呼着冲进了拥挤的人群。

    德里克一行人得到的还能说是意外之喜。

    那些岩壁上正在匆忙往山顶上赶的人,收获到的可就是满满的惊吓了。

    科尼利厄斯昨天还在诺斯线上死磕变化拐角线路,此时正满头大汗地往山顶赶。

    心里却还是很庆幸,得亏自己今天醒得早,还习惯性地看了眼余的直播间,要不然非得错过这么历史性的一刻不可。

    余曜和艾莫斯一定会完攀黎明之墙几乎没有争议。

    科尼利厄斯原本也打算好要去终点处为他们鼓掌欢呼。

    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这么快就完成!

    科尼利厄斯本来以为至少还要需要三天时间,昨夜入睡的也相当安稳。

    结果才一睁眼,就吃惊地发现最上方的少年距离黎明之墙的末端居然只剩下了最后一百英尺,简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曾经征服过冰川高山的资深野攀大神抿紧唇,拼了命地往线上赶,很快就遇见了近来同样在诺斯线死磕的埃尔顿和安吉洛。

    “余可真是好样的!”

    埃尔顿哪怕是赶路途中,都难掩自己的震惊讶异。

    他是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瘦弱纤细的华国少年才在诺斯线上惊艳自己没多久,居然又要震惊自己第二次,而且震惊的程度直接以指数级增长。

    这就是要把自己拍死在沙滩上的后辈吗?

    那可真是来势凶猛!

    几位在攀岩界赫赫有名的选手相遇时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里都看见了钦佩和忌惮。

    他们选择了结伴而行,很快就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

    这些还只是酋长岩上的情况。

    酋长岩山脚下,优胜美地公园之中。

    很多人在得到消息的当场,就从客栈、房车、帐篷里等地方原地坐起,开始估量着自己现在距离黎明之墙的距离。

    赶得及的人当场穿衣服出发。

    来不及的人捶胸顿足,后悔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么远的住处,同时把直播声音开到了最大。

    无数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奔赴这场一大清早的攀岩界盛会。

    只可惜盛会的主角之一,余曜,此时却是不太好受。

    酋长岩从凌晨五点半开始突然起了雾。

    清晨森冷的雾气在太阳还没有升起就已经变得浓郁。

    余曜都能感觉的到,自己呼进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潮湿冰冷的,从肺里呼出。

    整个视野里仿佛罩上了一层毛玻璃,衣服因为吸收水汽变得沉重,浑身的热量也在加速流逝。

    这些都还只是小事。

    最要命的是,雾气让岩壁变得湿滑,原本简单的最后三段路线瞬间被恶劣天气拔高了至少两级难度。

    攀岩从来都是越干燥越好。

    只有干燥,才能让镁粉起到最大的作用,增加手和岩壁之间的摩擦力。

    但现在,余曜把手伸进镁粉,都能感觉到袋子里的镁粉都因为水汽结成了块。

    这也太不走运了。

    余曜看着下方已经自觉停下了行进间保护,转为常规保护的队友,生出一种天意弄人的离谱感。

    明明半个小时前自己还在雄心壮志,野心勃勃,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抵达终点,在黎明之墙上最先被晨光照耀的地方眺望日出。

    现在呢,且不说能不能及时赶到,有没有日出都还不一定。

    大雾弥漫的天气,等到太阳的热度让雾气退散,也已经是很久之后。

    而黎明之墙之所以叫黎明之墙,就是要在黎明之时被镀上最耀眼的金光。

    余曜有一种自己已经筹备良久,却在最关键时功亏一篑的巨大失落感。

    这难道就是大自然,亦或者说是命运,跟自己开的玩笑吗?

    可真是充满了戏剧性。

    余曜又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这种感觉很不爽。

    让人连骨头缝里都盛满了想要反抗的戾气和怒火。

    可反抗又有什么用。

    他又没有能让雾气一下散尽的神奇魔法。

    还是说自己就要这样认输?

    余曜胸腔里的心脏沉甸甸的,但却没有放慢自己上攀的速度。

    一直到凌晨五点二十五分,才不得不悬停在倒数第三段终点的保护站上,等待艾莫斯的跟上。

    收安全绳期间,少年始终低垂着眼,看不清神情,只有受伤的双手死死攥紧绳索的力度,才能让人窥探到一星半点儿的复杂心绪。

    艾莫斯一上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太多的安慰话。

    “这是天气的缘故,余,”板寸头少年也很失落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把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余曜当然没有把错误归结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单纯的有些不甘心而已。

    少年很勉强地笑了笑,“我没事。”

    没事才怪!

    艾莫斯腹诽着,心想哪怕摄影机拍不清楚你的表情,观众们也都能从你的背影里看出来你有多么的不情愿。

    艾莫斯的直觉没有错。

    部分敏锐的观众早在雾气升腾起来,两人不得不放弃行进间保护的时候就已经觉出不对来。

    【我怎么感觉余的情绪一下低落起来】

    【怎么说?】

    【余的速度并没有降低,你是不是想多了】

    【速度是没有降低,但你们看余曜的手!】

    【他的手怎么了】

    【你们难道忘了吗,他的双手都起了水泡才挑破,就算药膏再好用,也一定还是疼的。之前的攀爬里,余曜的动作虽然很快,但都可以看的到,他特意避开了要把掌心都贴合在岩壁上的动作,小心地保护着自己的伤口】

    【可从雾气起来开始,他的动作风格就发生了变化,好几次都用上了掌心贴合的撑的动作,伤口一定很疼】

    【他连疼都不在乎了,一定是很受打击,我猜他原本的计划是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酋长岩时登上山顶,让自己能够沐浴在晨光中】

    【有这么玄乎吗,我觉得是因为雾气上来了,他不得不采用更稳妥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速度而已】。

    【就是,雾气上不上来,余今天还能登顶黎明之墙,这对他而言就已经很棒了】

    反驳的说法一直持续到余曜悬停在保护站时才戛然而止。

    原因无他,少年悬停的背影太伶仃,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情绪不高。

    【啊这,难道小鱼真的打算在黎明之墙亮起的那一瞬间登顶】

    【那是当然,这可是每一位攀岩者毕生的梦想!只可惜……】

    可惜什么,不用说,大家都能想象得出来。

    他们代入了一下自己。

    本来可以在万众瞩目,最耀眼的时刻隆重登场,结果却突然被一盆冷水破坏了自己梦寐以求,付出一切的领奖仪式。

    嘶——

    好像一下就能理解余为什么情绪低落了。

    【天气的因素真的很难预测】

    j州的天气预报并没有预警到大雾天气。

    可大雾偏偏就不请自来。

    这谁能控制得住。

    差点当场愁白了头的戴维打了一圈电话,也没能成功让人立刻安排设备将雾气尽数除去。

    人工除雾需要调动直升机,用直升机搅动上下层空气以实现降低湿度,驱散浓雾的目的。

    可直升机哪里是那么快就能调得来的,更何况也很难找到有丰富经验的驾驶员。

    戴维差点没摔了电话。

    老迈尔斯也叹着气,很后悔没能提前预设到这样的意外天气。

    直播帐篷外,赵威明望着被黑夜和雾气双重包围的高大山体,发愁之余,不由得想到了蝴蝶崖那次,早在上崖之前,华国登山协会就已经预备了所有修正天气的预备方案。

    现在还有绳索保护,能出的问题都不算大。

    等到余曜真的开始徒手攀岩之后,自己还是要跟华国登山协会好好协商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异国尽可能地继续为余曜保驾护航。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余曜不管其他,先安全抵达终点再说。

    赵威明大力握紧掌心里的卫星电话,却迟迟按不下拨通键。

    太残忍了。

    他忍不住地想,上天对余曜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

    只差最后一步啊!

    赵威明都有点想哭了。

    甚至怀疑自家徒弟有没有偷偷掉金豆豆。

    应该没有吧?

    赵威明高高地仰着头,却怎么都看不见自家徒弟的影子。

    余曜当然没有哭。

    这点小事如果都值得哭的话,他早就哭死在前一百多号世界里了。

    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五十分。

    正常情况下距离日出还有二十分钟。

    时间已经很紧张了,自己还有第三十和三十一段,合计一百五十英尺左右,也即是四十六米的距离。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如果放在平地上,可能根本要不了多久,十几秒钟就能搞定。

    但放在竖直的湿滑岩壁上,别说十几秒,二十分钟都不一定能完成。

    更何况自己还要和艾莫斯相互保护。

    余曜想到这里,连呼吸都顿了顿。

    可下一秒,他就毅然决然地继续向着第三十段线路的方向出发。

    成功的希望或许很渺茫。

    期待已久的梦想或许在最后一秒才会被告知不可能实现。

    但如果自己一直停在原地,只顾着伤心难过,那才真的是连最后的一点机会都会消失不见。

    余曜从来都是实打实的行动派。

    心念一转,就义无反顾地继续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甚至还沿用了前几段的高速攀爬模式。

    只是这一次,因为雾气的阻拦,岩壁湿滑无比,原本被刻意保护着的伤口也不得不暴露在粗粝的灰色花岗岩石上,每一次都磨得生疼。

    偏偏这疼还不是一次性的。

    会随着每一次手掌使用的叠加,不断累积变重。

    大冷的天,少年硬生生被疼出了一身冷汗。

    余曜甚至都怀疑,自己的伤口上都已经被磨出了一层血泡。

    但这都只是暂时的。

    少年抬头仰望着终点位置,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一大滴汗珠就从他优美的下颌曲线滑落。

    等到了终点就好了!

    这样的信念回荡在胸臆之间。

    余曜的背影也显得坚定果断。

    观众们只觉得才过去短短一霎,议论的弹幕都没有飘远,就看见少年重新打起全部精神的利落背影。

    再联想到余曜现在已经一夜没睡,手上还有伤,在线的网友们不禁动容。

    【愿上帝保佑余】

    【呜呜呜,小鱼太苦了,老天爷行行好吧,快点出太阳吧】

    【我愿用我的二十斤体重换优胜美地的一次天晴!】

    祈祷声不绝于弹幕。

    来自个个语系的词汇用不同的语言习惯表达着自己最真挚的祝福。

    余曜听不见,但并不妨碍他在后来看见直播间评论区时眉眼弯起。

    只是现在他的敌人还是眼前滑不留手的岩壁。

    浸润岩壁的雾气带着湿湿的水感。

    有一点潮湿线条的感觉了。

    余曜想到了那条长满青苔的薄饼裂缝,但很快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薄饼裂缝好歹还有条裂缝。

    这条线有什么,只是一些不规则的岩石外观罢了。

    酋长岩曾经深埋地下多年,是多年前的冰川活动才得以见到天日,最靠近曾经地面的所在,反而比往下的部分少了些规整。

    但这样反而更好。

    余曜咬着牙,文气白皙的五指张开,包住一整个突起的岩点。

    用力撑起时,白皙手背上就浮现出淡青色的脉络。

    黑红色的攀岩鞋也紧紧贴在岩石表面,一下就旋转到最合适的角度,发出短促迅速的摩擦尖叫声。

    余曜并没有因为看不见阳光就停下来自暴自弃。

    恰恰相反,他的速度变得更快。

    轻盈灵动的背影看上去壮美又轰烈。

    就像是被打压的弱者总不肯认输,反而倔强固执地拿出自己的全部能力,妄图以脆弱的凡人之躯,向玩弄世人的神明正式宣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余曜一刻不停地以肉眼可见的高速移动距离向着自己最后的路程进发。

    这样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丝毫放松的体育精神鼓舞了很多人。

    不少原本懒洋洋地躺在被子里观看的网友们直接就坐起了身,双手握拳地在屏幕前高喊。

    【冲鸭】

    【加油加油】

    【快点快点!还差七分钟!】

    观众们紧张兮兮地盯着右上角的时间。

    余曜自己也在心里默数。

    十三分钟。

    这已经是自己所能达到的极限。

    少年扬起笑容,琥珀色的眸子紧紧盯住已然人头攒动的黎明墙终点。

    剩下的还有七分钟。

    如果自己放弃队友,直奔终点,应该也还勉强来得及。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可下一秒,余曜就果断转身,拉起了艾莫斯身上的保护绳索。

    他是华国人。

    华国人从来不会放弃帮助过自己的朋友。

    少年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雾气连显得格外明亮,如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余!”

    艾莫斯很明白队友这样的选择到底放弃了什么,心底的弦狠狠地颤了颤。

    “你不要管我,先上去!”

    艾莫斯很清楚搭档的执念所在,也很乐意成全。

    “反正我已经不可能赶上去了,你不要为了我也放弃了在日出时登上黎明之墙的机会!”

    这一声高喊声破云霄。

    彻底坐实了之前网友们关于余曜赶时间是为了在日出时抵达黎明之墙终点的猜测。

    【所以,余刚刚是放弃了准时登顶的机会,转过来拉搭档?】

    【他看上去丝毫没有犹豫!】

    【哦,天呐,如果不是喜欢艾莫斯,关注过他很久,我都要怀疑余和艾莫斯已经是合作过很久的搭档】

    要不然怎么会为了才组合的搭档牺牲那么多?

    值得吗?

    当然值。

    在回身的一瞬间,余曜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了自己和艾莫斯从结识到现今的很多经历。

    不擅长回忆的少年也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他们已经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难关。

    从诺斯线,艾莫斯肯同意行进间保护的方式时,用古人的话说,他们早就已经是生死之交。

    既然如此,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放弃同伴。

    余曜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攥紧了艾莫斯的保护绳索。

    少年只是站在平台上慢慢地喘着气,没有说一句话,观众们就已经脑补出了很多很多。

    【余和艾莫斯很团结,协作能力也强】

    【我怎么忘记了,余是华国人,华国人最讲信用】

    【真希望让那些爱在竞技场上使阴招,下黑手的垃圾都来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体育精神!】

    【我有点想哭了,小鱼真的太好哭了】

    艾莫斯其实也有点想哭。

    自己遇到了这样好的搭档,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不再说拒绝的话,一握拳,就开始沿着少年刚刚的路径爬上去,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大胆和迅捷。

    再加上顶绳保护自带的天然速度优势,艾莫斯借力打力,才过去四分钟,就已经爬完了线路的三分之二。

    【艾莫斯快冲!!】

    【余你再用力拉他一把】

    观众们都在疯狂给屏幕里的少年二人组加油。

    艾莫斯也终于在距离正常日出还有半分钟的时候踩在了余曜所在的平台式。

    此时天已大亮。

    所有人都能看见艾莫斯上崖后轻推同伴的那一把,也能看见余曜放下绳子就往终点狂奔的动作。

    可来不及,根本就来不及。

    余曜终究还是在六点十三分时才站到了黎明之墙的终点。

    如果按照正常的日出时间计算,此时的黎明墙已经一整个地笼罩在太阳的光影之下,不再存在什么第一缕的阳光。

    余曜有点遗憾,但还是扶膝喘着气,尽可能地弯起眉眼,想要用最阳光自信的笑脸迎接前方已经等候自己很久的人们。

    成群结队的摄影师们疯狂地按动快门键,用胶卷记录着攀岩历史上崭新记录的一页——

    十七岁的攀岩少年,仅用时六天就完攀了黎明之墙!

    这是多么可怕的战绩。

    甚至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想象!

    咔嚓咔嚓的闪光灯连续不断,闪烁得如同黎明墙上的第一抹阳光,劈头盖脸地落在缓缓站直身的少年身上。

    人群里的德里克正专注地打量着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几岁,却已经功成名就的华国少年,突然就听见巴迪高声呐喊,“是阳光!”

    什么阳光?

    余曜和德里克同时向东方望去。

    遥远天际,被厚厚云层遮挡的太阳之神,终于肯拿出了自己的弓箭,将密不透风的云层射出了数不清的窟窿。

    一束一束的金色光线破开云雾,争先恐后地从天而降。

    神圣静谧的光线平行着,大面积投射进人间,落在酋长岩上,如同一副壮观梦幻的摄影油画。

    【是丁达尔效应!】

    有观众一眼就认了出来,却没有人再在弹幕给出回应。

    只因屏幕内外的所有人,连带着刚刚跟上艾莫斯一起,都在仰望着站在突起岩石上,正在侧身回望的纤长少年。

    他的身上落满了金灿灿的颜色。

    这才是黎明之墙上的第一抹日光吧?

    观众们情不自禁地想,余只要站在那里,就已经是光的形状!

    第78章

    凌晨六点十三分,黎明墙上。

    成束的金色日光尽数洒落在少年身上。

    人群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数不清的攒动脑袋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很多媒体记者原本占据着有利地形,打算第一个冲上来抢先采访,拿到第一手资料的。

    但在这样史诗般的梦幻场景出现时,竟都齐齐失声,打心底里油然生出一丝不忍心打扰的惊艳感。

    他们的所有动作都被定在原地,只剩下勉强还能动的手指在疯狂地按动快门。

    四面八方的拍摄声咔嚓咔嚓,连成一片。

    拥挤的人群本来因为余曜的出现正要欢呼呐喊,此时也都不约而同地压抑住已经冲到嗓子眼里的尖叫。

    大自然慷慨赠予的浩渺云雾和璀璨日光,使得酋长岩的现场气氛变得神圣而纯洁。

    人们满腔的喜悦压抑到极点,目光变得越发的灼热真挚。

    如同奔赴朝圣的信徒,仿佛要通过虔诚的眼神,用心底的崇敬和热爱将少年送上户外攀岩领域的王座。

    反倒是直播间网友们因为隔着屏幕,感官都被削弱一层,此时犹有余力地在评论区感慨赞美。

    【余就像是黎明之墙孕育而出的神明】

    【奇幻大片都不敢这么拍,历时六天六夜,成功完攀崖壁的少年在登顶的瞬间金光万丈】

    【哦,天呐,这绝对是上帝送给余的奖励和掌声吧,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对落后的队友不离不弃,他真的是太棒了!】

    不同语种的赞美之词无论如何都诉不尽观众们的喜悦之情。

    但除了激动,更多的还有感动。

    很多攀岩爱好者都是从开播跟到了现在。

    从一开始的不信质疑,再到后来的心服口服,鼓励加油,直到现在的赞誉感动不绝于心口,甚至有一种观看了大型攀岩连续剧的兴奋既视感。

    【余说他能做到,他真的做到了!】

    这句简短的弹幕一下触碰到了很多人的心。

    说到做到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却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遗憾所在。

    现实世界里有太多的内外因素,天赋、能力、金钱、疾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阻碍从各种各样的方面,变成人们追梦路上的拦路虎。

    在无数的干扰和难关面前,又有多少人能认准一件事就再不妥协,也绝不回头?

    但余曜就可以。

    他在黎明之墙上的种种,仿佛就在光明正大地告诉世人,只要献出一切,绝不认输,强大的运动员就会一直赢下去。

    这样的梦想勾画太动人。

    甚至有一种抚慰大家伙被现实狠狠划伤过的心灵的力量。

    已经有人远隔着山川河海,在屏幕后忍不住地眼酸落泪。

    但在酋长岩现场,被第一抹阳光笼罩的少年自己却还有些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他微微抬起头。

    少年琥珀色的清浅眼眸就被冲破云雾的日光照得透亮,剔透的琉璃珠子一般。

    再低头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那些翻卷的狰狞伤口也被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也就是说,自己因为不肯放弃艾莫斯,反而刚刚好赶上了这场清晨阳光的丁达尔效应?

    自己今天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点吧。

    余曜不知不觉间嘴角上扬,开始寻找同伴的身影,想要把这份光明分享给他。

    结果视线刚好就撞上艾莫斯捂着肚子狂奔出人群的狼狈身影。

    余曜僵住:???

    7878哈哈哈的笑声就从脑海深处传来。

    【鱼鱼你都没发现艾莫斯后来都不敢喝水了吗!】

    还真没发现。

    后半程自己的注意力都在手和路线上。

    余曜放松了绷住心弦的那股劲儿,这才觉出手上火辣辣的疼。

    他把受伤的手藏在身后,从那块凸起的岩石上走下来,试图从围堵自己的沸腾人群里找寻熟悉的面孔。

    气喘吁吁的赵威明就艰难地拿着医疗箱从一堆热情急切的记者堆里踮起脚尖,拼命高喊。

    “小余!我在这儿!”

    余曜目光一顿,就朝着自家教练走去。

    和赵威明站在一起的记者们顿时激动得红了脸,一个劲地把自己手中的话筒越过安保团队的隔离线,声嘶力竭地试图在满场沸腾的尖叫欢呼声里问出自己的问题。

    “余,请问你对这次顺利攀登黎明之墙有什么感想?”

    “余你在攀登黎明之墙后还有什么计划吗?”

    “余和艾莫斯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能不能透露一下你是否会参加夏季奥运会的攀岩项目?”

    “余!”

    “余……”

    很多回过神的记者们都在试图往前冲。

    跟他们比起来矮了一头的赵威明一下就被淹没进了人海。

    大家伙都是奔着余曜来的。

    好在戴维早有预料,早早就安排了人高马大的安保团队守在山顶,一见少年上来,黑西装就层层拱卫了好几圈。

    余曜也实在无意在此时回答记者们的提问,见状只好冲大家都点头笑笑。

    他的笑容很好看。

    绽放在少年因为一夜未眠而微微发白的俊秀面孔时,一下就让人想到了某种柔软的,易碎的,如温室花朵般的存在。

    可谁家的温室花朵能一口气连肝六天六夜攻克黎明之墙啊!

    再联想到不久前奇迹般的单板五连冠,少年纤细柔和的外形与辉煌战绩的巨大反差,瞬间吊足了媒体记者们的胃口。

    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在崖上的心理历程如何,他是否会从户外转向赛场……每个记者都敢保证自己有了机会就能当场提问上至少七八个话题。

    但余曜现在也是真的没法接受采访。

    就像是一上崖就狂奔去解决自己生理问题的艾莫斯一样。

    少年现在最迫切的,是洗个澡,给手和身上擦擦药,再躺倒在宽敞柔软的床上,抱着自己的猫好好睡一觉。

    如果睡前能吃点水果和蔬菜就更好了。

    想到小苹果充满酸甜的水汽滋味,余曜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一下。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那么馋水果,至少在上崖前没有过。

    可见维生素的名称起得真不错,不止是生理需要,心理上也很需要。

    余曜甩手掌柜般地把一大摊子都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戴维。

    和赵威明一起走出老远,都还能听见后者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礼貌应对。

    “很抱歉,余现在需要休息,我是他的专属经纪人,大家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我。至于余,等他好转之后,大概会接受一些采访,届时我们会通知……”

    暂时被安抚住的记者们见有人出来发言,立刻调转枪口对准经纪人。

    拥挤的人群可算没有再跟上来。

    余曜在安保人员的护卫下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时,顿时松了口气。

    有一个专业的运动经纪人果然还是很重要的。

    他心里想着,视线往路边随意地一扫,就没忍住多看几眼那一行学生打扮,头盔特别的翼装飞行客。

    德里克等人当即激动起来。

    尤其是以目光短暂交错一瞬的德里克最为激动,脑子一抽就挥手高喊了句。

    “嗨!余!你也会来尝试翼装飞行吗?”

    德里克喊完了才反应过来。

    不是,余既玩单板又上攀岩,哪有功夫来玩翼装飞行,自己是大脑短路了吧,才会招呼他转行。

    这跟当众挖项目墙脚有什么区别!

    德里克在周遭一圈攀岩爱好者的愤怒目光里涨红了脸。

    刚要改口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就见那个身处众人目光焦点,依旧面不改色的少年眉眼一扬,竟然真的轻轻点了下头。

    德里克瞬间如坠云端,浑身都软绵绵的。

    直到被黑西装围住的少年已经走远,都还有点回不过来神。

    余真的回应自己了!

    不是,他竟然真的有玩翼装飞行的打算?

    德里克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先为哪个消息而惊喜。

    他被同样惊讶的同伴团团围住。

    “啊啊啊!德里克,我没有听错吧,余打算玩翼装飞行?”

    “太棒了!他那么厉害,一定会成为大神!”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遇见他,要是能有机会组队就好了!他对艾莫斯那么好,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伴!”

    德里克缓了好半天都消化不完这个消息,满脸傻笑着,直到听到最后半句才动了动眼珠子。

    “应该有机会吧。”

    他倒不是对自己的专业水平多么有自信。

    “翼装飞行的圣地在天门山,那是华国的地盘,余如果想要玩翼装飞行,我们就一定会在天门山再见!”

    德里克说得斩钉截铁。

    完全不知道自己欣赏的运动员因为回应自己的一句话,此时正在房车上面对自家教练的死亡凝视。

    赵威明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

    他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得余曜全首全尾地从黎明墙下来,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分钟呢,这小子居然说以后要去玩翼装飞行?

    翼装飞行那是正常人能玩得吗?

    那些空中飞的都是长了翅膀的疯子!

    赵威明心里苦得直冒泡,上药的动作难免就重了点。

    还是见少年满是伤痕的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下,才连忙收束起心神,放轻了动作,拿着泡过碘伏的棉签一下下轻沾着翻卷的鲜红皮肉。

    “你看看,你这手还有一块地方是好的吗,”赵威明心疼不已。

    余曜还真低下头去看。

    伤筋动骨是没有的,多是些皮外伤,主要集中在手掌和指腹上,手背上的伤痕缓了几天已经结痂了。

    “也还好吧……?”

    少年自我感觉良好,觉得原因都在于他的皮肤比较白,有了伤口和伤疤就会显得格外狰狞。

    “好什么好,”赵威明绷着个脸,“又是伤又是肿,不养上个十天半个月,你别想再上崖!”

    赵威明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赶紧的,把衣服脱了我瞧瞧!”

    脱衣服?

    余曜一下愣住,脸颊热了下,“赵教,身上的伤还是我自己来吧。”

    被人看光是一回事,自己整整六天没洗澡是另外一回事。

    余曜后退一步,坚决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可这次赵威明的态度和他一样坚决。

    “别废话,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是自己会擦药,是不是等我一走,你就要赶紧冲澡然后赶紧睡觉?”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不是伤到筋骨的大伤,他这个徒弟压根就不当回事。

    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前吃了多少苦,什么伤都能忍,该不会以前在收养家庭挨过打吧?

    赵威明控制不住地脑补着,眼里的心疼明晃晃地溢出来。

    余曜拗不过自家教练,只好提出自己先去冲个战斗澡。

    “要不然的话,上药之后我也是要洗澡的。”

    反正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不洗澡就上床睡觉。

    赵威明只好让步。

    房车自带的就有一个小沐浴间,很窄,伸手时胳膊肘就会撞到隔板。

    但对于一贯洁癖,却有足足六天没能洗澡的少年来说,简直不亚于天堂。

    他把开关调整到最上方的淋浴头,整个人站在哗啦啦的热水下,感受着水滴从头顶落下,热水喷洒在全身的舒适感,舒服得都想原地睡着。

    洗澡是一种很特别的享受。

    至少对于余曜来说的确如此。

    运动员训练一整天的疲惫都可以在香皂和洗发水的湿热香气里消除殆尽,等到洗完再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更是畅快无比。

    余曜在淋浴间整整待了半个小时,才擦着头发走了出来。

    迎面就见赵威明拍着药箱招呼。

    “我自己来吧,”少年犹豫了下。

    赵威明火眼金睛,“是怕我看见你的伤吧?”

    余曜顿了顿,见自家教练难得强硬,也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坐下。

    房车里开着空调很暖和,少年一股脑地把T恤脱掉,转身背对着自家教练。

    “嘶……”

    赵威明当场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他都看见了什么!

    青的,紫的,红的,肿的,破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少年结结实实地挨过一场毒打,整个背上五颜六色的,唯独底布白的惊人,反差明显。

    “疼不疼啊?”

    赵威明沾着药水往自家徒弟背上涂,“怎么撞了这么多伤?”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全程守着,也没见余曜摔过很多次——

    不对,有两个路段摔过。

    赵威明一下就明白过来,“是横道和动态线路?”

    余曜在冰凉药水的刺激下嗓音发紧,“对。”

    其他时候他基本上没怎么摔过,但这两个路段真的很难,摔下来的次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

    不过也还好,都是皮外伤。

    余曜也没多想,拉出墙上折叠的小桌板,又找出纸笔,就开始照着自己拍下的帐篷皮照片,描绘黎明之墙的路线。

    跟旧版的路书大体路线一致。

    只是在细节上有很多不同,都是他一点点试出来的,是他为下一次徒手攀登黎明之墙的储备基础。

    少年垂着眼,用笔杆抵着额角,在脑海里高速复盘,尽可能地想要赶在困倦汹涌席卷之前,把自己六天六夜的记忆全部校正完毕。

    金属的笔夹贴在肌肤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竭尽全力地驱赶睡意的来袭。

    一直到感觉身后人好半天没动静,才强撑起精神,奇怪地扭过头,“赵教?”

    然后就看见自家教练慌慌张张地拿手背擦了下眼,嘴里还欲盖弥彰道,“还不是陪你熬夜熬得眼睛酸。”

    余曜也没拆穿。

    他的路线图都画的差不多了,只等着涂完药就睡,其他事情,都等自己睡醒再说。

    少年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想要接过药水瓶。

    “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威明就把徒弟按回了床铺上,“你只管睡,我把药给你涂完了就走。”

    余曜困极了,也不再拒绝,拉过旁边的毯子往身上一裹,就任由自家教练上药。

    赵威明涂涂抹抹了好半天,才把边边角角的伤痕全都照顾到,又看了看,帮孩子把被子拉好,才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把房车让出来的祁望星就连忙把自家兄长的轮椅推了回去。

    有意无意的,轮椅就并排摆放在床铺旁边。

    原本卧在祁望霄膝盖上的黑猫喵呜一声,就跳到了少年的怀抱里。

    余曜感觉到怀里突然多了个热乎乎的柔软毛团拱啊拱,努力地睁开眼,看清眼前青年的温润脸庞,就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轮椅上的人没动静,却在手指触碰的时候下意识轻柔握住。

    十指交握,带来的安心感无法言喻。

    少年下一秒就沉沉睡去。

    青年和少年一坐一躺,和平时完全颠倒过来,反倒是握住彼此的姿态别无二致。

    祁望星拿薄毯过来的时候看见就乐了。

    他把毯子放到自家哥哥的膝盖上,就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只是在余光里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还真挺岁月静好的。

    就是二哥和余曜到底什么关系,该不会真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祁望星急得抓耳挠腮,偏偏当事人一个都没法问。

    二哥是没醒。

    小余是太小还没成年,问的话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也就是想起祁家大伯的那句随缘,才勉强镇静了下来。

    反正二哥现在昏睡着,也不可能对余曜做什么,自己就静观其变好了。

    祁望星把心放回肚子里,扭头就去找了隔壁正在处理食材,准备给徒弟做顿大餐的赵威明,刚好就被抓了壮丁,被分派了一个擀饺子皮的任务。

    两人忙活起来,都背对着房车,所以也就没看见,房车窗户上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余曜已经睡着了自然也没看见。

    只是在醒来后,发觉自己的伤势居然有了很明显的好转,疼痛减轻不说,原本青紫的地方颜色都淡了不少。

    赵教的药居然这么管用?

    那等下一次攀岩时自己一定要提前带上两瓶。

    余曜伸着懒腰想道。

    可很快,这样的思绪就在面对满桌热气腾腾的华国菜肴时被打断遗忘。

    “赵教,这么多菜?”

    余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红的油焖大虾,绿的炝炒油麦菜,白的白菜炒鹌鹑蛋,黄的菠萝咕佬肉……连汤都有山药排骨,虾仁菌菇和苹果银耳三种。

    在异国他乡,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居然还能吃到满满一桌子的华国大餐,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已经等半天的艾莫斯就一下把搭档拉到了座位上,“余,我们快点开饭吧,我都饿死了!”

    “这可是庆功宴,能不多做点?”

    赵威明得意洋洋地把围裙解开搭在椅子上,伸手把余曜推到了主位上,“快点尝尝你赵教的手艺!”

    祁望星连忙补充,“也有我的功劳呢,好几道菜都是我亲自洗的菜去的皮!”

    闻讯赶来的唐清名和谢海青坐在一旁笑看着少年,老迈尔斯和戴维也都坐在桌边笑眯眯的。

    他们没有回客栈,只是在酋长岩的野餐区支了个简易的小长桌,刚好够几个人坐。

    就餐环境很简陋,照明灯带缠在附近的树枝上,桌上筷子和刀叉都有,很随意地摆放着。

    但余曜却觉得,这顿家常菜比任何一间高档餐厅来得都要让人舒心。

    他把主位让给了自家教练,自己坐在了艾莫斯的旁边,笑了起来,“很香。”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下的厨!”

    赵威明很自信地招呼大家,“快吃快吃!别凉了!”

    为了等余曜和艾莫斯睡醒,菜都回锅两遍了,再热可就不好吃了。

    赵威明焦心地看着余曜第一筷子夹起一根绿油油的油麦菜,见少年眉眼舒展,很快又夹了第二筷,才松了一口气,高声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顿饭来得可不容易,食材好多还有从国内空运过来的,我刚刚做饭时真是提心吊胆,生怕做坏了……”

    桌子上的其他人还好,兴致勃勃地听着。

    老迈尔斯父子则是时隔多年,第一次吃这么正宗的华国菜,难免激动地问东问西。

    艾莫斯还兴致勃勃地想跟余曜学怎么用筷子。

    大家谁都没有提黎明之墙的事。

    就好像这只是一次熟人间的聚会。

    这样的气氛很随意,余曜吃得也很放松。

    在六天六夜的艰难行程后,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并不是很想立刻回想这一路的艰辛苦难。

    倒不是后怕亦或者说是别的什么。

    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消耗后,他需要用时间来冲淡肉体上的疲惫感,才能轻车简从,再度上路。

    简而言之,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余曜很擅长于调整自己的情绪,也对自己的状态心里有数。

    但这些是外人所不知情的。

    眼见余曜自打完攀了黎明之墙,不仅没再露面不说,连酋长岩都不去了,艾莫斯也跟着消失不见。

    原本被戴维敷衍住的媒体记者们私底下一通气,发现戴维并没有约见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当即就在小圈子里炸开了锅。

    说好的要在之后接受采访的,结果一个都没见。

    这不是逗他们玩呢!

    业内出名的几家杂志报刊纷纷给Red Bull的媒体之家打去电话。

    戴维接到消息,只好跟事先约好的媒体记者们挨个儿解释。

    “不是我遛着你们玩,”戴维叹了口气,“实在是余现在的确没有办法接受采访。”

    “怎么可能!”

    接到电话的媒体记者们更生气了,“我们亲眼见过的,他登顶时的状态很好!”

    看上去就跟再来个六天也跟玩儿一样。

    戴维只好说出了真实的原因。

    “余前两天收到了华国总局的通知,让他回国去人民大会堂参加表彰大会,现在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戴维在华国待过多年,对这样的仪式有多重要深有体会,当然不可能舍表彰而就采访。

    就是不知道记者们能不能理解自己了,他有点忐忑地想,打心底里并不想得罪这些在业内赫赫有名的杂志报刊。

    结果,电话那头的反应比他想得还要激烈。

    “余要参加华国官方表彰仪式?”

    得到消息的媒体记者个个跟被打了鸡血似的,连忙追问,“表彰现场之后会开放媒体采访吗?”

    戴维:?

    他很想说你们清醒一点,那是单板的表彰,不是攀岩的!

    但媒体们的脑子比他还要灵活。

    单板怎么了,还有什么比单板五连冠少年天才在接受采访时,讲述自己攀登酋长岩经过更加酷炫的事情吗!

    不少媒体记者们当即动身。

    但得到这个消息的远不止是他们。

    华国那头,官方甫一放出表彰会的消息,不少相关人士就蠢蠢欲动。

    余曜因为只是挂名,行动相对自由的缘故,并没有跟来首都的大部队住在一起。

    也正是因此。

    在参加表彰大会的前一天,他才一推开门,就发现门口紧紧挨挨的全是人。

    赵正飞和宋双成自不必说。

    自称冲浪俱乐部和翼装飞行的教练怎么也来了?

    看上去还很像是刚刚跟赵教和宋教吵过一架,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地各占一边,颇有种谁都不想搭理谁的架势。

    余曜:?

    他看了看身上的晨训服,又看了看凌晨五点半的时间屏幕。

    难道当代华国打工人的上班时间已经是朝五晚九了吗?

    少年不太懂且大为震惊。

    第79章

    被一堆人堵了门,余曜一开始是有点懵的。

    但他晨练的习惯雷打不动,把人都推给戴维和赵威明后,就三两步跑进了电梯。

    电梯门飞速开合,把来堵他的人都关在了外面。

    余曜一口气跑到护城河边,才恢复了自己正常的晨练节奏。

    沿河这一带都是老城区。

    老式小区密度大,人流量多,作息古早。

    才早上五六点,就已经有不少年代久远的街边小吃店大开店门,殷勤揽客。

    满街飘荡着的煎饼果子、豆腐脑儿、卤煮火烧的食物香气里,不少操着一口京片子的大爷大妈衣着整洁,走路不紧不慢,满脸皱纹都夹着满足笑意,大老远就高声招呼着对方的名姓,问对方“吃了没?”

    和眼前热闹的尘世烟火气息比起来,酋长岩上荒芜孤独又惊心动魄的日子就像是一场梦。

    余曜绕着河边慢跑了十公里。

    在熹微晨光里听足了车水马龙的热闹声响,才有一种真正重回到熙攘人世间的踏实感觉。

    他看看时间,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小摊坐下,要了一份烧饼油条和一碗豆腐脑。

    运动员外食严格规定的只有肉类。

    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体制内运动员,这点就餐自由还是有的。

    余曜很放心大胆地舀了一大勺白白嫩嫩的豆腐脑,碗里没有像周围食客一样浇咸卤汁,反倒是撒了些许白糖,用于中和豆腐脑的微微酸味。

    只一口下去,温热的感觉就从胸腔里烫出一条直路来,热热的让人毛孔舒张。

    再把酥脆焦黄的油条夹进烧饼里,发出的脆响混合着小麦的焦香,几乎当场就让人食指大动。

    反正比老迈尔斯的意大利面强。

    虽然余曜只吃过一次,但那种拿波里肉酱加青椒、洋葱翻炒出的意大利面,怕是纯种的意大利人吃了只想打人。

    还是他们华国的早点好吃。

    余曜咬一口烧饼夹油条,再喝一口甜豆腐脑,好看的眉眼几乎是当场就弯了起来。

    这样因为吃到早饭就变得生动的表情,一下把凑桌的几位遛鸟大爷逗笑了。

    “甜豆腐脑配一套儿,这吃法,小伙子,你是哪儿的人呢?”

    有个穿浅蓝衬衫配灰毛线开衫的大爷笑眯眯地问道。

    余曜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搭话,闻言就连忙把口里的豆腐脑咽下去。

    他其实大概知道对面的大爷为什么会这么问。

    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之争由来已久,老首都人大多是咸党,而自己却在豆腐脑里放了白糖。

    至于“一套儿”,则是指一张烧饼夹一根油条,也是老首都小巷胡同里的口味,只不过一般一套儿都是小孩的口味。

    成年人更多的是夹两根、三根的三两套儿。

    虽然只是一顿简简单单的早点,却已经暴露出了自己不是土生土长的老首都人的事实,也难怪大爷好奇,要多问一句。

    余曜也没有要瞒着的意思,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h省人。”

    “难怪呢,”另一边的老大爷拍着大腿,“我说这地界大家都是浇咸卤汁的,突然冒出来个吃甜口儿的!”

    这个穿枣红马甲的老大爷一脸的痛惜,试图要把偶遇的小年轻拉回正道。

    “我说你小伙子长得真精神,怎么年纪轻轻的,就吃甜口儿的呢,来来来,这碗没动过,你尝尝!这家的卤汁,我都吃几十年了,就两个字,地道!”

    老首都人夸男孩子精神就是说长得好。

    这一点余曜从前穿书的时候,因为集训地经常在首都的缘故差不多知道。

    但自己长得怎么样,跟吃什么豆腐脑有关系吗?

    余曜作为甜党再三婉拒,但老大爷的兴头上来了,非要他尝尝不可。

    也行吧。

    余曜拗不过,重新取了个干净的勺子舀了一勺带浇头的,在四五个大爷的热切目光里,还真尝了尝。

    出乎意料的,还真不难喝。

    就是没有了甜绵的味道,更像是某种嫩嫩的咸菜汤。

    余曜把用过的勺子搁在一边,笑了下,“还不错。”

    枣红马甲大爷就来劲儿了,慷慨地把自己的豆腐脑直接推到了少年面前,“那这碗都给你!我再叫一碗!”

    说完,也不管余曜是如何反应的,就开始跟其他大爷絮絮叨叨说起话来。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抱怨抱怨儿子媳妇忙工作回来少,孙子孙女学习任务重,精气神都学没了,现在的孩子都拘在功课里学习,身体都差,要么胖要么瘦,挑不出几个健康的……

    他们一本正经的高谈阔论,再搭配着抑扬顿挫的老首都方言,带拐弯的儿化音听起来跟说相声似的。

    余曜自己没经历过多少正常学生的学习生活,听着同龄人本该有的日常,还别说,真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垂着眸子喝豆腐脑,面上不显,实则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冷不丁就被点了名。

    “对对对,就说你呢,”一个带帽子的老大爷指着他道,“你看看,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是平时吃得少了。”

    “你大爷的这份炒肝也给你!吃了好好学习,回头考个全校第一名!”

    大爷很热心。

    但余曜也是真的很为难。

    外食不能吃的肉类里,动物肝脏绝对是头一份儿,几乎每一个世界的教练都会再三强调,绝对不能吃这些。

    不仅肝脏不能吃,华国美食里常见的猪腰猪肚、鸭胗鸭肠之类的也通通都不允许吃。

    一旦吃了,就要上报队里,做好相对的兴奋剂检查工作。

    但大爷们又实在热情,还有人热情邀请他尝尝自己的羊杂面。

    面前多了这么一大堆美食,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的一片好心。

    余曜只好说了实话,“谢谢爷爷,但我是运动员,不能吃这些。”

    “运动员?!”

    几位大爷的嗓门一下就高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都自诩皇城根下的老住家儿,平日里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首都这地界儿,运动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是早点摊上遇到很少见,还长得这么精神,才让他们看着顺眼。

    浅蓝衬衫的老大爷扶了扶老花镜,突然想起来,“最近是不是你们有个什么表彰会?”

    枣红色的老大爷就跟问自家小孩成绩单似的,“咋样啊成绩,能拿个牌子什么的吗?”

    余曜就客气道,“还可以,拿到了。”

    金的,还是五块。

    几位老大爷就哎呦一下叫出声,“这可真了不得!”

    拿牌子的运动员其实不少见。

    但余曜这么年轻就拿牌子了,还要到人民大会堂去上表彰大会,绝对是前途无量!

    大爷们的热情瞬间更上一层楼。

    余曜原本只点了一碗豆腐脑和一份一套儿,为的就是想回到酒店后再吃点其他的。

    这下好,他空着肚子进来,好险撑得自己一个人没能走回去。

    要说老首都的大爷们也是真的会吃。

    余曜表示了一句运动员不能在外面吃肉类,他们就愣是把素口的小吃整了大半桌。

    早春不太常见的水果也让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回来。

    什么枇杷杏子,李子蜜桃、草莓红浆果的,每样都整了几个,还兜回来了一碟热腾腾的荠菜春卷和槐花蜂蜜糕!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地儿要唱堂会,请大客呢。

    早餐摊子的堂倌见怪不怪,还附赠了几杯热茶,叫他们慢慢吃不必着急。

    余曜面对一群兴致勃勃,问东问西的大爷,只得每样都尝了一口。

    他不敢多吃。

    毕竟那碟荠菜春卷他就只多吃了两口,大爷们就不动筷儿了,一迭声地招呼堂倌帮忙把春卷都打包起来。

    余曜甚至怀疑,这群大爷们是因为自家小辈总也不回家,才在投喂自己上有着特别的热情。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热情让人很难招架得住。

    也就是大爷们满脸都是春风般的笑意,从始至终大大方方的,才让他坐在桌上也不觉得别扭。

    不过这到底只是短暂的一段相逢。

    余曜心里还记挂着正事,看了看时间,就起身跟大爷们道别。

    他把各个老大爷都按着姓氏称呼一遍,全部都道过谢,才礼貌道,“表彰大会要开始了,我要回去准备一下。”

    浅蓝衬衫的张大爷就乐呵呵的,“那我们就等着看小余你上台受表彰了!”

    余曜笑着点头,拎着大爷们非要打包给他的荠菜春卷又是一路小跑着回去。

    少年自己在外面过得潇洒。

    完全不知道酒店里,不同领域的教练们怒目相对,剑拔弩张,好险在小会议室里打起来。

    攀岩和滑雪的教练自觉余曜已经上了他们的贼……不是,大船。

    即使之前有矛盾,共同面对后来的分羹项目也是一致对外。

    冲浪和翼装飞行那头,因为只得到过少年一句要试试的话,难免心虚,这次来纯粹是刷个脸,想碰碰运气。

    冲浪那头的戚本树教练还强一点。

    毕竟他是总局那头帮忙牵线搭桥的,冲浪那头本身也是奥运会的入选项目,有拿牌子的可能。

    翼装飞行的冯劲杉教练才自觉是整个会议室的最底层。

    翼装飞行并不是奥运会的入选项目,连世界杯都没有,只有一个可怜巴巴的撑场子世锦赛,能拿的牌子少得可怜。

    又因为山飞比高空翼装的危险率高,全世界一共就一百多号人玩,还已经出意外了大半。

    冯劲杉面对其他几个项目教练们排挤敌意的目光,自己都如坐针毡,有一种他马上就要成为故意杀人的罪魁祸首的既视感。

    主要是他自己也心虚,

    余曜去滑雪就拿五块金牌,去攀岩就能上黎明之墙,这可是天生的冠军运动员,翻遍整个体育史都找不出第二个的那种。

    如果真的折在自己的项目上,哪怕没有他被其他项目的教练们合伙掐死,也会被网友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但不来怎么办?

    华国唯一一位翼装飞行穿越天门洞的老将平振羽即将退役,整个华国都后续无人!

    是真真正正的后续无人,连一个渣渣都不剩的那种。

    天门山是华国引以为傲的自然奇观,但在天门山比赛拿牌子的却全是歪果仁,真是想想都让人生气。

    冯劲杉想到这里,原本坐立不安的状态就稳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是余曜自己在酋长岩上点头表示以后可能会从事翼装飞行项目,那自己就绝不算是不请自来。

    为了华国的翼装飞行,他就是拼着脸都不要,也得留在这里直至套个准话!

    冯劲杉厚着脸皮,牛皮糖一样地坐在滑雪和攀岩教练们小刀子一样的眼风里一动不动。

    等到余曜回来,第一个就冲了上去。

    完全看不出一点身为教练的威严庄重。

    其他教练一看这还得了,也都紧赶慢赶地围了过去。

    余曜提着一袋子荠菜春卷被围得水泄不通,说实话,也挺无助的。

    他犹豫了一下,给每个教练都发了一个春卷。

    还别说,刚刚好够数。

    他还学着那群老大爷的说辞,眉眼温和,“全是今天新做的,还热乎着,劳驾大家等了这么大半天,都趁热吃吧。”

    教练们人手一只春卷,都有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迷茫感。

    还是赵威明最先反应过来,一想到自家徒弟出去晨跑还会给自己带吃的了,就老怀欣慰地咬了一大口。

    是香酥油润,鲜美多汁的早春味道。

    他高兴地笑出了声,连忙招呼其他人。

    “宋老,戴维,你们快尝尝,味道真够鲜的!”

    真的假的?

    大家伙一大早赶来都没吃饭,这会儿闻到空气里混合着荠菜、豆干、香菇、虾仁和鸡蛋的香喷喷味道,肚子也都咕咕地叫了起来。

    赵正飞咬了第二口,很快就有人咬了第三、第四口……

    春卷皮酥脆,脆生生的喀嚓喀嚓声很快就响彻了一整个会议室。

    余曜余光里瞥见自家经纪人冲着自己竖起大拇指,就知道这招美食计起了大作用。

    他趁着大家伙都在吃饭的时候回去冲了个战斗澡,出来后就套上了自己特意带来的华国队队服。

    再进会议室时,见吃完春卷的教练们又有要围上来的趋势,就后退一步,指了指墙上的钟表。

    “表彰大会要开始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冲着大家伙笑笑,跟着赵正飞一行人就坐上了驶向大会堂的商务车。

    他的态度很温和,也很得体。

    哪怕冯劲杉已经等了大半天,等得心发焦,也一下子安心下来。

    如果说人和人之间真有眼缘一说的话,冯劲杉觉得自己跟余曜简直合拍极了。

    甚至凭空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

    如果余曜愿意加入他们的翼装飞行项目,天门山的那枚世锦赛金牌就一定是华国的!

    这个感觉来得很突然。

    可以说是稍纵即逝,但冯劲杉紧紧抓住后就再也不肯松手。

    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手机点击表彰大会的直播链接,满心期待着少年的登场。

    同样期待的还有已经各自回家的老大爷们。

    他们精神抖擞地打开了家中略显笨重的电视机,径直地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枣红马甲赵大爷家的小孙女赵静书就不乐意了。

    她昨天感冒了还写作业直到凌晨,今天好不容易跟老师请了假打算休息会儿,顺带着蹲一下表彰大会,看看自己喜欢的运动员们。

    结果自家爷爷居然把电视声音开得这么大,简直吵到了隔壁邻居都能听得见。

    “爷爷,你这是要看什么节目啊,我把我的耳机给你好不好?”

    赵静书并没有一上来就指责,反而给出了替代方案。

    但赵大爷才不耐烦带什么耳机,他把小孙女招呼到身边,“今天不是有什么运动员表彰大会吗,咱们一起看看!”

    这么巧?爷爷也看表彰大会?

    赵静书很意外,坐下后就试探地问了几句。

    赵大爷也不藏着掖着,“刚刚遛弯儿的时候遇见个小运动员,长得不错,性子也静,口口声声说他也要上表彰大会,我就想看看他是干什么的。”

    赵静书眼睛倏地睁大,“爷爷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赵大爷随口道,“就知道他姓余,我们刚才都喊他小余。”

    姓余?

    小余?

    赵静书:???

    赵静书:!!!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小鱼吧?

    赵静书两眼一黑。

    打心底里觉得是本人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这次冬奥赛场上,有名有姓的余姓运动员就那么一个。

    所以……自己难得一次赖床没吃早饭,居然就错过了这么棒的偶遇机会?

    不是吧,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全叫她爷爷这个根本不关注体育的普通路人给遇到了!她爷爷可没追比赛,也没偷摸熬夜蹲直播间给余曜加油啊!

    赵静书此时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万一只是个同姓的,又或者是爷爷听错了,自己还不至于那么遗憾。

    结果镜头才一扫过余曜,赵大爷就乐了起来,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对对对,这不就是小余吗,嘿,他坐得还挺靠前!”

    赵静书人都麻了,僵着脸道,“他如果不坐在运动员的第一排,可能就没有人能坐第一排了。”

    赵大爷迟疑地收回手:“小余有这么厉害?”

    他看那小孩说起自己拿了牌子时,表情不骄不躁,就跟说咸豆腐脑也不错一样,还以为就是拿了个铜牌呢。

    赵静书哇地一声哭出来。

    “爷爷你什么都不知道!余曜他拿的是金牌,还是五块!一整个单板滑雪项目的金牌全被他包圆了!”

    这么厉害的运动员,自己本来可以有偶遇求合影签名的机会,就因为自己偶然的懒觉全没了!

    赵静书简直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赵大爷也有点后悔没拍个合影什么的,不过老人家心态好,很快就乐呵呵地回屋给几个老伙计打电话。

    “老张,你猜怎么着,咱们刚刚一起吃饭那孩子是个奥运冠军!还拿了不止一块金牌!你快打开电视搜大台五套,正直播着呢!”

    张大爷兴奋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正看着呢,我才想起来,我在我孙子的朋友圈里看见过他,就是没记住叫什么……”

    一群老大爷高兴得不能行,都有点后悔刚才没再多点几道吃食,一口气把少年给喂圆实了。

    为国争光的小英雄呢!

    多吃点怎么了,长身体的年纪就该多吃点!

    大爷们的思想朴实无华。

    完全不知道余曜一直到坐在会场上,都还有种被撑到的感觉。

    人民大会堂的气氛庄严肃穆。

    台上全国人民敬爱的主席在发表讲话。

    余曜坐在凌燃和冷余之间,很认真地听着,看见面前有瓶矿泉水,就拧开喝了一口。

    一般大型会议上,这种矿泉水都是摆设。

    领导那边有专人倒水不会喝,台下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很少有人真喝的。

    所以余曜的举动当真是惊到了控场的导播人员。

    他们马上把摄像头切走。

    可是晚了,少年喝水的镜头完完整整被收录到了屏幕里。

    直播间正在看直播的网友们都要笑喷了。

    【我怀疑小鱼是第一个喝水被录下来的】

    【大胆点,我第一次见有人在人民大会堂喝会场上的矿泉水】

    【小鱼是不是早上吃咸了hhhh】

    最后的猜测无意间命中事实,但观众们自己并不知道。

    他们只是被少年的真性情逗得乐了下,笑过之后,就在枯燥漫长的讲话过程里开启了玩梗模式。

    有人注意到余曜是和花滑队的凌燃坐在一起,在弹幕里笑得更大声了。

    【我知道小鱼为什么被安排贴在凌燃坐!燃神是出了名的锦鲤,小鱼是出了名的运气糟糕,教练们肯定是故意的,都想小鱼蹭蹭运气!】

    【等等,锦鲤?小鱼?】

    有人捕捉到盲点,再加上短道的冷余刚好因为冲刺速度快,有一个外号叫剑鱼。

    很快就有人p出了一张图,在三人头顶上标出了匹配的鱼的图案,配字简洁明了——

    海洋总动员。

    【夺笋呀你,小心他们从屏幕里钻出来追鲨你】

    【笑不活了,什么总动员,这明明是海鱼三剑客哈哈哈,等等,锦鲤是海鱼吗】

    这样嘻嘻哈哈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运动员们即将上台,和领导人一一握手时才猛然收敛。

    大会堂现场放起了积极向上的运动员进行曲。

    这是每个上过学,参加过学校运动会的华国年轻人刻在骨血里的共同记忆。

    只是从前只觉得吵闹和无聊,但此时回荡在金红交织的宽广会场里,真的很难不让人肃然起敬。

    观众们也都在屏幕后不由自主地端正了脸色。

    玩梗归玩梗。

    大家打心底里还是佩服这些运动员们的。

    废话,这些奥运健儿们的大半生都在为自己的项目,为了国家挣命,他们当然值得大家伙发自心底里的尊敬。

    大会堂的气氛庄重肃穆。

    主席接见握手的最高规格仪式光辉荣耀。

    观众们提起一口气想要尽可能严肃一点。

    但还是一下在直播间画面里破了功。

    虽然但是,运动员们胸前别着的大红花是什么鬼?

    眼见第一排的运动员挨个儿排着队等待上台,个顶个胸口上别着一朵红艳艳的大红花,大家伙突然就有了一种梦回上个世纪婚礼的既视感。

    不过还别说,还真挺喜庆的。

    观众们憋笑憋出了硬伤,可还没等他们笑够,就有眼尖的人发现,排在余曜前面上台的凌燃被主席问了句什么,现场的气氛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还是凌燃很自然回了几句什么,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笑了笑,气氛才又缓和下来。

    可等余曜上场,握手之际,那位长者嘴型又动了动,显然是也在跟少年说些什么。

    观众们当时就捏了一把冷汗。

    【这还带临场考试的?】

    【面试人还是主席!】

    【好紧张,主席在问什么?】

    收音设备没有将主席的寥寥几句话扩散出来,但这样反而加剧了关心少年的人们心中的不安。

    那可是主席。

    寻常人上学时见老师,工作时见部门主管都要心肝发颤,这可是一国领袖的主席!

    台下正襟危坐的教练们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生怕余曜有哪句话不得体,惹得老人家心生不快。

    余曜其实也在被问到时也愣了愣。

    哪怕面前神态和蔼的领袖其实并没有问什么太复杂的问题,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

    “余曜,我听说你同时在推进好几个项目,还想在夏季奥运会上拿金牌?”

    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

    但这叫自己怎么答。

    同时推进几个项目会给人一种什么都想抓什么都想要的贪心感。

    而夏季奥运会还没有开始,贸然说要拿金牌未免有些太过狂妄!

    第80章

    灯火通明的人民大会堂里,余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可能有的陷阱。

    所以他没有立即回答。

    反而是使出了自己的惯用手段,舒展开如画的眉眼,乖巧地笑了笑。

    果不其然,对面的老人家就跟他今天吃早饭时遇到的那群老大爷一样,露出了看小辈时越发和蔼的慈祥笑容。

    但这只是一时的拖延之计。

    电光石火间,少年的脑筋飞快思索着最佳答案。

    短短的几秒如同被施了魔法在此时被无限制的拉长。

    直播间和台下的观众们虽然不知情问题的内容,但见周围工作人员和上一个上场的运动员一板一眼的架势,也都察觉到这大概是一个面试级别的艰巨难关。

    很多社恐星人代入一下自己,简直从头皮到每一根头发的末梢都在打颤。

    想想看吧,在全国人民都在关注的大会现场,被一国领袖问话,哪怕知道自己的声音没有被设备收录,都会是场很大的心理考验。

    毕竟大家平时连期末小组答辩都要你推我让,力争让组里最社牛的那位挡在最前面。

    这可是人民大会堂!

    是全国人民都见证的奥运表彰大会!

    压力绝不是一个老师几百个学生就能轻易比拟得了的!

    眼见余曜走上台,不出意外地被主席留住问话。

    直播间的弹幕当场就炸开了锅。

    【嘶……完蛋,我已经在替小鱼瑟瑟发抖】

    【燃神刚刚怎么答的,小鱼听见了没有,咱们可以照抄一下答案啊】

    【问题都不一样吧,主席应该不会问重复的问题】

    主席当然不会问重复的问题。

    主席只会问比刚刚还让人为难的问题。

    已经成功答题过关,但还没有下台的凌燃略显担忧地望了小伙伴一眼。

    刚刚上台,却排在余曜后面一位的冷余更是心惊肉跳,已经提前开始紧张起来。

    反倒是余曜因为大脑高速运转,无暇他顾,此时看起来倒是比两位朋友看起来更加淡定从容。

    这样镇定自若的表现很亮眼,坐在台上的各个领导们都在心里暗暗点了头。

    总局那边,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何主任更是在老怀欣慰的同时,也替少年捏了一把汗。

    毕竟表现得再好,都不如答得好。

    余曜会怎么答呢?

    这个问题不由得浮现在很多人的心间。

    余曜自己倒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非常中规中矩的回答。

    按照华国人以下对上的自谦性子,他应该认真地表达感谢,真诚地反馈感受,把功劳归结于其他人,诚恳地承认自己有所不足,再告知领导,自己会继续努力,争取下次做到最好。

    一套组合拳打出来,基本上就是体制内的标准人士回答。

    余曜从前一直都是体制内运动员。

    对这一套固定模式的话术不能说是懂一点,只能说是相当炉火纯青。

    他甚至敢肯定,这样的回答说出来,所有人都挑不出他的任何毛病,连主席都会对他微笑点头,再说上几句勉励的套话。

    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答呢?

    余曜在话将要脱口而出时,突然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他抬眼不偏不倚地跟眼前看似慈祥,实则掌握一国之力的老人对视。

    琥珀色的眸子如秋水般湛然通透,长长的眼睫再轻轻一眨,眼底就漾起清澈坦荡的光。

    “x爷爷,您说得没错,我确实有很多想要尝试的项目。”

    少年的第一句话就让何主任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余曜,不是,就算这是事实,这是能在这种庄重正式场合明说的吗?

    抱负这种东西一旦过了明路,又没有成功,你岂不是把自己的后路都掐死了!

    何主任急得一头一背的汗,恨不得冲上去替少年解释说刚刚的话是一时口快,自己还在继续努力中。

    这样出乎意外的回答,让不少领导已经挪开的视线嗖的一下,重新又落回到余曜身上。

    就连总在人精堆里打转,习惯于听见官话、客气话的老人家也投来了饶有兴致的目光。

    “哦?都有哪些项目?”

    他原本只是听说这个小孩在单板五项上满地开花,最近又去爬m国的黎明之墙,被外宣那边的人视若珍宝。

    怎么,听这话的意思,还不止这些?

    老人家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眉梢眼里都是带着鼓励意味的笑意。

    余曜的心一下就踏实下来。

    他就知道,如面前老人家这样胸怀若谷的大人物,是不会在意自己在这点语气上的不按常理的。

    更何况自己从现在的年龄上说,只是一个没成年的小运动员而已,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掌握好度,根本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余曜的第一句尝试落在了实处。

    心情一愉悦,当即就是眉一扬,眼一眨。

    那张漂亮得让人心尖一软的白净脸庞上也带出了一抹落落大方的笑容,看起来如同某种植物般蓬勃而美丽。

    “我还想尝试攀岩,徒手攀登黎明之墙。”

    他想到了今天堵门的冯劲松,竹筒倒豆子一样补充道,“还有翼装飞行,我想去天门山,拿到世锦赛金牌,再穿过天门洞。还有冲浪,我想去夏季奥运拿牌子,抓住科尔特斯海的疯狗浪……”

    一口气说完整个尾崎八项,余曜很认真地看向一直在耐心听着自己诉说梦想的老人家,斩钉截铁道。

    “这些都是华国目前的空白领域,也是我的心之所向,我知道也许会很难,但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会一一实现他们。”

    他没有许下多么深刻的誓言。

    但短短几句话,任谁都能体会到少年坚定无比的决心。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才十七岁的孩子说的话。

    有些领导层见惯了家里年龄差不多的小辈的朝令夕改,冷不丁听到这么狂妄的计划,下意识就想笑。

    可当他们抬起眼,对上少年人挺拔无畏的侧影,那些带着冷气的词就用不出来了。

    就该这样。

    余曜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吗?

    意气风发,积极向上,没有被自暴自弃者自以为正确的话影响,永远相信努力就会带来希望,自己在黑暗里也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

    真希望他能一直发出日月般的温暖的光,照亮更多人前进的方向。

    这才不辜负他的名字,曜不就是太阳嘛!

    很多领导层脸上深深的皱纹里都蓄满了和蔼愉快的笑意。

    连老人家也是。

    谁不喜欢身心明亮的孩子,看见他们华国的小运动员一个比一个上进,可真叫人高兴。

    余曜只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温和地拍了拍,就在礼仪人员的引导下向大部队里站去。

    “回答的真不错!”

    已经站好队的小伙伴们悄悄冲他竖大拇指。

    站他旁边的凌燃也冲着他抿唇一笑。

    余曜自己其实觉得还好,都是实话实说。

    叙述方式也是相当的朴实无华,也就是遇见老人家这样的豁达正派的长辈,才不会跟自己这种小辈多加计较。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华国的领军人物气量宏大。

    余曜很为自己的祖国能有这样眼明心亮的掌舵手而自豪,站定后眼里一直含着笑,被头顶的大灯将一身都照亮,浑身上下像是缀满着光。

    这下观众们即使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小运动员和主席说了什么,都能从台上人的神态和肢体语言上窥见一二。

    【我宣布,小鱼就是最受欢迎的崽!】

    【哈哈哈,你们看,燃神和冷神也被夸了,他们海鱼三剑客都是长辈最喜欢的类型吧】

    【急急急,我是d省人,今年要参加国考省考事业单位联考,求助会唇语的好心人翻译一下小鱼的应对回答,我留着进单位时候用!】

    直播间的弹幕热闹得像在过年。

    表彰仪式也还在进行中。

    大boss的最终关面试完全过关,赵正飞提起的一颗心重重放下后,整个人里里外外都透着喜气。

    他看着台上站在凌燃和冷余之间,第一排最中间的少年,喜上眉梢的同时,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单板滑雪往年连上台的资格都没有,今年不仅上了台,还排在了最前面,再没有比这更扬眉吐气的事情了。

    赵正飞简直恨不得拿手机偷拍一张再赶紧发个朋友圈。

    但人民大会堂的事,对华国人而言意义重大,不是能轻易娱乐化的,他忍了又忍,才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

    只是那些憋住的喜悦太明显。

    哪怕强行按压住,死命地用其他情绪掩盖住,也还会蓬勃向上地钻出心口,萌芽长大,成树开花。

    直至被火眼金睛的网友们看了个正着。

    【我猜赵教现在只想狠狠抱住小鱼】

    【赵教看上去像是高兴得要哭了】

    【他擦眼泪了,因为这是华国单板滑雪的高光时刻!】

    是啊,五块金牌,全是华国的,全是余曜一个人的。

    这不仅仅是华国单板滑雪的高光时刻,更是整个华国冬奥代表团,整个华国运动体育的高光时刻。

    随着冬奥结束而渐渐淡化的自豪骄傲感再度涌上很多人的心头,甚至因为时间的沉淀如醇酒般越发香浓。

    【小鱼超棒!】

    【海鱼三剑客超棒!】

    【我们华国就是最棒的!】

    类似的话语在弹幕里疯狂刷屏。

    哪怕是表彰大会已经在展望未来的美好致辞中结束,大家伙被挑起的爱国心也没有变冷。

    关掉电视的赵大爷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可真是挣脸!小余的父母一定也乐坏了吧!”

    赵静书就撇了撇嘴,“他的父母才不会为他高兴呢!”

    作为鱼粉,赵静书自然对余家那对极品父母的事迹一清二楚,一脸嫌弃地把故事都讲给爷爷听,一边说还一边义愤填膺。

    “一点法律的铁锤都没有受,真是便宜了余家人!”

    久经世事的赵大爷却不全这样认为,“那倒未必,我看呐,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引用了赵静书前一阵带自己去看的电影的台词,“人有两颗心,一颗贪心,一颗不甘心。”

    赵静书若有所思。

    赵大爷老神在在地神秘一笑,靠在摇椅上不再说话。

    丢了西瓜只捡到芝麻这种事,谁不后悔?

    越后悔,就只会越后悔痛恨,这恨绝不可能存在自私者的心里,势必要全发出来。

    那么,余家现在是什么处境,基本上是可想而知的了。

    赵大爷寥寥几句,就把余家的压抑氛围勾勒的一清二楚。

    绿色悬铃木后的余家别墅里,此时气氛正冷得吓人,进进出出的住家阿姨连电视机都不敢擦一下,唯恐惹得一脸暴风雨欲来的余父当场爆炸。

    余母也是一脸愁云惨淡。

    如果当时……可谁能知道被他们狠心放弃掉的孩子居然会成长成现在这样耀眼的模样。

    余曜果然是他们余家的真正血脉。

    余景打小学体育,也取得了一点成绩,相比较而言,两人却是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的。

    余母望了一眼紧闭的书房,被里面的摔砸东西声激得眼皮不停抽搐。

    她又望了眼大儿子紧闭无声的卧室,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前欢声笑语的家怎么会变成这种模样。

    好像从余曜拿了那一纸声明,说要离开余家开始,家里的气氛就变得低迷,哪怕余景每次休假时都会像从前开心果一样逗大家开心,那些笑声终究没有再回来。

    她正想着,客厅的电话叮铃铃的响了起来。

    余母顿时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逃进了自己的卧室。

    做饭的阿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擦擦手,把电话接起来。

    “喂,余老先生吗?先生和太太都不在……”

    她熟练地应对暴跳如雷的余老先生,挂掉电话后再度摇了摇头。

    依她看,这个家还有得磨呢,没看余景现在都躲在h省省队里不敢回来了吗。

    早晚要散!

    做饭阿姨边切菜,边开始思考起小姐妹们的跳槽提议,天天在这么个低气压的雇主家干活,折寿嘞!

    余家不止是做饭阿姨一个人想跳槽。

    在h省省队受到队友们孤立的余景也想跳槽。

    余曜越引人注目,他在h省省队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余景心里很清楚,周围人二十左右的年纪是最嫉恶如仇的时候,自己偏偏还一点都不占理。

    现在只是被孤立而已。

    没有被排挤,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但这并不代表着余景就能接受。

    他在余家过得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好日子,出门在外说自己是余氏总裁的小孙子,谁不高看自己一眼。

    现在这算什么?

    余曜是没有夺走自己的东西,但他的成功就已经能够衬托出自己彻头彻尾的失败了。

    随着他的大众视野里的越来越频繁的露面,余家真假少爷f的话题就会被一遍遍扒出来,自己也会被一遍遍鞭尸。

    这简直比杀了他都难受!

    余景躲在被子里蒙着头,不想去听室友们看着直播时发出的羡慕声响,强迫自己静下精神去想自己近来一次又一次失败的训练。

    可想了又想,怎么都沉不下心。

    余曜都能成功的线路,自己为什么怎么都做不到。

    他甚至都开始去黎明之墙了,自己还卡在一个小小的省队里。

    难道说抱养的就是不如亲生的吗?

    想到对自己越来越看不顺眼的余家人,余景鼓起勇气,给自己的生父打去了电话,结果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对方敷衍了过去,显然并没有要接自己回家的意思。

    也是,他的生父在还不知情的时候对余曜都刻薄苛刻,更何况是十几年没见的自己。

    余景满心绝望之际,脑海里诡异就冒出了一个这样的想法。

    自己才经历这样的场景不到一年,就已经心灰意冷,痛苦不堪,余曜被家人抛弃了十几年,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余景的疑问注定得不到回答。

    虽然如果硬要问的话,余曜的回答可能只就是那么淡淡一句,就那么过的呗。

    时间隔得太久,余曜自己其实也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委屈。

    可他孤苦无依时从前都能熬得过来,没道理余景已经快要成年,还有余家人寡淡的亲情帮衬,过得还不如自己。

    只可惜此时的余曜压根就没想起了余家的一星半点儿,表彰大会后,就跟赵正飞一起回了酒店。

    意外的,早上堵他的人一个没少,都还在会议室的。

    原本打算一个拖字诀赖账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可他本来也没有完全不见的意思,反而主动提议道,“一点了,我们都去吃饭吧?今天我请客。”

    教练们的肚子就咕咕咕叫起来。

    一个春卷根本就不顶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当然不可能让孩子请,闻言跟上来的同时,都暗暗打定主意,等一会自己一定要抢着结单。

    余曜也没走远,领着大家一起去了四楼就餐大厅,就征询着大家的意见,点了一大桌子的菜。

    应该够吃吧,他大概数了数人头。

    教练们就都不好意思起来。

    主要是攀岩和滑雪那边的还算熟,冲浪和翼装飞行这边的都是生面孔。

    余曜只得把探寻的目光落在这两个项目的教练脸上。

    冲浪教练咳了声,刚要开口。

    翼装飞行的冯劲松就眼疾手快地抢走了话头,“余曜,我姓冯,叫冯劲松,你叫我冯教练就行,我也是平振羽的教练。”

    冯劲松一上来就把自己的王牌使了出来。

    别的不说,华国唯一一个穿越天门洞的平振羽总能拿得出手吧!

    冯劲松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然后就对上了少年略显茫然的目光。

    不会吧,余曜,平振羽,平振羽你没听说过吗?

    冯劲松使眼色使得的眼角都要抽抽了。

    可惜余曜是真的没听说过平振羽的名字。

    他同时肩挑两个项目就已经够累了,对于翼装飞行,目前还仅限于经常在酋长岩看见,了解都只是寥寥。

    冯劲松半天没等来回应,只得找补道,“平振羽就是华国穿越天门洞的第一人。”

    说到了天门洞,余曜一下就明白了。

    那是天门山主峰上拔天依地的巨大山洞,也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天然穿山溶洞,素来有仙界门户的美称。

    早在上个世纪,就有飞机驾驶员以能够驾驶飞机穿越天门洞作为自己的荣耀和纪录。

    那也就是说——

    “冯教练,翼装飞行的主场地是在天门山吗?”

    余曜第一个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打算在暑假到来之前攻克掉黎明之前,暑假去冲浪,深秋就去k2峰。

    如果太远的话,自己可能真的没有那个精力。

    冯劲松也早就做好了周密的准备。

    “我知道你现在一般都在酋长岩。”

    他不懂攀岩,但也知道徒手攀登黎明之墙和有保护完攀黎明之墙完全是两码事,余曜怕是还有不少时间要花。

    “如果你愿意,这次回m国,我可以随行,优胜美地公园有多处悬崖高峰,基本上都能满足我们一开始的教学需求!”

    冯劲松一开口就是未来规划,甚至还没有问余曜是否要把翼装飞行纳入职业考量,就已经把计划交待得妥妥当当。

    心机!

    其他教练齐齐在心里暗骂一声。

    反倒是当事人余曜自己觉得这个计划真不错。

    从山脚爬到峰顶,再以翼装的方式从山顶一跃飞下。

    那可真和小西一家鸟差不多了。

    余曜回忆起自己登上黎明之墙后,回头看见的凌空场景,想象着自己从宛如地球边缘的三千英尺高山纵身跳下。

    浑身的血液几乎在想象浮现在脑海里的一瞬间就倒灌进心房。

    “还可以这样?”

    他言不由衷地低声道,需要很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露出过于期待热烈的表情。

    但冯劲松却是误会了。

    他看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少年,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

    连忙拿出自己最后的杀手锏。

    “什么都不需要你出,我们协会会把事情都安排好,装备什么的都是一应俱全了,时间也是最宽松的。余曜,我们真的很欢迎你的到来,也衷心地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

    冯劲松身体前倾,说得真情实感。

    但赵威明却是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一招唐清名早就用过了好不好!

    他就不信小余现在这么有钱,还能被你忽悠住?

    可下一秒,他就被自家徒弟一不小心地打了下脸。

    少年似乎被打动,琥珀色的眸子瞳仁一圈儿都泛着淡淡的金色微光,“冯教练,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的话,我很乐意叫你一声教练。”

    冯劲松连忙握手,“当然当然!小余,你是不知道我们现在有多缺人!”

    尤其是缺你这样有天赋又能玩什么什么都好的少年天才!

    这句心里话冯劲松没好意思往外说。

    他毕竟还是个教练,多少还是要给自己的求贤若渴留点面子,也不至于让余曜听了觉得自己太过谄媚。

    毕竟余曜还没有试过翼装飞行呢。

    这种对精细度和判断能力,随机应变能力要求的极高的运动,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玩得转的。

    他瞄上余曜,多少也有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

    但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冯劲松还是很高兴的。

    他已经开始在脑海里计算要安排多少人进驻酋长岩,这笔经费要从哪里出,又要给余曜配备一套什么样的装备……

    翼装飞行的冯劲松光速地得偿所愿。

    冲浪的戚本树教练就有点郁卒了。

    人的精力有限,顶尖运动员的更甚。

    余曜已经答应三个项目了,即使有总局的牵线搭桥,他真的还能有时间来冲浪吗?

    戚教练简直后悔死了自己刚才没有坚持着把话头抢过来。

    一想到自己弄丢了余曜这么个好苗子,回去后可能会挨得批,再想到冯劲松一上来就把条件提得那么高,戚教练简直都要眼前一黑。

    等看到赵威明等人一脸的八卦,摆明了就是打算看看他能拿出什么样的筹码打动余曜,就是眼前第二黑。

    虽然但是,还能不能有点教练的尊严!

    你们才是教练好不好,能不能拿出点气派来!

    戚本树这样想着,肚子里憋了一股火。

    可转眼间,他就搓着手,热情带笑地把自己的椅子拉到了少年面前。

    戚本树酝酿了一下,正要以单板和冲浪颇有渊源,余曜转来冲浪一定能拿牌子为诱饵大说特说。

    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其他教练们饶有兴致地好奇八卦目光。

    他们就好像是在说,他们已经拿出很多了,所以你又能拿出什么实际好处来打动少年。

    有必要那么卷吗?

    一群工贼!

    戚本树气得要命,可是一开口,就变成了,“小余,你要是来我们队里,我可以保证,队里能提供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