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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修

    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吃饭本该是和乐融融。

    但望着面前精致的菜色, 谭臣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谭父先动了筷子,谭母和谭玉谨才跟着行动。

    这样的礼仪不仅贯彻在餐桌上。

    谭臣在这个家里多待一分钟都是折磨。

    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排,冷声问:“什么时候放我走?”

    谭父不回答, 淡然地用公筷夹了一棵青菜。

    “我说, 什么时候让我走。”

    全家唯一有反应的就是谭玉谨。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谭父,轻声安抚说:“先吃饭吧,你好久都没回家了。”

    “把我叫回家里就是为了吃这个破饭?”

    从昨晚到现在, 谭臣本就不多的耐心早就告急。

    下午的决赛就要开始, 他还要在这里慢悠悠地陪吃。

    这兄友弟恭全家团圆的戏码是一分钟也演不下去了。

    平时也不见他们对他这么热情。

    谭臣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们吃吧,我不奉陪。”

    “坐下。”谭父的声音浑厚有力。

    身为一家之主,他对谭臣的离开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而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等着谭臣自己回来。

    “我知道你急着要去做什么,你惦记的那个人已经走了。”

    谭臣的脚步猛地停住, 转过身,脸上写满怀疑和怒意。

    “你说什么?”

    “你要找也不找个像样的,不男不女又不干不净, 根本无法入眼,比其他, 我倒宁愿是林听, 最起码知根知底。”

    谭父语气波澜不惊,是谭臣一脉相承来的冷漠。

    谭臣的眉心拧成一团,从只言片语中,他隐约猜出谭父可能会做什么。

    沈迭心不像林听有林家在背后撑腰。

    他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谭家想对他出手, 比碾死蚂蚁还轻松。

    难怪这段时间他给沈迭心去的任何消息都没有回复……

    谭臣咬紧牙关, 质问:“你们对沈迭心做了什么?”

    “对付那种玩意, 根本用不上做什么事。”

    谭父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谈起沈迭心的事,仿佛在聊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谈笑间就决定了沈迭心的去留。

    谭臣再次给沈迭心打去电话。

    得到的回应还是无法接通。

    面对谭臣的愤怒,谭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看来他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在意你啊。”

    谭臣遏制住自己把手机砸碎的冲动,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是你们把他逼走的?”

    “我说了,他还没必要用手段对付。”

    谭父的神态是掌控一切的运筹帷幄。

    谭臣面色阴沉,不愿意再和他多说一个字。

    谭父进食结束,淡淡地说:“不信,就自己去看吧。”

    挡在家门外的保安终于让开一条道路。

    谭臣觉得这个家是离疯不远了。

    为了让儿子在家吃饭,连守门的保镖都要找四五个。

    再一次给沈迭心打去电话,还是没有接通。

    谭臣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开车,一边调出家里卧室的监控。

    上次南南意外生病之后,他就特地在南南卧室里装了一个监控,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居然是寻找沈迭心的下落。

    监控之内空无一人。

    不仅没有看见南南的影子。

    连那床上的兔子玩偶,桌面上的课本,毛茸茸的拖鞋也都消失了。

    谭臣的心狠狠一坠。

    这间卧室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仿佛那个活泼乱跳的小丫头从来没来过一样。

    南南对沈迭心而言,是比他自己命还重要的宝贝。

    南南不在,那沈迭心……

    在“沈迭心已经走了”冒出来的瞬间,谭臣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迭心还背着合同。

    他能到哪里去?

    也许是因为之前没有按时回去,所以赌气带着南南回了筒子楼。

    谭臣用力踩下油门,直接去向沈迭心过去的住所。

    每上一级台阶,他心里用来解释的话就更完善一些。

    他想着,如果沈迭心是生气了,他也可以说两句软话。

    或者是先从南南那里下手。

    让南南和他一起劝,那沈迭心再大的气也会消了。

    而且沈迭心这种性格哪里会生气……他最多就是不说话。

    他想和我谈什么,那就和他坐下来好好谈,谈什么都行。

    无论是钱还是别的什么,他都可以谈。

    台阶渐渐到了头。

    谭臣的呼吸都已经放轻。

    那扇已经掉漆的房门就在眼前。

    过去一尘不染的干净门前已经落满灰尘。

    谭臣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肯定是因为沈迭心刚回来还没时间打理。

    可他还没有到门口。

    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越过他身边,径直对着这扇门掏出钥匙。

    孩子偷偷打量着这个表情古怪的男人,妇人还把他往身后藏了藏。

    谭臣努力摆出一个和善的表情,“请问……沈迭心去哪了?”

    妇人皱了皱眉,“什么心的,我不知道。”

    谭臣脸色变了变,重复了一遍沈迭心的名字。

    “就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但得到的答案仍旧是不知道,“不认识,不知道。”

    谭臣带着自己准备好的话回到车上。

    妇人说她也是刚搬过来,对这里的一切事情也都不清楚。

    她甚至打开门让谭臣进去找有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

    可小房子里早就物是人非。

    谭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楼上走下来的。

    说浑浑噩噩有些过了。

    不过就是暂时没找到沈迭心而已,根本不用这么着急。

    这个地方没找到,就去下个地方找。

    沈迭心能去的地方本来就不多。

    况且S市总共就这么大。

    他总能找到的-

    比赛现场,观众还不知道变动,陆续进入席位。

    林听穿着一身白色西服,对着镜子练习笑容。

    今天他将迎来人生的有一个巅峰。

    但这只是开始,而非最高点。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温和的笑容。

    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林听抬眼,通过镜子和慢慢靠近的谭臣对视。

    谭臣的眉宇间凝聚着浓浓的阴沉,被眉毛压低的眼中充斥着血丝。

    他大步向林听走来,带起一阵冷风。

    “你是来给我加油的吗?”

    林听脸上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虽然谭臣很少主动夸奖,但林听知道这是谭臣最喜欢的表情。

    以前就算他做了什么错事或者惹到谭臣不高兴,只要笑一笑,谭臣总会消气。

    可是这次,谭臣只是冷冷地出现,对于他的笑意无动于衷。

    “沈迭心呢?!”

    听到这个名字,林听的表情有一丝破碎,但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淡然。

    “沈迭心?我不知道啊。”

    他凝视着谭臣的脸,发现那张过去只会对着自己笑得人,好像真的有些变了。

    “你找他做什么?”林听问,“你今天不为我高兴吗?我就要拿冠军了。”

    “什么意思?”谭臣皱眉,他低头确认时间,“难道比赛已经结束了?”

    沈迭心那个傻子私底下努力那么久就这样输了?

    即便他早就预料沈迭心对上又有天赋又有资源的林听很难胜利。

    但亲耳听见林听赢了,他下意识最先联想到的,就是沈迭心会怎样。

    拼尽全力之后还是失败的滋味最难捱。

    谭臣迫切地想要找到沈迭心,抓住林听的力度大的出奇。

    “他人在哪里?”

    “你就这么关心他……”林听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谭臣的耐心已经耗空,对待过去的恋人,他已经无心去照顾林听的感受。

    若不是要来比赛现场找沈迭心,他根本就不会再见林听。

    前后台来来往往的人,谭臣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低声和林听说:

    “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比赛结束我和你就不会再有关系。现在你拿了冠军,也该放下了……现在,告诉我沈迭心在哪?”

    林听明亮的眼暗了下来,“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沈迭心,在哪?”谭臣一字一句地问出自己的问题。

    林听闭上了眼,似乎是妥协,又或者是让步,他轻声说:“沈迭心退赛了。”

    “……退赛了?”谭臣口中呢喃着这三个字。

    怎么会退赛?

    都已经进了决赛。

    都已经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心血。

    怎么会在比赛两天前退赛?

    谭父那张严厉又凉薄的面容浮现在谭臣面前。

    他终于明白谭父所说非虚,转身就要重新回到谭家。

    林听跟着他的转身一同站了起来。

    “谭臣!难道你真得爱上他了?”

    他多希望谭臣能像以前一样,一口否决这个可能。

    但谭臣的脚步停了停,没有给他答案。

    难道我真得爱上他了?

    我会爱上沈迭心?

    谭臣从没想过这件事。

    “爱”这个字根本不存在于他和沈迭心之间。

    他和沈迭心之间不过就是一纸交易。

    沈迭心从来没有对他主动表达过感情。

    沈迭心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

    沈迭心还带着和不知道谁生的孩子。

    沈迭心不爱他,他又怎么会爱沈迭心……

    可他爱谁呢?

    爱林听吗?

    似乎也不。

    初见林听时的那种感觉,在不知何时就已经找不到了。

    林听什么都好,只是人生短暂经历过一段低估,而后又东山再起。

    沈迭心没什么好的。

    不爱说话,嘴巴紧的像个哑巴。

    甜言蜜语也不会,撒谎也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想要钱但是又把自己过得紧紧巴巴,连一点享受都不会。

    年纪轻轻就养个孩子,自己日子都过不明白,还非要把小孩当公主一样捧着。

    可是林听没有谭臣,也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沈迭心没有谭臣,可能早就因为债务被拉到不知何处去。

    他们之间没有爱,但有需要。

    沈迭心明明是需要他的……

    他一声不响地带着南南走了?

    谭臣心中的警铃大作,一路狂飙地奔回谭家,同时播下谭父的号码。

    “找到他了吗?”谭父的声音带着些许轻蔑。

    “你们到底对沈迭心做了什么?!”

    “我已经和你说过两次,这是第三次,我们对沈迭心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问他多少钱可以离开你。就这么简单。”

    谭臣咬紧牙关,反驳的话卡在喉咙里。

    钱……又是钱。

    沈迭心是需要钱。

    可他已经给沈迭心的何止那五百四十万。

    难道他还需要钱?

    电话那边传来细碎的声音。

    是谭父正在播放录音。

    【谭臣和你的事情,我们也都了解了,我们长话短说,你是要钱还是要人,希望你自己能考虑好。】

    一段良久的沉默。

    【我要钱……】

    【看来你对谭臣的感情也并非多深。】

    【我和他之间没有感情,只是因为钱。】

    笔尖在纸面书写的沙沙声盖过了手机另一端的呼吸。

    【这个数字,以后不要再出现了。你拿走,就是答应。】

    沈迭心,你这就要答应吗?

    谭臣听见他心里的声音这样质问。

    可无论他现在的心里怎么想,都无法阻止沈迭心说出那句【我答应】。

    录音播放结束。

    谭父气定神闲地补充道:“要是还不信,我这里还有视频监控可以发给你。”

    谭臣脑袋里回荡着沈迭心的话。

    之间没有感情,只是因为钱。

    我答应。

    没有感情。

    因为钱。

    谭父自认大度地说:“谭臣,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这个和大儿子性格截然不同的小儿子,他往往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来管教。

    一个尽职尽责的父亲,就该及时将孩子引导到正确的道路上。

    有时,也需要一些手段。

    但谭臣要是认了就不是谭臣。

    此刻的他比过去还要暴躁无数倍。

    无论对面是谭父还是什么人,他都无法按捺自己的怒意。

    “你想要我问什么?你他妈明知故问。

    他就是因为钱,怎么了?我能不知道吗?

    你把你那人老珠黄的眼睛擦亮了看我,除了喜欢我的钱,别人还能喜欢我什么?

    给他钱他不走才是奇了他妈的怪了。”

    他早就知道沈迭心是为了钱来。

    何必再去用钱考验。

    听到谭臣疯了一样的回答,谭父不忍反问:“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那怎么办?我都长这么大了你才想起来当初不该不带.套,现在的弥补方法要么就是把我杀了,要么就是你自我了结,你也他妈的选吧。”

    谭臣咬牙骂了一句脏话,直接结束了和谭父的通话。

    他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沈迭心拿了钱就走在恼羞成怒。

    还是因为谭父插手自己的事情而愤怒。

    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被焦躁吞没。

    沈迭心拿了钱就走了?

    比赛也可以不去,孩子直接带走,就这样一走了之了?

    为什么?

    要钱,可以。

    为什么要走?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可谭臣不愿去想。

    就像他一直回避着不去思考他和沈迭心之间何种关系一样。

    如果沈迭心不是为了钱,他是为了什么?-

    进办公室前,谭臣深呼吸,让自己看起来尽量自然平静一些。

    从谭家出来之后,他一分钟都没停下。

    和警局的电话刚刚结束,他就赶到了沈迭心辅导员的办公室。

    堆积的情绪已经从炸弹慢慢变成偏执。

    再不控制一下,谭臣觉得自己可能要发疯。

    辅导员办公桌前,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低着头忙碌,直到谭臣走到他面前,他才抬了抬头。

    “有事吗?”

    “我是沈迭心的……朋友。”说出这个关系的时候,谭臣抿了抿嘴角。

    辅导员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

    “我联系不到他,你、您知道他在学校和哪些人熟悉吗?朋友、同学、老师……都可以。”

    谭臣何时这样低声下气过。

    他大可以在学校里找个有权有地位的领导。

    但这样不免又是一场大动干戈。

    先前处理宋慈时,学校就有些风言风语。

    谭臣再不关心,也能发现沈迭心并不喜欢出风头,更何况是这种风头。

    这个辅导员……从沈迭心只言片语中听说过,之前处理宋慈的时候也见过几面,应当和沈迭心的关系尚可。

    但他对谭臣的出现却格外冷淡,手中的文件翻来覆去地整理,过了很久才慢悠悠地说:

    “沈迭心?”

    “是,沈迭心。”谭臣焦急地靠近桌前。

    辅导员抬眉,满不在意地说:“他退学了。”

    谭臣怔在原地。

    “退学?”

    “有什么问题吗?”

    辅导员从抽屉里找出一份压在最底下的照片,摊开放在谭臣面前。

    “你自己看吧。”

    比起宋慈那些照片里的沈迭心,这些照片里的沈迭心更艳丽……

    无论是妆容穿着,还是和身边人的姿势,都带有强烈的暗示。

    男人们发黑的指甲或是搭在他雪白的肩上,或者放在他笔直的腿上。

    灌进沈迭心口中的红酒。

    塞满钞票的领口。

    而这些照片并非在某个人手中。

    摆在谭臣面前的,是这些照片被印刷得更大更清晰,一张一张地贴在华音的布告栏上。

    人来人往的校园路边,布告栏上的照片被人议论,被人举着手机拍下来……

    谭臣伸手去拿,才发现自己的手有些发抖。

    他还没来得及拿起,照片就被辅导员收回。

    “你觉得他除了退学,还能有脸面继续待在学校吗?”

    辅导员表情冷漠又不屑,不知是因为沈迭心这件事,还是因为谭臣贸然出现。

    就算是在对谭臣发脾气,此时的谭臣也察觉不了。

    他满脑都是那些照片……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果然不知道。”辅导员瞥了眼谭臣,“三天前。”

    四天前?

    那时候……

    因为当天发生的事情太多,那段记忆几乎瞬间就涌入谭臣脑海里。

    【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们谈谈,好吗?】

    面色苍白到快要透明的沈迭心这样和他说。

    那个时候,谭臣丝毫没有想到沈迭心经历了这些。

    他在做什么?

    他和沈迭心说了什么?

    他好像……在接林听的电话。

    那天林听打来电话,说生病了,说非常需要他。

    而他和沈迭心说的是:“你要是听话,想要什么都会有……但你要听话。”

    所以沈迭心很听话。

    他没有阻拦谭臣离开。

    也没有和谭臣说任何事。

    他还记得谭臣和他说过没有允许不要主动出现。

    所以在绝望的时候,一直等着谭臣承诺地会回来。

    他想和我聊什么……

    谭家又是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在这以前还是在这之后。

    他想说的是这件事还是被找到还是说更多?

    谭臣耳边响起汽笛般的耳鸣,震得他的视线都有些摇晃。

    脑海中沈迭心的面容变得模糊不已。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失。

    谭臣表面看不出端倪,但扶住桌边的手暴露了他此刻的慌乱。

    “他什么时候办得退学?”

    辅导员稍作沉默,皱眉问:“你不是他的朋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朋友这个词实在刺耳。

    谭臣想反驳。

    可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词。

    他不是沈迭心的朋友,也不是沈迭心的家人,更算不上沈迭心的恋人……

    “好了,你的问题我无可奉告,我也该下班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只要你告诉我。”谭臣追问。

    辅导员皱眉,用难以理解的目光看他。

    “你在演电视剧吗?不是所有人都因为钱改变。”

    说完,辅导员直接站起身离开。

    “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一点关于他的事情?求你。”

    男人低声的声音沙哑无比。

    他是个从外表看起来就薄情寡义的人,从上到下都散发着上位者的冷傲。

    但此刻,他低下那颗生来高傲的头颅。

    辅导员走出几步,决意不和谭臣多说一个字。

    可有股难以压抑的愤怒在胸口翻滚。

    有些事情不吐不快。

    谭臣不抱希望的注视中,辅导员转过了身。

    他眼里写满不快,死死盯着谭臣。

    “你想了解沈迭心?好,我就告诉你。

    他总是缺勤,迟到早退,被很多老师点名批评。

    他还交不上学费,不仅家里没有半毛钱,连自己的征信都是黑的。

    他还对自己的学业一点不在意,要不是我打电话警告他再缺勤就要被退学,他可能还是不来上课。”

    谭臣的眉头在第一件事开始就皱了起来。

    “不可能。”

    这不是沈迭心。

    “有什么不可能的?一万学费他拖了一年,半年前才交上。你说他的钱从哪来的?”

    辅导员反问谭臣。

    半年前,沈迭心从谭臣这里拿走五百四十万。

    他拿着钱做了什么?

    谭臣没关心过。

    他以为,无非就是处理一屁.股烂账,再多余的就是挥霍。

    谭臣不缺钱,所以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沈迭心要钱他就给钱。

    钱可以解决所有事情。

    可从三天前开始,无论沈迭心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挣了不干净的钱。

    “这些钱是我……”

    谭臣的声音独自消失在走廊里,辅导员已经离开,这句解释最后还是落进他自己心里。

    连一万块学费都交不上的沈迭心,却一直教育南南要努力学习。

    而现在,沈迭心却退学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沈迭心抛下一切离开?

    谭臣望着夜色,情绪也一同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清晨的客运中心因为人烟稀少而稍显冷清。

    两张被捏在手中的纸质车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戴着口罩和毛绒耳罩的女孩被牵着等待大巴启动。

    她的大眼睛在好奇地看了看四周。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

    牵着她的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用稍显沙哑的声音回答:“你想去哪?”

    “我们是去找哥哥吗?”南南问。

    沈迭心摇了摇头。

    “那……叔叔呢?”

    沈迭心垂下眼,眼中是南南还不能理解的情绪。

    “他以后和我们都不会有关系了。”

    南南懵懂地点点头。

    “没关系,以后我和爸爸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车来了。

    沈迭心抱着南南,登上这辆他也不知道终点站的大巴。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11.19凌晨发布的最初版本有较大改动,主要集中在后半段,从谭臣去找辅导员那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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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谭臣没想到, 自己再一次踏入Twilight。是为了寻找沈迭心的下落。

    这个糜烂的场所,沈迭心曾深陷于此,留下一辈子也洗不清的污点。

    也同样在这里, 谭臣第一次见到沈迭心。

    那时候的沈迭心一身白裙, 站在舞台上,垂着唱着无人在意的歌,仿若一只供所有人亵玩的玩偶, 空洞而美丽着。

    那时的谭臣对他不屑一顾。

    现在却只想得到和他有关的消息, 哪怕只有一句话……

    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渐近。

    孔雀绿的旗袍进入视线。

    金艾进来前就发现这个包厢异常安静,打开门后发现里面只坐了一个人。

    定睛一看发现是谭臣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晦气,我也不是什么人的钱都赚的。”

    他转身就走。

    但谭臣早有预料, 起身一把拽住他。

    谭臣幽暗的眼中闪烁着执着。

    “沈迭心去哪了?”

    金艾盛气凌人的丹凤眼撇着他,嘴角扬起不屑的笑。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讥讽的话中全是不满。

    作为沈迭心仅有的朋友,又因为在贺知确身边, 金艾知道太多细节。

    面对谭臣这个混蛋,他没有出手扇耳光已经是最大的忍耐。

    “听我说,我必须找到他。”谭臣攥紧金艾的胳膊不放, 低声说:“他退学了,决赛也没有出现, 我找不到他……我要知道他是否安全……”

    金艾决绝的表情有所摇晃。

    “退学?他怎么会退学?”

    金艾的惊诧透露出他也不知情。

    谭臣仿佛一线悬着的希望再度摇摇欲坠。

    如果金艾都不知道, 那可能就再无别人知道沈迭心经历了什么。

    过去因为觉得不重要而忽视的事情,在此刻却成为横在心头的刺。

    如果他能一点留意到沈迭心的反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

    无数个沈迭心沉默着求救的瞬间,他都可以伸出手……

    可每一次, 他都错过-

    “你说……他拿着你爸给的钱走了?”

    金艾皱着眉, 焦躁地把手指间的烟揉来揉去。

    他瞥见谭臣的表情, 冷冷地说:“这是好事啊,他拿着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何必留下来。”

    钱能解决一切。

    谭臣曾无比信奉这句话。

    有钱的话,沈迭心可以还清所有欠债,可以带着南南远走高飞,还可以申请出国。

    污点只留在S市。

    而逃离S市的沈迭心终于能干干净净……

    金艾点燃香烟,透过眼前的烟雾,他居然觉得谭臣此时看起来像是心痛了。

    可是心痛又有什么用。

    金艾挑眉,漂亮的眉眼满是对谭臣的不屑。

    对比沈迭心,金艾知道自己才是真正得贪财。

    金艾想要钱,因为他知道只有拥有足够的物质基础,才能让自己站住脚。

    虽然所有人都瞧不上他做得工作,可是只要有钱,他就不会为此感到烦恼。

    可沈迭心和他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金钱对沈迭心而言是纸质的赎罪券。

    沈迭心得到的所有钱都要用来填补窟窿。

    父亲、姐姐、女儿……

    一个又一个摆脱不掉的黑洞吞噬着他。

    逼他松开干净的嘴,吞下一杯又一杯灼热的酒。

    逼他脱掉整洁的衣服,穿着裙子扮成妓风流模样。

    可是这份罪孽来得何其无辜。

    沈迭心赎的,也有谭臣的一份。

    谭臣的罪,就在于他对林听的余情未了。

    这种人,后悔了也只是不甘心,有什么好同情的。

    男人都这样贱。

    金艾狠狠吸了一口烟,冷声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我不知道小蝶去哪里了,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反正是你爸把他劝走的,你就回家解决。

    小蝶退赛了,不是正好把机会给了你的心心念念的林听吗“?”

    金艾一贯用浓密眼线包围住眼睛,这样化出来的眼睛除了美,就是带着浓烈的攻击性。

    他见惯了男人的薄情,看着谭臣的目光像手术刀般锋利,轻轻挑破了谭臣一直包藏着的算计。

    他要为林听铺路……这是谭臣坚持了很久的想法。

    而无论沈迭心是退赛还是离开,林听都从中受益。

    谭臣理应因此感到高兴。

    他终于按照自己说得那样做了。

    可是此刻,提到林听这个名字都会让他心生烦躁。

    金艾看着谭臣有些失神的表情,更是嗤笑出声。

    以他的身份,在谭臣面前大放厥词无异于找死。

    但此刻,他必须帮沈迭心狠狠刺痛谭臣那颗石头一样的心。

    金艾的笑容带着嘲讽,“我说得不对吗?你一边对林听念念不忘,一边哄着骗着小蝶……不过现在这样刚好,你去陪姓林的,小蝶拿了钱去找他的前男友,你们都各自安好,简直完美。”

    说到沈迭心的部分,金艾冷笑着盯紧了谭臣的表情。

    但谭臣的神色只是稍微变了变。

    既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过激的行为。

    “他去找那三个字的人了?”

    谭臣的反应堪比平静。

    他的大脑甚至在高速运转,让人着手去查沈迭心那个放不下的人到底是谁。

    也许顺着那个人,就能找到沈迭心。

    但是除了理智之外,他的胸口闷得厉害。

    呼吸本是人类本能,但谭臣却发现自己需要用力,才能让自己勉强喘口气。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谭臣听见自己的声音紧的发涩。

    但金艾只是笑了笑,“无可奉告。”

    而后摇曳着离开。

    谭臣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答案。

    但除此之外,他知道很多……

    比如沈迭心姐姐的事情。

    比如沈迭心可能对他有些感情。

    比如沈迭心早就意识到谭臣和林听的关系。

    但他不想告诉谭臣。

    他偏要让让谭臣去猜去找。

    沈迭心一个人猜了那么久,也该轮到谭臣去猜了。

    他走后,门后传来剧烈的声响-

    碎裂的玻璃碎片扎进谭臣的手掌。

    鲜血滴落在地毯上,晕染出猩红的花。

    谭臣粗.喘着,让自己快点冷静下来。

    是。

    沈迭心有了钱,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这是多么完美的事情。

    可他怎么能这样就离开?

    还是真得像金艾所说,他早就做好计划,只待一个离开的时机,会继续找到旧爱重燃往日感情……

    这段时间的四处奔波,谭臣没有找到沈迭心的去向。

    所有人的回答都在反复印证一件事:

    沈迭心根本不爱他。

    沈迭心不爱他,也不要他的钱。

    沈迭心只是暂时需要一个停靠的地点,而他刚好可以提供庇护。

    哪怕沈迭心知道他并非善类,也咬着牙落脚。

    所以沈迭心才从未对他表露过感情。

    所以沈迭心在床上不愿意配合。

    所以沈迭心才会躲开他的亲吻。

    所以沈迭心才会像个冰块,若是靠近就会融化消失,若是置之不理就冷淡疏远。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害羞或是欲擒故纵。

    而是一直都在忍耐……

    谭臣握紧拳头,冷眼看着玻璃越扎越深。

    那就让他走。

    他最好不要后悔。

    ——

    S市。

    谭臣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皱眉看着文件。

    西装革履,从外表上看,俨然是一副精英模样。

    他现在也称得上上流精英这个称呼。

    但这份文件的不合理之处太多,皱眉已经无法满足谭臣。

    他叫来秘书,冷着脸说:“把这个人叫过来,我得问问他这文件是不是用脚写的。”

    秘书战战兢兢地去做,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得罪公司这位严厉又暴躁的顶头老板。

    谭臣深呼吸,把手边的美式一口喝下,准备继续完成下一件议程时,手机忽然接到消息。

    看到是顾舟同的时候,谭臣眉头皱起。

    【快看!!!】顾舟同的语气从文字就能传递。

    看着他发来的视频,谭臣冷淡地回复【你要是没事找事来烦我,就等死吧。】

    【我就说禁欲会把人变暴躁,我说得没错吧?你这些年脾气真是越来越差了……到底有没有人能治治你?】

    谭臣懒得理顾舟同地抱怨,不耐烦地打开视频。

    起初,视频里只有镜头里的酒吧。

    从装潢来看,并不是什么高端店面。

    甚至连灯光和音乐都过了时。

    毫无亮点,浪费时间。

    谭臣的眉头紧紧皱着,手指已经停在屏幕上的关闭按钮。

    忽然发现画面角落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的瞳孔瞬间缩小。

    是他吗?

    谭臣想要放大,却因为颤抖的手好几次都没成功。

    他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从那人出现的第一秒开始看。

    那熟悉侧脸出现的刹那,他立刻就确认了身份。

    沈迭心。

    这个一声不响就从S市消失的人。

    却在两年后,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内。

    模糊的画面中看不清沈迭心的表情。

    但这种店里,似乎并不算什么高档场所……

    谭臣心里冷哼。

    钱用完了?

    还是做回老本行。

    那之前那个男人对他也不算多好……

    谭臣不顾顾舟同连续发来的消息,直接关闭屏幕。

    手机屏幕上,反射出他异常冷淡的脸。

    沈迭心现在过得如何都是他自己选的。

    难道自己还要再去给他送钱?

    可笑-

    秘书带着人前来,却和行色匆匆的谭臣擦肩而过。

    “谭总,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谭臣不想多嘴。

    但走出一半,又叫来秘书。

    “您有何吩咐?”

    谭臣抿了抿嘴唇,冷漠的脸上有些犹豫。

    “算了,去把支票单和卡都拿过来。”

    想要钱,那他就给数不尽的钱。

    沈迭心怎么走的,他就要让他怎么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重修了,大家可以花点时间回去看眼。

    剩下的剧情还是决定从误会开始写,谭狗明明误会还是放不下,然后吃飞醋,再慢慢发现之前很多误会,再在心心到底爱不爱他之间来回摇摆……我觉得这样会比较爽~

    这几天写太多也比较疲惫,更新……我尽量了,但似乎还是不太多QAQ晚上我努力更,争取零点再更一章!

    第26章

    “美女, 今天怎么穿这么纯?”

    吊儿郎当的声音伴着笑意。

    沈迭心穿着的围裙被男人的手扯住。

    “这么漂亮的人在这里打扫卫生实在委屈了,不如……”

    沈迭心面无表情地转身。

    男人锲而不舍地追了过去,近地就要把脸搁在沈迭心肩上, 眉尾的银质眉钉在酒吧里闪闪发光。

    沈迭心静静做着自己的事情, 低垂的眼睫在白净的脸上投射一片柔和的阴影。

    男人笑着对沈迭心伸出手……

    抢过了抹布。

    “不如交给我来做。”

    沈迭心无声叹了口气。

    但贺笑坤又转去收银台和面面聊了起来,三言两语就把腼腆的面面说了个大红脸。

    没心没肺的贺笑坤。

    内向踏实的面面。

    加上沈迭心。

    这间这小破店里仅有的三个员工就都在这里了。

    两年前,沈迭心来到N市, 阴差阳错之下从贺笑坤手里接过这间小店, 就一直经营到现在。

    两年过去,这里从过去频临倒闭只变成勉强维系。

    平时晚上的生意不温不火。

    白天营业,但也没什么生意。

    收入勉强够支撑开支,但也称不上滋润。

    贺笑坤抬起手, 露出满臂纹身,手上擦柜子的动作却干净利落。

    “我说美女,咱们店不会倒闭吧?”他侧目看着自己这个长相惊艳但性格无比安静的店长, 痞气的脸上除了玩世不恭就是好奇。

    “上次那个视频多火啊,那么多送上门的生意你都不要,还关起门……我这个废物也就只能调调酒, 要是这里倒闭了,我可就得上街流浪了。”

    听到店要倒闭, 面面也紧张地抬起头。

    “店里的钱暂时还够用。”

    沈迭心没说完后半句。

    但要是交了这个月的水电费, 可能就要变成负数了……

    他一个毫无从商经验的人独立经营一个店,能坚持到现在属实艰难。

    而且……有时候他也不想让店的生意过于火爆。

    前段时间有客人录了他唱歌的视频,没想到就在网上获得了不小的关注度。

    这间不起眼的小店忽然有了很多慕名而来的顾客。

    贺笑坤叫他“美女”也是学着网友对沈迭心的称呼。

    一个高糊视频也挡不住美貌的长发美人,直接获得了无数声美女, 但一开口却是稍显沙哑的烟嗓。

    这样的反差也成为视频火起来的主要原因。

    可沈迭心却硬生生放弃了这个风头, 既没有跟着开启直播, 也没有借此宣传小店。

    甚至在上门顾客最多的那几天直接闭店。

    贺笑坤和面面都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但也都默契地没有多问。

    这间店里,命稍微好一点都不会留下-

    又是没有生意的一个下午。

    沈迭心坐着看书。

    脸侧的头发忽然被摸了一下。

    手指擦过脸前,沈迭心立刻警惕地抬头,对上贺笑坤笑着的眼。

    “这里,沾了纸屑。”

    贺笑坤离得很近,顺手把沈迭心垂在耳边的头发撩了上去。

    有时候,沈迭心也觉得他过于热情。

    可似乎,贺笑坤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性格。

    “欢、欢迎光临……!”面面的声音引起他们的注意。

    沈迭心转身看去。

    一个穿着整洁西服的男人不知何时走进了店,站在他和贺笑坤不远的地方。

    眼神似乎也刚因为面面而挪开。

    贺笑坤皱眉,“消防不是刚查过,这暗访的居然穿成这样?”

    作为开店做生意的人,沈迭心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

    但今天这个……

    直觉在提醒沈迭心多加注意。

    “我觉得不太对。”沈迭心说。

    贺笑坤拍了拍沈迭心的肩,“我去看看。”

    他虽然表现得吊儿郎当,但店里遇到棘手的事情,都是他第一个挺身而出。

    贺笑坤上前和陌生客人攀谈,实际是把他拦住。

    没过一会,贺笑坤带着他得到的信息回来。

    “他说要点我们这里最贵的酒。”

    沈迭心微怔,“最贵的?”

    “他说他的老板就要喝最贵的,附近只能找到我们这家。他还说……”贺笑坤悄悄靠近沈迭心耳边,轻声说:“价格不是问题。”

    贺笑坤笑了笑,沈迭心却不觉得这是好事。

    哪有掉馅饼的事。

    沈迭心的肩被拍了拍。

    贺笑坤说:“别担心,有我呢。”

    而刚提出要求的客人上前,双手递上一张写着地址的房卡。

    “我老板希望你们能上门调酒,价格好商量。”

    贺笑坤和沈迭心对视一眼。

    沈迭心抿唇,“我们这里不……”

    “可以。”贺笑坤抢着说。

    但他的左手束起两根手指。

    客人问:“两千?”

    贺笑坤微笑,“两万。”

    客人的脸色变了变,“我需要核对一下。”

    趁着他出去打电话的时间,贺笑坤和沈迭心说:“这事能成就是捡到便宜,要是没成就是个乐子。”

    没过一会,精英打扮的客人又回来。

    “请带着酒和工具,老板希望你能早些出发。”-

    通往顶楼的观景电梯一路向上。

    N市的景色尽收眼底。

    贺笑坤被带到N市最贵的酒店,看样子还是顶层的总统套房。

    西装革履的客人把他带到门前就退下了。

    看着豪华的内饰,他惋惜地觉得两万还是开少了。

    他向内走去,终于在书桌前看到了豪掷千金之人的真面目。

    和周围豪华环境完全适配的高傲气质,周身似乎都散发着寒冽的气息。

    如雕刻般的五官被阴郁和淡漠包裹,抬眼看向贺笑坤时,幽暗的眼神更是难以捉摸。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白净的指节交叠放在腿上。

    “就你,值两万?”

    “当然。”贺笑坤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看在两万的面子上,他把东西准备好就开始调酒。

    这位出手阔绰的男人站起身来,身高也是压迫性的优秀。

    他的目光落在贺笑坤身上,仿佛要把他从内到外看个透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

    贺笑坤挑眉,“还需要自报家门?”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总要追责。”

    有钱就有理,贺笑坤报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本就不清朗的面色更是沉了些。

    贺笑坤……

    的确是三个字。

    谭臣嫌弃眼皮,再次把眼前这个痞里痞气的男人打量了一遍。

    这样一个人,就是沈迭心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简直可笑-

    酒店大门每出现一个人,沈迭心都会立刻关注。

    这次出来的终于是他等的人了。

    “怎么样?”沈迭心看到贺笑坤严肃的表情,连呼吸都轻了,“没事吧?”

    贺笑坤不说话,板着脸,然后拍了拍外套的口袋,发出闷闷的声响。

    沈迭心微怔。

    贺笑坤脸上的笑终于藏不住了。

    “真是给你了?”沈迭心有些诧异。

    贺笑坤把口袋里现金露出一个角。

    这么厚一沓,他装着都觉得重。

    “那个老板除了看起来有些神经之外,没有别的问题……不过这个神经大款还约我下次去合作。”

    贺笑坤安然无恙地出来,还带着约定好的钱,本是万无一失,但沈迭心的眉毛还是突突地跳。

    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又觉得是他过于敏感。

    贺笑坤看出他的忧虑,一把勾住沈迭心的肩膀,笑着带沈迭心先前走。

    “有钱为什么不赚?赚了钱,把店里好好装修一下,你再给南南买点好吃的,这不是好事吗?”

    贺笑坤拍了拍沈迭心的肩膀,“你偶尔也该相信自己会有好运。”

    好运二字,唤醒沈迭心脑海里某些恐惧的片段。

    之前有也人祝他好运。

    可是等待他的,是挥之不去的痛苦……

    好运气这种事,他从来不相信会降临自己身上-

    谭臣注视着车窗外的目光冷得像冰,秘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正是下午那间店里的两个人。

    “下午去把合作的订单签了。”谭臣转过头,下颌线条绷紧,周身弥漫着冷漠的气息,“记住,让那个长头发的签。”

    秘书点了点头。

    两年没见,谭臣远远看了眼沈迭心,和他想象中大差不差。

    沈迭心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站在路边像枝单薄的玫瑰苗。

    但比起从前,他似乎更成熟了些,举手投足中都不见青涩模样。

    所以这两年里,他根本就没有被好好照顾。

    爱人如养花,沈迭心如何被养得失去单纯,责任就在那个名字三个字的男人。

    谭臣心中冷笑。

    让司机跟上沈迭心离开的方向。

    他倒要看看,沈迭心拿着钱到底过上何种生活-

    一路上,沈迭心和身边那个人似乎非常亲热。

    那人的手要么插.在口袋,要么就搭在沈迭心的肩上。

    而沈迭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闪躲和不适。

    谭臣薄唇抿成一条线,冷声让司机继续跟。

    他们上了公交车,驶向和店相反的方向。

    去哪里?

    回家?

    家这个字刺得谭臣心头一抖。

    这个家,是沈迭心和那个男人的家……

    他一言不发,直到沈迭心独自下了车,来到了一家诊所前。

    谭臣皱眉,“你下去跟着,等他走了,你去打听他是去看什么病的。”

    秘书照做。

    谭臣沉默地看着窗外,手指交叠放在膝盖上。

    所以……

    沈迭心离开他,就是为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过这种生活?

    在一家破店里守着过日子。

    挤公交车。

    看病到小诊所。

    这就是沈迭心想要的生活?

    还是说,只要跟着那个男人,沈迭心根本不介意?

    那还真是足够爱。

    秘书带着他的消息回来。

    “拿的是治疗声带的药。”

    声带?

    谭臣怔住。

    沈迭心的嗓子怎么了?

    他一个学音乐的,为什么会伤到声带……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换掉花瓶里稍有枯萎的旧花束, 沈迭心用喷壶在小雏菊上撒了些水珠。

    一道微型彩虹顺着灿烂的阳光显现。

    沈迭心拿出抽屉中的欣百达和奥氮平,面无表情地用温水送服。

    他总是忘记心理医生给他开了这些药。

    要不是今天要吃治疗嗓子的药,他还是会忘记。

    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在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只是医生反复强调他应该试着接受药物治疗, 他才勉强答应。

    既然开了就吃一些, 反正除了降低食欲之外,也并没有多余的影响。

    吃完药的口中微微泛苦,沈迭心习以为常。

    店内打来电话, 接起却是陌生的声音。

    “请问是沈先生吗?”

    沈迭心听了一会才辨认出是上午那个穿着西服的男人。

    “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 有个晚宴需要香槟供应商,如果您有合作意向,可否到店签个订单,我们……”

    “不好意思, 我们小店,无法承接这样的订单。”

    沈迭心的拒绝让对面一直四平八稳的声音有些停顿。

    “如果是价钱的问题,我们还可以商量。”

    “不是钱的事。”沈迭心有些沙哑的声音穿过电波更为冷淡, “不好意思,我女儿要放学了,先挂了。”

    从上午开始, 那股散布在心头的不安始终没有消散,沈迭心拒绝任何有风险的事情。

    他相信自己的运气……没有坏事已经是他最大的运气。

    而找上门的“好事”, 也许会带来的更大的危机。

    他现在的生活算不上多轻松富裕, 但也算得上平稳。

    虽然他知道未来可能有个炸弹正在等他,可在那之前,他想努力体会这种平淡的生活。

    结束通话不久,手机再度响起。

    一串陌生又熟悉的号码, 归属地是……S市。

    沈迭心从S市离开前就注销了过去的号码, 连同那些电话号码也一起消除了。

    在潜意识里,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记得这串号码的。

    这个时候他终于要承认医生开的药也有些后遗症,他的记忆力似乎差了许多。

    不过也没关系,他身体的毛病太多了,记性差点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你好?”沈迭心询问。

    那边沉默良久。

    “喂?”沈迭心重新看了眼,依旧在通话状态,“可以听见吗?”

    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沈迭心疑惑地皱起眉。

    那股淡淡的心慌随着这通意外通话越发深入。

    “沈迭心。”

    低沉的男声冷而清晰。

    沈迭心瞬间愣住。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这个声音。

    “你签下的合约还在生效中,你是打算毁约,还是继续?”

    阔别两年,谭臣的声线未变,可语气却更加成熟……也更加冷漠。

    “啪嗒——”

    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沈迭心才发现自己手中的玻璃杯已经脱落。

    一地的玻璃碎片,反射着他惊诧又茫然的脸。

    他不期待但一直等待的那天终于来了-

    来到谭臣发来的地址,沈迭心心里那块悬起的大石终于落地。

    两万的“馅饼”就是谭臣扔下来的诱饵。

    忧虑一旦成真,也就不再被担心。

    事已至此,除了接受,沈迭心别无他法-

    根据秘书的引领,沈迭心来到谭臣所在的顶层套房。

    酒店的装潢没有任何家的意味。

    但意外契合了谭臣的气质。

    华丽冰冷,没有一丝人情味。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矜傲,除非经历深入心底的事情,根本不会改变。

    秘书为沈迭心倒了杯水,“谭总正在浴室,您在这里稍等。”

    沈迭心接过水,但不会喝。

    不是针对谭臣,而是任何人给的东西,他都不会喝。

    秘书见事情已经办完,也不再和沈迭心多言,而是来到书桌前整理文件。

    两年间,谭臣迅速成长成能够在S市中站稳脚跟的商界新秀。

    不用亲眼来看,沈迭心也曾在新闻上看到过谭臣的成功。

    荧幕中的谭臣西装革履,回答记者问题时侃侃而谈。

    只有在沉默时,依稀能看出过去那股玩世不恭的纨绔感觉。

    同样的,沈迭心也时常看见林听出现在荧幕……

    出道、成名、爆红。

    林听的成名之路异常顺利。

    这两年里,谭臣和林听都在成长。

    沈迭心想了想自己这两年的进步,最后发现他好像只有药量见长。

    “您是有些不舒服吗?”秘书忽然问。

    沈迭心摇了摇头。

    这段时间换季,他隐隐感觉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大碍。

    今晚过来可能迎面吹了风,手脚冰凉。

    但现在进到室内就好很多。

    秘书重新给他倒了杯热水,沈迭心还是只用来暖手。

    浴室的门终于开了。

    蒸腾的水雾之中,谭臣冷峻立体的面容仿佛冒着寒气,高挑健硕的身形简单围着浴袍,水珠顺着发梢滴着,他却丝毫不在意,随性地用毛巾擦了擦,随意而野性。

    “林先生十分钟前打来电话,您是否要给他回过去?”秘书问。

    “告诉他,我晚点和他联系。”谭臣说完,目光才看向沈迭心,仿佛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人。

    但他没有和沈迭心说任何话,目光轻轻从沈迭心身上略过,继续和秘书核对明天的日程,好像他刚才只看到空气。

    沈迭心也没有任何想法。

    忽视他也挺好,要是能一直忽视他就更好了。

    但谭臣还是向着他走来了……

    靠近时,沈迭心又闻见了记忆里的香气。

    谭臣还在用着玫瑰味的乳霜,可沈迭心的手已经很久没再保护过,先前谭臣不厌其烦保护过的成果都已经消失。

    谭臣向他伸手时,沈迭心低垂下眼,可谭臣的手却从他身边擦过,拿走了放在他身后那张桌上的酒杯。

    沈迭心的闪躲被谭臣看在眼里。

    “沈先生不必这么担心,我只是提醒你该履行合同标准的义务,不会对你本人做什么。”

    本是一段非常正式的话,但因为从谭臣口中说出,就显得那么冷淡和嘲弄。

    谭臣表现地毫不在意,甚至还在倒酒的时候问沈迭心要不要来一杯。

    这副模样,和电视上的精英做派大相径庭。

    还是之前那副模样……

    沈迭心想。

    除了说话变得客套之外。

    谭臣手中翻阅着文件,慢悠悠地没有任何和沈迭心交谈的征兆。

    但沈迭心不想等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轻得厉害,仿佛踩在云上,要是在这里拖下去,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

    “你叫我来总要做些什么。”沈迭心开门见山地问。

    他冷清的脸上的表情,和谭臣印象中的一模一样。

    只要沈迭心想要拒绝,嘴角就会微微下压,连带着饱满的唇都抿在一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倔强模样。

    但谭臣不会因为沈迭心的一个表情改变决定。

    此次前来,他必然要让沈迭心如何走的就如何回到他身边。

    “两年没见,你就没有一点内疚吗……”

    沈迭心抬眼,不知谭臣口中的“内疚”该从何说起。

    果然,谭臣的话没有说完。

    “原来合同签的是六个月,可剩下的时间你让我等了两年,你这份言而无言,就没想过我会重新找到你?”

    沈迭心两年前的不告而别,连和谭臣的合同都没处理。

    他以为,谭家都已经把他赶走,这些事情也会一并解决。

    两年前,他因为这份合同和谭臣纠缠在一起。

    两年后,又因为同一份合同再度相见。

    今后的走向如何,沈迭心全然不知……

    只是比起当初找到谭臣的他,现在的他比过去更加平静。

    经历了那么多,他除了麻木就是淡漠。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就是他为了保护自己,建立了感情防卫机制,催生出另一个分离的视角来看待一切。

    这个方法非常有效。

    无论沈迭心遇见什么事情,都不会因此产生波动。

    这种防御机制阻隔了痛苦和绝望,付出的代价是一同把快乐期待等感情一同分割出去。

    有时候,沈迭心也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可是怪物又怎样,就算有了感情,他也一样是个怪物。

    谭臣看着沈迭心毫无表情的脸,直接拿出了新准备的合同。

    “我也不是小气的人,过去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鉴于你过去一走了之的失信行为,你要签下这份合约——如果你再次失约,就要赔偿我双倍金额,也就是一千一百十万。”

    谭臣的语气流畅,就像在电视上谈起他最近的新项目,冷静地剖析其中的情况。

    他盯着沈迭心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一些不情愿或是犹豫,但沈迭心只是接过笔,看也不看就要签字。

    谭臣按住沈迭心的手,“你就不怕我设计你?”

    “我有什么好设计的。”他一无所有,仅有的也就是谭臣要的这个人。

    谭臣笑了笑,“也是,你在N市也并非我想象的那般……还是仔细看看吧,然后再想想如何向你心里那个人解释。”

    沈迭心微怔,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

    “他叫什么来的……”

    谭臣当然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为了让沈迭心看他更久一些,故意拖着不说。

    沈迭心这眼神,还真像是心有所钟,连只是提到一下,反应都这么认真。

    谭臣心里冷得冒寒气,却笑着说出贺笑坤的名字。

    沈迭心抿了抿唇。

    “合约期间,你需要扮演我的恋人,至于你真实的恋人……如果他不介意,我也可以接受你和他保持关系。”

    谭臣的大方让沈迭心不禁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觉得不妥,或者你觉得你一个人无法说服他接受,我也可以出面。”

    沈迭心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

    谭臣嘴角擒着冷笑,“那他对你可真好,这种事情也能接受。”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的,但在这之前,他是准备亲自再见一次那个只会摇酒盅的穷小子。

    但既然沈迭心这样说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是心口像是被人揪着般的不舒服,他下了逐客令。

    “你可以回去了。”但刚说完,他又补充,“两点前到我这里来。”

    沈迭心微怔,“今天就开始?”

    谭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他:“哪里不方便吗?”

    “南南还在家里。”

    谭臣想了想,那个小丫头今年也才是三年级。

    “那就把她接来,在楼下开一间房,我的秘书可以看着她。”

    谭臣的解决方案简单粗暴,既然不能留下,那就全部都过来。

    他甚至“贴心”地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给你男朋友开一间,在隔壁都可以。”

    沈迭心皱眉,觉得这两年之间谭臣好像变得更加难以理喻了。

    这种事情很刺激吗?

    为什么要反复提起。

    沈迭心抿唇,低头应答:“我知道了,我会在两点前回来的。”

    但他才走出几步,就被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谭臣高挺的鼻梁近在眼前,深邃的眼布满阴云。

    “和恋人告别之前不需要亲吻吗?”

    炙热到窒息的吻堵住了沈迭心的声音。

    沈迭心离开时,唇角留着谭臣不小心咬破的伤疤。

    不知是不是沈迭心的错觉,他觉得谭臣的不小心就像在做标记。

    在伤口好之前,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嘴唇的伤。

    “夜深了,让秘书开车送你。”谭臣吩咐。

    但沈迭心坚持自己离开。

    那份冷淡,和刚才亲吻的反应一样。

    吻他就像吻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

    难道他和别人也是这样?

    谭臣任由沈迭心离去,自己则转身看着窗外的夜景。

    但已经安静的城市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漆黑之中,玻璃倒映着他的面容。

    此时他的脸上写满隐怒、不甘、纠结……

    这两年里,沈迭心对当年的离开毫无愧疚,像个没事人一样生活。

    那个废物男人什么都给不了他,他也甘之如饴……

    这就是沈迭心要的吗?

    那他也可以成全。

    沈迭心可以继续和那个人在一起,但合同的事情沈迭心也必须完成。

    谭臣要那个废物眼睁睁看着自己给了他一辈子都给不起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周三要上千字夹子,所以原本是周三零点的更新推迟到晚上十一点~

    第28章

    沈迭心的出现和离开仿佛没有区别。

    反正整个房间除了谭臣, 没有第二个会主动说话。

    手中的文件,谭臣已经看了四十分钟,但一页都没翻过去。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发现距离半夜两点还是很久, 莫名心生烦躁,直接把文件扔回桌面。

    秘书敲门而入,谭臣终于能有事分散注意力, 不然他觉得自己很可能打电话把沈迭心叫回来。

    秘书一眼就发现谭臣的心情不好, 直切主题汇报起他带回来的信息。

    “这两年沈迭心来到N市,接受了原来由贺笑坤经营的酒吧,而后又全款买下店面,店内流水不高, 但一直维系到现在。店内一共三个员工,除沈迭心之外就是主要负责调酒的贺笑坤,以及负责在前台收银的女孩面面。”

    贺笑坤这三个字一出, 谭臣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但是人际交往这一部分还需要一点时间,因为沈迭心平时除了在店里接触顾客,偶尔会去学校参与和女儿有关的活动之外, 其余基本没有社会来往。但根据酒吧附近一些人的口述来看,他和贺笑坤的关系确实比较亲密, 但具体关系没有确认, 可能是他们对外想要避嫌,关系隐藏得比较深。”

    “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沈迭心亲口确认。

    他没有理由在这个回答上撒谎。

    不会有假。

    “那还需要继续调查吗?”秘书问。

    谭臣沉思片刻,“继续。”

    自沈迭心离开那日起,一切都是沈迭心自己的选择。

    任何有关沈迭心的任何事都和他无关。

    但既然已经牵扯到合同, 那他就有必要深入了解对方的生活和人际交往。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 和沈迭心这个人无关……

    为了合同能够正常运行。

    仅此而已-

    从面面家里出来, 迎面就是骤然降到零度之下的寒风。

    来得太匆忙,他只想起来给南南加个厚羽绒服,忘了自己还穿得单薄。

    沈迭心紧了紧身上的长款风衣,坐进重回酒店的出租车。

    一路上,沈迭心昏昏沉沉,分不清是困意太浓,还是车内暖气太足。

    下车经风一吹,才找回些许清醒。

    南南已经拜托面面照顾,他今晚只要把谭臣应付了就行……

    沈迭心没有耽误,但也没有提前。

    他本计划着要是到早了,就找个地方等到两点再上去。

    但返回酒店顶层正好是夜里两点。

    打开门,整个套间已是一片幽暗。

    他放轻脚步,卧室也暗着,城市夜间微弱的街灯透过落地窗,为室内覆上一层朦胧的月色。

    king size的床上,谭臣已经睡下。

    双目紧闭的他,看起来有些孤独。

    但从沈迭心过去看过的那些花边新闻来看,谭臣可能只是孤独了今天一晚。

    还是因为遇到他这个不解风情的人导致。

    谭臣有权利叫他半夜过来,但没有义务等他。

    就算他把门锁起来,让沈迭心在外面等一夜也符合合同规定。

    不过是折腾他白跑一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迭心心情非常平静——都是成年人了,如果谭臣醒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只是他的头在隐隐作痛。

    像是有个拿着锤子的小人在脑袋里敲个不停。

    既然谭臣已经睡下,沈迭心就准备去套房的沙发上凑合一晚。

    脚刚迈出半步,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和他说完了?”

    沈迭心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这个“他”是指谁。

    谭臣还是那么在意人是否干净。

    沈迭心回了个“是”,转过身,发现谭臣已经靠坐在床上,幽暗眼眸的注视穿过淡漠的夜,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人看穿那般锐利。

    但这目光只停留了一秒,速度短地就像是沈迭心看错了。

    “分手了?”

    一抹猩红在暗夜中跳动,谭臣淡然地抽烟,语气也同样满不在乎。

    “对,分手了。”沈迭心顺着他的话说。

    “我对拆散你们没有兴趣,也说过我不会介意,只是不希望以后出现不愉快。这个结果是你和他之间决定的,希望你不要反悔。”

    对于谭臣这种人,感情就是这般随意。

    尤其是,除了他本人之外的感情。

    沈迭心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但他脑袋里的小人从小锤子换成锯子了,除了发出一个简单地“嗯”之外,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心情应付。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虽然看起来总是生病,但耐性很强。

    只要他像手机开成省电模式那样节省力气,在生病的状态下也能正常活动。

    可惜谭臣没有给他偷懒的机会。

    等到手里的烟燃尽,谭臣冷声说:“过来。”

    沈迭心迈动沉重的腿。

    但还没到床边,就被一把拉到床上。

    天旋地转之后,谭臣深邃立体的脸近在眼前。

    沈迭心的背靠在柔软的床上,胸前压的却是谭臣强势而坚.硬的身躯。

    谭臣的五指分开,扣紧沈迭心的双手。

    看着沈迭心波澜无惊的表情,谭臣咬着牙问:“你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吗?”

    但沈迭心就像听不懂似的反问,“什么?”

    “别忘了合同从今天开始就已经奏效,你要拿出对待他的态度来对我。”

    沈迭心的唇有些干燥,近距离甚至能看到微微皲裂的纹路。

    谭臣吻过,还在他的唇角留下一个咬痕。

    可沈迭心给他的反应却始终像个木头。

    他不反抗也没有回应。

    像是认命,也像是献祭。

    谭臣捏紧了沈迭心的手,感受着掌心之下粗糙的纹路。

    过去被他用心保养过的手,还是被糟蹋回了原样。

    不知道那个姓贺的握着这么粗糙的手,会不会有那么一丝愧疚。

    但谭臣知道,在喜欢的人面前,绝对不会是这样淡然。

    沈迭心背后的蝴蝶依旧,落在单薄的肩胛骨之上,仿佛生来就有那般自然。

    只是这只蝴蝶不知被多少不同的手触摸过,也不知这两年感染过多少次别人的体温……

    谭臣抚上蝶翼,像是要把手按进沈迭心身体里那样。

    可沈迭心除了呼吸加重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沈迭心。”

    谭臣低沉的嗓音里夹杂着愤怒。

    沈迭心身体的电快耗完了,谭臣想要的热情,他给不了。

    他默默等待着谭臣接下来的行为。

    也许是继续愤怒。

    也是别的。

    反正他躺在这里,谭臣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谭臣什么都没有说,应该是扫兴至极了,翻身在一侧躺下。

    沈迭心身体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趣的人。

    但这一次,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谭臣背对着沈迭心,意识却始终清醒。

    他的胸口憋着一团火,让他无法入睡。

    沈迭心的顺从和被动就像是另类的反抗。

    他试图从过去的记忆里找到沈迭心热情迎合的片段。

    可翻来覆去连蛛丝马迹都没能找到。

    两年前就印证过的事实再一次被想起……沈迭心连装都懒得装,没有本能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可在他心焦烦躁的失眠夜,沈迭心却躺在他身边睡得很熟。

    眼见天色将亮,谭臣再也无法忍耐,翻过身却发现沈迭心侧靠在枕上的脸红得异常。

    “沈迭心。”

    没有回应。

    “沈迭心?”

    谭臣再度叫他的名字,同时坐起身来,发现沈迭心的呼吸声比往常都要重。

    “醒醒,沈迭心。”

    在谭臣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下,沈迭心终于睁开沉重的眼皮。

    通过朦胧的视线,他看见谭臣紧皱的眉。

    “怎么了?”沈迭心的喉咙干燥且疼,说话的声音也异常难听。

    谭臣伸手放在他的额头上,只是刚挨到就被滚烫的温度惊到。

    “你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沈迭心怔了怔,“我知道啊。”

    他早就知道自己发烧了,从昨晚就知道了。

    谭臣气得反问他:“你知道?你知道有什么用?”

    但眼下再气,也不能真得指望沈迭心做什么有用的事情。

    谭臣起身穿衣服,同时拨通电话。

    “准备开车去附近的医院。”

    秘书问:“您生病了吗?”

    “不是我。”

    谭臣伸手去捞沈迭心,但沈迭心一起来就和他说:“不用去医院。”

    谭臣皱眉,“不去医院去哪?”

    沈迭心烧得嗓子都哑了,一句话只说出来几个音节。

    谭臣看他口型,读出他说的是:“吃点药就好了。”

    “你……”谭臣咬住牙,“你的目的要是故意让我生气,那你就成功了。”

    理智让他不要和烧到昏头的人计较,但沈迭心这幅抱残守阙的模样一再挑战着他的脾气。

    谭臣反复深呼吸,才让自己耐着性子把沈迭心扶起来。

    “不许说废话,和我去医院。”

    这句警告,实在耳熟……

    好像谭臣之前也说过。

    谭臣的脾气还是那么差,让人分别不出他是生气还是关心-

    单人病房里,沈迭心身上单薄的衣服和外面的人截然不同。

    降温来得突然,但大家都纷纷换上了厚重外套。

    谭臣脸色阴沉地把房间空调温度调高,心想着等沈迭心退烧了再说他。

    这里不是私人医院,能临时找到一间单人病房已是不容易。

    医生发现沈迭心只是发烧之后,态度也放松了许多。

    “正常输液就好。如果体温五个小时之内回复正常,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但五个小时即便不输液,靠身体机能也都调节好了。

    沈迭心开口,“能不能……”

    “不能。”谭臣直接回绝。

    “医生,给他输液。”

    医生也说:“如果不是高烧一直不退,的确是通过身体自动退烧是最好的。”

    谭臣皱着眉,对医生都产生了怀疑。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再烧五个小时,还能不能有人样?”

    别人自然退烧当然可以。

    如果谭臣自己,他也不可能大动干戈地到医院来。

    但沈迭心这个样子,根本不可能让他再忍下去。

    谭臣态度强硬,医生也只好照着做。

    开挂剂之前,医生问沈迭心:“最近吃过什么药吗?”

    沈迭心微微皱眉,反应有些迟钝。

    医生只好把目光投向谭臣。

    “治嗓子的。”

    谭臣回答之快,沈迭心都愣住了。

    医生追问:“还有吗?”

    “没……”谭臣顿住,转身问沈迭心:“除了嗓子有问题,你最近还吃过什么药没有?”

    在医生的注视下,沈迭心补充上了欣百达和奥氮平这两样。

    谭臣起身跟着医生出去。

    沈迭心看着关起的门,一直保持着低电量的身体终于到了快关机的时候。

    其实,谭臣是知道他嗓子有问题的。

    所以,他也知道那天的事情,是吗?-

    “那两样是抗抑郁的药物。”

    “抑郁症?”谭臣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心再度皱出川字。

    得到秘书肯定的回复后,谭臣的目光侧向病房。

    门内的护士正在给沈迭心扎针。

    那搭在垫子上的手背又白又薄。

    隔着玻璃,也远远能看见又细又透的血管。

    一只手像陶泥做的脆弱工艺品,轻轻一捏就碎了。

    抗抑郁的药……沈迭心之前吃吗?

    好像没有。

    也可能是没有注意。

    谭臣抿唇,低声说:“我知道了。”

    但秘书没有离开,而是露出稍显踌躇的表情。

    “什么事?”

    “沈先生的那位前男友,好像和别人保持着关系。”-

    药物顺着针头输入身体,那种感觉又肿又痛,整个手背都是酸的。

    沈迭心闭着眼假寐,许久都没睡着。

    一只手再次搭在他的额前。

    袖口带着淡淡又熟悉的气味。

    谭臣确认体温恢复正常后,就收回了手。

    此时凝视沈迭心,他发现沈迭心和两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变化。

    就算是现在被病气笼罩,还是会收获众人惊叹的目光。

    可能这就是沈迭心折腾自己的底气。

    只要他留着这张脸,无论怎样都能找到出路……

    但沈迭心却为了一个人,放弃了这天大的红利。

    “这两年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沈迭心。”

    沈迭心低垂着眼,“差不多,挺好的”

    “挺好的?好到你自己贴钱养男人,好到你抑郁吃药,好到那个吃软饭的在外面和别人纠缠不清,你也忍?”谭臣扯着嘴角露出笑容,“你睁开眼看看。”

    几张照片被他摔在病床上。

    “你昨晚烧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正带着这个人回家……沈迭心,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你也真是够贱。”

    照片上贺笑坤和另外一个人举止亲密。

    铁证如山。

    谭臣等着沈迭心醒悟。

    可沈迭心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平静地说:“我现在和他也没有关系了。他怎样,和我无关。”

    谭臣死死咬住牙关,克制住自己满心的话顺着说出来。

    沈迭心的这些话是想说什么?

    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足够贱。

    那在明知已经没有关系的前提下,还要为沈迭心生气的,岂不是更贱。

    “咚!”

    谭臣直接走了。

    沈迭心实在有些不理解。

    这种事情也值得谭臣生气?

    他怔怔地想了许久才恍然大悟。

    是他又忘了合同已经开始。

    如果把谭臣的情绪理解为担心,那一切就能解释了。

    比起谭臣,沈迭心觉得自己的演技还是生疏。

    被爱的感觉真是陌生,他连演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沈迭心的左手因为输液已经肿了起来, 剩下没输完的液只能换到右手上。

    左右手都动弹不懂,沈迭心唯一的消遣就是病房里电视机的节目。

    不知停在哪个频道,播放着乱七八糟的节目。

    比起和谭臣说话, 沈迭心觉得这些电视节目也不是不能忍耐。

    但是他躲开了现实里的谭臣, 却没躲开电视里的谭臣。

    隔着一层屏幕,正襟危坐的谭臣看起来格外有气场,面对记者的采访, 言谈举止都像是另外一个人。

    沈迭心记得谭臣有个大哥。

    如果不是采访标题上明晃晃写着“谭臣”二字, 他都要怀疑被采访的人也许是谭臣的大哥,因为长得一样才被误认成谭臣。

    这段财经方面的报道之后,娱乐版块的标题跳跃着出现。

    被诸多媒体围起来的林听依旧淡然。

    两年过去,他的气质不改, 还是过去那般温润端正。

    只是红气养人,林听容光焕发。

    即将举办生日见面会的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那份精气神是命途坎坷的人无法得到的。

    记者提问:“你有那么多真心喜欢你的粉丝,今年的生日见面会你有没有给他们准备什么惊喜?”

    林听露出一个温柔的轻笑, 美好地像从没经历过苦难的天使。

    “我能拥有今天的成就,最要感谢的就是我的粉丝们,所以我准备了一首很有纪念意义的歌作为开场, 是我两年前在全国大学生歌手大赛上获得冠军的歌曲。”

    那场比赛的胜出让林听顺利搭上进入娱乐圈的跳板。

    凭借着天生的好嗓子、深厚的人脉资源、以及林家的背后助力,林听在娱乐圈的发展可谓是顺风顺水。

    这一切, 沈迭心都看在眼里。

    他越看越觉得自己过去想和林听一较高低的想法过于单纯。

    他们不过是因为比赛机制相遇。

    但在比赛之外的比拼中, 沈迭心无论是什么方面,都一败涂地。

    “谭总请留步。”

    谭臣到病房外和秘书说了些事,刚走回病房门口,秘书又跟了过来。

    谭臣看了眼病房, 视线掠过电视上林听的面容, 眉头不禁皱起。

    秘书询问道:“您之前挑选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需要提前送去吗?”

    谭臣摆摆手,“不用着急送出去,二十天后才是他的生日,东西提前准备到位就行。”

    等他说完折返病房,发现林听已经从电视上消失,正在播放的是家长里短的电视剧。

    沈迭心看着电视,浓密眼睫下的双目平静如水。

    谭臣抿唇坐下,不知沈迭心的耳内正在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尖锐鸣叫。

    ——

    “声带受损留下的伤害是没办法逆转,但如果你能够积极配合治疗,还是能恢复一些的。”

    面对这个面容憔悴的病人,医生采用了尽可能委婉的表述来解释目前的情况。

    沈迭心默默攥紧了拳,“那我以后还能唱歌吗?”

    其实他这异常沙哑的声音已经给了回答。

    他不死心的追问,换来医生同情的目光。

    也许是被沈迭心眼神中的渴求打动,医生语气温柔地安慰:“唱歌当然是可以的……只是音色有些不同。”

    那天的暗巷,沈迭心失去的何止一把吉他。

    缥缈的未来如何,他已经没有去揣测的勇气。

    可他生来就被无数人称赞的好嗓子,这是上天赐给他为数不多的天赋,在那晚也被毁掉。

    也许真的是天道有轮回。

    上天看不惯他拿了不义之财,才收走了他的声音。

    只是那场比赛,他也曾幻想过能捧起刻着自己名字的奖杯。

    ——

    沈迭心每天吃的药都在家,秘书就按谭臣的意思,重新准备了一份送来。

    杯中的水已经从温变冷。

    沈迭心的手还没碰到杯子,就被另一只横空出世的手抢走。

    “凉得冰手,你也喝。”

    谭臣的语气不耐烦,却破天荒地给沈迭心换上一杯热水。

    “看你那嗓子,本来就问题,一发烧就更哑了,再多喝几杯冷水,你连话都别说了。”

    沈迭心握着热水,低垂着眼不说话。

    医院病号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

    敞开的衣领间,形状清晰的锁骨像把锁,直直地戳在肩上。

    不用和同龄人相比,沈迭心比两年前的自己都要瘦了几圈。

    谭臣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

    如果沈迭心能把自己照顾好,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盯着沈迭心把药都吃下去,谭臣说:“这几天少唱歌。”

    沈迭心淡淡地“嗯”了一声,“以后都不唱了。”

    如果不是那天给面面过生日,他是不会再拿起麦克风的。

    在那之前,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唱过歌了。

    不仅是因为嗓子……

    “手背怎么紫了?”

    谭臣的视线落在沈迭心的左手上。

    他离远了有些看不清,特地走到病床边,俯身看了许久,态度认真地仿佛在端详什么重要的文件。

    沈迭心输液之前还正常的左手,现在不仅肿了起来,针眼也紫了一块。

    谭臣皱眉,“护士扎针手法不对?”

    这般温柔的语调,沈迭心还有些不适应。

    他躲开谭臣的目光,解释说:“我打针就是这样。血管太细,很容易就淤血。”

    和护士无关,是他自己的原因。

    “你怎么全身上下都是病?我看那姓贺的倒是生龙活虎……”谭臣深呼吸,打住自己横冲直撞的问句,克制着转变了个相对平静的语气,“你回S市的第一件事就给我好好养身体。”

    从现在来看,沈迭心以后要治的问题还很多。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花费时间去调养。

    过去两年累计下来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善。

    谭臣想通这件事,就也不再怒气冲冲地诘问。

    生气只是发泄,问题总要解决。

    谭臣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认真地说:“你以后不能这样成天三病两痛,到时候我为了照顾你也不用工作,就在家里守着好了。”

    沈迭心也不知道自己生病和谭臣有什么关系。

    但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逆着谭臣的话说不需要谭臣照顾,免不了又是一顿数落,只好点了点头,把这个话题早早带过去。

    有时候沈迭心也不明白,谭臣为什么总是用恶狠狠的语气说关心的话。

    若是不耐烦,为什么总帮助。

    若是在意,却又在很多重要时刻缺席。

    沈迭心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回答。

    他本来就是谭臣一时兴起找来的人。

    所以无论是帮助还是在意,都基于谭臣当时的心情。

    沈迭心无法控制谭臣,就只能控制自己。

    两年前的经验和两年内的打磨,沈迭心相信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不会……再误以为谭臣是真的在意自己-

    谭臣的秘书总是很忙碌。

    一整个上午都没见他停下来过,现在又过来询问谭臣午餐要吃什么。

    谭臣本来的回答是随便。

    但刚说完,又改口说:“吃点清淡又有营养的吧。”

    他平时吃什么都无所谓。

    这一点,他很少讲究。

    今天提要求是为了照顾除他之外的某位病号。

    “你中午多吃一点,吃得好了,身体也会跟着好起来。”

    有关健康的话题,谭臣也不想说难听的话——今天说到别的话题时,他凶的次数也够多了,现在他只想好好和沈迭心谈一谈这个话题。

    “别的事情我可以不管,你不想读书不想社交不想说话都没关系,但你一定要把健康重视起来。”

    “我大哥那么优秀,可现在生病了,根本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事情。”

    无论谭家有多少钱,也无法立刻让医疗技术突飞猛进。

    这个时候,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命运上。

    沈迭心记得谭臣之前为数不多几次回家,基本都是去探望那个病情反复的大哥。

    从谭臣的话来看,这两年过去,那位缠绵病榻的谭家长子似乎也没有好转。

    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生离固然伤心。

    但死别才是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一旦有一方离世,从此以后,阴阳两隔。

    留在世上的那个人将带着一辈子的伤痕直到死去……

    “沈迭心?”

    “沈迭心!”

    被叫了许多次的沈迭心终于有了反应。

    谭臣皱眉:“你怎么了?怎么好几次叫你你都听不见?”

    沈迭心挪开眼,淡淡地说:“没什么。”

    他刚才不是没听见,而是一边回忆一边庆幸。

    庆幸他在那个时候给自己保留了一份还算体面的形象。

    那是沈迭心人生中少有的光明路程。

    那时候的沈迭心不仅对未来充满希望,身边也还有他的陪伴。

    如果能一直定格在那个时候,沈迭心将会永远沉浸在获得录取通知书的喜悦里,做着未来无限光明的美梦,满怀希望地计划自己脱离家庭之后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那次离别不仅带走了沈迭心身边的陪伴,沈迭心也在不久后彻底跌落泥潭,开启了长久的挣扎……

    谭臣漫不经心地又提起了他大哥:“一会吃完,我要去帮我大哥做一件事情,你就在医院里等着,我办完了就回来接你。”

    沈迭心“嗯”了一声。

    谭臣对N市并不熟悉,想到沈迭心在这里待了两年,半是碰运气半是没话找话地问:“你知道N市的故夕北街有个叫明安的小区吗?”

    沈迭心微怔,“那个小区在几年前就拆迁了。”

    听到这个答案,谭臣并不意外。

    谭臣和沈迭心说:“我出去去给我大哥打个电话。”

    原来是整个小区都拆迁……

    一个消失的小区,怎么可能收到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变成熟悉的街道, 沈迭心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了些。

    可一想到就要接到南南,沈迭心的心又悬了空。

    “能不能……”沈迭心的手默默握成拳,“南南虽然比之前大了一些, 但是有些事情……我不希望她知道。”

    成人世界里的灰色地带, 他希望南南知道得越少越好。

    他看向谭臣,疏离眼神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为了女儿所产生的恳求。

    而那个说一不二把控全局的男人则一直看着窗外, 雕刻般的下颌线条清晰且冷峻。

    一对年轻夫妻和年幼孩子在路边笑着走着, 手里装满菜的塑料袋被风吹得抖动。

    天寒地冻的傍晚,明明三个人的脸都冻得通红,却还是边说边笑,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

    谭臣印象里,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那些琐碎的家务事根本不需要任何家庭成员去亲力亲为,家里雇来的保姆厨师司机等等会帮他们打点好所有。

    这种花钱就能够解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由谭家所有成员一起来做。

    在谭家, 家庭这个概念更像是公司的变式。

    通过血缘把成员拴住。

    上一代提供金钱和资源,下一代被驯化成理想中的接班人。

    整个流程高效且正确。

    亲人之间的爱,谭臣曾以为是电视剧里骗人的东西。

    可后来, 沈迭心出现了。

    他让谭臣明明白白地看见,什么是真正亲情的模样。

    这个对自己都无所谓的男人, 却想用自己满是伤痕的双手撑起一片专属女儿的纯洁天空。

    沈迭心是那么爱他的女儿。

    哪怕南南过去那样指责他, 他也默默包容。

    沈迭心的这个请求,谭臣不得不颔首表示许可。

    “可以吗?”沈迭心还不安心,重新确认。

    “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也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说这些。”

    更何况, 还是沈迭心最在意的小丫头。

    沈迭心死死抠进手掌心的手指终于能松开了。

    快到店时, 沈迭心让车停下, 自己到路边的便利超市买了点东西。

    谭臣在车上等着,没想到沈迭心带了一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回来。

    谭臣拿过来打量了一番。

    这个牌子在超市里不算便宜,到了谭臣面前肯定是不值一提的普通价格。

    沈迭心不知道谭臣为什么会对此感兴趣,抿紧了唇,在外套口袋里摩挲着。

    谭臣的注意力被沈迭心的翻找的动作吸引。

    当一颗水果糖递到面前的时候,谭臣不禁挑起眉。

    沈迭心以为他不要,把手往谭臣面前送了送。

    “这个给你,那个是要给南南的……南南这次小考成绩很好,我答应买给她的。”

    “我至于吗?”

    被谭臣盯着看了一会,沈迭心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亮晶晶的玻璃纸包装漂亮得很廉价。

    的确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只是他为了预防低血糖,所以随身揣着的。

    但沈迭心刚把糖收回来,谭臣又说:“不是要送给我?”

    沈迭心只好乖乖把手摊开。

    这枚糖果转交到谭臣手里更显得“瘦小”。

    幸好车已经到底酒吧门口。

    沈迭心立刻下车去接南南,才让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谭臣垂眼看着还没有他掌心一半大的糖果,抱怨地说:“吃一百颗都没感觉。”

    但除了抱怨之外,也多了几分说不清地得意。

    透过车窗,沈迭心已经走进酒吧内。

    秘书转头和谭臣说:“林先生又发来消息,是他生日的邀请函。”

    谭臣接过平板,看清抬头后不禁皱眉。

    “怎么是他?”谭臣面无表情地把平板递了回去,“下次这位林先生的消息就不用汇报了。”

    林听的生日见面会海报设计地简洁又高级。

    谭臣收到的这份更是以林听身份发出的邀请函,是和粉丝不同的受邀等级。

    只是收到邀请的谭臣并不感兴趣。

    比起林听,他更想知道沈迭心到底为什么要把一棵仙人掌放在店门口。

    谭臣虽是EV的甩手掌柜,但无论是酒吧还是咖啡店,他都几岁就开始泡在里面,店生意能不能做起来,扫一眼就能判断。

    而沈迭心的这家……

    能坚持两年也是奇迹-

    南南被领出来的时候,谭臣几乎是瞬间就认出她来了。

    两年过去,她和沈迭心越来越像了。

    哪怕是陌生人,看到沈迭心和她站在一起,也会立刻猜到他们是父女。

    南南就像缩小版的沈迭心。

    在她脸上,谭臣窥见了沈迭心真正笑容的模样,也更清晰地意识到,沈迭心几乎没有真心笑过。

    沈迭心牵着南南,忽然身后出现另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从酒吧里小跑着出来,叫住沈迭心后,还对沈迭心笑了笑。

    他弯下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崭新带包装的发卡,亲手戴在南南的头发上。

    举手投足都表现出他和父女俩的亲密熟络。

    谭臣阴沉的目光定在贺笑坤身上。

    到目前为止,谭臣已经见过他两次。

    第一次是在酒店,贺笑坤为了两万块给他调酒。

    第二次就是现在,谭臣看着贺笑坤给南南带上发卡。

    贺笑坤有什么优点?谭臣没从他身上找出半个。

    可偏偏就是这种人,让沈迭心心甘情愿地被吸干-

    见到谭臣时,南南没有表现出紧张或者是畏惧,而是十分自然地坐上了车。

    在上车之前,沈迭心已经提前和南南说过两年前那个姓谭的叔叔到N市来了。

    沈迭心美化了谭臣出现的前因后果,为的就是让南南不要担心。

    沈迭心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而他就不得不和谭臣紧挨在一起。

    如此滚烫的体温,沈迭心觉得自己也跟着热了起来。

    上车前,贺笑坤突然追了出来,沈迭心不相信谭臣没有注意到。

    看到贺笑坤的谭臣接下来会做什么……?

    沈迭心不知道,但他留了个心,时刻注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

    谭臣一抬手,他的目光就跟了过去。

    但谭臣的目标只是南南脖子上的围巾。

    “车里暖气开得足,脸都热红了。”谭臣帮南南解开围巾的动作可以称得上温柔。

    只不过围巾解着解着,手就去向另一处了。

    谭臣取下南南头上的发卡,表情无比自然地说:“这种发卡会勾头发,我先帮你取下来,下次给你带个贵更好看的。”

    得到许诺的南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沈迭心。

    爸爸说过,别人随便给的东西都不能要。她一直都记着。

    南南虽然知道谭臣又找到她爸爸了,但她也看到了爸爸手背上的针眼,还有藏在外套之下的病号服……

    这一切,昨天都还没有。

    南南看着谭臣的目光带着警惕,“你拿走的那个我不要了,你也不用送我新的,我不喜欢戴发卡。”

    这份警惕一直到回家都没有消失。

    沈迭心让南南去卧室写作业,南南却默默把书包放在了客厅的书桌边。

    沈迭心知晓南南想要尽可能保护自己的想法。

    只是南南对谭臣表现出敌意,很可能会换来谭臣的不悦……

    为了阻止谭臣因此生气,沈迭心轻声劝了几次南南,最后不得不拿出“你要懂事”四个字,才让南南听话回到卧室。

    沈迭心也不希望南南做个“懂事”的孩子。

    这两个字本就违背孩子活泼爱闹的天性,可今天不这样说,南南肯定不愿意离开。

    谭臣悄悄把贺笑坤送的发卡扔进垃圾桶,然后像无事发生般和沈迭心说:“像南南这么倔的孩子,如果到了青春的叛逆期,你还有得头疼。”

    他自己的叛逆期就轰轰烈烈地把谭家闹了一通。

    一直到现在和家里的关系也不上不下。

    但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叛逆期也分人。”

    谭玉谨好像就没有叛逆的时候,除了大学的时候放着国内顶尖的S大不上,自己把志愿改填了N市。

    除此之外,谭玉谨就再也没有任何让父母不顺心的事了。

    谭臣用自己的经验揣测着南南的以后。

    可他不知道,南南之所以对外界保持着过分警惕,是从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之后。

    浑身是伤的沈迭心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幕将从她少不更事一直记到死-

    扫视客厅,谭臣对沈迭心在N市的住所下了结论——不算多差,但也只是普通住所。

    为了离酒吧近些,这个房子的地段也不算好。

    不过比起两年前沈迭心住的筒子楼要好了许多。

    现在最起码有了主卧和次卧,还有一间像样的客厅。

    在客厅和阳台之间还隔出了一个空间做半开放的书房。

    书桌上,放着一摞又一摞的资料和书本。

    虽然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但一页摊开的白纸放在桌面上,随着阳台的风发出簌簌的声音。

    沈迭心在卧室换衣服,谭臣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张桌子。

    反正只是张纸,看一眼也没什么。

    他这样想,慢慢走了过去。

    纯白的稿纸上是手写的五线谱。

    谭臣看不懂这些音律,但能看懂标注在下的歌词。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

    复杂的自己,模糊感情在回忆里又清晰】

    但感情二字被划掉又重新写。

    沈迭心纠结在感情和恩情之间。

    谭臣皱了皱眉,目光忽然被桌面上一片暗色吸引。

    那是个被倒扣在桌上的相框,若是谭臣不在意,就忽略了它的存在。

    它在沈迭心的桌上,摆在一抬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大片暖色的灯光洒向桌面。

    谭臣心里却浮现起阵阵寒气。

    相框下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