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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chapter31

    ◎陆叔叔,下午好。◎

    陆景然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半, 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怎么打招呼才好。

    自己又不认识他们……陆景然欲哭无泪,要是自己的朋友也在就好了……这样好歹能勾肩搭背地过去邀请那个小女孩一起玩。

    自己就一个人,这么过去太奇怪了吧!陆景然有些崩溃。

    奈何兄命难违, 陆景然还是捏着鼻子过去了,他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面掏了掏,摸出一把刚买还没用过的口琴。

    送这个应该可以吧。陆景然皱着小脸,慢吞吞地朝林北石和林嘉琳走了过去。

    林北石几乎是在陆景然动脚的时候就注意到陆景然要往这边走过来了。

    他越过陆景然看向他身后的陆景文, 没摸清楚陆景文是要干什么。

    他手心又因为紧张浮起来冷汗,一双漂亮的灰色眼睛四处乱瞟, 漂浮紧张的心绪快要按耐不住。

    而等到陆景然站到他面前,那股紧绷的感觉更加明显,林北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手按在轮椅椅背上,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冷静淡然。

    林嘉琳倒是有些艳羡地看着陆景然。

    长时间待在医院, 她很少见到健健康康的同龄人, 虽然这会儿陆景然也受了伤, 头上还包着个纱布, 但精神气看着还是很足的。

    只不过不知道这位和年岁应该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怎么回事, 站在他们面前半天憋不出话来。

    陆景然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捏紧手里那口琴。

    “同学,”林嘉琳选了个合适的称呼,“你……要干什么啊?”

    “那个我……”陆景然心一横,眼一闭, 回头指了指坐在长椅上的陆景文, “是他让我过来的!”

    在后边目睹了一切的陆景文:“………”

    好小子, 这么快就把他给卖了。

    “他……我……那个。”陆景然语无伦次, 把手上的口琴塞到林嘉琳手里面。

    “小妹妹, ”陆景然比划了一下,“口琴。”

    “送你的。”

    林嘉琳拿着口琴一脸懵地看着陆景然,又看了看坐在长椅上的陆景文,最后昂起头看林北石。

    “哥,那好像是你的朋友。”

    “啊……”林北石装作刚看见陆景文的样子,“好像是的。”

    “我们……”林北石说,“我们过去和他打个招呼吧。”

    林嘉琳乖乖地点了点头。

    而后她把手上的口琴重新塞回陆景然手上。

    她很喜欢这小玩意,但她并不会吹

    林嘉琳:“谢谢你,我很喜欢,但是我不会吹。”

    “你留着吧。”

    陆景然闻言默默点头,把口琴重新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面,狠狠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往陆景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哥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了。

    他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别动,而后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林北石也看到了。

    他立时停住了脚步,不再动了,攥着把手的指节死紧。

    他没敢抬头,心里的小人一整个汗流浃背。

    视线里面兀地出现一双皮鞋,陆景文在他和林嘉琳面前停下来了。

    “下午好。”他的目光从林北石身上移到林嘉琳身上,“小朋友,好久不见。”

    林嘉琳仰着头看他:“”陆……”

    她记得面前这个人姓陆名景文,但一时半会儿拿不准称呼,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上:“陆叔叔,下午好。”

    话音落下,本来还紧张兮兮地林北石低下了头,肩膀可疑地耸动着,后边的陆景然则目瞪口呆地左看看,右看看,反应过来后也差点压不住自己的嘴。

    叔叔……

    这一句把他们几个人都叫差辈了。

    陆景文:“………”

    这一瞬间,他自己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最后“嗯”了一声,应下了这个称呼。

    几个人在榕树底下聊天,陆景然兴致勃勃教林嘉琳学吹口琴。

    陆景然这会儿碰上自己的兴趣爱好,人也不唯唯诺诺了,兴奋地指导林嘉琳怎么吹才对。

    “下次我带我的乐谱过来,”陆景然说,“你就可以学喜欢的曲子了。”

    林嘉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景文则和林北石坐在不远处聊林嘉琳的病情,提到还没找到合适的骨髓,陆景文的眉毛皱了皱。

    “其实我做过配型,”林北石往树坛边一靠,语气低落,“但是不适配。”

    “那你家里面,还能联系到其他人吗。”陆景文问。

    他记得亲属配型成功率会高很多。

    “医生也说可以让父母也过来试一试。”

    这是林北石第一次提到他的父母亲,陆景文不由得绷紧自己的背,认真地听着。

    “但是,我爸妈他们……”林北石说,“我妈………”

    “我爸酗酒家暴,”林北石面色平静,“所以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妈跑了。”

    “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过得好不好,是不是还活着。”林北石绷着脸苦笑,“我压根联系不上她。”

    “所以两年前我原先是想找我爸的。”

    “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来榕城,是在县医院那边治疗,医院让我们赶紧找家长,转到大医院去。”

    “但我联系不上他,他那时整天在躲赌债,人影也不见,我想着他应该没躲远,就去他可能在的地方找他。但是在路上就碰上了追债的,”林北石深吸一口气,“被他们用刀追了两条街。”

    “不是有句话叫“父债子偿”吗,他们找不到我爸,就去县医院那边闹着要找我,要我给我爸还债。”

    “报了警才消停一会儿。”

    陆景文闻言眼睫颤了颤。

    “我没有办法,只好先带我妹去了市医院,那边是大医院,医生和设备都好些,也正好可以躲一躲。”

    “我在那边打工,一边挣钱一边偷偷回去找人,但是都没找到。”

    “市里面同乡多,不知道谁拍了我照片发到同城,我又被找到了,追债的跑来这边找我,追了我好几天,说我要是不还就去医院闹,让小妹不能治病……”

    “但是我真的没有钱,我爸欠了好几十万……我根本还不起。”也许是因为陆景文安静又认真,林北石不知不觉就说得多了。

    陆景文看着他,继续听他说下去。

    “只能把全部家当先给他们,骗他们说自己以后每个月都会还,然后找了个机会拉着我妹来了榕城这边。”

    “榕城是省会,那么大,二十几个区,再加上我换掉了所有联系方式,他们找不到我和小妹。”

    “之后我也悄悄地回去过几次,那边的警察都已经把我爸登记为失踪人口了。”

    “至于其他亲戚………很多都断绝往来了,联系不上,能联系上的一两个,知道我来意以后,也不同意配,还想着把我送去给追债的………”

    “我和我爸……”林北石甚至笑了一下,“追债的悬赏一万块呢。”

    “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值钱。”

    说到这,林北石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他略有不安地搅了搅自己的衣服,担心陆景文觉得自己是在卖惨。

    他尴尬地干笑了一声:“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就说多了。”

    这些年来他没有可以完全倾诉的对象,林嘉琳生着病,许向前是好朋友,但他也是困难家庭的,也有自己的生活,林北石不想多叨扰他。

    这么一来,很多事情,他都只能自己憋在心里面,自己慢慢地消化掉。

    所以有人愿意认真听的时候。一不小心,他就会把压在心里面的话说出来。

    “总之就是这样了,”林北石看着远处,目光没有落点,漫无目的地看着行人,“我和嘉琳除了对方,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所以他没法向谁求助,只能咬着牙自己找门路往前走。

    他话说完,陆景文朝他抬起手。

    腰背忽然被人拢住带过去,紧接着,林北石的下巴靠在了陆景文的肩膀处。

    林北石被拥住时先是有一瞬间的慌张,他的目光落在林嘉琳身上,林嘉琳背对着他们,正在和陆景然学吹口琴。

    没看见。

    林北石松了一口气。而后他浑身一僵。

    陆景文在拍他的背。

    一下又一下,安静又温柔。

    林北石恍惚晃荡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脑袋往陆景文的肩窝处小心翼翼地靠了靠。

    那一瞬间,他蓦地想哭。

    陆景文察觉到人小心地往自己肩窝靠,那一头毛呼呼的头发挠着他的脖颈,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

    他不由得把人抱得紧了一些。

    另一边,陆景然已经发现了他们抱在了一起。

    他看了一眼就迅速挪回自己的目光,当作没看见的样子,悄无声息地把林嘉琳的轮椅拉远了点,而后打开手机里面去研学的照片,吸引林嘉琳的注意力,不让林嘉琳往后边看。

    这个小妹妹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陆景然想,那还是先帮哥瞒着吧。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林北石和陆景文一块走过来了,陆景然站起身,把林嘉琳推过去。

    “小然,准备回家了。”

    陆景文先和陆景然说了一句,就将目光落在林嘉琳身上,“嘉琳和小然玩得开心吗?”

    “开心!”林嘉琳弯着眼睛回答,“好久没和一样大的朋友玩了。”

    “那以后我常带他过来,好不好。”

    林北石猛地看向陆景文。陆景文面不改色,眉头都没动一下。

    “可以吗?”林嘉琳眼睛里面闪着光。

    “当然,”陆景文面带微笑,语气温和,“小然也很高兴认识新朋友,对吧。”

    陆景然立刻配合地点头,哥说的都对。

    更何况和他哥出来可比待家里或是自己出门好多了。

    一想到待在家里面要面对爷爷,自己一个人出门还要被管家和保镖一直跟着,陆景然默默地在心里叹口气。

    那边林嘉琳得了肯定的答案,弯着眼睛向陆景文道谢:“谢谢陆叔叔!”

    话音落下,陆景然又差点没绷住给笑出来。

    陆叔叔对他哥来说真是个新鲜的称呼啊。

    【作者有话说】

    林嘉琳和陆景然无cp线。

    32 chapter32

    ◎年纪大的会疼人。◎

    送陆景然回家的路上, 小孩坐在副驾驶那,小声问:“哥,你……你想要和他谈恋爱的的事情爷爷和爸爸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

    陆景文看着不远处的人行道, 缓缓减慢速度:“我想等稳定一些了,再告诉他们这件事情。”

    陆景文对家人的感情复杂,他不指望能得到父亲或者爷爷的接受与认可,但出于对爱人与家人的尊重, 他仍然会将该有的流程全部走完。

    “哦………”陆景然点了点脑袋。

    也是,按照爷爷的性格, 要是现在知道哥要追一个男孩子,要和那个男孩子谈恋爱……那不得闹翻天,陆景然想起之前从刘妈嘴里得知陆景文因为性向和家里闹翻的样子, 不由得往座位里面缩了缩。

    虽然现在自家哥哥长大了,应该不会出现之前那样惨烈状况, 但肯定还要折腾一番的。

    少折腾点好, 少折腾点好啊!

    陆景然在心里念叨着。

    车又开了半个多小时, 终于到了陆家老宅。

    陆家老宅是座半山别墅, 陆景文把陆景然送进家门, 交代了刘妈按时给陆景然额头那磕出来的伤换药, 然后婉拒了刘妈让他留下吃饭这件事,转头上车离开。

    从这开回市区庐南接近四十分钟。

    等到庐南的时候已经接近五点钟,陆景文从地下车库出来,转头去小区里面的生活超市买了点日用品。

    从生活超市出来, 陆景文迎面撞上了个玩手机没看路的小孩, 那手机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陆景文俯身把手机捡起来递给他。

    那小孩一边接过来, 一边给陆景文道歉:“对不起叔叔, 我不是故意的。”

    陆景文:“………”

    他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然后开口道:“没关系。”

    于是,小孩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位长得帅气的叔叔朝他一点头,忧心忡忡地往住房区那边走。

    陆景文打开手机,点开只有三个人的微信群聊,往里面发了一条消息。

    “我年纪是不是大了些?”

    没过一会儿,那边弹出来几条消息。

    安:不老。

    方:你不是才二十八吗?

    方:俗话说得好,男人三十一枝花,你还差两岁呢,怎么有年龄焦虑了?

    安:陆,方说得对。你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陆景文想到今天林嘉琳和刚才小孩的那声叔叔,严肃地发出一条消息:我被小朋友叫做叔叔了。

    这条消息一发出来,安德蒙直接打出来一串省略号,另一边方延亭笑到捶床,手指哆嗦着敲在键盘上面发出一条消息。

    方:哈哈哈哈哈哈哈叫叔叔,你那气质既不青春又不阳光,被叫叔很正常的,孩子们童言无忌,不要太在意啦。

    被吐槽了一波的陆景文:“………”

    他继续发消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在意小朋友怎么叫我。”

    “我在意的是,我的年纪是不是比他大太多了。”

    “我比他大八岁,他二十二岁的时候,我三十岁,他三十二岁的时候,我四十岁,他四十二岁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岁了。”

    说到这里,陆景文甚至感觉到有些自卑。

    大八岁呢,陆景文想,别人叫他哥哥的时候,自己会被叫叔叔,那别人叫他叔叔的时候,自己会不会就被叫成爷爷了。

    况且延亭也说了,自己既不青春也不阳光,像个老干部……陆景文开始焦虑,这么说来相处起来会很乏味吧。

    哪里比得上和他同龄的男孩呢?

    现在还行,那以后呢?

    陆景文继续焦虑地发消息:“也许在前面两个时间段,还看不出什么,但当我到了五十岁……那个时候,我已经老了,而他还在盛年。”

    “那个时候我站在他身边,”陆景文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更加焦虑了,“会不会很不相衬。”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对话框安静了一会儿。

    显然方延亭和安德蒙都没想到,陆景文真正在意的是这个,也没有想到他们两个八字还没一撇,还在发展阶段,陆景文已经想到了他们以后在一起的问题了。

    两个人都感受到,这一次好友是真的陷进去了,甚至还有变成恋爱脑的趋势!

    瞧瞧,还没正式开始谈呢,已经想到二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还是色衰爱弛的走向。

    大约过了三分钟,方延亭率先发来了一条消息。

    方:那什么,你要往好的方面想……年纪大点也好啊,不是都说年纪大的会疼人嘛。你在这方面也不全都是劣势。再说了你可以多锻炼身体,保养好皮肤,这样就看不出来了,你看短视频软件里面,好多五六十岁头发花白但还很帅的爷爷呢,贼多粉丝,你不要妄自菲薄!

    安德蒙再次打出来六个点:……

    什么很帅的爷爷,安德蒙抓狂,这么安慰真的没问题吗?!

    他立刻斟词酌句地给陆景文打了一段话找补:陆,我知道也许你在年龄上面有些焦虑,但是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伴侣,你明白吗?

    安:陆,我知道,你很想成为一个对他来说完美的恋人,并且不愿意让他觉得委屈——哪怕是在没有办法改变的客观年龄上面。

    安:但就像刚才方说的,你要化劣势为优势,也许在你的年龄的确比不上和他一样的年轻人,但是你比他们更成熟,更包容,也更会照顾人。你要有自信。

    方:安德蒙说的对,我支持他的说法。

    陆景文深吸一口气,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年龄这个问题,真的不必在意吗?他真的比其他人更有优势吗?

    方:当然是真的,我们怎么会骗你!我们骗谁都不会骗每次聚餐都买单的你。

    陆景文看他们极力证明而吱哇吱哇发过来的一大堆消息,勉强信了。

    他放下手机,迈着步子到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面有一面巨大的全身镜,陆景文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长得是高的,一米八六,能和林北石打个平手,因为常年锻炼,生活规律的原因,身材和皮肤都不错,该有的肌肉都有,不像一些老总身上长着肥膘。除此之外,人十分板正规矩,往那一站就是严谨冷肃的味道。

    一点也不活泼。

    一点也不开朗。

    让人闻风丧胆敬而远之倒是很有可能。

    陆景文顿时对自己那一身气质不太满意,他试着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开朗的笑,结果一笑,眼角边上显出点笑纹。

    这当然是正常现象,谁露出笑眼角没点纹路。况且那笑纹就那么一丁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是刚因为年龄问题焦虑起来的陆总瞬间郁卒,他立刻收起了笑,备受打击地出了衣帽间,转而去阳台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

    这些花草大部分是林北石到了之后才买的。

    陆景文家里面布置简约,色调也比较冷,好看倒是好看,就是没什么生气。

    陆景文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林北石住进来不久,陆景文就觉得家里面太过寡淡无生气不好,担心影响人情绪,买了好些花草往家里放。

    效果还不错,林北石确实喜欢它们,陆景文发现他喜欢坐在这些花草旁边一边摸叶子一边看书,要是开花了还会拿手机拍照。

    刚浇完花,被请来家里面给林北石做营养餐的厨师这会儿到了,陆景文闲着没事去给人打下手,厨师大哥受宠若惊,有一搭没一搭和陆景文聊起来。

    陆景文顺带着从厨师大哥这问了几个减脂餐的做法,以备不时之需。

    若是让方延亭知道了,该拍着脑袋问陆景文是不是真的变成恋爱脑了。

    两菜一汤刚做好,厨师前脚才走,大门后脚咔哒一声开了。

    陆景文打包饭菜的手一顿。

    林北石换了鞋,仰头看见陆景文从厨房里面出来了。

    “景……景文……”林北石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有时候叫出来还是会磕巴一下,“我回来给嘉琳拿日用品和衣服。”

    陆景文把塑料袋绑好:“行,那我待会儿送你过去。”

    林北石过些天就要去上学了,去陪林嘉琳的时间也会减少,因此这些天要不在医院过夜,要不就等林嘉琳睡着了才走。

    “好,”林北石点头,“谢谢。”

    他换上拖鞋飞快地来到了自己的卧室衣帽间,把林嘉琳需要的生活用品和衣服收拾好,拖了个小箱子出来。

    整理好,两个人下楼上车,往医院那边赶过去。

    这时候正好撞上了晚高峰,路上有些堵车,来到十字路口,正碰上红绿灯,一排车停下来,望不见尽头。

    陆景文趁这个间隙看了林北石一眼,这家伙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本高中物理,正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看。

    “北石,”见林北石正准备翻页,陆景文抓住机会,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你觉得,我的年纪怎么样?”

    “年纪?”林北石的手按在一个公式上面,他正认真看书,也没在意陆景文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就答道,“挺好的啊,还能工作好多年啊……”

    陆景文自动忽略了后面那一句话,他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他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迈凯伦随着车流开了出去。

    33 chapter33

    ◎有时候确实有些怕生。◎

    开学那天正好是九月三号, 正好是周日。林北石亦步亦趋跟在陆景文身后走进了榕城三中。

    两年后再进校园,也许是年龄和心态都有了变化,林北石明显很不适应。他贴着路边走, 看着身边嬉笑打闹进出校门的学生。

    他们青涩稚嫩,身上散发着独有的青春活力,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林北石不敢靠他们太近,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异类。

    三中校园很大, 比起林北石以前待的县高要大个三四倍,校门宏伟, 两边装着大大的屏幕,校内设施也很完备,教学楼的墙红黄相间, 风格复古,连通食堂、宿舍, 教学楼还有其他建筑的道路旁有不少古色古香, 造型繁复美丽的亭子和长廊, 草地、花坛和树坛错落有致, 布置得当, 独栋的图书馆有五层楼高, 就在教学楼旁边。

    陆景文带着林北石去了高三年级部办公室。

    林北石来三中上学的事情刚刚定下,陆景就让特助去联系榕城三中的校长了。

    过程当然是十分顺利的,三中这边也十分乐意收林北石进校。

    于是开学这天,陆景文直接带着林北石来了年级部这边。

    学校那边也已经把班级安排好了, 在高三896班。

    他们登记好了信息, 年级部主任笑眯眯地让896班的班主任老师带着林北石去领书本、校服和熟悉教室。

    高三896班班主任姓黄, 是个穿着旗袍的中年女人, 看着十足和蔼可亲, 话音也是温柔而坚定,一看就是个负责任、关心学生也镇得住场子的老师。

    黄老师带着林北石穿过走廊,去领了课本和教辅资料。

    他们高三的一轮复习早在高二下册就开始,很多教辅资料,高三的学生都已经有了,开学也不会再发,于是就单独领林北石去拿书。

    抱着一堆书进教室的时候,林北石肉眼可见地紧张。

    他太久没来学校了。

    昨晚还因为要回校学习这件事,紧张得辗转反侧,死活睡不着,到后来好不容易闭上眼睛睡了一小会,结果梦见一切都是假的,全是一戳就破的泡泡,不切实际的美梦,吓得从床上滚了下了下来,膝盖磕青了一片。

    这会儿真来到学校,人更加紧张。

    他抱着书就像抱着命一样,脑子里浑浑沌沌,反反复复想着几个问题。

    我能和班里面的同学相处好吗……

    我能适应这里的节奏吗……

    我真的能学好吗……如果学不会……会辜负陆景文的期望吧……

    也辜负好不容易回到校园的自己……

    思及此,林北石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脚步有些僵硬,越靠近教室门口,他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这感觉就和那时去见王奉来,在陆景文家里求人时大差不差,都让林北石感到紧张和无措。

    只是那个时候,他面对的是绝境,现在,面对的是未来那条长长的道路。

    陆景文走在他后面,想着要给他和老师留些交流空间,但他很快发现林北石的肩膀在抖,眉头一皱往前走去。

    刚到旁边,陆景文就发现他额角冒汗,又发现他手也在抖,抱着书的手抓得死紧,指节都泛白。

    陆景文抬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像给猫顺毛似的。

    在这样的不动声色地安抚下,林北石喉结滚动,眼睫颤了颤,勉强镇定了一些,他偏头看了陆景文一眼,小声说:“我……那什么,我有一点点紧张……”

    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湿漉漉的,把陆景文看得一愣,心嘎嘣一下,停了一拍,而后又极速地跳起来。

    陆景文顿时有些狼狈,他不着痕迹地移开自己的眼睛,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事,我陪你。”

    走了一会儿就到了教室门口,林北石在门口那站定,他看着教室内熟悉又陌生的布置,堆满书本的桌面,收纳箱靠着桌腿,里面胡乱塞着试卷和资料。

    进去了就没有后悔的道理了。

    “去吧,”陆景文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来,“我等你。”

    林北石闻言手指蜷了蜷。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迈开了步子,跨进了教室里面。

    迎面而来的是印刷书页的墨气,窗外的秋风卷进来,带着一道光,透过玻璃,折在林北石的身上。

    他身高太高,被安排坐在中间一组的最后一桌。

    进门时教室里面已经零星有了几位学生,正扒拉自己之前的试卷出来看,嘴里念叨着过几天就要摸底考试了。

    他们听见后排的动静,齐齐转过头来看。

    一个清瘦高挑,穿着格子衬衫,绑着个丸子头的男生正把书放在桌面上。

    他身边站着他们班主任黄予春,门口那还站着一个穿着一身休闲装,明显看着就不是学生的男人。

    这位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男人,目光一直落在教室里这男生身上,几个同学交头接耳了一下,猜这俩长得都那么好看,那应该是一家子,可能是兄弟。

    “老班,早上好,”有个大咧咧的男生抬头道,“是新同学吗?”

    黄予春点了点头道:“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初来乍到,你们多照顾他些。”

    林北石干笑两声:“同学们好,我叫林北石。”

    “林同学好!”

    几个学生笑眯眯和他打了招呼,兴许是他拘谨,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就热情地到他身边来自我介绍,给他说班上的学习进度。

    “我们班任,就带你过来的那位老师,她教生物,然后我们生物已经复习到………”

    黄老师见他们聊得不错,这才不动声色出了教室门,和陆景文打招呼,他们走到过道的栏杆那,黄予春说:“小林看起来还挺拘谨,人比较怕生吧。”

    “……嗯。”

    陆景文想起来第一次见林北石的时候,又想起来林北石刚来到家里面的时候,叹道:“有时候确实有些怕生。”

    “因为一些不可抗的事情,”陆景文说,“他有两年没待学校了,对学校也陌生些,还得老师您多关注费心。”

    “职责所在,”黄老师说,“陆先生放心。”

    教室内,几位同学和林北石聊完,就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复习,林北石把记好的便利贴沾在桌子上,而后抬起了脑袋。他下意识往门口那看,结果没看见陆景文的身影,人一下子就有些慌张。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抬起脚急急忙忙往外头走。

    出了教室门,林北石一眼就看见陆景文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摆弄着桌面上摆着的一个小猫摆件。

    没走,还在呢,林北石脑子里兀地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自己没被丢下来。

    那边陆景文有些意外林北石这么着急地出了门,站起身问:“你要去哪?”

    “没…没事,我就出来看看,”林北石这会儿想起来刚才陆景文说过会等自己,他立时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于是佯装看风景,“今天天气真不错啊,你说是吧,陆……呃,景文。”

    陆景文长眉挑了挑,他意识到了,随即笑了,语气温和:“是啊,天气不错。”

    若是鸿茂的工作人员在,一定能看出来他们老总这会儿心情十分愉悦,堪比如今九月份秋高气爽的天气。

    陆景文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素环:“书放好了吗?”

    林北石问什么答什么:“放好了。”

    “那去领校服吧,明天星期一,都要穿校服升旗。”

    林北石点头如小鸡啄米:“好。”

    两个人离着一个肩膀的距离,下楼去领了校服。

    校服一共有六套,夏季两套,春秋两套,冬季两套,林北石抱着这堆衣服,有些心疼钱,怎么那么多套啊!

    他在县中就两套校服啊,一夏一秋,也够穿了。至于冬天,忍忍就过去了。

    不过有了这些衣服,就不用再买衣服了。林北石爱惜地摸着它们的包装袋想,校服好穿耐穿,上山下乡无所不能,比起市面上的衣服也没那么贵,这么多套能穿好久了!

    第二天,林北石穿着校服坐在了陆景文对面。

    三中校服是黑白的,看起来极其干净利索,陆景文看着林北石怔愣了片刻。

    林北石这么穿着,有模有样的,活脱脱一个十七八的高中生。

    有那么一瞬间,陆景文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未成年的高中生。

    简直是胡闹啊!

    陆景文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罪恶感。

    他在心底默念了好几遍林北石二十岁了,也有参加工作,不是真的单纯高中生,但还是没能减轻自己花钱让学生和自己谈恋爱的负罪感。

    太过火了,陆景文有些头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

    两个人吃了早餐,陆景文开车送林北石去了学校。

    三中七点上早课,陆景文自己的作息和这差不多,送林北石去学校倒也算得上刚好合适。

    路上林北石坐在副驾驶那看书碎碎念,脑袋越凑越近书本,等红绿灯时陆景文忍不住敲了敲他的书本。

    “不要看那么近,会把眼睛看坏的。”

    林北石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后脑勺靠在椅背那。

    “这样不近……这样可以了吗?”

    林北石转过脑袋问。

    陆景文被他逗笑了,褐色的眸子升起了点光:“嗯,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陆总:罪恶感飙升

    34 chapter34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上学这些天, 林北石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高三是很忙碌的时候,又因为他落下的功课有些多,做练习与试卷的时候总是会遇到不明白的问题。因而一下课就往老师办公室跑。

    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上学机会, 所以卯足了劲要好好学习。

    等到他同桌拍着他的肩膀说放学了,他才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了。

    晚霞在天际飞着,一层金光镀在教学楼后面那一排梧桐树上面。

    林北石收拾好自己的作业,出了教室门。

    高三六点四十开始晚读, 他还有一个小时十分钟的课余时间。

    榕城三中有走读也有寄宿,寄宿生稍微多一些, 走读生大部分在校外就餐,也有图方便直接去食堂的。

    走到教学楼底下,林北石看见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学校食堂那边走。

    他也往食堂那边走。

    陆景文养了他快两个月, 总算把他养得健康了些,上次去检查, 他的各项指标基本上回归了正常值。

    再加上以后要在学校上课, 还是食堂方便, 林北石这下有了证明和底气, 总算不让陆景文花钱请人给自己做饭了。

    吃完又回去学习, 再上了三节晚自习, 林北石终于放学了。

    下课时已经九点二十分了,林北石跟着大部队下了楼梯。

    三中管得不严,也能带手机进校,不过带来之后要按照放在讲台旁边的小架子上面。

    林北石按了按在他眼里堪比天价的手机, 屏幕亮了点光, 露出微信上面的几条消息。

    时间在一个小时前之前, 发的人是陆景文。

    陆:北石, 我今天晚上有些事要回老宅, 不能来接你了。

    陆:我叫了代驾来接你。

    陆: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而后还发了车牌号。

    屏幕的冷光落在林北石那如画的眉目上,他的脚步可疑地顿了顿。

    他看向校门口那,有许多学生骑上自行车出了校门,也有些上了私家车。

    林北石走到校门口,认了好一会儿才对上车牌号。

    那是一辆改装过的SUV。

    林北石打开车门坐在了后边,驾驶座上是个年轻人,两个人互相确认好之后,车子缓慢地驶出了校园前的马路。

    上学这些天,林北石上学下学一直是陆景文在接送。

    虽说林北石曾经表示自己不用接送,陆景文一天到晚已经够忙了……犯不着受累过来接自己。林北石当时想,自己又不是没有腿,坐两站公交再走一会儿的事情,也没多麻烦。

    但陆景文的说法是,接送就是顺路的事情,他也要上下班。

    再说转公交再步行也不方便,用时也长,还不如他直接开车过来来得方便。

    这件事就这么被陆景文不由分说地定下来了。

    这么一来……倒是习惯成自然了……这会儿来接的不是陆景文,林北石竟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不习惯。

    如果是陆景文,这会儿他们应该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他转头看向车窗外,外头开始起了大风,呼呼吹着满街的树,叶子哗啦啦刮了一地。

    林北石想起来天气预告说这几天又有台风了。

    九月份过后的台风对上南下的冷空气,那可是凄风吹冷雨,电闪加雷鸣。

    等回到庐南,林北石打开大门。

    房子里面黑落落的,阳台那透进来些光怪陆离的霓虹灯,里头连个人影都没有。林北石打了个哆嗦,啪嗒一下打开灯,把书包放到卧室里面,按着手机给陆景文发了消息报平安。

    两个人待的时候觉得这房子很大,一个人在这待着,那就更显得空旷寂寥。

    林北石洗漱完,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净,再把自己的脏衣服给洗了挂好。

    做完这一切,他露了个脑袋去看客厅,仍然空荡荡的,陆景文还没有回来。

    以往晚上都是两个人待在家里面的。

    林北石抿了抿嘴唇,慢吞吞地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坐下。

    他环顾周围,又起身在房子里面走了一圈,厨房里面摆着整齐但已经明显有使用痕迹的厨具,曾经空落落的冰箱里面现在塞着满满当当的青菜肉蛋奶和零食,阳台那摆着一圈自他到来之后随之而来的生机勃勃的花花草草……

    林北石转悠回自己的房间,去到衣帽间,他看着那些陆景文买回来的衣服。一开始,林北石并不怎么敢穿它们,怕穿脏穿坏了。

    后来陆景文发现他不穿,以为他不喜欢原来的衣服了,又打算把他拉到商场再买,林北石好说歹说,表示自己很喜欢,以后也一定会穿,陆景文才没去买。

    林北石看着那些衣裳,目光忽然愣了愣。

    他站起身,数了一遍衣架的数量。

    数完他不死心地又数了一遍,发现真的多了两根衣架。

    他仔细地把那些衣服挨个看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多出来的那两件

    白色的衬衫,被POLO衫和他以前在拼夕夕买的短袖夹在中间,很不起眼。

    还有一件运动短裤,委委屈屈地塞在了最后头。

    陆景文什么时候给自己买的?

    自己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林北石愣了半晌儿,伸手去拉挂衣柜底下的叠放柜和小抽屉。

    以他对陆景文的了解,买两件回来绝对不是陆景文的风格。

    那几个柜子林北石不拉不知道,一拉吓一跳,里面的衣物从头到脚的都有,款式丰富,风格多样,按照季节安放,折得整整齐齐,把柜子塞得满满当当。

    那两件挂在外面的,估计是陆景文发现实在没地方塞了,只好找了衣架塞到两件衣服中间和最后头。

    林北石喉头一哽,简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他又走回了客厅,在沙发那坐下,他抬头看着周遭的一切。

    陆景文不在,本来就安静的房子更是针落可闻。

    林北石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想起来自己和陆景文几乎每天都坐在这里,有时候他们会聊天,有时候会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自己看书,陆景文就看报表和项目文件。

    电视一般会开着,声音调得很低,里面有时是电影,有时是新闻,有时候是絮絮叨叨的狗血肥皂剧。

    但现在………

    好安静。

    林北石想,真的好安静。

    一股违和感和不习惯的感觉愈演愈烈。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一件事情,陆景文在认认真真按照那个荒谬的合约和自己谈恋爱。

    而自己,竟然被他养习惯了。

    习惯他的存在,他的给予,习惯他周边的一切。

    而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事实上,陆景文的的方式与做法算不上多高明。他毫无恋爱经验,和林北石相处还需要有人来提点,所做的一切几乎全凭本能。比起那些浪漫的做法,花里胡哨的方式,他所做的事情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但作为一个年长者,他有极高的耐心,极强的定力,极大的包容,他很坚持,也很温和。

    也算是应了方延亭那句“年纪大的会疼人”。

    所谓温水煮青蛙,也大抵如此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北石往沙发里面缩了缩,抱着膝盖出神地看着手机里面陆景文给自己发的消息。

    他往上翻,发现几乎每一次会话都是陆景文先发的。

    这么一对比,林北石灰色的眼眸轻微地颤了颤。

    按照合约里面所说的,作为一对恋爱伴侣,自己好像有点不合格。

    思及此,林北石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在心上。

    他缓慢地往上翻,等翻到尽头,又慢慢往下面移。

    林北石的手指动了动,鬼使神差般地发出了一条消息。

    老宅那,陆景文的手机震了震。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有些意外。

    是林北石发过来的。

    “你今天还回来吗?”

    林北石发出消息就后悔了,着急忙慌想要撤回,没想到那边秒回了。

    “回来。”

    “可能会有些晚,你早点休息。”

    回完消息,陆景文抬起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陆老爷子。

    陆老爷子怒火中烧地瞪着他。

    一个小时前,陆景文来到陆家老宅见陆老爷子。

    刚进门坐下,陆老爷子就甩下几张照片。

    “解释清楚!”陆老爷子一边敲着拐杖,一边暴跳如雷,“你为什么会把一个男人带回家!!!”

    “还是个高中生!”

    陆景文定定地看着那几张照片,是他送林北石上学的图片。

    拍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梧桐树底下,林北石穿着校服,没绑好的头发垂在肩膀上,他把书包递给一身西装的自己,正准备弯腰去系开了的鞋带。

    陆景文欣赏完,抬眼毫无波澜地看向自己的爷爷:“您找人监视我。”

    涵养让他仍然对长辈使用敬称。

    陆老爷子一噎,随即道:“你是我们陆家的孩子,是我的孙子,就算是监视又怎么样?我管你又有什么错!”

    “………”陆景文冷笑,“我是二十八岁,不是八岁。”

    “您管不了我,也没必要管我。”

    “你!”

    “你这是把我们陆家的脸都丢尽了!”

    “让你结婚生子和要你命一样是吗?!”

    陆老爷子气得站起来要用拐杖打陆景文的后背,被刘妈拦住了。

    “气大伤身啊!”刘妈劝道,“陆先生,您不能这样气爷爷啊!”

    陆景文没有说话,而是把桌子上的照片一张一张收齐,用一个燕尾夹夹好。

    陆老爷子差点被他的举动气晕,敢情当他是送合照的了!

    “我不管你要谈什么恋爱,反正男的不行!”陆老爷子说,“更何况这是一个学生!人家还没成年,你是畜牲吗!”

    陆景文的表情明显空白了一瞬,然后他抓紧那些照片:“他成年了,二十岁了。”

    陆老爷子的气这时候才消了点,陆景文向来不撒谎,说是成年,那就肯定是成年了。

    但是陆景文接下来的话还是让他暴跳如雷。

    “不管您同不同意,”陆景文道,“他现在都是我的恋人。”

    “您可以监视我,但您也该明白,我是成年人,不是小孩子,不会坐以待毙。”

    “您找来的人,我会收拾的。”

    “至于您想要的,抱歉,”陆景文继续说,“不管是孙媳妇,还是孩子,这些都没有。我这一辈子只有两种走法。”

    “一,找到一个同性恋人过一辈子;二,一个人过一辈子。”

    “您很清楚不是吗?”

    “我改不了的。”

    “就算把我关在戒同所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陆老爷子举起了拐杖,这回刘妈没拦住。

    而所有人都没想到,陆景文像上次一样没有躲。

    他挨了一记拐杖,一点声音也没有。

    陆老爷子没想到他没躲,真打下去了又后悔,气势汹汹地坐了下来。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谁也不服软。

    在陆老爷子看来,男女结婚生子天经地义,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孙子成为一个异端,他想尽办法要帮孙子纠正,觉得是为孙子好,但纠正不回来,还和孙子闹成这样,他火大得很,觉得陆景文完全不理解自己。

    “如果没什么事了。”

    陆景文再次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林北石发过来的消息。

    陆老爷子瞪着他。

    “我就先走了,”陆景文顺走了那几张照片,“再见。”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35 chapter35

    ◎很怕打雷吗?◎

    回程路上, 陆景文车开到一半,天就开始哗啦啦下起大雨,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迈凯伦破开雨幕, 朝着前方驶去。

    开了半个多小时,陆景文从老宅回了庐南。

    车门打开,后背连着左肩的位置疼得厉害,陆景文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陆老爷子那一下属实是没收手, 拐杖头砸下来,力道大得很。

    陆景文猜现在应该是青了。

    他一边走, 一边按亮手机屏幕,这会儿已经快十一点了。

    从电梯门出来,他开了家门, 客厅还亮着,阳台的落地窗隔绝了狂风骤雨, 却没挡住那稀里哗啦的杂乱声响。

    沙发那冒着个黑乎乎的脑袋。

    陆景文动作极轻, 他弯腰换掉自己的鞋, 无声无息地绕到沙发那。

    茶几上摆着几本试卷和练习册, 上面用黑红的笔密密麻麻写了好多注解。

    一本天利三十八套数学高考卷落在沙发和茶几之间。

    沙发上, 林北石闭着眼睛, 脑袋搁在扶手那,头发软软地垂在颈侧,怀里面抱着个靠背枕,手里攥着支笔。

    他睡着了。

    陆景文心一下子软了, 他半蹲下身, 小心地把林北石的脑袋移到自己的胳膊上, 而后伸手去抄林北石的膝弯。

    虽说后背还有伤, 动起来疼得很, 更何况林北石是个成年男生,即便轻也轻不到哪去。但陆景文还是把人抱起来了。

    林北石应该是睡熟了,被抱起来也没有醒,只是眼皮动了动,脑袋一歪往陆景文的胸膛靠。

    陆景文愣了一下,心跳顿时有点失速,整个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他适当加快速度,往林北石的房间走去。而后拧开房门,轻手轻脚把林北石放在床上,再把薄毯子展开,盖在林北石身上

    盖好后,陆景文走到窗边,准备把窗帘拉上。

    刹那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半个天际。

    “轰隆——!”

    雷声猛地炸开,震耳欲聋。

    这一声把林北石吓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陆景文听见动静就回了头,看见林北石坐在床上,全身上下都在抖,脸白得像是血一下子被抽干了。

    “北石?”

    陆景文叫了林北石一声,但后者毫无反应,好像还没从深重的噩梦里面醒过来,嘴唇一直在打哆嗦。

    “林北石!”

    陆景文快步走到床边,把林北石的肩膀轻轻掰向自己,强迫林北石看向自己。

    林北石这才稍微回过了神。

    他微微佝偻着背,肩膀还颤着,昂起头勉强对着陆景文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

    话音还没落下,外头风吼雨啸,顷刻间又响起一声惊雷。

    炸雷声响,刹那间林北石的表情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而陆景文在下一刻不由分说地扣住他的后背,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揽住了他的脑袋。

    陆景文的手指陷进林北石那一头柔软的黑发里面。

    窗外雷声延绵不绝。

    林北石喘着气,额头抵在陆景文身上。

    那些要命的雷声在陆景文的隔绝下变得遥远。

    他能清晰听到的,只有陆景文的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快而有力。

    又一道闪电划过厚重的大雨,随之而来的声响就在他们上方,堪称惊天动地,天花板的吸顶灯闪烁两下,竟然直接灭掉了。

    停电了。

    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窗帘关了一半,远处没有受到雷电影响,仍然还亮着的高楼大厦折过来一些光,浅浅地折进房间里面。

    那雷声渐渐远了,林北石察觉到陆景文动了动。

    林北石呼吸一窒,下意识抓住陆景文腰侧的衣服。黑色的西装被他修长的指节攥出分明的褶皱。

    陆景文明显顿了顿。

    他揽着林北石肩膀的手紧了紧,整个人没再动弹,另一只手卷着林北石散在肩膀处的头发。

    那黑色的发丝缠绕在他的手上。

    “很怕打雷吗?”

    “…………”林北石沉默了一会儿,略带干裂的唇在黑暗中动了动,“嗯……很怕……”

    陆景文手心下的身体仍旧微微发颤,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怕打雷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多人都会怕打雷,但是林北石怕得有点不正常了。他不像单纯的恐惧雷声,更像创伤后应激反应。

    他压低声音,极轻又极温柔地问。

    “为什么这么害怕?”

    好一会儿,陆景文才听见林北石的回答。

    “因为我爸……”林北石的嗓音低低的,几乎要隐没在嘈杂的雨声中,“他在雷雨天打人……”

    林北石想起很多个难熬的雷雨天。

    菜刀劈在桌椅上,木棍被打断,铁棍被打歪。

    妈妈满脸是血,自己也满脸是血。

    “雷声大,雨声也大……”他呢喃道,“能遮住……很多声响……”

    哭喊求饶声被湮没在瓢泼大雨中,棍棒打在身上的响动抵不过轰隆雷声。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沾血的棍子随着雷声打下来,每一下都足够让人爬不起来。

    很疼,林北石想,很疼很疼。

    但林北石没说出来,他只说:“雨很大,水一冲,血就不见了。”

    陆景文闻言眼睫颤动。

    寥寥几句,却不难拼凑林北石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这样害怕。

    紧接着,他俯身抱住了林北石。

    林北石愣了愣。

    后背传来很轻的拍抚。

    是无声又温柔的安慰。

    林北石深吸一口气,他心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小心又缓慢地将下巴抵在陆景文的肩膀上。

    靠一会儿就好了,林北石想。

    那柔软的黑发蹭在陆景文的颈间,带来难以言说的痒意。

    又带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林北石轻浅的呼吸也响在耳侧。

    那感觉仿佛在耳鬓厮磨。

    陆景文褐色的眼眸闪了闪,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黑暗中人的感官被放大了,这样亲密的接触让他不太适应。

    这样的环境与接触,总是会让他的身体条件反射地想起在戒同所的日子。

    黑暗的环境,他和其他男孩子被迫看着屏幕里面绞在一起的男人,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举着电棍在他们周围走动,只要他们有所反应,就会进行电击,然后给他们断水断食。

    要不然就是让他们这些男孩子两两牵手、拥抱,在进行这些举动的同时进行电击。

    最终让他们惧怕出现这些举动与反应。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陆景文厌恶并恐惧与人有身体接触,在进行长期的心理疏导后才有了改观。

    即便如此,有时候他还是会不适应与人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

    比如现在这样。

    但在过速的心跳和呼吸中,在身体条件反射而产生疼痛里面,陆景文并不松开自己的手。他一手拍着林北石的背,一手轻扣着林北石的后脑勺。那些不好受的身体反应被他强压下来。

    比起那些不舒服的反应与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抱住眼前人,更重要。

    他垂着眼,尽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温声在林北石耳边说:“没事了,不怕了。”

    “不怕了……”

    头顶的灯此时微弱地闪烁两下,倏然亮了起来。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们身上。

    外头雨声仍旧喧嚣嘈杂,察觉到林北石慢慢平静下来了,陆景文这才缓缓放开自己拢住林北石的手。

    林北石的手顺着西装滑下来。

    他的的鬓发被冷汗沾湿了,后背也全是凉的。

    陆景文抽了一张摆在床头柜的纸巾,递给他。

    “再洗个澡吧,”陆景文轻声说,“这么睡容易生病。”

    林北石慢慢点头,听话地起身去浴室洗澡。

    热水澡把他身上的冷汗冲掉了。洗完澡出来,林北石看见陆景文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

    “啊、您、你………”林北石磕巴了一下,有些震惊,“不、不休息吗?”

    “天气预报说,未来三个小时,市区这边橙色雷暴预警。”

    “所以,”陆景文说,“我想在这里陪你。”

    而后陆景文似乎是担心林北石不自在,又开口认真补充道:“当然,我只是坐在这里,如果你不习惯,也没关系,我可以在客厅待着,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出来找我。”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陷入一片安静。

    陆景文耐心地等待林北石的回答。

    “其实,”良久,林北石开了口,他脸上习惯性带上了笑,“……你不用这样的,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你也要休息的,在这里坐着陪我,或者在客厅陪我,都很累。”

    他话音落下,外头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炸雷声。

    林北石的脸一下子白了。

    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面前传来一声极轻的,无奈的叹息。

    “我不累。”

    “北石,怕就别逞强。”

    “我想陪你,也会陪你。”

    林北石灰色的眼睛雾蒙蒙的,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陆景文叹口气:“那等你睡着了,我就回我的房间,好不好?”

    林北石犹豫了一会儿,外头电闪雷鸣的声响仍旧在继续,他挣扎了一会儿,先是看了一眼窗户,然后回过头说:“好……谢谢……谢谢你陪我啊……”

    “没事,”陆景文温声说,“躺好,睡吧。”

    开关按下,头顶的灯缓缓灭掉了。

    林北石躺在床上,他往床边看去,陆景文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像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虚影。

    或许是因为有人陪伴,林北石感觉外头响着的雨声和雷声不那么恐怖了。

    风声呼啸,拍打在玻璃上。

    “陆、陆景文,”过了一会儿,林北石忽然出了声,“你冷吗?”

    陆景文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不冷。”

    林北石窝在被子里面,声音隔着被子,听起来有些不清楚:“那,晚安。”

    “晚安,”陆景文说,“睡吧。”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终于传来轻浅又均匀的呼吸声。

    陆景文靠坐在椅子上太久,后背酸痛得更厉害,他小心地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给林北石掖了掖被子。

    他借着透过窗帘的一点昏暗的光,认真地打量着林北石,伸手小心地把林北石脸上挂着的一缕发丝捋开。

    睡着的时候,很乖。陆景文不由得想。

    手下的人忽然动了动,有点凉的皮肤与乌黑的眼睫擦过陆景文的指尖,陆景文手一缩,一颗心如擂鼓震动仿佛要跳出胸膛。

    头晕目眩电流击中的感觉从太阳穴通到脚板底,向来健康的心脏此时不堪重负般地疼。

    陆景文缓慢地后退几步。

    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不得不按住椅子的扶手。

    而后脱力般坐了下来。

    36 chapter36

    ◎到底是什么关系?◎

    约莫过了十几二十分钟, 或许更久,陆景文总算平复了自己的心绪,那剧烈的生理反应也渐趋向缓。

    他有些累, 安静地靠着椅背,目光落在已经熟睡的林北石身上。

    暴雨拍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在这样一个风雨如晦,电闪雷鸣的夜晚,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久违地感到心安。

    他不知不觉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临近凌晨四点, 雷声渐渐消失了,林北石也迷迷糊糊从睡梦里醒过来。

    他迷迷瞪瞪睁开眼,下意识朝房间那张椅子看过去。

    椅子上有一个人影。

    林北石的瞌睡立马跑了一半。

    陆景文怎么还在这?

    林北石思绪混乱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外头还在刮风下雨,九月末的天气有些凉, 他小心地起了身, 光脚踩在卧室里的地毯上。

    这地毯是陆景文在林北石住进来不久后让人铺的, 毛毯整体是米白色的, 零星有些花草星星的图案, 触感毛绒绒的, 围住了整张床和床旁的飘窗。

    飘窗上面放有小书架和小书桌,还叠有一张小毯子,林北石伸手把那张毯子勾到手里面。

    他一边走,一边将毯子张开, 将那毛毯子慢慢盖到陆景文身上。

    椅子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 微微动了动。

    林北石顿时有些紧张, 准备松开自己掖着毛毯一角的手, 起身逃回床上。

    但紧接着, 陆景文就睁开了他那双褐色的眼睛,抬手一下子捉住了林北石将退未退的手腕。

    那一截腕骨被陆景文修长的指节严丝合缝地扣起来。

    林北石霎时僵住了。

    兴许是因为天气转凉,陆景文又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林北石感觉他的手心很冰,仿佛刚从湖水里面捞出来一样。

    而自己的腕骨是温热的,两相对比,林北石被冰得蜷了蜷自己的手指。

    “啊……对、对不起,”林北石顿了顿,他干笑了两声,磕磕绊绊地开口,“我……我怕你冷来着,我不是故意吵你的。”

    两个人凑得有些近,说话间,陆景文几乎能感受到林北石轻浅的呼吸,还有那灰蒙蒙的双眼投过来的目光。

    手心的腕骨也热,热得陆景文有些发慌。

    这是年轻的,滚烫的,是带着被养回来的,蓬勃的生命力。

    一股脑倾泻在他的面前。

    那样的近,近到快要突破安全的距离。

    陆景文有些难耐地偏了偏头,胸口火烧火燎地疼。

    “是我睡眠不好……”陆景文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是你的问题。”

    话语间,他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扣着林北石的手。

    林北石如蒙大赦,赶紧直起了身,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

    陆景文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上面残留着让他无法忽视的,面前人的体温。这温度甚至让他感觉到烫。他转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这会儿已经四点七分了。

    凌晨温度低,确实会有些冷。

    陆景文站起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动作略有凝滞,后背传来的酸痛不禁让他轻皱了一下眉。

    但很快,他就恢复如常,语气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不小心睡着了。”

    “有没有吓到你?”

    林北石立刻把头摇成拨浪鼓,有点惶恐:“没有没有!”

    “那就好,”陆景文的声音很稳,语调仿佛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冷静淡然,“今天周六……继续睡吧。”

    榕城市区严禁补课,即便是高三生,都能有周末时间。

    林北石闻言点了点头,往床边退,坐在了柔软的床垫上,目光有些忐忑的落在陆景文身上。

    “我先出去了。”

    察觉出林北石的不自在,陆景文看了一眼合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外头已经不打雷了,但还在下雨,风呼啦啦吹个不停。

    陆景文的语气像在照顾自己的晚辈:“记得盖好被子,不然容易着凉。”

    “好好休息吧。”

    林北石在黑暗中忙不迭点头。

    门咔哒一声合上。

    陆景文出去了。

    林北石深吸一口气,扯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只露了半个脑袋出来,活像个火腿肠包子。

    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三个小时,起来的时候已经七点了。

    林北石打开门,看见门上依然贴着一张纸条。

    早餐在桌子上,今日降温,大雨,如果出门,记得穿厚些。

    备注:雨天出门不便,已备专车接送,如需出门,务必联系该电话。

    林北石把便利贴揭下来,折好拿进房间。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纸盒子,里面有着一罐星星和一沓折好的,花花绿绿的便利贴。

    他把新的放进去,把纸盒封好放回原位。

    早餐是青菜瘦肉粥,外加牛奶和鸡蛋。牛奶放在恒温盘上,非常热乎。

    林北石三下五除二把它们全吃干净,收拾好碗筷,换了厚实的衣服出门。

    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乖乖拨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让林北石直接到地下车库找他。

    “车牌号是榕A……”那男人停顿了一下,“榕A47589,银色SUV。”

    林北石点头应好,开门去乘电梯。

    地下车库很大,林北石找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辆银色的SUV和车前穿着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

    孙南涛也看见了林北石,他低头看了好几眼手机里面自家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抠出来的蓝底证件照,反复确定了照片和面前的人是同一个。等确定完,他快步向林北石走过去,同时伸出了手。

    “林先生好,我叫孙南涛。”孙南涛自我介绍,“是过来接送您的。”

    林北石拘谨地和孙南涛握了手,笑了笑:“我叫林北石,叫我小林就好了,今天谢谢你啊。”

    孙南涛摆手示意不用:“不客气,应该做的。”随后他给林北石拉开了车门,请他坐到后座。

    SUV很快启动,缓缓驶出地下车库。

    孙南涛一边把车开出去,一边借着后视镜好奇地打量后座的林北石。

    那份恋爱合约是孙南涛拟的,他自然知道后座这个叫林北石的男孩是合约方之一。只不过他没想到,林北石本人竟然是这样的人物,跟个高中生似的。

    而且真人与那张蓝底证件照里的少年也略有差别,他本人头发丝相比照片长得多,也柔顺得多,垂在肩膀那,有几缕还勾着下巴,像个艺术生。整个人气色相较于证件照上也好很多,脸也没那么消瘦,气质也有差别,证件照上的明显更青涩胆怯,身上的白T恤洗得发黄,看着可怜巴巴的。

    真人虽也拘谨,但是看起来就是大大方方又干净漂亮。

    区别大概就是摸爬滚打的流浪猫和被精细养着的家猫。

    也不怪孙南涛反复看了好几遍才敢确认是同一个人。

    悄悄看了好一会儿,孙南涛一拍脑门,想起来自己见过林北石。

    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次是去开会,自家老板半道上让他绕了个远路说要去一趟市医院看朋友。

    那个所谓的“朋友”就是后座上的林北石。

    孙南涛记得那时这青年语出惊人,叫了陆景文一声——“冤大头”。

    这称呼和陆总属实不搭,孙南涛和同事蒋芸因为这称呼还乐了好一阵。

    不过……老板也真是,孙南涛在心底吐槽,人都在身边了就不能发张近期的照片吗?

    发张都有点褪色不知道多久之前还和现在变化很大的证件照干什么。

    车子开出去地下车库,光线骤然亮起来,孙南涛这时候发现,林北石宽大的外套里面,套的似乎是一件榕城三中的校服短袖……

    孙南涛大惊失色。

    不怪他不知道,入学这件事是另外一个特助蒋芸去联系的,孙南涛并不知情。

    这会儿孙特助陷入一阵怀疑,觉得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难道陆总大逆不道地去拐带未成年高中生谈恋爱了???

    虽然这玩意不违法,但是道德上………

    不对……孙南涛突然想起来,之前拟定合约的时候,他记得乙方已经成年了。

    应该是穿旧衣服或者复读。

    还好还好。

    思及此,孙南涛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陆总那么严肃冷淡一看道德感就很高,根本不会干出格的事情,自己的猜测属实多余。

    林北石不知道孙南涛心里的弯弯绕绕,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本数学教辅,专心致志地看着。

    看完一题,路程竟然已经过半,林北石有些惊讶,小声感叹:“好快啊。”

    “我是赛车俱乐部的,”孙南涛说,“所以开得比较快,如果太快不舒服,我就开慢些。”

    林北石摇摇脑袋:“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谢谢你。”

    说完他继续去翻书页,孙南涛这才发现林北石在看教辅,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好学乖巧长得又好看!

    他们陆总上哪找的这样一个对象啊!

    车程有点长,孙南涛一边开,一边注意后面有没有跟车。

    开了一大段,并没有发现有可疑车辆。孙南涛放缓车速,把林北石送到医院。

    等到林北石进了医院,孙南涛给陆景文打了个电话。

    孙南涛道:“已经把林先生安全送达医院了,路上没有跟车,您今天早上收拾过一拨跟踪的人了,现在估计都收敛了,不敢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陆景文的声音:“嗯,那就好,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孙南涛笑眯眯道。

    他巴不得拿平时工资干送人工作,多轻松啊。

    林北石在医院待了一上午,中午到饭点的时候,他喂林嘉琳喝了点粥。

    刚喂完,病房门响了几下,林北石说了一声请进,门这才咔哒一下被拧开。

    林北石愣了愣。

    门口那,陆景文带着陆景然,神色如常:“小然说想来找嘉琳玩,我就带他过来了。”

    说完他微笑着看了陆景然一眼。

    接收到信号的陆景然立刻喜笑颜开:“啊……是啊!”

    他咧开一个八颗牙齿的微笑:“没错,就是我想来看看……”

    他一时半刻不知道怎么称呼林嘉琳好,顿了一会儿道:“看看妹妹。”

    反正以后哥说过以后都是一家人,陆景然想,叫妹妹肯定不会出错。

    等哥他们定下来了,陆景然想,那以后就真的有妹妹了。

    “啊对了,”陆景然拿出一盒颜料和绘画纸递给林嘉琳,“这个送给你,老师说,画画心情会变好。”

    “谢谢你,”林嘉琳弯着眼道谢,又有些不好意思,“我都没送过你什么呢。”

    “不用……不用送,”陆景然一下子磕巴了,“我不缺什么的,妹妹开心就好了。”

    两小孩立刻凑在一块了,林北石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陆景文。

    陆景文收到他的目光,温声开口问:“吃午饭了吗?”

    “还没,”林北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自己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小声回答说,“等嘉琳睡午觉了就吃。”

    林嘉琳抬起脑袋,她的目光落在林北石和陆景文身上。

    自家哥哥低着头,几乎不看对面的陆叔叔。

    而这位陆叔叔,目光堪称专注认真,一丝不差落在自家哥哥身上

    林嘉琳眼珠子转了转,嘴角扬起来:“哥,你现在和陆叔叔去吧,有小然哥和阿姨陪我,没事的。”

    “快去吧,”见林北石没动,林嘉琳伸出细瘦的手抓住林北石的袖口撒娇,“不然会饿的。”

    林北石拗不过她,眼睫轻微动了动,他抬手揉着林嘉琳的脑袋轻声说:“好,我现在去,有事给哥哥打电话。”

    林嘉琳用力地点点头,看着林北石和陆景文轻声慢步地出了病房。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回神在画纸上画出一朵红彤彤的花。

    “小然哥,”林嘉琳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画笔,“我哥和陆叔叔………”

    “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刚落下,陆景然已经蹦了起来,如临大敌地看着林嘉琳。

    37 chapter37

    ◎我也不知道。◎

    林北石和陆景文在医院附近一家逼仄的小炒店吃了午饭。

    尖椒炒肉辣得林北石两眼通红, 陆景文接了杯温水递到他手边:“喝点。”

    林北石咕噜噜喝了半杯水,目光瞥见陆景文笑着看自己。

    “其实我以前很能吃辣的,”林北石默默捡起一根肉丝放进碗里面, “最近没怎么吃,就有些不习惯。”

    林北石以前还是很喜欢辣口菜的,因为重盐重辣,比较下饭。但是最近几个月因为生病忌口, 林北石已经很久没有吃辣口的食物了。

    如今病好了才敢吃一些,只是林北石没想到, 仅仅是尖椒,自己就已经受不了了,反而是那些不辣的饮食更得心意。

    人果然是很容易淡忘与习惯的生物。

    陆景文不吃辣, 但听林北石这么说,他伸筷子夹了一片青椒尝了尝。

    确实辣, 整个口腔都发麻, 他搁下筷子, 对林北石说:“是它太辣, 你少吃些, 稍微过一下嘴瘾就好, 不然胃疼。”

    林北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吃完午饭两个人并肩走回医院,因为靠得近,肩膀轻轻地撞在一起。

    林北石意识到了,连忙和陆景文隔开了一点距离, 却没想到刚刚挪动一小步, 陆景文的手就扣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不要离我那么远。”

    陆景文的声音响在耳边。

    林北石愣了一下。他没再挪动步子, 维持着原先的距离, 但陆景文没有松手。

    他正有些奇怪, 陆景文的手指忽然顺着走动的幅度往下面移,自然而然地握住了林北石的手。

    虚虚握着,并不扣实,却又带着难以拒绝的力量,就像惊雷中的拥抱,雨夜中的陪伴。

    仿佛克制,又仿佛放肆

    林北石僵了僵,一颗心忽然跳得极快,脑海中突兀地显出昨夜的情景,陆景文按着自己的脑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自己的脊骨。

    他喉结上下滚动,不知道这样的心绪究竟怎么回事儿,只是手蜷了蜷,指尖扫在陆景文的掌心。

    陆景文眼睫随之一颤,褐色的眼眸微动。

    气氛变得有些暧昧不清。

    就像两个人如今合约之下逐渐变得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所以他们现在算什么呢?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个问题。

    说是恋人,似乎还差点什么,可若是说不是,那份签下的合约第一个不答应。

    可真是想不清楚,也悟不明白。

    但尽管想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也一直没松开对方的手。

    比起那次在奶茶店外正儿八经的尝试牵手,这一次牵手仿佛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也许是因为双手的接触并不深,这一次两个人看起来还算游刃有余,没有那么紧张了。

    然而实际上,陆景文还是有些紧张,他尽力克服自己的躯体反应,又担心林北石不乐意,所以不敢握严实,但察觉到对方没有要抽开手的意思,他松了口气。

    这会儿天不下雨,但是林荫大道上的树还带着丰沛的水珠,偶尔将叶子压垮,哗啦啦掉下来,落在他们面前。

    陆景文开口问:“最近在学校还好吧?”

    “还好,同学和老师都很好,”林北石说,“前几天模拟考了,分数等星期一才出。”

    “等成绩出来了,老师说………”

    林北石顿了顿:“说、说要开家长会,让……让家长尽量过来。”

    陆景文的眉毛挑了挑。

    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班级有家长群,陆景文很忙,并不怎么在群里面说话,但是老师发出来的消息,他都在空闲时间一条条认真看过。

    家长会是在下周五上午开,班主任黄予春希望每一位学生的家长都尽量到场。

    林北石哪里来的家长,他那爸妈都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所以林北石已经做好了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的准备。反正前十几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好,开会那天,我过去。”

    陆景文的话音响在耳边。

    什么?!陆景文说要去给他家长会?!

    林北石闻言一下子咬到了口腔的软肉,疼得嘶了口气。

    “嘶……陆……陆……”他磕巴了好一会儿,“其实……也不用,我可以自己开的,真的!”

    “没关系,”陆景文说,“我那天早上没有工作。”

    林北石愣了愣,不太相信陆景文这么忙的人会没工作。

    “真的吗?”林北石问。

    “真的。”陆景文回答得斩钉截铁,“开个家长会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你现在是学生,家长会都是关于学生的重要的事情,我想去听听,不然我不放心。”

    陆景文说着转头看了林北石一眼,发觉人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不说话?”陆景文声音很低,“不愿意我去吗?”

    “不,不是,”林北石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只是,有点不习惯,没有人给我开过家长会,而且,你也不是………”

    林北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嘟嚷似的小声反驳:“……不是我的长辈。”

    “没事,本来也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陆景文笑了笑,眼底闪着点碎光,他声音很稳,“要是觉得不习惯,你就把我想象成你哥。”

    “我本来就比你要年长,勉强能算半个长辈吧。”

    “……如果你乐意,像小琳一样,”陆景文轻微地一顿,语气很认真,“叫我陆叔叔也可以。”

    林北石差点又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不用,”林北石灰色的眸子震颤,“叫哥就好了……”

    他吓得用了敬称:“您、您也只比我大八岁……用不着、用不着叫叔叔。”

    陆景文轻微地合了一下眼皮,眼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那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陆景文继续问。

    林北石本来琢磨着上午看林嘉琳,下午去补课,晚上就休息休息或是继续订正自己的错题,倒还真有时间。

    所以他点了点头:“有。”

    “那明天晚上陪我去趟慈善晚宴吧。”陆景文轻声说,“带你出去散散心。”

    林北石闻言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好。

    回到医院,两个人一进门,正脑袋贴着脑袋商量要给蝴蝶填什么颜色的小孩齐齐抬起了头。

    陆景然这会儿看见自己哥哥就开始心里发虚,怕得要死,眼睛四处乱瞟,手脚也无处安放,心里默念陆景文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林嘉琳看见两个人肩并肩,也僵了一瞬间,但她很快就弯起眼睛,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陆景然也忐忑地叫了一声:“哥。”

    “快到点休息了,”林北石给林嘉琳戴上眼罩,“睡觉吧。”

    林嘉琳扒拉着眼罩露出一只眼睛,对陆景然道:“小然哥,我午睡啦,我们有时间再画。”

    陆景然重重点头:“睡吧,妹妹。”

    陆景文将手搭在陆景然的肩膀,语气平静:“小然想去哪,回家还是同我回公司?”

    “回…回公司。”陆景然只犹豫了一瞬。

    “那我先带小然回去了,”陆景文转头对林北石说,“你好好休息。”

    林北石点了点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了,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乖巧。

    门很快合上,林北石坐回椅子上,安静地守着林嘉琳。

    床头柜那还摆着林嘉琳的画,大片的绿色草地生机勃勃,美丽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充满了生命力。

    前两天主治医生说,联系上了两位骨髓捐赠者,医院已经开始着手给林嘉琳进行配型。配型时间大概要两周,如果配型成功,那林嘉琳就有救了。

    等病好了,他的妹妹就可以和同龄人一样健健康康的上学、锻炼、交友、工作……

    不用缩在医院的病房上了。

    他正思索着,病床上林嘉琳忽然把眼罩往上拉了一点,露出她那双和林北石一样漂亮的眼睛。

    “哥。”林嘉琳看向林北石。

    她隐约能看见林北石外套底下那件黑色领色的短袖。她见过这件衣服,榕城医科大附属医院离榕城三中很近,那里的学生老师很多都会来这里看病。

    护工阿姨推她出去晒太阳的时候,那些学生穿的夏季校服,就长这个样子。

    而林北石在来看自己的时候从不将这短袖穿在外头,往往会用外套严丝合缝地将它挡住,但有时候,林嘉琳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更何况,林北石周一到周五,来看自己的时候,总是挑中午学生放学的时间。

    如果没猜错的话,自己的哥哥是重新回校读书了。

    而刚才与陆景然的的东拉西扯中,这个猜测,已经被证实了。

    林嘉琳有些开心。

    两年前,她哥哥的成绩那样好,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棠溪县是县中,为了方便统计,要求学生将录取通知书寄到学校。可是领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林北石前脚刚走,后脚追债的人就撞开家门,她无用的父亲抛下她跑了,她在混乱中挨了追债人几下,头撞在桌角,整个人发昏。

    后来她被送到医院,检出来白血病。

    而林北石,将自己的通知书,那通往另一扇门的钥匙,彻底压在了箱子底下。

    现在有机会重新回去读书,林嘉琳是为了林北石高兴的。

    但林嘉琳也担心。

    她不清楚现在那位陆先生和自己的哥哥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但她明白自己现在还能在医院治疗,自己的哥哥能安安稳稳回到学校,平安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都依赖那位陆先生。

    世界上不会有莫名其妙的馈赠

    林嘉琳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要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更不希望林北石为此搭上一辈子。

    尽管刚才陆景然面对自己不依不饶地追问,最后慢吞吞地回答:“我哥、他、他在追你哥……他们、现在、在同居吧、其实我也不太、不太清楚……”

    陆景然甚至要伸出四根手指发誓:“但是妹妹……你相信我,我哥他不是坏人!他真的不是!他很认真的,他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肯定很好很负责的!”

    经过数次见面加上陆景然拍着胸脯的保证,林嘉琳勉强相信陆景文是个好人。

    但她还是担心,她只有这一个哥哥,这一个亲人。

    “怎么了?”林北石的声音打断了林嘉琳的思绪,语气有些焦急,“是不舒服吗?”

    怎么叫了一声哥就不说话了。

    “没有,”林嘉琳摇摇头,“我有点睡不着。”

    “前天有个照顾我的护士姐姐和喜欢的人结婚了,给了我喜糖,”林嘉琳眨巴着眼睛,“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北石被问得一愣。

    他手指蜷缩,指尖回忆起陆景文掌心的温度和触感。

    “我………”

    林北石停顿了一下,声音轻得近乎叹息。

    “我也不知道。”

    38 chapter38

    ◎把腿伸出来。◎

    周日白天, 陆景文不在家。

    林北石下午在家里补课。陆景文一共给他请了四位家教老师,分别补数学、物理、英语和化学。

    这些是林北石比较薄弱的科目。

    这天下午补的数学。做完一套试卷,林北石忐忑不安地坐在家教老师对面, 等老师改卷。

    家教老师是榕城二中的高级教师,改完卷夸林北石进步很大。

    “112分,比上一次高了十三分,”老师指着分数说, “基础分基本上都拿到了,要继续保持, 打好了基础才能继续攻克难题。”

    家教持续了三个小时,从下午两点到五点。

    老师刚走,没过二十分钟, 门就打开了。

    陆景文提着几个纸袋进了门。

    林北石才转头,陆景文已经将手上的纸袋递给他:“试试。”

    “这里有三套, 看看哪套你喜欢, 就穿哪套。”

    林北石的目光瞄了一眼, 看出来里面是三套西装还有三双鞋, 他一愣, 然后想起来今天晚上要陪陆景文去参加慈善晚宴。

    数学题做得太多, 林北石脑子宕机,把这回事给忘记了。

    慈善晚宴是正式场合,自然得穿正装。

    他连忙把纸袋接过来:“那、那我去试试。”

    林北石把装着西服的纸袋拿进房间。

    他依次把西装拿出来,三套西装都不一样, 林北石对这些了解不多, 只勉强认出来其中一套是燕尾服。其余两套, 一套是藏蓝色的单排扣, 一套是黑色的双排扣。

    拿出西装, 他看到一个袋子里面还装有东西,赶紧伸手把它们掏出来。

    掏出来一看,林北石辨认了一会儿,分出来两只袖箍、两只衬衫夹和一只肩带。

    林北石比了比那三套西装,最后拿起那一套最不容易出错的藏蓝色单排扣西服。

    他把自己的衣服给脱了,拿起白色的内搭衬衫先穿上,把扣子扣到最顶。而后他拿起袖箍,准备给自己套上。

    奈何一个人套不太方便,林北石又不熟悉这些东西,调节了好一会儿都没调好,只觉得这玩意比他之前穿的绑带高跟鞋还难搞。

    他把那没穿好的袖箍拿下来,又不敢乱放怕难找,干脆把那袖箍绕了两圈套在手腕上,捡起手机上浏览器搜怎么快速戴好袖箍。

    这时候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林北石一愣,下意识说了声“请进”。

    那门咔哒一下被拧开,林北石猛地发现自己身下只穿了件内裤,手顿时一哆嗦,点到了屏幕上的按键,手机里立时传来声音。

    “衬衫里面的袖箍和束缚皮环起到的是固定与装饰的作用,接下来,我们将会教大家如何正确佩戴袖箍………”

    视频音下,林北石只穿着件白衬衫和四角内裤,手腕上套着皮质的袖箍,笔直而有力的一双长腿暴露在空气中,脸刷一下红到要滴血。

    陆景文显然被这架势弄得愣住了,手搭在门把手上忘了放下来。

    他的目光浅浅停留在林北石身上一刻,然后迅速地移开了。

    “给你拿些领带和袖扣。”

    陆景文微微敛目,十分绅士地不看林北石,他扬起手上拿着的一盒子领带和用塑封袋装起来的袖扣:“待会儿试试看哪些合适。”

    林北石僵硬地点点头:“谢谢…谢谢你。”

    他一边说一边着急忙慌地扯过床上的被子,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下半身给遮了个严实,然后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对陆景文笑了笑。

    陆景文这才抬起目光,走近林北石,把领带和袖扣放在林北石身侧。

    手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解如何佩戴袖箍。林北石头痛地把这视频给关掉了,低着头恨不得找出地板的缝隙一股脑钻下去。

    太丢人了。

    陆景文看着林北石这一脸羞愤欲死的样,眼里带了点不分明的笑意。

    “没事,伸手,”陆景文捡起床上另一根袖箍,“我帮你戴。”

    林北石犹豫了一会儿,心一横,把手伸了出去。

    陆景文熟练地给林北石的手臂套好袖箍,没两分钟就整理好了。而后他看了一眼林北石身上的薄被子。

    “把被子松开,”陆景文说,“我帮你戴衬衫夹。”

    林北石感觉自己的脸轰一下热得更厉害,几乎要烧起来。

    “不用了,不用了,”他连说了两遍,又被吓得用了敬称,灰色的眼眸颤得厉害,“我自己查查怎么戴就好,不麻烦您,真的不麻烦您!”

    “不麻烦,”陆景文说,“一会儿就好了,很快的。”

    说着,陆景文低下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林北石。目光相撞,他们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没过一会儿,林北石败下阵来,缓慢地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只是戴个衬衫夹,很快的,林北石安慰自己。

    陆景文拿起一个衬衫夹,在林北石脚边半跪下来。

    他微微俯下身,衬衫和西装马甲绷紧,勾勒出他充满美感和力度的身形轮廓,林北石垂着眼看他,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以及流畅至极的面部线条

    这看起来几乎有种俯首称臣的感觉。

    而后,林北石抖了一下,陆景文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腿肚。

    “把腿伸出来。”

    林北石僵硬地照做了。

    陆景文将衬衫夹套到林北石的大腿上。

    黑色的皮质束缚带勒住白皙的腿肉。

    “紧吗?”

    林北石听见陆景文轻声问,不知为何,他觉得陆景文的声音有些哑。

    “还……还好……”林北石结结巴巴地回答。

    陆景文便将那束缚带稍微再调紧了一点。他不太敢触碰林北石的皮肤,每一次接触到,他都感觉有一股灼烧感从指尖传过来,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

    林北石很白,白得有点出乎陆景文的预料。

    大腿这个部位,本身就很少见到阳光,比身上其他地方要白得多。

    林北石平日里见到阳光的地方都已经称得上白皙了,比演艺圈里面那些当红小生还要白……这大腿就更不用说了。

    跟一节刚捞出来洗干净的藕似的,白生生的,还透着点红,看起来很健康。

    因此腿上极浅的疤便显得不甚明显。

    陆景文看清大腿上有好几个仿佛烟疤的痕迹时,呼吸停滞了一瞬。

    谁弄的?!

    “你腿上的疤……”陆景文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好涵养,才没有当着林北石的面骂出来,“……怎么回事?”

    林北石垂着脑袋看了一眼自己大腿那几个疤。

    烫得很混乱,有一个甚至在大腿内侧。

    不过因为年岁久远,疤痕淡化,有些印记其实不太清楚了,只留了十分浅淡的,几乎看不太出来的,白色或是浅粉色的痕迹。

    “……很久以前的了。”察觉到气氛骤然凝重下来,林北石想对着陆景文笑笑,把气氛变得轻松些,但他终究还是没笑出来。

    “我……我妈逃跑了……他很生气……我又打不过他,他鞭子抽得不过瘾,就用烟烫,我还要上学,他不敢烫明显的地方……所以就这样了……”

    “现在……”林北石小心翼翼地觑着陆景文那逐渐变冷的神色,和他死死捏着带子,骨节发白的手,赶紧小声补充说,“现在没事了,一点都不疼了。”

    陆景文沉默着把三根夹子前后左右夹在衬衫上,他想起来林北石的父亲现在还是失踪状态。

    他最好是死干净了。

    衬衫夹很快就戴好了,陆景文一起身,林北石就赶忙抓起裤子穿好,又套上西装马甲和外套。

    藏蓝色的单排扣西装很合身,陆景文第一次带林北石去买衣服,就从导购员那记下来了林北石的尺寸,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陆景文给他挑了根橙蓝撞色的领带,认真地帮他把领带打好,又给他戴上一副合适的袖扣。

    试了这一套又试了两套,林北石还是喜欢这套藏蓝色的。

    这一番拾掇下来,林北石从青涩的高中生变成了彬彬有礼又年轻漂亮的小公子,一派绅士范。

    而时间也已经到了六点半。

    慈善晚宴在八点开始,七点左右嘉宾就开始进场。

    林北石跟在陆景文身边进了会场,被整个会场的豪华震惊了。他跟着陆景文在会场一个VIP席位坐下,前边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待会儿会进行公益表演。

    陆陆续续会有人来找陆景文聊天谈话,谈的几乎都是公司上面的事务,林北石听不大明白,只是好奇地看着面前的舞台。

    灯光映在他脸上,给他近乎完美的容颜打上一层柔光,那双灰色的眼眸很有神,折进极亮的一点光芒。

    侍应生将牛排放在餐桌上,陆景文抬手结束了自己的谈话,转而去帮林北石切牛排。

    林北石诚惶诚恐地被喂了一口,举手表示可以自己来。

    陆景文依言将餐具递给他,让侍应生给他拿了杯橙汁。

    林北石没吃过西餐,笨拙地学着刚才陆景文的样子切牛排。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慢吞吞地切两块出来,小心地将其中一块摆在了陆景文的盘子里。

    陆景文扬了扬眉,神色一下软了下来,和刚才与人谈话时严谨冷肃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也吃一点,”林北石轻声说,“你晚上还没吃东西呢。”

    “嗯,”陆景文轻轻应了一声,“谢谢你。”

    他咬了一口林北石给自己切的这块牛排。向来不重食欲的陆景文觉得这块牛排异常地美味。

    他在试着靠近我。

    陆景文不由得想。

    【作者有话说】

    陆总:他在试着靠近我(笃定)

    39 chapter39

    ◎我们养它吧。◎

    林北石刚将牛排塞进嘴里,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了他们旁边。

    安德蒙穿着玫红色的西服,领口别着一个黑色的蝴蝶结,旁边跟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青年。

    “嘿, 陆,啊还有林,”安德蒙很自来熟,“好久不见。”

    “介绍一下, ”他拉着身边穿着燕尾服的青年,“这是方延亭, 我和陆的朋友。”

    方延亭笑眯眯看着林北石,镜片后面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讶。

    “你好。”方延亭率先伸出了手。

    林北石赶忙起身同他握手:“你好。”

    简单打过招呼,方延亭别过头和安德蒙碎碎念:“这也太好看了, 跟艺术品似的。”

    方延亭以前是艺术院校的,业余时间玩摄影, 给他们学校包括但不限于表演专业的同学拍照, 见过不少颜值超高的校友, 有些现在在娱乐圈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颜粉遍地。

    林北石这脸……方延亭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得出结论, 完全不输啊!

    方延亭咋舌:“这都赶上影星了………”

    他声音悄摸的,只有安德蒙听得见,但是目光却没多加掩饰,落在林北石身上。

    林北石对于目光是十分敏锐的。他从前在酒吧打工, 经常要赤裸裸地面对许多意味不明的视线。按道理说, 长时间面对这样的打量, 他应该对这些视线脱敏了, 然而事实上林北石并没有习惯, 反而敏锐到只要在同一个区域的人多打量他几眼,他就会很快察觉,并根据那些目光里的意味作出反应,或是摆脱逃走,或是硬着头皮上前去调笑。

    他早早就学会了看人眼色。

    此时此刻,面对方延亭没有过多掩饰的目光,林北石有些惴惴不安。

    他知道面前这位方姓友人的目光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味,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但是离开酒吧那样的环境太久,面对这样目光,他无所适从,还有些担心会出丑,在陆景文的朋友面前丢脸。

    别看了别看了,林北石不动声色地垂下脑袋,有些崩溃地在心里碎碎念。

    忽然嗡嗡的震动声从方延亭的手机传出来。方延亭移开了自己的目光,林北石觉得全身一轻,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消失了。

    方延亭打开手机,看见三人小群里面,顶着漆黑头像的陆景文言简意赅地发了一句话。

    “延亭,不要盯着他看,他会紧张不安的。”

    方延亭:“………”

    虽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欠妥,但是这操作真是秀了他这个单身狗一脸呢。

    他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专心致志地看天花板。

    安德蒙也看到了这条消息,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幸灾乐祸地看了方延亭一眼。

    晚宴很快开场,陆景文上台致辞。林北石端端正正做好,很安静地听着。

    听到一半,林北石就听见身边的安德蒙问他:“林,陆和你在平时相处得怎么样?”

    林北石从冗长的致辞中分出心神,有点紧张地回答安德蒙的问题:“……挺好的,他、他人很好。”

    话音落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林北石觉得安德蒙和方延亭都松了口气。但林北石自己还绷着后背,等着接下来的问题。

    “你别紧张,”方延亭冲林北石露出一个笑,“我们就是怕景文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他以前,过得比较惨,”安德蒙也叹了口气,想起陆景文在群里面一天一小问三天一大问的架势,有些头疼,“所以有时候,可能不太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知道你们相处得不错,”方延亭笑着,“作为他哥们也放心了。”

    林北石闻言,绷紧的背仍然没有放松,安德蒙的话让他想起来陆景文房间里那几个超大的展柜。

    那些展柜里面什么都有,从猫和狗的动物标本,到初高中的校服,甚至还有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人骨头。

    “我……”林北石说,“我觉得他,没有什么问题。”

    而后林北石干笑一声,斟词酌句地开口:“但,我还挺惊讶的,去他家的时候,觉得他的家那么大,怎么就只有他一个人,也不养点什么陪陪。”

    方延亭敛起笑,沉默一会儿道:“其实他高中的时候养过的,养过三只猫和一只拉布拉多犬。”

    “不过后来都死了,就没见他再养了。”

    林北石愣了愣,方延亭所说的猫狗数量,和陆景文展柜里面的一样。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恰在此时,陆景文的致辞结束了。

    安德蒙起了身,接着上去了,他是一个留守儿童心理健康项目的负责人,也是此次慈善晚宴的组织人之一。

    陆景文从台上下来,绕后回自己的座位,走到一半就被人截胡了,几家公司的老总拦住他,要和他谈谈项目合作的事情。

    这下就剩林北石和方延亭在桌上了。

    方延亭见陆景文被拦住,啧了一声,转头看向林北石。后者拘谨地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把橙汁喝完,又去吃桌子上量少但做得极其精致的糕点。

    糕点有些噎人,他用力咽也还是卡嗓子。

    方延亭随手拿过酒瓶倒了杯酒推过去:“你能喝酒吗?或者我再叫杯………”

    高脚杯里酒液晃荡。

    林北石已经很久没喝酒了。

    之前那次胃出血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酒,陆景文也从来不往家里面买含酒精的饮料。这会儿他看着方延亭递过来的酒杯,被噎住的嗓子让他头脑发昏。

    喝一杯应该没事。

    他伸出手把那酒杯拿过来,在方延亭话说完之前把酒一口全部闷完了!

    他喝得急,有些酒液溢出来划过颈间没入西装中,更多的划过喉咙,淌进胃里面,一路火辣辣地疼,激得他弯腰咳嗽起来。

    林北石没喝过这么烈的酒。

    这不应该是普通的白酒吗?!他心想,怎么这么辣……

    为什么要放那么烈的酒!林北石想。

    真的会有人喝吗!

    方延亭吓了一跳,赶紧去看瓶身。

    这酒是六十八度的白酒………

    高浓度。酒量好的都有可能一杯倒。

    每桌都有一瓶,但很少有人开。

    林北石咳得嗓子疼,眼睛也红了一圈,脸上浮现出两抹不知道是咳厉害了还是醉了的红晕,整个人晕乎乎病恹恹地靠着桌子。

    太久没喝了,再加上频繁生病免疫力和体质下降,林北石心塞地想,酒量也连带着下降了。

    方延亭眼见此景,急忙给陆景文夺命连环call,让陆景文别谈事了先来看看他对象。

    林北石被这一杯酒弄得晕头转向。

    他对这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在酒吧工作,陪酒喝醉是常事,陌生是因为他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迷糊中,他感觉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声音焦急地喊他的名字:“北石!林北石!”

    “没……我没事……”

    林北石毫无征兆地歪倒在陆景文身上,把头埋在陆景文的西装里面,双手无意识地环抱着陆景文的腰。

    陆景文浑身上下倏然一僵,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呼吸也急促起来。

    身体反应叫嚣着让陆景文把人推开,陆景文深呼吸着,意识抵抗着身体的条件反射,手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

    “只是……喝醉了……”

    陆景文听见林北石说。

    话音落下,他又听见林北石委屈地小声抱怨:“酒太烈了……”

    说完他就乖乖地抱着陆景文,不动了。

    陆景文低下头,将颤抖的手收回来,捧起林北石的脸左右看了一会儿,确定林北石确实是喝醉了,才放下心来。

    林北石没什么意识,脸下意识往陆景文的手心贴,乌黑的发丝缠在陆景文修长的手指上,被酒醺得红透的眼尾沾着点水光。

    漂亮乖巧到不可思议。

    方延亭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发誓,刚才林北石把被捧着的脸往陆景文手里贴的时候,他看见陆景文的眼神飘了一下!

    不可言说地飘了一下!

    “他……”陆景文的嗓子喑哑,“他醉了,我带他去楼上休息室休息。”

    方延亭麻木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景文半扶半抱地把林北石带走了。

    楼上的休息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陆景文把林北石轻放在床上,用纸杯给林北石接了点水。

    饮水机旁边是电视柜,上头放着个大盒子,陆景文瞄了一眼,发现这玩意儿好像是情|趣用品。

    上面贴着大大的纸条,严丝合缝地遮住了里面的东西:“爱的盲盒,用需付款,售价4998,给您和爱人一个奇妙夜晚!”

    纸条旁贴着一个大大的二维码。

    陆景文:“………”

    现在的酒店可真会挣钱。

    他没再给这玩意儿眼神,走到床边给林北石喂水。林北石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迷迷糊糊抱着被子转身,蒙好头就不动了,陆景文看着床上那跟馒头似的小山包,忍不住笑了。

    林北石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被陆景文带出休息室的时候,他还醉着。

    彼时慈善晚宴已经结束了,陆景文驾车带林北石回家。

    外面又飘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车窗上。

    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半。

    陆景文下车,开副驾门,把人半抱出来,一气呵成。

    林北石软绵绵的任由他摆弄,但走了两步,他忽然挣扎着从陆景文怀里面下来了。

    “你听见……听见了吗?”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左右张望着。

    陆景文怕人摔倒,抓着林北石的手肘不放,语气很温和:“听见什么?”

    “猫……”林北石声音很轻,语气却笃定,“有猫……猫叫。”

    陆景文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林北石脱缰野马似地挣开了陆景文的手,摇摇晃晃往角落里走,陆景文快走两步追上他,扶住他的肩膀,打开了手机的闪光灯。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脏兮兮湿漉漉的黑影。

    因为被人发现了,它在灯光下惊慌地喊叫着,贴着墙角往后退。

    林北石蹲下身,费力地睁大眼睛,说:“真的有……”

    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狸花,大概一个多月大,浑身都是水,应该是被雨淋湿了。

    和陆景文柜子里的,好像,林北石想。

    陆景文看着这猫,眼睫颤了颤。

    林北石忽然伸出了手。

    陆景文一惊:“等等!小心……”

    预想的被猫抓挠没有发生,林北石精准地捏住了小猫的后脖颈,掏出西服口袋里面,那在晚宴上顺手塞的餐巾纸,一点点擦掉猫身上沾着的水珠和脏兮兮的杂物。

    陆景文垂眸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把昂贵的西服外套脱下来,把那只小猫严严实实裹住。

    小猫一开始叫得极为凄烈,挣扎得厉害,但渐渐的,它似乎委屈了,它小声叫唤着,瑟瑟发抖地待在衣服里面,往林北石怀里面钻,两只爪子紧紧地勾着林北石的胸膛。

    林北石抱着它安抚,而后转头看向陆景文,小声地说:“……我们……我们养它吧。”

    周遭瞬间陷入一片沉默。

    陆景文觉得自己的脊背发疼。

    他的声音很干涩:“我……”

    “北石,我不太,”陆景文缓慢地说,“不太喜欢小动物……”

    “但我可以给它找一个好的归宿。”

    林北石定定地看着陆景文。

    陆景文垂下眼睫,他几乎想要在林北石的目光下逃走。

    林北石揉着猫脑袋,有些着急地说:“我…我知道了,但还找不到,就先养一会儿……不然……太小了,会死的。”

    因为醉酒,他说话断断续续,却难得生动起来,不似之前那么拘谨:“……就、就养一会儿……好不好………”

    陆景文闻言伸手碰了碰猫脑袋。

    小猫喵呜一身,小心地凑近他的指尖。

    “好。”

    一阵沉默后,林北石听见了陆景文的回答。

    “听你的。”

    40 chapter40

    ◎这和自己生的有什么区别?◎

    等抱着猫回到家里, 已经接近十一点。

    林北石酒还没醒,那高度白酒后劲实在太大,他现在都还处于一种迷蒙的状态, 抱着猫坐在沙发上,一脸茫然。

    陆景文从房间里面找来一个干净的收纳箱,又找了张毛绒绒的小毯子铺在箱底和周围。

    小猫咪咪呜呜地在林北石叫唤,林北石揉揉它的脑袋, 又去挠它的下巴。

    陆景文把箱子放在客厅电视柜前面,又走到林北石前面, 弯下腰道:“来,给我吧。”

    因为醉酒,林北石的反射弧变长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缓慢又小心地把怀里的那团西装递给陆景文。

    陆景文把猫接过来, 放到箱子里面。小猫刚落到毛绒绒的毯子上面, 后头就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陆景文心头一跳, 扭头看向林北石。

    后者四仰八叉地倒在地板上, 揉着撞红的脑门竭力想爬起来, 脚下却打滑,怎么也起不了身。

    陆景文哭笑不得,连忙过去把人捞起来。

    “还好吗,疼不疼?”

    林北石勉强支起了身子, 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 干笑两声后小声解释:“没、没事。”

    “我……想起、起来去、洗澡, ”他伸手比划着, 酒劲还没退下来的脸红扑扑的, 说话几个字几个字地蹦,“头晕,没站稳,摔了。”

    陆景文看着他脑门那的一道红痕,又心疼又好笑,扶着他往浴室走。

    “你先进去洗,”陆景文说,“我给你拿衣服,等出来再上药。”

    林北石听话地点了点头。

    浴室门合上,林北石先是捧了把凉水洗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效果不佳,他神智是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晕,脚步虚浮,头涨得要裂开。

    在这个情况下,全身上下的行头不太好脱。林北石哆嗦着手费劲地把外套的扣子解开,把裤子脱了。

    外套内的西装马甲也很快被脱下来,他抬手偏头,去解自己的袖箍。但那金属扣压得死紧,咬合力十分出色,林北石又因为醉酒头昏眼花浑身无力,硬抠了两下愣是没抠出来,还不慎拉扯到了调节带,给自己弹了个龇牙咧嘴。

    敲门声这时候响起来,陆景文的声音在毛玻璃的阻隔下有些模糊不清:“我给你拿了衣服。”

    陆景文站在门外等了一会儿,那玻璃门开了,林北石伸出了一条手臂,迅速把睡衣从陆景文手里捞走了。

    陆景文看着那只手臂眉毛一挑,衬衫还没脱。

    怎么那么久,还没脱完衣服。

    他想起下午林北石戴袖箍时那无从下手还要查教程的窘迫样,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玻璃门。

    “北石,要帮忙吗?”

    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林北石沙哑的声音传出来:“不,不用!”

    陆景文在原地站了两分钟,开口道:“那我出去了,有事叫我。”

    在这两分钟里面,林北石和袖箍又做了艰苦卓绝的斗争,事实证明,迷迷糊糊没力气的醉酒者有时确实难以自理。

    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陆景文只走了两步,就听见后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慢慢转过了身。

    林北石双手扒拉着门边,只露出个乱蓬蓬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因为酒精泛红,正在四处乱瞟。

    陆景文的目光对上林北石的脸,心霎时漏跳了半拍。

    林北石结结巴巴的话传到耳边:“我……打、打不开金属扣、压得太紧了……”

    此刻林北石觉得很丢脸,白天让陆景文亲自帮着戴,晚上还要陆景文亲自帮着脱,自己好似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废人,这点小事都需要人帮忙。

    话音落下,陆景文却没动弹,也没说话。

    林北石迷茫地看向陆景文的方向,只见后者神色不明,一丝不苟地绷直了背站着,整个人像一条拉紧了的钢丝。

    四周安静了两分钟,就在林北石以为陆景文不愿意的时候,陆景文的嘴动了动。

    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沙哑:“没事,我帮你。”

    卫生间里面的吊顶灯洒着暖黄的灯光,陆景文环顾四周,在巨大的半身镜里面看见了自己僵直的背。

    他看向林北石,声音恢复了平静与温和:“我过去,还是你过来?”

    林北石干巴巴地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推开门晕晕乎乎,摇摇晃晃地出来了。

    陆景文看见林北石左膝盖青了一片。

    他身上只穿了件衬衫,外加一条四角内裤,陆景文能隐隐约约看见白衬衫底下,内裤那一圈白色裤头上面绣着的英文字母。

    腿上的衬衫夹还在,因为勒得有些紧,皮质带微不可察地陷下去一些,衬衫夹边缘与腿肉接触的地方也被磨得有点红。

    陆景文感觉有一股强烈的电流感直冲天灵盖。

    这滋味不太好受,他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嘴里也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铁锈味。

    他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和声音,轻声问:“先拆哪一边?”

    林北石把自己的左手抬起来。

    陆景文的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扣。

    这金属带锯齿的扣确实压得紧,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陆景文用了些力,那扣子才打开了。

    林北石挪了挪步子,把另一只手臂递过去。

    陆景文莫名有一种自己在拆礼物的感觉。

    第二个袖箍也很快打开。

    陆景文半蹲下身,给林北石解衬衫夹。

    黑色的腿环显得林北石更白了,又勒得紧,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夹子被取下,陆景文小心地抬手去碰固定腿环,林北石咬着牙,脸红了一片,他身前就是镜子,映出来他大半身子和陆景文的肩背。

    镜子里面,陆景文的发顶就在林北石的大腿往上一些。

    他微微低着头,身上的衬衫绷紧,乌黑的头发下是一节线条流畅的脖颈。

    像冷淡的天鹅低下了头颅。

    他们两个这个姿势,这个动作………从镜子里面看,怎么看怎么不正经,好像在干什么不允许未成年观看的事情。

    而陆景文解衬衫夹时,指尖不可避免地扫在林北石的腿上,林北石不由自主地绷着腿,感觉自己站军姿都没这么僵直过。

    这份僵硬,陆景文感觉到了。

    因为跳舞,林北石的腿肉很结实,并不软绵绵,此刻绷紧着,触感很明显。

    陆景文自己也没好受多少,指节都是僵的,不太利索,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有的没的,专心致志地盯着这衬衫夹,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上面,而不是这夹子下面被勒得泛红的腿肉。

    细碎的声音响起来,衬衫夹很快解松一条,黑色的带子啪嗒一声落在林北石的脚背上。

    林北石脑袋一翁,脚趾抠地。

    第二条衬衫夹也很快解下。

    陆景文长长舒了口气,缓慢地站起了身。

    “好了,”陆景文说,“去洗吧,记得别洗太久,避免着凉。”

    林北石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逃似地钻进浴室里面,把毛玻璃门哗啦一声合上,动作一气呵成,却肉眼可见地慌张。

    陆景文僵直的背放松下来,眼里升起一点微末的笑意。

    林北石洗了快二十分钟的澡,温热的水洗掉了身上的酒气,他终于从那混沌中勉强清醒过来,手脚也恢复了气力。

    从浴室里面出来,林北石看见陆景文已经洗完了澡,正在开一袋羊奶粉,茶几上还摆着奶瓶和一大袋猫砂。陆景文花钱让底下生活超市的工作人员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林北石顶着半干的头发蹲在陆景文身边,看陆景文熟练地冲泡好了奶粉。

    小猫还在喵呜喵呜地叫唤着,陆景文用手腕试了一下温度,转头看向身边眼也不眨的林北石,温声开口:“要不要试一试喂它?”

    “怎么……”林北石有些紧张地问,“怎么喂啊?”

    陆景文把那只奶猫从收纳箱里面捞出来,又给它包上一层柔软的小毛巾,才放在林北石的右手里。后者连忙小心地把猫拿好,轻轻揉着小猫的脑袋。

    “来,让它小肚子朝下,把它的脑袋稍微抬起一点,”陆景文把奶瓶递给林北石,绕后握住了林北石的左手,“然后把奶瓶稍微抬高一点,对,就是这样。”

    小猫饿坏了,咬住了奶嘴就开始吮吸,前爪无意识地做出踩奶的动作。

    窗外雨还在下,秋日的天气凉,道路上的人们都套上了遮风御寒的外套,但房内却暖和,穿一件单衣就足够,小猫一边吃,一边细细地叫唤着,那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绒毛贴着林北石的掌心,孱弱的身体在林北石手下微微颤抖。

    在这一瞬间,林北石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这个小生命在岌岌可危的时候被带回来,喝着由自己喂的并非母乳的羊奶粉。

    如果今夜没有人发现它,它会因为淋雨,抵抗力大幅下降,病菌感染会使它生病,一个月左右的猫很脆弱,也许两三天后,它就会病死在角落里面。

    猫妈妈给了它第一次生命,此刻它在自己的掌下,有了第二次活下去的机会。

    这和自己生的有什么区别?

    在林北石喂猫的时候,陆景文已经布置好了猫砂盆。他把喝够奶的小猫从林北石手里接过来,用湿巾给小猫排便。

    他很认真,也很熟练。

    林北石看着这只小狸花,感叹道:“它好可爱……”

    他戳了戳小猫的前爪,说:“我们要不要给它起个名字?”

    陆景文捏着湿巾的手停了一瞬。

    “起了名字,”陆景文的声音很轻,“就会舍不得了,分别的时候,会很难过。”

    林北石抿了抿唇,想起那些标本。那里每一只,都是陆景文亲手养大的,他无法想象,当它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开的时候,陆景文是什么心情。

    “好了,明天我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陆景文把猫放回收纳箱,转头看向林北石,“到沙发上坐好,给你上药。”

    林北石看了那猫两眼,说:“没事,只是青了一点儿,又不疼,不用上的,过两天就好了。”

    陆景文却说:“上药好得快些,放着不管那淤青得好久才散。”

    他语气坚定,林北石拗不过他,只好乖乖跨了两步,到沙发上老实坐着,拉起了自己的裤脚。

    陆景文从家庭药箱里面拿出一瓶红花油,林北石不想他又亲自动手,连忙把药从陆景文的手里面抠出来。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总不能上个药也让人帮着吧。

    他着急忙慌手忙脚乱地拧开药瓶,倒出来一点在手上,胡乱往自己淤青的地方抹。

    陆景文看得眼疼,他叹口气,蹲下身把手放在了林北石的膝盖上。

    林北石一下子就僵住了,不敢再动,眼睁睁地看着陆景文温凉的掌心将红花油推开,伤处渐渐热起来。

    他动作很小心,一股珍视的感觉。

    林北石不由得屏住呼吸。

    就这么揉了快四五分钟,陆景文终于收了手,说:“好了,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上课。”

    林北石猛地回过神,低声说了句:“谢、谢谢。”

    “那,景文,”林北石站起身,手局促地放在身侧,第一次顺畅且不僵硬地叫出了对面人的名字,“晚安。”

    “晚安。”陆景文回应道。

    等林北石进了房间,陆景文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在小猫睡着后咕噜咕噜的声响下,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写完发现忘掉个剧情……没想到等补完比随便选的发布时间慢了点qaq

    今天跨年夜,明天元旦节,祝大家节日快乐,玩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