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发带
发带
很奇怪的梦, 凌悦原来做的梦都是前世经历过的,除了那个坟前的未知女子外,其余她都能在记忆中找到相对应的。
可昨日梦到的却是在长公主身上发生的事。
把梦当成现实在意这种事太过荒唐, 可凌悦却觉得那一定也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天还没亮, 凌悦早早起了床,她在院中舞剑,等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屋将她心爱地长矛保养一番。
保养完后凌悦又用绸缎将其好生包了起来, 如今她不再拮据, 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用撕开的旧衣服包裹。
将包裹好的长矛放好, 凌悦又觉得可惜, 对比前世来说, 今生可太平到有些过分了, 凌悦虽想像前世一样大展拳脚, 但战争这东西最好还是没有。
凌悦出了门,骑马一路到了午门外, 此处已经有一些大臣在侯着了,凌悦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王拂。
王拂自然也见到了凌悦, 她知道凌悦是长公主跟前的贵人, 每次见到就免不了审视一番。
这孩子也不恼人,大大方方让她看,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那笑和凌复的不一样,真诚和虚假王拂还是分辨得出的。
见凌悦举止大方, 王拂忍不住想起了自家那个傻姑娘,最后竟然有些生气。
凌悦正在与人交谈, 如今朝中想巴结她的不计其数,现在这位也是一样, 非要请凌悦吃一顿。
凌悦笑着拒绝。
陆陆续续地,这地方的人越来越多,大臣们自觉排好队伍,也不再有攀谈的迹象。
不多时,午门开了,凌悦跟着众大臣一起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凌悦偷偷看了大殿之上的陆艾,忍不住又与前世的陆薇莹对比,相比之下陆薇莹的气势要弱上许多。
看完之后凌悦就藏在人群中摸鱼了。
陆艾听着众人的汇报,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她分神扫了一眼底下的大臣,然后精准地发现了摸鱼的凌悦。
对方双眼无神,心思不知道已经飞去了何处。
“后宫空虚,请圣上早做考虑啊!”
陆艾听见这就觉得挺烦的,她脸色一沉,“此事之后再议!”
本来还好的心情一下变得糟糕,陆艾使了个眼色,她身旁跟着的孙公公便大喊一声:“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凌悦回神了,她没想到今日还能提早下班,这还挺让人高兴的,只是她高兴的表情又落入陆艾眼中。
于是陆艾脚步一顿,“凌将军。”
突然被点名的凌悦一顿,“臣在。”
“随朕来。”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凌悦身上,这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凌悦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很怕圣上,毕竟前世这位也是站在她的对立面的。
在宫内走了很久,凌悦一直没说话,她看着圣上的背影,恍恍惚惚想起前世一些事情。
其实前世的她也不是一直坚定地选择陆薇莹,记得t当年蓉城城破,圣上被迫离开皇宫。
北国人在蓉城烧杀抢掠,地面都被血染成了红色,或许是因为不忍,本来逃走的陆艾又跑了回来。
她与陆薇莹争权,手中的兵已经不多,如今再回去就是死路一条。
凌悦也劝陆薇莹放弃争斗调兵帮忙,可是对方脸色一白,慌张说她的兵符丢了。
而那时凌悦镇守南方,只是暂时被叫回了蓉城而已,她手头没有兵。
但是陆薇莹的脸那些人还是认的,凌悦还是劝对方,见实在劝不动凌悦便自己打马去救人。
好在那些将领和她关系不错,虽有犹豫但还是被凌悦说动。
其实那时就该明白的,圣上有难为何那些人还能按兵不动。
总之等凌悦赶到那一处时听见陆艾骑在马上,举着陆字旗,明黄旗面上溅着不少血点,她看着那群敌人大吼道:“蓉朝皇帝在此!”
这不要命的举动成功吸引了敌人,她拼命往城外跑,意图很明显,就是引走那大部分敌人。
如果不是凌悦赶到,陆艾怕是要提早没命。
凌悦闭了闭眼睛,抬头时眼神恭敬了不少。
不知为何,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不再只记得那些恨与不甘,还想起了许多被她忘记的事情。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养心殿,凌悦远远就看到了凌雅,对方也冲她微笑着。
直到这时皇帝才开口,“和你姐姐聊聊天吧。”
皇帝纯粹是想将自己的包袱给扔掉,她走到凌雅身边随后熟练抱走她怀中的兔子,只给几人留下一个背影。
凌雅似乎习惯了她刻意的距离感,她上前拉住凌悦的手:“陪我走走如何?”
几日不见,凌雅的脸色又好上了很多,凌悦忍不住为她高兴。
“嫡姐说的自是要听。”
于是两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凌雅的话似乎越发多了起来,她一会儿说着吴芙山上的景色,没过一会儿又抱怨这宫内无聊。
凌悦静静听着,偶尔搭话。
凌雅觉得抱歉,她一直在宫内养病,府内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凌悦处理。
她惆怅道:“这身子要是能快些恢复就好了。”
凌悦生怕她太过着急坏了心情,青鸟说过对方的病是需要静养的。
“嫡姐不用着急,这些事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凌雅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也急不来,又忍不住八卦起来:“听说你同长公主表明了心意?”
这都是哪里来的谣言?
凌悦否认道:“没有。”
凌雅笑道:“你没否认自己对长公主的情意。”
凌悦这才发现方才回答的不妥之处,她嘴硬道:“嫡姐你想多了。”
“叫姐姐就好。”
“姐姐。”
凌雅没想到对方这么识相,忍不住笑了出来。
可她还是有些担忧,只是在这皇宫里不好说,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是长公主的眼线呢?
在皇帝那里,凌雅知道了许多皇家秘辛,可她知道得越多就越明白长公主的恐怖。
那时候的皇宫很乱,没谁会去在意一个生母早逝的孩子,但就是这份忽视给了长公主成长的机会。
她看着后宫里的众人互相残害,从他们身上学尽了手段,最后这些手段都派上了用场。
最后这本喧哗的皇宫寂静起来。
皇帝说长公主很擅长伪装,各种样子她都能装出来,所以凌雅很担心,担心这唯一的妹妹会被骗。
她侧目望去,阳光下凌悦的瞳色很是好看,加之她目光澄澈,看上十分单纯。
这加剧了凌雅的担忧,她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凌悦不一定听她的,而且从现实来看,长公主帮了她们不少忙。
可凌悦也有自己想问的问题,她觉得凌雅与圣上过于亲密了些。
她忍不住问:“姐姐喜欢圣上吗?”
正胡思乱想的凌雅差点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她也问了同样一句话:“你哪听来的谣言?”
“猜的。”
凌雅有些窘迫,她们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呢!
转头一看,两个小宫女没有什么反应。
凌雅面色严肃道:“不要乱说。”
或许是有长公主这样大腿的缘故,凌悦胆子比前世大了很多。
凌悦盯着凌雅的脸看了很久,最后才敷衍地说了一声:“哦,知道了。”
又走了一会儿,凌雅的脸色就有些差了,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我得回去了。”
凌悦见她难受也是一脸担心,她将长姐送到了养心殿的偏殿,又看着她脸色好起来才敢离开。
离开前凌雅送了她一支步摇,说是生辰礼物。
凌悦看着那支步摇唇角微勾,离开时要路过主殿,发现大门锁紧窗户倒是没关紧。
鬼使神差的,凌悦往里边看了一眼。
本以为皇帝在批折子,却发现对方手里拿着一本书,书名还挺特别的。
凌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擦了擦又看了一次,可结果还是一样。
圣上她竟然在看禁书!
怀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凌悦一路去了养性殿。
大老远就看到了树上挂着的青鸟和云栗,她们二人见了凌悦像是见了救星一般挥手。
“悦姨救命啊!”
“凌悦救我!我下不来了!”
凌悦无语的心情又达到了一个小高峰,她飞身将两人救下,忍不住问:“你又去救鸟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聪明可不行。”
凌悦看着树上的鸟巢,那么大那么明显一个。
她突然就不想搭理青鸟了,若不是重生了,她还不知前世的救命恩人是这样一个性子。
抬头却见长公主倚在门边,笑容一如既往。
凌悦又想起昨夜做的梦,可如今这张脸虽然一样,可也解答不了她心中的疑惑。
重生就代表着一切从头开始,如今的长公主又怎会知道答案。
见凌悦面色不对,长公主还以为是有谁为难了对方,她掩下眼底的暗芒,依旧笑得温柔:“今日怎么来了,莫非是要找我告状?”
告状?
凌悦突然想起偷看禁书的圣上,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
她摇头道:“圣上召臣入宫,便想来看看殿下。”
这回答长公主很是喜欢,她招呼一声:“进来吧。”
在她转身后,凌悦才发现对方垂落的乌发被一根红色发带绑紧。
凌悦很快发现那是她的发带,明明是一件小事,但凌悦却为此雀跃。
第062章 明了
明了
本来空旷的宫殿里多了许多家具, 此处似乎越来越有生活的气息了。
凌悦思考了一会儿,她估计长公主是准备在此长住。
内心深处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凌悦见长公主在书架上翻来翻去, 于是老实在原地等着。
没过一会儿对方拿着一本书过来了, 或许是对方故意的,凌悦很轻易地就看到了那书的名字。
竟然也是禁书!
凌悦怎么也藏不住内心的惊愕,她实在想不到长公主会看这种的, 不应该看更高雅一些的吗?
还有那书名是什么?怎么写的是长公主和小将军的日夜。
长公主欣赏完凌悦那惊呆的样子, 她将书推给凌悦看, 又笑着说:“你说是不是你那夜乱说的缘故, 这还只是其中一本而已。”
凌悦颤巍巍地打开书本, 光是第一句就让她红了脸。
她做了两辈子正经人, 这些东西实在与她无缘, 她忍不住有些生气,既是气自己又是气这写书的人。
凌悦沉了嗓子, “太放肆了。”
兀自气了很久,凌悦又忍不住愧疚, “这是臣的错。”
长公主将那本书拿了回来, 翻开书看得还挺开心。
见凌悦快气成西红柿,她忍不住打趣:“既然错了那就得罚。”
“臣甘愿受罚。”
长公主绕了绕耳畔的头发,随即轻笑:“那就罚你,今夜陪我。”
这哪里是惩罚?对于凌悦而言这分明就是奖赏。
凌悦支吾着,最后忍住心底的不舍说道:“这惩罚太轻, 请殿下换个更重的。”
长公主:“哦~你喜欢更重些。”
这话咋听着这么不对劲呢?凌悦觉得自己的脑袋要被血液给冲爆了。
长公主见状晃了晃手中的书,“书上写的。”
难怪听着不对劲。
这时凌悦也琢磨过来了, 长公主她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还读得津津有味的。
凌悦忍不住感慨殿下的心胸, 要是她的话可能就忍不了,但转念一想,因为故事主角是她和长公主两人,似乎也没有那样生气。
见长公主还在看,凌悦忍t不住想动手抽走那本书,可这样的行为是大不敬,于是她只能忍着内心的羞耻坐立不安。
长公主不再逗她,将书放在一侧。
“好了好了,这么紧张做什么?昨夜可有好梦?”
凌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深深地望着长公主,随后说:“嗯,是一个很好的梦。”
“那就好,不枉我折磨青鸟那么久。”
原来那药丸是青鸟做的,难怪效果这么好。
凌悦知道长公主的睡眠也不怎么样,所以她问:“这样的药丸殿下可有?”
桌上摆了糕点和水果,不过凌悦来了长公主就无心吃,她手指轻叩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响声。
那药丸她自然没用,甚至以前用的熏香以及要喝的药她都停了。
自从知道重生这件事后长公主就有所怀疑,怀疑她梦到的那些是前世的记忆。
因为想要了解凌悦,了解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长公主觉得这噩梦做了也无妨。
可是她想要做梦时梦却不见了。
长公主想着从凌悦这边能不能旁敲侧击问出点什么?或者根据对方的行为习惯猜测出一些信息。
目前来看,凌悦左撇子这个事也很奇怪,因为从情报上来看,在她们初见之前的一段时间凌悦还是常用右手。
但后来就一直用左手了。
这样也能推测出凌悦重生的时间,至于左撇子这个事,长公主也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那就是凌悦前世失了右手,所以不得不用左手。
心又疼了一下,长公主简直不敢想象,这傻丫头的前世到底吃了多少苦头。
凌悦见长公主看着自己,那眼神似乎很是心疼。
她不知道长公主在心疼什么?她最近吃好睡好,生活过得简直不能太滋润。
于是疑惑抬头,“殿下?”
长公主发现自己失态,她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笑道:“就这样,今夜留下来陪我。”
如此坚持,凌悦也不好拒绝,更何况皇宫里还有凌雅在,借口还是很好找的,就说她在陪姐姐就是。
凌悦点头:“好。”
见凌悦答应留下,长公主自然高兴。
从前不觉在这空荡荡的皇宫里边孤单,可自从认识凌悦之后,她的生活中仿佛出现了其他色彩。
她在宫中听着凌悦的消息,听她与王澜文鸢鸢二人关系甚好时还会忍不住有些难受。
这样似乎占有欲过强了,长公主怕这份感情给凌悦造成了伤害,所以一直有意克制。
想想也觉得可笑,她陆姀做事何曾这样小心过,倒变成了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样子。
忍不住摇头,长公主又记起凌雅说过的一些事,她暂且放下自己复杂的内心,“你母亲的灵柩已到了鹏州。”
“是的,只是还没招到看墓的人。”
凌悦想起就有些发愁,她因为自身事务走不开,但是又不想亏待了母亲。
长公主伸手抚平她的眉心,“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如何?”
出于对长公主的信任,凌悦觉得对方推荐的人一定是让人放心的,她忍不住急切道:“是谁?”
“孙茹安。”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凌悦愣了一下。
若是孙茹安的话自然是很放心,不过这是不是有些屈才了?
长公主仔细观察着凌悦的表情,确定了这孙茹安凌悦前世一定也认识。
这家伙领着一群灾民挡灵柩回乡的路,按凌悦对母亲的在意程度,她虽然不会报复,但也绝不会这样帮忙。
而且还将这功德给送到了皇帝头上。
根据长公主对凌悦的了解,估计是前世的陆艾帮了这孙茹安。
看着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凌悦,长公主突然觉得无奈。
这心思也太过好猜,见凌悦还有顾虑,长公主忍不住解释:“这是她自己求的,说要感谢你。”
凌雅做事还不是很成熟,一不小心漏了消息,所以孙茹安知道是凌悦不计前嫌帮了他们这一群人。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听说凌悦为守墓之事发愁便站出来说她去。
凌悦微讶:“感谢我?她知道了吗?”
“嗯,事情就是如此。”
具体原因长公主还是没说。
凌悦心里很是沉重,她觉得自己抢了不属于自身的东西。
“怎么了?这人不好吗?”
凌悦赶紧否认,“不是,只是臣心中有顾虑。”
前世这人可是忠于陆艾的。
凌悦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心里那道坎,可是她又无法无人诉说。
长公主见她为难,忍不住开解:“不管你同不同意,她都会去鹏州,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且若不是你,她不知还得在那河上吃多少年的苦。”
这样说倒也没错,凌悦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最后还是松口同意。
只是有些感慨,前世她为对方收敛了遗体,今生对方执着地为她母亲守墓。
凌悦忍不住笑了,她总觉得这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存在。
又突然觉得自己待在这里过于闲了,她打量着能为长公主做些什么,却突然发现在房间一侧的桌上放着一支笛子。
笛子是通透的绿色,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但凌悦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她是知道殿下最讨厌笛声,另一方面那支笛子她也认识。
她梦过很多次,有人在她坟前斟酒并轻轻吹响手中的笛子,凌悦虽然看不见梦中人的脸,但她能看清笛子的模样。
是巧合吗?但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配合着昨夜的梦,凌悦心下更乱了,她觉得很荒唐。
可一身白衣,那清雅的梅香,如今连笛子都对上了,只有声音不像。
梦中人的声音很低沉,哑得让人难受。
凌悦心乱如麻,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可是她又去哪里找这个解题的人。
长公主见凌悦看着那笛子,想着对方如此在意估计是前世重要之物。
她走过去将笛子拿在手中,轻轻擦去笛身的灰尘,最后看着凌悦:“觉得奇怪?”
凌悦这一次没有否认,“嗯,殿下不是最讨厌此物?”
长公主无所谓地笑笑,“我讨厌只是因为从前那个暴君喜欢而已,你想听吗?”
按道理来说,这种东西不该上位者吹给她听,但凌悦知道对方不会在意,而且她想验证一些事。
长公主没等她回答,她将玉笛一横,闭上眼睛轻轻奏响。
笛声悠扬却很是悲伤。
凌悦心骤然一跳,因为这曲调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心中翻江倒海却不知是什么情绪,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突然明了,可又带来了新的困惑。
凌悦看着沉浸在演奏中的长公主,可又想起前世她那一张冷漠的脸。
回想起前世与对方的相见总是不欢而散。
又想起自己每一次离开蓉城,回头时总能在城墙上看到长公主,对方目送着她离去,沉默得像是一座雕塑。
那时她不明白,甚至还觉得很有压力,因为长公主从前站在那处时会将箭矢射向她,她只能狼狈地逃跑。
前世她也与长公主比试过,她还是技不如人,耳畔似乎又响起那冷冰冰的嗓音。
前世的长公主在对她说:“哼,迟钝。”
而此世的凌悦在此时苦笑自语:“迟钝吗?”
第063章 寻梦
寻梦
吃过午饭, 长公主说要睡午觉,凌悦本来是想在偏殿回避,但遭到了长公主的拒绝, 对方说想要她陪着, 凌悦推辞不掉就答应在一旁看着她。
室内没有熏香的味道,凌悦开始疑心,疑心长公主最近是不是睡得不好才要求她陪着。
长公主的床在内侧, 层叠的纱幔将她藏了起来, 凌悦坐在外侧, 她能听见长公主上床的轻微响动, 过了一炷香之后, 对方似乎进入了梦乡。
凌悦坐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又被那根玉笛吸引, 忍不住走了过去,走到放置笛子的桌案前, 她将玉笛拿起仔细端详,试图找出它与梦中的不同之处, 可是无论是色泽还是那些纹路, 甚至连笛口处的裂纹都是一样的。
将笛子小心放下,凌悦陷入了新的迷茫中,她将衣袖拉了上来,露出那串带有她名字的红手串,笛子还只是梦中之物, 可这手串她前世真实看到过,从前她总是想不明白, 到底是谁每年送礼给她,可现在有头绪了也不能找当事人问个清楚。
凌悦胸口堵得慌, 若事情真如她猜想的那样,那她不是辜负了长公主,虽然她也从未给过对方什么承诺,甚至重生之后想的也是给自己报仇,若不是那夜阴差阳错,她们可能也还是简简单单的君臣关系。
但前世她的态度那t么恶劣,长公主到底是喜欢她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细节被她不小心忽略了过去。
凌悦费尽心思想,可前世说起来是英年早逝,可若是仔细算起来,长达三十二年的人生又怎么能够事事都记得。
忍不住叹息,这个问题她估计这辈子都要弄不明白了。
“凌悦……”
内室的长公主突然唤了一声,和往常那种或严肃或戏谑或温柔的语气不同,长公主她似乎很是忧伤。
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凌悦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撩开纱幔坐到长公主床边,对方侧着身往外睡,眉毛皱成了一团,口中还在不断呼喊。
凌悦伸手抚开她的眉毛,又轻轻攥住她的手,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够听到,凌悦轻声哄着:“殿下,凌悦在。”
睡梦之人的表情放松许多,只是梦还在继续。
梦中的凌悦已经成了一座小小的坟,长公主梦见自己常去看她,带上一壶好酒,将那墓穴上新长出来的草叶除尽,她已许久未做过这样的事,但如今她能为对方做的就只有这样的小事。
可这样的小事都有人和她抢着走,时不时就有百姓来到这里给凌悦扫墓,有些甚至还是从千里之外赶过来专门来做这样的事。
长公主怕被人认出来,到时候扰了其他人的热情,于是她戴上了帷帽,若有百姓问她来意她也认真同人交流,只是会用技法改变一下自己的声音。
“姑娘也是替凌将军扫墓的吗?”
一位老妇人坐在长公主身边,叹息着聊起这些事情来,对于凌悦的逝去这些人都感到惋惜,到了伤心处又忍不住掉眼泪,妇人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声音不自觉哽咽,她对着凌悦的墓碑哭诉:“小凌将军,你看,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你安心地去吧,上天保佑你下辈子快乐无忧,不必再这么累了。”
从身形和声音来看确实猜不到长公主的年龄,但她没有纠正,只是看着那墓碑发愣,她的病其实还没好,虽然青鸟已经找到了医治她的办法,可是那方法太过麻烦,等她治好的时候人生估计也快要到头了,这就意味着她还要当二十多年的疯子,这又何必呢?
原本她就快死了,是一直不放心凌悦才坚持那么久,可每当她意识清醒时得到的总是些坏消息,断了手、中毒到最后这样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长公主虽然没说话,但是老妇人还在说着,说着凌悦作战怎么怎么勇武,说对方一生清贫,又说自己的孩子都跟在凌悦的麾下做事等等。
最后又义愤填膺地说:“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被害死了呢!那先皇真不是个东西,好在长公主回来将她给处理了。”
到了这个时候,长公主才回答:“你们对她的爱戴也是她的催命符之一。”
“小姑娘你可不要乱说,我们爱戴将军怎么还是有错了呢!”
长公主不欲与她争论,而且爱一个人确实没什么错,于是她又沉默了,任由那妇人喋喋不休。
可天色将晚,妇人不得不回去了,临走时她看了长公主一眼,还是有些担心地说:“小姑娘,天色晚了,该回家了。”
家?天下之大何以为家?那只是一个被称作家的建筑物而已,空空荡荡的飘着许多不敢之人的灵魂。
凌悦的灵魂也会在那里吗?
长公主突然站起,然后发疯似地往皇宫内赶,她并不是赶往自己所住的养性殿,而是赶往凌悦的身死之处。
冷宫,如今已然成了废墟,陆薇莹特意选了这个地方,似乎想将自己不堪的过往也一起灼烧干净,只是看着这残垣断壁,长公主又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无力地摇晃两下,最后还是保全了一个上位者该有的威严,没有摔倒在地。
她有些后悔,她太快将陆薇莹给送了下去,那她和凌悦会不会相见,陆薇莹会不会再次欺负凌悦,或者说再次欺骗凌悦。
正担忧时,那烧断的柱子后面却传来声响,长公主瞬间警惕,她冷喝一声:“谁!”
“是我。”
青鸟从柱子后边走了出来,满头银丝,形容憔悴,按道理来说对方不该老得这样快,可身边的人都先一步离她而去,青鸟没疯还重新振作了起来,光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是青鸟啊。”
长公主的声音总带着一股淡淡的死气,好像下一秒就要离开人世一样。
青鸟最怕她现在的样子,朋友也好,孩子也好,她们都是想活下来但是没办法,而这一位在得知凌悦死讯时没有哭,只是淡淡地和青鸟说:“青鸟,我想死。”
青鸟简直要崩溃,她不断安抚着对方情绪,说凌悦有鹏州柯氏的血脉,搞不好会有奇迹发生。
当年的凌复也是为了这点奇迹才娶了凌悦的娘亲,但他失败了,又将一切失败归咎在凌悦身上,若不是碍于名声,他估计早就将凌悦不利。
长公主看着青鸟从废墟中走出来,看着她裙底沾染的灰黑色灰尘,又抬眼和她说:“你怎么在这?”
青鸟刚要回答,长公主又紧跟着说了一句:“你会吵到她的。”
青鸟一看便知不好,对方的疯症肯定又要发作了,她赶紧跑过去给长公主把脉,然后露出了十分惊恐的表情,下一秒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脖颈。
思绪越来越乱,眼前出现了很多的幻象,他们在长公主面前转啊转,不断嘲笑着她的无能。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陆姀!就算你杀了我又能如何!”
空气突然变凉,脚下的土地变得粘稠,陆姀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往下陷,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本平整的地砖变成血色的泥沼,一双又一双手拖着她往下陷,她并未惊慌,只是拔出腰侧的剑将那些手全部砍断。
即便是疯了,长公主也不会害怕这些被她杀死的敌人。
“殿下。”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个停顿,那是凌悦的声音,转过头一看她的另一只手正掐着凌悦的脖子,对方的表情很是痛苦,她瞬间松开手,长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跪在鲜红的地上,周围都是尖锐的嘲笑声,她并不在乎,只是一位同眼前的人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压抑的氛围中突然出现一股奇特的香气,香气驱赶了那些刺耳的声音,脚下的土地也重新变了回来,没有鬼也没有凌悦,只有跌坐在地面上不断喘气的青鸟,对方掌心中还有些粉末状的白色物质,香味便是由此而来。
清醒过来的长公主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眼神涣散,将青鸟从地上拉起来后又轻道一声:“抱歉。”
青鸟揉揉脖子,她苦笑了一下,又怕自己这样的表情会伤害到已有死志的长公主,于是又换了一副没心没肺的脸:“哎呀,我都习惯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救的必要,她本意是想将蓉朝之后的事交代好,再找一个地方自生自灭,可青鸟并不想放弃她。
对方给的条件太过诱人,说是这一切都能改变,她还能与凌悦再次相见。
绝望之下她竟然相信了这小孩都不会信的谎言,可对方的表情不像在作假。
长公主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青鸟拍拍自己的衣服,这时的她还是很诚实的,见长公主问便无奈地回答,看向远方的眼神带着追忆:“因为我也有重来的想法。”
长公主有些累了,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又回到了现实中。
手被人紧紧握住,长公主自然知道那是谁,她忍不住握紧凌悦的手,生怕一松开对方就会离她而去。
也怕梦中才是现实,而这现实才是梦境。
第064章 好眠
好眠
凌悦一直清醒着, 突然被攥紧的手让她明白长公主醒了,对方出了很多汗,看来是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 她伸手替对方擦去头上的汗水, 忍不住心疼道:“又做噩梦了吗?”
长公主坐了起来,她没有否认,点头后轻轻揉着太阳穴, 做的这个梦还让她挺对不起青鸟的, 虽然这一世的青鸟有些许不正经, 但现在想想这该是快乐的表现吧。
凌悦扶着长公主下床, 这屋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凌悦只好自己上手, 替长公主穿好衣服, 凌悦t又问,“要将折子从养心殿拿过来吗?”
“不必了, 今日休息一天。”
凌悦见对方愿意放松也觉得高兴,又忍不住替皇帝说起好话来:“圣上是您一手带出来的, 殿下其实可以放心。”
长公主也明白这个道理, 而且她知道皇帝难改善良本性,坐在那个位置上一言一行都关乎许多人的利益,有时甚至是很多人的生命,她在做决定时会有所迟疑也是对的,只是这样的皇帝不适用于乱世。
可根据现在来看, 这个世界还乱不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养兵, 只要强到周围两国只能仰望的程度,那就算皇帝仁慈了些倒也无事, 而且皇帝的仁慈也是和她这个长公主的狠辣对比出来的。
终究是有了挂念的东西,所以长公主开始在意自己的身体,也学着适当的放手。
从她真正掌权的那天开始她就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人生的还真是一段充满意外的旅途,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在路上遇见什么,又会改变什么。
不过凌悦对皇帝似乎很是看好,她记得刚开始时她并不是这样的表现。
长公主有些在意这个问题,她坐下后便问:“我记得当初我说废帝,你便说陆薇莹不如我那皇妹,看样子你对她很是推崇啊~”
凌悦总觉得对方的语气怪怪的,很像前世文鸢鸢生气不理王澜时说的话,那时军营里有个人疯狂喜欢王澜,导致文鸢鸢时常吃醋,生气起来就开始阴阳怪气:“啊对对对,是我无理取闹,我这商贾之女配不上你~”
虽然内容不一样,但总感觉有些异曲同工之妙,凌悦虽这样想着,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前世的长公主或许会喜欢她,但现在已经换了今生,长公主和她只是利益关系以及带有一点点欣赏而已。
而且现在就算不推崇,这陆姓人士也就两人了吧?长公主看上去对那皇位不感兴趣的样子。
凌悦解释道:“圣上她爱民如子,的确是一个好皇帝,这不是出于私心,而是我从事实出发的看法。”
对方表情坦荡,倒显得陆姀这个长公主十分小肚鸡肠似的。
凌悦生怕长公主再提起这些事情,她又换了个话题,说起今日朝上发生过的事。
她笑道:“今日朝上有人劝圣上充实后宫,圣上听完甩袖离开了。”
长公主挑眉,似是对这件事很感兴趣,她微微凑近一脸好奇的样子:“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凌悦也不敢说然后圣上就回了养心殿看禁书吧?那样以后皇帝看她的眼神都会带着忌惮。
凌悦的想象力十分丰富,她忍不住就想出了那个场景,仿佛事情已经发生,圣上正准备用眼神将她大卸八块。
不要啊圣上!圣上我是忠臣啊!
凌悦在那自导自演,表情忍不住丰富起来,对面的长公主撑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只是臣也觉得圣上也该婚配了。”
长公主其实心中已有人选,她忍不住深深看了凌悦一眼,见对方单纯的模样忍不住就想笑,可又觉得悲哀,若是换个性子,她哪里还能被骗得这样惨,不过继续单纯也没关系,前世的她可能是因为身体原因护不住对方,但是今生她的身体一直在变好,这样她就只管这样单纯下去,其余黑暗由她这个长公主一人承担就好。
她原本以为那梦中的坟墓是陆艾的坟,还意外自己竟然这么爱这个皇妹,可那哪里是陆艾的坟,原来是凌悦的坟。
这样一切的事情就非常合理了。
虽然是谁的坟都不好,长公主宁愿躺在里边的是她的敌人,然后她在那里假惺惺地哭。
凌悦将前世今生认识的很多地玄都想了一遍,可她能认识的不是名花有主就是性格太过强势,毕竟她常和战场打交道,认识的也是战场上的人,实在想不出一个可行的。
突然灵光一闪,凌悦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于是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精彩。
姐姐的性格倒是温柔,但是对方自小就身体不好,在山上养病也不见人,性子有些单纯,以后会不会被人欺负,凌悦愁极了,她明明是妹妹却更像凌雅的娘亲,无论什么都得给对方想得仔细周全才是。
长公主见凌悦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忽略,忍不住有些不满,她忍不住出声:“如此关心,那小将军可有人选?”
凌悦不好说,皇家的事太麻烦了,她害怕姐姐受到伤害,对方前世的生命如此短暂,今生好不容易朝着好的方向走,可不能走向一条不归路。
“臣没有人选。”
是不是在撒谎长公主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她对凌悦的容忍度越来越高,容许她这一点不真诚。
凌悦见长公主在悠闲喝茶,她想着对方沉睡时痛苦的表情,可惜 今日她没带那个香囊出门,她做噩梦习惯了倒也受得了,受不了忍忍就是,还是将那香囊还给长公主才好。
又想到那颗药丸可能是长公主为自己准备的,凌悦就忍不住心头微暖。
“看着我做甚?”
长公主带着笑意敲了敲凌悦的头,力道却轻得让人感受不到。
看着长公主的笑容,凌悦有些愣神,她自觉失态,垂了眼眸轻声道:“只是觉得长公主待我很好。”
和前世不同,此世的长公主总是笑着,虽然有时不是出于真心但总比前世那样好,若是让前世的长公主看到今生的这位,怕不是会诧异,但这样的事也只能想想。
凌悦发觉自己总是想些奇怪的事,先别说长公主,前世的她快乐的日子不也是很少,每当她感到快乐时,这份快乐就会在她毫无防备时戛然而止,那些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人总是前一秒笑着下一秒即是永别,所以她也一直不是很开心。
让自己忙碌起来是感觉不到痛苦的一种方式,凌悦一直是这样做的。
如果前世的自己遇到今生的她,估计第一反应是羡慕吧。
凌悦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傻,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凌悦就是凌悦。
不过既然有了将香囊还给长公主的想法,凌悦便打算亲自去取,其实也可以差人送过来,只是事关长公主,凌悦总怕出了差错。
她想了想,对长公主说:“我有东西落在府中,请殿下允我去取,我取完便回来。”
长公主有些不舍,但见对方急切便还是放了人,“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又是熟悉的即视感,还是前世的文鸢鸢和王澜两人,这是两人分别时常说的话,不过王澜外出多些,凌悦常听的其实是文鸢鸢说这句话。
凌悦忍住心中的悸动,她怕自己再想就会忍不住曲解两人的关系。
调整好心态,凌悦说道:“臣告退。”
凌悦的身影越走越远,长公主有些受够这一次又一次的分别,她站在门口,脸上没有笑容。
青鸟从偏殿走了过来,她看着长公主笑:“喜欢就直接说,没人会笑话你的。”
长公主斜她一眼,冷冷道:“莫非你不是人?”
青鸟琢磨过味来后反驳:“唉!我可没有笑话你,我真心实意为你高兴呢!”
长公主没有说话,其实她心情正烦呢,若是平常肯定那青鸟开涮,可现在不行。
她没有回答,看着院中有些单调的景色,她忍不住询问:“你说在这院中种满蔷薇如何?”
青鸟不知对方为何会想到这些,但从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她还是劝道:“这里离你的寝殿太近,会不会太招蚊子,还是你想要招蜂引蝶了?”
长公主觉得自己的脾气又上来一点,她忍着气说:“狗嘴不吐象牙。”
青鸟丝毫没有自己被骂的气愤,比起平常来说,长公主没动手就已经是非常温柔了,但这份温柔就十分不正常。
她忍不住惊慌,伸手就要替长公主把脉,“该不会脑子坏掉了吧?让本神医看看!”
长公主一躲,实在忍不住了,“青鸟。”
像施了定身术一般,青鸟老实了,但还是忍不住嘟囔:“真凶。”
长公主看着她,想起梦中之事,决定不再与对方计较。
只是她也不知道想做什么,或许她只是想站在这里等着凌悦回来。
青鸟在一旁陪着她,见她一直站着不动又忍不住叹气。
就像前世一样,长公主总是沉默着站在高处看着凌悦离开,大多时候她都等不来对方的回眸,不过今生t有所不同,她仍旧在等,却是在等着那人的归来。
终于那人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从远处跑来,站定在她面前,不再有敌意。
那人将带有药丸的香囊塞入长公主手中,满是汗水的脸上带着笑,她说:“殿下,今夜好眠。”
第065章 送行
送行
凌悦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她明明记得昨日等长公主睡着以后她是去了偏殿睡的,可早晨睁眼就睡在了长公主的床上。
而且长公主还比她先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凌悦苦恼极了, 她还真害怕被人当成变态, 虽然长公主并不在意。
她今日告假,为的是送别。
站在城门处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王澜大嗓门, 对方就要北上了。
“凌悦!”
凌悦闻声回头, 王澜骑着骏马在她身侧停下, 背上背着一个深紫色锦缎的包袱, 穿着一身湖蓝色的便装, 袖口处收紧, 一番干练模样。
此处出行不止是她一人, 只是她跑得快些,不一会儿那几人也跑了过来。
为首之人正是文鸢鸢, 她废了好大功夫才得到了这个机会,能跟着王澜一同北上。
两人在凌悦身边停下, 文鸢鸢似乎有些忧心, 不过王澜却没想那么多,她笑着弯腰一拍凌悦的肩膀:“这下蓉城就你一人了,有什么趣事记得写信给我。”
凌悦一笑,“你也是,蓉城枯燥, 我也想领略一下北国的风情,若是见着有趣之事记得写信。”
其实凌悦对北国也算有那么一点了解, 前世去过北国的境内,第一印象就是地形很平, 还有挺荒凉的。
又对文鸢鸢说,“你上次问我之事我也打听明白,那边能做的精细物件不多,绸缎布匹还有瓷器之类的可能紧俏些。”
凌悦当然不只是说说,她将自己抄写下来的资料做了整理,如今好生交给了文鸢鸢,见对方认真翻阅,又嘱托着:“里边有些风土人情之事,你们也可以看看,或许会有用。”
王澜也凑过去看,可惜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又感觉头疼起来,于是她摸着脑袋离远,又忍不住心生嫉妒。
她又重重拍了凌悦的肩膀,有些不服气地说:“你这个人,干嘛这样完美,简直让人讨厌。”
说讨厌的时候王澜还是笑着的,凌悦知道她在说笑,或许在这说笑中也包含了几分真实的情感。
对方下了重手,凌悦觉得自己的肩膀有点疼,她抬手摸了摸,又反驳道:“我并不完美。”
“得了吧你,能文能武,谦逊温和,还说自己不好。”
虽然是赞美,但凌悦却觉得自己受不得,她觉得自己挺蠢的,总是被长公主逗弄,有时还反应不过来。
不过这种事怎么能说,凌悦叹了一口气,又从手腕上解下一物送给王澜,“这个给你。”
王澜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一袖箭,她戴上后对准前方的树干试了试,咻的一声,那箭矢竟然没入树干一半还多。
这威力让酷爱武器的王澜有些爱不释手,她开心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直呼好东西。
“这好东西谁给你的?”
凌悦一时卡了壳,她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王澜受不了她,于是随便猜了一个人,“是长公主吧。”
凌悦眉头一挑,这才几日不见,这家伙的智商就占领了高地吗?
想了想,凌悦发现说实话并不会对长公主造成影响后就点头:“嗯。”
王澜听后眼睛微微睁圆,脱口而出道:“你们果然有一腿!”
这附近还有那么老些人呢!
凌悦真想跳起来去打王澜的头,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虽然对方骑着马高了那么多,但是并不妨碍脑袋开花。
凌悦袭击的动作太快,王澜没来得及防备脑袋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她揉着脑袋龇牙咧嘴,“嘶!”
凌悦脸色有些不好看,“不得毁坏殿下清誉。”
估计是被打懵了,王澜脑瓜子嗡嗡的,一时耳背竟然听错,“青鱼?什么青鱼?”
凌悦被她整无语了,叹息一声决定离这个傻瓜远一点。
那边文鸢鸢将凌悦给的东西看了一遍,随后交给了身后的一个侍卫,只听她认真交代着:“将此物拿给老夫人,你就莫同我去了。”
“是!小姐。”
侍卫拿了东西就转身往城内走。
几人在城门口待了这么久,时间也耽误了一些。
凌悦本来还想送一程,可庄子里出了些事情需要她打理,于是就只能放弃了。
王澜看了看天,将袖箭好生整理过后笑容也带了些不舍,但更多的还是洒脱:“先走了,这下可是很难见面了,你可别把我俩忘了,记得写信。”
“那是自然。”
凌悦说完又瞅了两人一眼,笑道:“你们可别在外边偷偷拜了天地,我可要喝喜酒的。”
文鸢鸢脸皮薄了些,忍不住埋怨:“你怎地也这样油嘴滑舌起来,拿我们取笑。”
王澜倒是没了面皮的,她哈哈一笑,“喜酒哪能少得了你的,好啦,我们该走了。”
离别的时刻悄然而至,凌悦的笑容也落寞下来,但还是强撑着与两人告别:“走吧,一路小心。”
“哎呀!会小心的,那我们就走喽,驾!”
凌悦看着她们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两个小点,最后连那两个小点都看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前世的王澜是在与南边鑫朝的战争里遭遇不测,而今生却去了北方。
相对来说,此世的北方要比南方更加安稳,可凌悦的心却始终放不下来。
她发觉前世的那些记忆让她焦虑过度了,忍不住扶着额头,想着让自己忙碌起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松开手,凌悦望着逐渐热闹的街市长舒一口气,她自言自语道:“先去庄子上看看吧。”
可等她忙完了庄子上的事心还是觉得很沉,于是想要泡个澡放松放松。
吩咐丫鬟给她准备的热水,褪去衣物将自己包裹在水中,凌悦两只手搭在浴桶上。
水中放了很多花瓣,有些附着在皮肤上。
长公主拈起一片随后又放下,她最近是越来越放纵了,倒是挺像一个不理朝政的昏君。
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长公主起身走出来,她将头发挽起,随意穿了衣服后就坐在外边看起书来。
青鸟照例给她来把脉,放下后忍不住欣喜:“离这个世界的毁灭又近了一步。”
长公主清楚她这是在损人。
长公主虽然是个疯子,但也没疯到拉整个世界陪葬,而且她现在看这个世界越来越顺眼了。
她将书本合上,眉头一皱:“说人话。”
青鸟非常识时务,立马就改口说:“你的脉象越来越稳了。”
将把脉用的小枕头收拾好,青鸟又管不住自己那颗好奇的心,她四下看没发现凌悦的身影,于是询问:“你放她走了?”
“嗯。”
“你们昨晚没发生什么?”
思绪被打乱的长公主有些烦了,她冷笑着:“怎么?你很期待我们发生些什么?”
青鸟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还是忍不住吐槽:“你这完全不行啊,进展这么慢。”
长公主简直受不了她,“没事就回你屋去。”
青鸟乐呵呵一笑,她也就皮这两下,皮多了她的皮就真的危险了。
她正打算溜走却又被长公主叫住。
“等等。”
青鸟脚步一顿,她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皮都疼了起来,以为长公主要秋后算账的她忍不住拉拉张脸:“作甚?”
长公主的视线还在手中的书上,漫不经心地说:“之后我要乔装去一趟北国,你得和我一起。”
青鸟的皮是安全了,但是她想不明白对方怎么要去北国的。
她又屁颠颠坐了回去,“去北国做什么?”
长公主抬眸看了她一眼,随即视线又落回书页上,声音毫无起伏:“去杀人。”
不愧是杀星,这种事情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青鸟佩服极了,这还是跑到别人的地盘乱来。
不过杀谁?最近北国不是挺老实的吗?
青鸟的胃口又被吊了起来,“是哪个倒霉蛋被你盯上了?”
“怀慈郡王。”
青鸟瞳孔一缩,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可长公主还是那样平静的模样。
怀慈郡王洛诚照,北国开国功臣之后,心思歹毒,一直觊觎着蓉朝的土地。
而这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此人十年前暗中派人来蓉朝打探消息,行踪败露后受t了伤,在一家医馆救治后将那大夫一家灭了口。
青鸟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前世的长公主已替她打探清楚,可那时那样乱,她自不想给长公主添麻烦。
今生不说也是因为她知道那洛诚照活不长了,于是复仇就显得多此一举。
青鸟沉默了许久,“那人命不长久,不必费心。”
长公主终于有了动作,她将书随手放下,看样子并不赞同青鸟的想法,“报仇当然还得亲手的好。”
青鸟知道拗不过她,只是担心对方的身体,毕竟那地方有些远。
她想了想,又问起凌悦来:“要带凌悦一起去吗?”
“自然是要带她。”
提起凌悦,长公主又有些心不在焉,就算凌悦不在她身边她也能时刻关注到。
对方今日是去送别。
说真的,长公主还挺有些羡慕的,她和凌悦之间总有些身份上的隔阂。
但她不想和凌悦做朋友,而且谋求朋友之上的关系。
可是,在她的身体彻底好全之前,还是缓一缓。
第066章 出发
出发
凌悦这几天没接到长公主的消息, 矜矜业业做好分内之事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念。
那香囊还是被长公主送了回来,凌悦知道对方的睡眠不好自然很是担心,可这几天她连长公主的面都见不到。
不过王澜那边来信了, 说她们快马加鞭提早到了, 让凌悦不用担心。
橘黄色的灯光下,凌悦细细看完信上的每一个字,原因无它, 只因为王澜这一手鸡爪子字实在是难以辨认。
凌悦就差把眼睛给钉在纸面上了, 终于将信上的内容给翻译出来, 凌悦揉揉眼睛, 忍不住吐槽:“这一手字简直是来害我的。”
虽然内心十分嫌弃, 但凌悦还是将信纸按照原来的折痕叠起来, 随后将其塞进信封里又找了一个抽屉, 将里边的杂物都清理干净,随后小心放在一个角落。
做完这一切凌悦又回到那温暖的灯光下, 她提起笔准备写一封回信,思考过后写下“见信如晤, 展信舒颜”。
可之后的内容却不知该如何落笔, 凌悦纠结的毛病又犯了,她尝试着写下一段又将信纸揉成团丢弃。
一连写了不少份才勉强得出一份让人满意的,她又将信上内容检查一遍,随后塞入准备好的信封中。
她吹灭烛火,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黑暗对她而言也是熟悉的环境, 不过此世的她能看见窗外透进来的月光。
跟随着月光的指引,凌悦躺在床上, 香囊被她放在枕边,因为有它, 这些日夜才没梦到那些折磨自己的东西。
可这样她又想起长公主噩梦时的模样,浑身紧绷着,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
或许是月光太过刺眼,凌悦竟如何也睡不着。
她又坐了起来,透过窗户看那天上的月亮,月光如水并不刺眼,只是看久了凌悦就出现了幻觉,总觉得那月亮变成了长公主的模样。
凌悦惊了,莫非她被王澜那鸡爪子字体给害了眼睛,于是揉了揉再看。
窗外还真有长公主的脸。
凌悦惊讶之余又有些欣喜,她赶紧过去开门,可长公主熟练从窗户翻了进来。
凌悦:“……”
习惯之余又有点小小的无语,这一个一个的又是翻墙又是翻窗,门不就在那里吗?
长公主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凌悦受她影响也坐在了她的对面。
凌悦猜测着对方的来意,小心询问:“殿下是睡不着吗?”
突然发现屋内还暗着,若不是有月光,她都看不见长公主的脸。
着急将灯点亮,火苗茁壮起来,屋内的黑暗被一步步驱逐,室内通明,凌悦方才重新坐下。
长公主瞧见对方的脸,总觉得几天没见对方似乎瘦了很多。
凌悦被她盯得有些紧张,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可是并没有摸到什么。
被她这样的动作逗笑了一笑,长公主终于放过对方,她直言道:“最近要去北国一趟,要带上你。”
这事来得太突然,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可为什么要去北国?
长公主很快就回答了她的疑惑,“你之前说若有能帮到青鸟的地方一定要告诉你,如今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听到此事有关青鸟,凌悦的脊背挺直了许多,她语气更急切些:“可是有查到什么?”
见她如此态度,长公主心里又泛起淡淡的酸意,她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也懂凌悦只是报恩而已,可就是忍不住。
长公主压下这种情绪,将所查到的一切与凌悦细细说了。
总体来说就是无妄之灾,若是青鸟那朋友能发现对方身份的话可能还会得救,可惜那几人从外边来看没有任何北国人的特征。
凌悦听完倒是没有愤怒,只是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起怀慈郡王这个人来,前世这个人是极力主张南下的,他祖上是马背上拼来的功绩,他自然也算得一员猛将,不过凌悦还没成名时他就死了,死得还挺蹊跷。
又仔细往下想了想,凌悦想提醒长公主,但又觉得说出来显得特别异常,她这辈子还没去过北国,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与北国相关的事。
凌悦闭了嘴,但还是旁敲侧击地提醒长公主:“那怀慈郡王可有子嗣?”
长公主眸光一闪,心想凌悦这是在提醒她。
在这高位上坐了这么些年,长公主自然不是鲁莽之人,她在北国不止陆薇莹一个线人,只是出于北国的特殊性,那些线人无法爬到陆薇莹的高度。
如今,陆薇莹该是离北国皇室最近的一颗棋子,只是这棋子不太听话,说的话还得仔细分辨分辨。
凌悦说起子嗣,是因为怀慈郡王这个名头是能继承的,但他底下的孩子却有很多,而且每一个都很有野心。
长公主看着凌悦,她没想到凌悦的心也挺黑的,杀人还要诛心,不过这算最省心和最完美的报复方式了。
怀慈郡王很在意所谓的手足和睦,他的那些孩子也就陪他演戏,这一演也演了有几十年了。
她自然不满足于只是收了对方性命,还想让对方体验一把所谓的生不如死。
青鸟痛苦了这么久,对方也该体会体会同等的痛苦。
长公主来了兴趣,暖黄的烛光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这温暖的颜色并没有温暖那张笑脸,反而给人一种阴暗之感。
“他确有子嗣,我想通过他们其中一位,将他们这层虚伪的平静给撕破手足相残,让怀慈郡主好好看看这残忍的真相。”
凌悦愣住了,她没想到长公主是这样想的,她只是记起前世怀慈郡王的死好像与他最小的女儿脱不了关系,对方看起来温和,其实是心机最深的一位。
而且手足相残这种事其实也不用她们出手,因为等那老东西一死,他的那些孩子们就会用各种手段杀掉所谓的血脉亲人。
突然感觉这份复仇挺没意思,但长公主兴致似乎挺高的样子,凌悦看着对方笑了笑。
虽然有种得知了结果的无趣感,但转念一想这一次又是与长公主出远门,于是生出些期待来。
凌悦有些兴奋了,她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知道出发时间凌悦才好准备。
“今夜。”
凌悦惊讶极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些?
她本来还打算一早将信给寄出去,如今来看还寄什么信,都可以和王澜面对面交流了。
“这么急?”
凌悦慌了,她疯狂思索自己需要带什么,不过还没思考多久就被长公主打断。
只听对方笑着说:“带上那能安神的香囊就行,其余东西我已经备好了。”
还真是准备充足,上一次和长公主南下还有些心理准备,这一次北上连给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凌悦稀里糊涂地跟着长公主出了城,又跟着对方上了山,然后跟着进了秘道,紧接着就是地宫。
这山以前她和长公主来过,还在山顶看过流星,当时她是猜测有地宫之类的东西,可最后只是看了星星而已。
她还以为自己想多了,没想到还真有地宫,而且地宫里边全是暗卫和死士。
凌悦看着那一群人在过道间穿行,最后觉得头有些晕。
她前世到底是在和一个什么样的人作对啊!
地宫里边有独立的房间,长公主从桌上的包袱里翻出一件衣t服,那是一件深紫色的衣裳,布料不如蓉朝生产的那些精细轻薄,虽然粗糙了些但又有一种另样的美。
而且这衣服的样子,明明是北国的样式,还有各种银饰。
长公主拿着衣服在凌悦身前比了比,正合适,她的眼睛比这室内的烛光还要亮,“我的感觉没错,正好。”
说完又将那件衣服收了起来,又在包袱里拿出了另一件衣服,这一次终于不是北国的衣服了,是一件灰色的破烂衣服。
她又拿着这件在凌悦身前一比,尺寸不差什么,长公主将这件丢给凌悦:“听说北国那边缺少人口,由于近期通商,他们允许蓉朝难民进入。”
长公主说得很明白了,这是想用难民的身份给混进去。
凌悦觉得这个办法也行,只是她们的脸还是得想办法伪装一下。
拿着衣服的凌悦想找个地方换了,可她对这地方不熟。
正犹豫间发现长公主竟然已经换好了,速度快到让人不敢相信。
不过这破烂衣服配着那张矜贵的脸,总觉得那衣服也高贵起来。
长公主见凌悦扭捏的样子就忍不住故意问:“你怎么不换,时间很紧。”
“……”
想着自己的表现确实挺小家子气,凌悦便也慌里慌张换了衣服,虽然换了以后脸就成了西红柿。
长公主忍住笑,她将桌上的包袱丢给凌悦,“我们得一起行动,到时候就以姐妹相称。”
凌悦点头,并无异议。
可她忽略了长公主的恶趣味,于是被打得措手不及。
长公主看着凌悦,看上去很正经,“我年长于你,所以路上你就唤我姐姐。”
凌悦一愣,仍旧点头。
图穷匕见,长公主又笑道:“所以,现在叫一声。”
凌悦刚褪色的脸又开始升温,她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妥协,只是声音很小:“姐姐。”
可长公主并不高兴,她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应该将两人的关系伪装成妻妻才对。
那她听到的就不是姐姐,而是娘子。
她想要反悔,抬头却见凌悦羞红的脸,觉得对方太过为难,于是又软了心肠。
罢了,叫姐姐也不错。
第067章 雀儿
雀儿
青鸟也换了同样破烂的衣服, 或许是不放心,这次她将小栗子带在身边。
这次没有什么规定路线,几人碰巧遇上了一支商队, 商队的目的地也是北国, 于是顺便捎上了她们。几人做了乔装,就算是熟悉的人站在她们面前也认不出来,凌悦看着长公主那张陌生的脸总觉得不习惯。
她们坐在装货物的车上, 往前面是领队骑着马在走, 商队由他们自己的护卫和请来的镖师护航, 青鸟是个聊得开的性子, 她与马夫一来二去的聊, 倒是将这支商队的信息给套了个全。
说来世界还真是很小, 这商队是文家的, 不过只是一个小分支,所以没挂文家的商旗。
青鸟套完话又坐回凌悦几人边上, 她看着凌悦现在的脸笑道:“是文家商户的队伍,运的是些劣等瓷器, 估计是想先用这一批货物试试水。”
文家的效率还挺快的, 凌悦想着这一次会不会遇见文鸢鸢,不过就算碰着了也不好打招呼,毕竟是秘密行动来着。
凌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可这样一动就与长公主离得更近些。
“怎么了,妹妹。”
即便这路上被叫过许多次, 可凌悦还是受不了,不过对方说了也不能沉默, 凌悦看着已经亮起来的天,“没什么。”
“没什么就好, 等到了北国我们就能有饭吃了。”
长公主演起来就和真的一样,她声音不大但刚好能让整个商队的人都听到,于是众人都朝着长公主这处看了过来。
商队左侧前方的女镖师一听便放慢了速度,等到凌悦所在的车辆到了身旁后低头攀谈了起来。
“那北国很可能是哄人的,何不留在蓉朝,如今长公主健在,日子会越来越好过的。”
长公主见她提起自己,转头仔细打量了这位姑娘,对方年岁不大,脸上还带着稚气,可那张脸的表情却异常严肃,挺有小孩子装大人的即视感。
又仔细看了对方腰间的牌子,牌子上面是太阳的样子,这是蓉城最大的镖局逐日镖局,能在其中当镖师的人武功都很不错,这么年轻就是其中的镖师,长公主又起了挖墙脚的心思。
她坐了起来,脸上迅速染上几分愁苦:“可我们什么都没有,等不得长公主的垂爱。”
凌悦直觉长公主想要做些什么,一双眼睛悄悄观察着接下来的一切。
那女镖师还是不赞同,她在自己怀里一阵翻,最后翻出一个荷包来,本来可能就想拿一点出来,但看了看凌悦几人凄惨的模样就将整个荷包扔到长公主手里。
长公主故意没接到,然后小心拿起掉落在身边的荷包,打开束带看向里边的时候,估摸着里边只有二两左右的碎银子。
心下虽然奇怪,但长公主的戏还得继续,她一脸慌张地想要将这银两还给对方,“这太贵重!我不能收!”
这演技,差点凌悦都要信了。
看着被骗的小镖师,凌悦忍不住可怜起对方来。
多可怜的孩子,被骗得裤衩都不剩了。
两人推辞了一番,长公主心怀感激地收下了那二两微不足道的碎银,随后她顺理成章就问起了对方的名字。
“不知恩人叫什么?”
小镖师也没那么多心眼,“我叫凌雀。”
长公主笑容温和,“不知是哪个凌?又是哪个雀?日后宽裕了我好将银两还给恩人。”
“我同凌悦将军是一个姓,雀是麻雀的雀,二两银子而已,你不必记在心上。”
凌雀说起自己的姓氏时还很骄傲的感觉,这样的举动让凌悦坐了起来。
见凌雀对凌悦如此推崇,长公主对这小镖师更加欣赏,她继续问:“看样子恩人很崇拜凌将军。”
凌雀点点头,一脸有荣与焉的感觉:“不瞒你说,我和凌将军还有点血缘关系。”
长公主更加好奇了,“哦?是什么关系?”
谈起凌悦,这位小镖师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的太奶奶和凌将军的太奶奶是堂姐妹。”
凌悦恍然,这关系隔得就有点远了,应该是凌氏的旁支。
不过被人当面议论的感觉真的很奇怪,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坏话。
凌悦觉得有点羞耻,她又躺了下去,然后拔了身下垫背的稻杆盖在脸上。
长公主自然注意到了凌悦这副模样,也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凌悦越是如此她就越想捣乱,她转头继续与凌雀交谈:“那恩人为何不拜见一下凌悦将军,反正都已到了蓉城。”
凌雀兴奋的表情一下就变了,她叹了一口气:“不成。”
倒不是觉得攀亲戚这件事不好,只是凌复阵亡之时他们这一脉借着吊唁的机会想要分走凌家的财产。
那时候凌家就剩下凌雅一个病秧子,当时的凌悦也还没成名,他们以为能得手却没想到凌雅身后站着皇室。
他们美好的幻想被打破,又灰溜溜地走了。
再然后凌悦迅速崛起,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蔽其锋芒,甚至还盖过了一些老将。
凌雀从百姓口中得知了凌悦的丰功伟绩,她很是向往,跑到蓉城找差事也是为了近距离看看凌悦。
但这一下她就得到了另外的消息,整个蓉城都在说,凌悦得到了长公主的青睐,说长公主看上了凌悦。
想到这点凌雀就皱了眉头:“唉,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长公主没想到话题还会转到自己身上,而且对方还很有顾虑的样子,她忍不住有些不爽,“你觉得不好吗?”
凌雀摇头:“皇家的事哪有那么简单的。”
莫名其妙被担心的凌悦一骨碌坐了起来,她将落在衣服上的稻草拿开,又开始看长公主的表情。
她没想到蓉城内的谣言都已经这么严重了,怎么人人都在猜测她和长公主的消息。
凌悦试图在长公主脸上找出什么,可惜让她失望的是对方很是平静。
她拉拉长公主的袖子,“姐姐。”
长公主笑:“怎么了?”
凌悦自然不能在这种地方讲出来,只能愣愣看着长公主的眼睛然后又缩回手:“没什么。”
看着两人的互动,凌雀忍不住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长公主唇角微微勾起,脸上却是十分淳朴t的羞涩,她挠挠头:“我们感情是很不错,她只要离我远些就会慌张。”
这纯属是造谣,凌悦瞪大眼睛,她着急解释:“才不是!”
长公主露出一副无奈但是宠溺的表情,凌雀自然就将凌悦的辩驳当成了不好意思。
于是她更加羡慕:“真好,我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凌悦看看凌雀又看看长公主,她觉得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没用的,于是她又躺下了,然后用稻杆盖住自己的脸。
说是不想再理她们,可耳朵还是不自觉关注着。
长公主和凌雀聊了很多事,但大多数都是关于凌悦的。
聊到最后凌雀眼里全是小星星,她难怀期待地说:“希望日后我能成为凌将军的部下。”
长公主一听,这都不需要她挖墙角,这个墙角会自己跳。
感觉身旁的凌悦轻轻动了动,长公主转头看着蒙脸的她。
她轻笑一声,又看向一脸向往的凌雀:“成为凌将军的部下真这么好吗?”
凌雀十分肯定地点头:“我曾见过将军,和其他的勋贵不同。”
那时暮色沉,凌雀从镖局出来就看见了凌悦,对方并未看见她,只是在身上摸索,然后将怀中的钱袋放在一位失明摊贩的摊位上。
凌雀本想上前打招呼,但看到对方温声劝摊主女儿收下银钱,夕阳将她镀上一层金色。
突然间,凌雀便不敢上前了,她害怕自己破坏了这份美好。
凌雀内心忧虑,她长叹一声:“可惜我们做了错事,希望凌将军不要怪罪,但这想法也太过无赖。”
对方的情绪逐渐低沉下来,长公主见她的腰背都弯了,又回头看了一眼装死的凌悦。
她回头对着凌雀说:“恩人且放心,凌将军不会怪罪你的。”
凌雀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凌雀!你在后面干什么呢!快到前面来。”
凌雀高声应着:“来了!”
长公主看着凌雀走远,她伸手扒开凌悦脸上的稻杆,见对方闭着眼睛睫毛轻颤,她伸手捏捏凌悦的耳垂:“如何?”
凌悦知道对方说的什么意思,方才长公主和凌雀交谈期间她想了许多事。
前世跟随她征战的人也常说,跟在她麾下是他们最幸运的事情。
被人承认虽然高兴,但是凌悦总是想要对得起这份期待,无形中就给了自己很多压力。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可就是改变不了。
长公主一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对方又想多了,她也躺了下来,不过她躺的地方有些微妙。
凌悦一惊,她看着长公主躺在自己的臂弯里,她想抽手又不敢动,又发觉自己心里其实有几分窃喜。
一时间各种情绪涌了上来,凌悦又不知该说什么。
长公主似乎觉得这样不够舒服,又翻了身面对着凌悦,欣赏着对方的不知所措。
心跳的声音又开始喧宾夺主,凌悦还想说什么,却被长公主伸手捂住嘴。
对方笑着,“你听。”
凌悦愣住,这一听还真听到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见凌悦反应过来,长公主笑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太平。”
前方的领队也察觉到异常,她勒马高喊:“停!”
凌雀刀身出鞘,紧张地盯着四周,随后面色一白。
他们似乎被包围了。
凌悦感受着那些人的脚步,因为她们不能暴露,所以拉起长公主的手想要在她的掌心写字,以此传递信息。
可她另一只手被长公主枕着,于是脸色有些为难。
长公主见状一笑,随后将手抽出展开。
凌悦在她手心写下:因为我们?
手指在掌心划过留下细细密密的痒,长公主将对方作乱的手指抓住,如愿得到了凌悦的错愕。
长公主轻笑着将凌悦的手展开,写下自己的答案:不,这商队有异。
第068章 金子
金子
两次出城, 两次都被围,凌悦不由感慨自己的运气。
前一次是因为长公主,这次是因为商队, 凌悦仔细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随后在长公主掌心写下:四十人左右。
这次的人数虽多但听上去远不及上次那些人的武功高。
凌悦神色严肃,她默默护住了长公主,众人慌乱时也没空管她们这几个顺带的人。
没过多久那路旁的小树林中就冲出不少人, 他们穿着各异, 只有遮脸用的黑色面巾是一致的。
凌悦见对方来势汹汹, 便想要跳下车去帮忙, 可却被人从背后抱住, 随后听见长公主惊恐的声音:“妹妹, 你别怕。”
且不说凌悦根本不怕, 长公主也不会怕这些才对,但她马上就明白了长公主的用意, 她们不能暴露。
虽然演技不如长公主,但凌悦演起来也挺有模样, 她转身拍拍长公主的脊背, 也装成一副害怕的样子:“不怕。”
凌悦拍着拍着突然察觉到长公主抱着她的腰,她瞬时有些羞涩,“姐姐放松好吗?”
她本意是想让长公主放开她,但没想到长公主听完后直接抱得更紧了。
凌悦被她这样一勒,感觉肚里的东西都要顺着食道集体出逃, 又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挤了出来。
她吸了一口长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也不敢催促长公主放手, 抱就抱吧,比这更过分的事情都做过了还差这一个拥抱吗?
刀兵之声不绝于耳, 其中夹杂着人的惨叫声。
凌悦这一车的马夫不会武功,见得匪徒冲过来就吓到躲在车底。
虽然不能直接参与行动,但是凌悦也不会看着这群人受伤,这车上除了稻草还有些碎掉的瓷器,将这些碎片弹出去也能帮忙。
只是这样的帮忙就太明显了。
还未等她想好,久未出声的青鸟递了一把石头过来,对方另一只手将云栗的脑袋紧紧按在怀里,没有说话。
凌悦接过那把石头,对青鸟投去感激的眼神。
这时云雀正被三个人纠缠,她年岁虽小,却能以一敌三,且还隐隐占据上风。
凌悦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不过她确实不认识云雀,前世跟随她的凌氏成员里边也没有这样一个人。
前世凌氏的旁支她应当都认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招揽凌氏族人时凌雀已经不在人世。
抛下这些猜想,凌悦又看向这混乱的一群人,商队的护卫还是要比那些镖师要弱上很多,有几位身上已经挂彩。
其中一位还被贼人踢在手腕,吃痛之下护卫的武器应声落地。
贼人趁机举刀想要杀了护卫。
凌悦眼见不好,她屈指一弹,小石子咻的一声飞出落在贼人的膝盖上。
贼人痛呼一声,强烈的疼痛让他顾不上护卫,趁着这个空隙,回过神的护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一剑就将那贼人杀死。
凌悦又用这个办法救了许多人,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所以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可即便如此,对方的人数还是太多了,凌悦正思考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帮这支商队度过难关。
突然肩膀一沉,她这才发现是长公主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正不明所以时,长公主在她的耳旁轻声说,“你怕高吗?”
这是只属于她们两人的轻语,凌悦知她如此问肯定是有自己的成算,轻轻回应着:“不怕。”
长公主眼中有了笑意,她毫无征兆地抽了那马一鞭子,马儿受惊载着她们跑动起来。
凌悦猝不及防,在惯性作用下往后一倒,而长公主顺势和她一起倒下,倒在她的怀里。
长公主似乎不愿起来,就这样将耳朵凑近凌悦的胸口,听着对方慌乱的心跳声。
惊马冲撞了不少人,又连带惊动了队伍中其他的马儿,又冲出了那群匪徒的包围圈。
这马儿倒是挺有眼色,撞人也不撞自己人,一下就将那群贼人的人数给减了一个半。
差点滚下车的青鸟忍不住冲着凌悦两人丢了一把稻草。
她用眼神控诉着两人,只是她控诉的目光很快就转成了惊恐,那前面没有路了,再这样跑下去就要坠崖了!
她赶紧去拉那马的缰绳,可惜马受惊了她拉了也没用,眼见着就要掉下去青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咔嚓一声,马儿和货物连接的绳子断开了,可两边绳子另外一边没有断,那马儿临到崖边一个转身将身后的货连带着人给甩了下去。
好消息,马没事,坏消息是t她们被马给甩了下去。
凌雀远远地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强行突围,跑到崖边时却已经晚了。
凌悦伸手接住云栗,然后借着悬崖上生的几棵树安稳落了地。
落地时发现长公主站在一棵树上,手里还拎着一个青鸟,青鸟似乎是被吓到了,但见到云栗时又有了动静。
长公主将人放了下来,因树不算太高,青鸟就这样垂直落地也不会受伤。
她跑到凌悦身前接过云栗,然后仔仔细细将孩子看了一遍,见人没事又放心下来。
凌悦本想安慰一下对方,却见长公主蹲在那落下的货物旁边看着什么。
出于好奇,凌悦走了过去。
那一车货物是瓷器,如今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瓷器已没有一个完好的,看着那一地的碎瓷片,凌悦忍不住提醒:“殿,姐姐小心划伤手。”
长公主回头看她,轻笑着:“你看这东西有何不同?”
凌悦顺着对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突然发现在那堆碎瓷片中好像掩藏了什么。
蹲下将那堆稻草和瓷器拨开,露出另外一种让人垂涎的颜色。
凌悦惊道:“是金子!”
看这分量还不少,可那商队不是说只是运些瓷器吗?
不过对方不说实话也是正常,毕竟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
凌悦拿起其中一块看了看,拿在手中很沉,看样子是真的。
看着凌悦将金条放回去,长公主才说话:“他们估计会下来寻我们。”
凌悦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将那些金条用瓷片和稻草掩盖住,然后又有些为难,因为她们身上一点伤没有,很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正在她思索对策时,长公主慢悠悠走到悬崖边的一口深潭边,扑通一下就跳了下去。
凌悦回过神时就只见到水花了,她慌乱地跑了过去,正打算跳下去救人,却被潭中伸出地手给拖了下去。
潭水很凉,冻了凌悦一个激灵,凌悦睁眼发现长公主在她面对正对着她笑。
可是没过一会儿对方就皱起眉头,看上去似乎有些呼吸不畅。
凌悦慌了,她拖着长公主的腰往上游,期间观察对方脸色,感觉情况不是很好,所有的顾虑在此刻消失,她低头给长公主度了一口气。
直到长公主的脸色恢复正常,凌悦才将悬着的心给放下,她拉着长公主出了水面将其放在了地上。
长公主闭着眼睛,似乎昏了过去,凌悦慌张大喊:“快来!”
这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鸟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几步跑过来,途中还差点摔倒。
不敢怠慢,可是把脉过后她的脸色却变得异常奇怪,她对长公主的脾性特别了解,“她这是呛水了,抱到平缓处给她度气。”
凌悦一听哪还能想到那么多,她直接将人抱起,将人放在一个干净平整的地方。
因为救人要紧,她也没像其他时候那样扭捏,捏住长公主的鼻子就嘴对嘴吹了起来。
青鸟在一旁看着,见云栗跑了过来,她赶紧遮住女儿的眼睛。
云栗想要拉开娘亲的手,可她试了几次都没做到,只能放弃,十分无语地说:“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青鸟惊恐了,她忍不住揪住女儿的耳朵,怒问:“你从哪知道的!”
云栗吃痛,可她不愿意坦白,大喊道:“救命啊!杀人啦!”
不说还好,这一说青鸟更生气,于是云栗的另一只耳朵也遭了殃。
凌悦被她们的声音吵得心烦,又突然感觉到不对。
这不应该啊!长公主出事了的话青鸟怎么可能这样放心,不应该守在长公主身边不离开吗?
莫非……
凌悦又朝着长公主看过去,见对方睫毛轻颤,大概明白自己被耍了。
虽然不明白长公主这样做是何用意,但凌悦真的很生气,又或者说她真的很害怕。
她低头吻上长公主的嘴唇,这次不再是度气,而是一个真切的吻,她报复性地在加深了这个吻。
长公主感受到了对方的怨气,莫名也有点心虚,她睁开眼仔细看着凌悦,却见对方的眼神有些委屈。
唇瓣轻轻一痛,长公主皱眉看着对方,总觉得现在的凌悦像极了一头撒气的小兽。
见长公主皱眉,凌悦又松了口。
长公主看着她,轻轻道了一声:“放肆。”
可这回的凌悦不再惶恐,像是在赌气一般:“若臣有错,殿下惩罚便是,只是像这样的玩笑,请您不要再开。”
凌悦眉眼中满是伤心,长公主又怎会责怪。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后悔,想想就觉得荒唐可笑。
她抬手摸过被凌悦咬过的地方,没有出血。
那是自然,即便是生气,凌悦也怕自己伤了长公主。
长公主坐起身,水珠沿着头发往下坠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染出一个深色痕迹。
良久才道:“嗯。”
第069章 双生
双生
果不其然, 那商队真的派人下来寻物,见到凌悦四人无事,那护卫还有些警惕。
“你们没事啊?”
凌悦和长公主都不开口, 气氛一时间就很怪, 青鸟没办法,只能指着那口深潭说:“我们恰好掉进水里,幸好有这潭水, 不然我们就死了。”
云栗适时帮腔, “是啊, 娘亲我好怕。”
青鸟将云栗抱住, 也一脸后怕地哭了起来。
护卫看了一眼那口深潭, 又看着四人的衣物全湿, 怀疑少了几分。
不过她是来收货的, 这几个人的死活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笑了笑,“我方才寻了路, 从西面往上走便可上去,不过有些陡峭, 记得小心。”
凌悦和长公主还是没说话, 于是又只能青鸟上阵,她对护卫说了几句感激地话,随后领着几人就走。
那护卫倒是没骗人,向西边走了五百米左右就看到一条小道往上。
青鸟苦笑,这哪里是小道, 明明就是绳梯,她转身看着云栗。
云栗理解了娘亲眼里的担心, 她笑得十分自豪:“我可以的。”
再怎么说青鸟也不放心,但想到凌悦和长公主都在, 她们轻功这么好,就算发生了意外也还能补救。
想到此处又看了那俩一眼,一看两人还在生气青鸟就觉得头大。
她无奈摇头,又惊讶凌悦的胆子变大了许多,竟然敢和长公主生气。
怀抱着这样的感慨,青鸟让云栗第一个上了梯子,她紧随其后。
凌悦见两人上去了,便瞅着长公主,她终于说话,只是语气闷闷的,“姐姐先上吧。”
长公主没答话,她从凌悦身前走过,然后上了那绳梯。
这样冷漠的态度让凌悦有些难受,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什么玩笑都可以,但是生死玩笑不行,凌悦真的很害怕。
虽然前世经历了那么多离别,可她还是不能习惯,总是害怕她身边的人如前世一般一个一个离开她。
尤其是长公主。
凌悦也冷着脸跟着上了绳梯。
这个悬崖并不是特别高,又加上几人动作不慢,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后就看到了悬崖上翘首以盼的人。
见爬上来的人是凌悦几人,崖上的人多多少少有些惊讶,凌雀惊讶过后便是欢喜,她伸手将云栗拉了上来又伸手去拉青鸟。
可伸手给长公主时却遭到了对方的无事,凌雀也不在意,只以为对方是吓坏了没看到。
她高兴道:“你们没事真好。”
青鸟笑着点头,一直不说话的长公主也轻轻笑了笑,只是情绪不高。
凌雀一下就感受到了这份奇怪的氛围,她的眼神在凌悦和长公主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最后悄悄和青鸟说:“她们姐妹两是不是吵架了?”
青鸟苦笑着点头。
来个人救救她吧,这两人一直这样释放低气压很恐怖诶!
凌雀明白了,又见几人衣裳湿透,怕几人感冒,又建议道:“我们今日得在这里休整,要不要去隔壁镇上买些衣服。”
一阵冷风吹过,云栗打了一个喷嚏。
青鸟心中的天平一下就偏到了买衣服这件事上。
她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凌雀往隔壁城镇去。
这两人都不会武功,凌悦自然怕她俩遇到危险,可又觉得将长公主一人留在原处不好。
她看了长公主一眼,见对方的眼神没落在自己身上就有些失望。
这时她才发现,长公主似乎总是关注着她,她的很多次回头都t能看见长公主在看她,带着温柔的笑意。
凌悦又觉得恐慌,她害怕对方因为这件事疏远她。
其实有什么好害怕的,长公主总是借着各种理由打趣她,而她不是也在为这件事困扰吗?
现在多好,有了距离她们才更能回到正常的君臣关系上面不是吗?
凌悦想要这样麻痹自己,可却起了反作用,她觉得胸口很堵,似乎有人在她脑中不断叫嚣。
她不想与殿下做君臣,她想成为殿下的唯一。
这个想法出现时凌悦也被吓了一跳,她忍不住唾弃自己,可又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她喜欢殿下,很喜欢很喜欢。
“姐姐。”
长公主回头:“嗯?”
对方冷漠的态度让凌悦有些受伤,她忍住心中喷涌而出的难受,只是再怎么压抑情感还是让人察觉到了。
长公主又觉得对方可怜,她知道凌悦的生气有道理,但又忍受不了对方生气时的态度,因此也生了气。
她还以为这场战争会持续得久些,可没想到凌悦这么快就败下阵来。
说是凌悦败了,可长公主又觉得是自己败了,看到凌悦如此逞强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心疼。
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想着自己毕竟大了这么多,怎么能欺负人,于是笑着哄:“衣服湿了,得换才行。”
见对方回到了原来的模样,凌悦忍不住鼻子一酸,她笑了笑:“嗯,跟着她们走吧。”
其实青鸟还没走远,她看着那两人莫名其妙生气莫名其妙冷战,到现在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
她忍不住感慨:“真可怕。”
她在原地停了很久,看着凌悦长公主有说有笑地从她身前走过,一脸见了鬼的模样。
买完衣服回来已经到了晚上,镖师们围在一个火堆前,有人在啃饼子,有些在互相处理伤口。
凌雀在给那领队包扎,或许是太疼了,那领队的表情有些狰狞。
见凌悦几人回来,凌雀擦擦头上的汗水,笑道:“回来了,可能要慢点才能出发,商队在运那崖底下的货,时间可能有点久。”
凌悦环顾一圈,发现商队的护卫只留了两人在上面。
白日惊马,除了悬崖底下的货物,其他的货物多少都有损失,且马匹也有受伤的,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动了。
凌悦又觉得奇怪,既然是运送如此重要的东西,怎么这些镖师会不知道,若是见不得人的话也不必请镖师,自己运送不就好。
云家商会里的高手也不少。
凌悦想了很多,她坐到火堆旁边,和凌雅说话:“你们镖局也接贵重货物吗?”
以为凌悦只是对镖局好奇,而且这些并非禁忌,凌雀笑着回答:“嗯,我们干的本来就是危险之事,运送的货物越贵重,镖利越高。”
凌悦对镖局也有些了解,她记得除了逐日镖局外,蓉城还有凛风镖局,两者竞争。
记忆又清晰了很多,凌悦突然记起,后来这逐日镖局似乎是倒了,说是犯了什么事。
凌悦总觉得这是关键,于是便往这个方向开始问:“蓉城只有你们一家镖局吗?”
火光有些弱了,凌雀又添了一把枯枝,火苗蹿了上来,蹿得很高。
凌悦往后面退了退,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还不等凌雀回答,那一直沉默的领队给出了答案,对方看上去年长许多,声音沉稳,光是听着就让人安心。
“不,在我们镖局对面还有一家凛风镖局,对方势头很盛。”
凌雀听了却是不服,“那家镖局哪里比得上我们,镖利高不说,里边的人也很是跋扈。”
凌悦越发觉得其中有事,她看着领队,对方的右手从衣服中抽了出来,上面缠满了绷带,有些地方的绷带渗出些微红色。
看来伤得还不轻。
凌悦恭敬询问:“您叫什么?”
“付霜。”
是个陌生的名字。
凌悦想了想又说:“那凛风镖局真那么差?”
方才凌雀说的话付霜并未进行反驳,如今点头应道:“嗯,对方是近些年才开起来的,来头似乎不小。”
其实逐日镖局多少也与朝中某个人有关,能做到这么大背后的关系还不小,能让付霜说出这句话只能说这凛风后面更不简单。
不过再怎么不简单又怎么能比过身边这位。
凌悦看了眼长公主。
这可是皇帝见了都会变成老鼠的人物。
长公主对这些话题似乎很感兴趣,她静静听了一会儿又一脸惊讶地问:“那凛风镖局是朝中哪个大人物的私产吗?”
这些都只是猜测,付霜也只是镖局里边一个小领队,更多的事情她也不清楚。
她叹气过后又有些忧愁:“看样子是的。”
凌雀听完却掩饰不了自己眼底的厌恶,她本以为当镖师就是当镖师,万万没想到会和朝堂里那些贪官扯上关系。
她愤怒道:“这些人真恶心!”
随即又耷拉着肩膀,赌气似地往火中投了一根枯枝,闷闷不乐道:“我要是在凌将军手下该多好,凌将军就不是这样。”
凌将军尴尬地笑了笑,她叹了一口气回头却发现长公主看着她在笑。
这是在笑什么?或许是在笑凌雀吧。
想着想着又看向长公主身上的衣服,虽然她们都是买最便宜的,但穿着干净整齐的话又不像灾民了。
不过雪灾过去了很久,朝廷的善后工作做得还可以,灾民很少了。
北国接收的也不仅仅是灾民,穷苦的或者对蓉朝不满的他们都要。
看上去倒是很好,但凌悦很清楚北国人骨子的骄傲。
付霜知道几人是去北国,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失落的说:“你们去了北国,若是看见与我容貌一致的女子,请帮我留心。”
凌悦见对方伤心,她猜道:“是走失了吗?”
付霜:“嗯,我们是双生姐妹,五岁时我妹妹在北国边境附近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凌悦见对方伤感便答应:“嗯,我们会留心的。”
“感激不尽。”
第070章 何路
何路
很快就到了深夜, 众人都寻了位置和衣睡下,可凌悦却还是睡不着,她又翻了个身却听到长公主的声音:“睡不着?”
凌悦没想到对方也没睡, 她出门急切忘了带那香囊, 思索着长公主是不是怕做噩梦。
“姐姐也睡不着吗?”
黑暗中看不见彼此的脸,只能听到对方的一声轻笑,“是啊, 要不要去走走。”
凌悦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 但是又担心青鸟和云栗的安危, 她犹豫道:“要不要将她们叫起来。”
“不必。”
青鸟虽没有武功, 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凌悦虽然不明白这点, 可她十分信任长公主。
方才去城镇时买了火折子, 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镖局的人备有火把,凌悦拿了一个, 为了不惊扰这些人,走远了她才将火把点燃。
前路被照亮, 凌悦转头问长公主:“去哪儿?”
“往前走。”
凌悦走在前边, 走两步就忍不住回头,生怕长公主突然消失似的。
她这模样实在惹人发笑,长公主调侃着:“放心,我不会丢。”
被戳破了心思,凌悦觉得尴尬, 她转过头却还是忍不住往后看。
没办法,长公主往前两步与她并肩走着。
因为长公主所在的地方靠近火把, 凌悦又小心换了一只手。
长公主看着不断跃动的火焰,想起对方怕火一事就是心疼, 她问:“你不怕吗?”
凌悦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带着疑问:“嗯?”
长公主看着火把:“你不是怕火吗?”
凌悦这才明白,又觉得有些感动,觉得自己的事情有被长公主关注。
看了看手中的火把,凌悦回答:“这样不怕。”
长公主怕她想起伤心的事情,于是她换了位置拿过凌悦手中的火把,又换了一只手,确保火焰远离凌悦。
凌悦觉得这样不好,她一边说一边就要抢过火把:“姐姐给我就是。”
长公主将火把拿远,又用右手推开凌悦,故作生气:“不准抢。”
凌悦害怕了,她缩回手轻道一声:“嗯。”
又想起白天的事,她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冲动,忍不住就有了歉疚:“今日之事,抱歉。”
“你说你与我生气一事?”
凌悦的头又低了些,“这也是,但我说的是另一件,我……”
凌悦说不出口,只是低着头红脸。
可惜火光下看不真切,不过长公主想了想也猜到了对方在苦恼什么。
“你是说,那个吻?”
没想到长公主会这么直接,凌悦点了点头:“今日之事,对不起。”
一方面t长公主觉得对方单纯到过分,这一点倒是挺可爱,又觉得对方迟钝得过分。
就算两人之间有利益纠缠她们不得不有肌肤之亲,但她陆姀岂是那种让人随意占便宜的人,若是换了个人,她早就使手段折磨了。
忍不住有些不满,长公主别过眼不看她:“笨。”
凌悦意识到自己被骂,但觉得长公主的语气又不太对劲,她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又或者说她不敢想。
长公主见凌悦沉默,她有些气恼,抬头见明月高悬,随意说了句:“月光不错。”
凌悦便也抬头看天,恍惚间觉得这个情况很熟悉,似乎也有谁和她说过这个话。
凌悦想了很久才从记忆的角落中找到了这句话,那也是前世的事。
那时的她已经有了名气,双眼和手都还完好,记得那时是护送一批兵器运往前线,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叛军。
凌悦一行人前进了许久,本就有些疲劳,而叛军来得突然人数又多。
不过凌悦很快就冷静下来,在她的指挥下,这批兵器是保住了,但也死了不少士兵。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的路线走,很有可能被再次伏击,凌悦便换了一条路线,从那条路线走至少能够得到支援。
为了迷惑对方,凌悦分了两路走,她走原来的道,拉了几车石头伪装。
如她所想,三公里后她又遇到了伏击,且人数比上一次的更多。
血腥味不断蔓延,凌悦看着自己的士兵不断倒下,忍不住怒吼:“你们到底是谁的部下!”
或许是觉得胜券在握,那叛军的小头目也不藏了,但是对方脸上却并不是得意,而是和凌悦一样的愤怒:“问得好!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凌悦!你这陆薇莹的走狗!若不是你,我们圣上怎么会死!”
凌悦一惊,她顿时明白这是陆艾的旧臣。
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益,凌悦领教过这些人的厉害,可以说他们将圣上放在自己的生命之前。
凌悦不想这样死去,可四周宽阔太过显眼,这地界很有可能都是他们的地盘,只能往山中躲。
在生死边缘行走惯了的凌悦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不再恋战直接离去,剩余的将士也跟着她一同跑进山里。
说是剩下的,可凌悦回头却只见了一个人。
追兵就在身后,凌悦弃了马又带着那剩下的一人逃命,可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她拉着的士兵越来越沉,呼吸也越来越重。
最后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凌悦被她绊了一下,又赶紧蹲下身去查探对方呼吸。
没有呼吸。
相比前世,今生安宁得简直像一个童话,凌悦记得那时她狼狈地逃了很久。
最后被逼得从山崖上跳了下去,不过上天在这时还很眷顾她,她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
出于对生的渴望,凌悦一步一步往前爬,可抵抗不住意识逐渐昏沉。
闭眼前她看见一双靴子在她的眼前站定,她用出最后的力气求救:“救我。”
前世的她还不会做梦,安稳睡了一觉后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山洞里,山洞简陋,地面铺着稻草,她就睡在稻草铺就的床上。
凌悦动弹不得,只能转动自己的眼睛,看到山洞中心处有人坐在那里,对方面容普通,穿着一身白衣,衣裳袖口有银线绣的两朵梅花。
想必是这人救了她,凌悦道谢:“多谢恩人搭救。”
对方没有回答,山洞里飘着药苦涩的味道以及那药汤沸腾发出的咕噜之声。
凌悦觉得很奇怪,看样子这还是在山里,可这山里会有药罐子吗?
在凌悦疑惑时,对方又淡定地拿出一个碗,随后将药罐从火上取下,将汤药倒入碗里。
凌悦觉得这样有些尴尬,她询问起对方的名字:“不知恩人姓名?日后我也好报答。”
“何路,何处的何,路途的路。”
凌悦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又问:“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我日后好寻找。”
对方终于抬了眼,眼神却很冷,开口便是伤人的话:“你很聒噪。”
凌悦有些意外,但对方救了她自也说不得什么。
等药凉了,自称何路的姑娘将药汤端到她面前,因为凌悦无法行动,所以喂药之事就只能何路来做。
好在凌悦还算配合,这么苦的药也喂得很顺利,何路放下碗说话依旧不客气:“你就不怕我在里边放毒?”
“恩人若是想要我的命何需多此一举。”
何路没说话,但是凌悦总觉得对方的眼神特别熟悉,忍不住问:“我与恩人是不是在哪见过?”
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当然,不就是在此时此地相见。”
凌悦察觉到了对方若有若无的敌意,凌悦想不明白,既然不喜又为何要救她?
何路可不管她怎么想,冷笑道:“从这么高的地方都没死,老天待你还真好。”
“人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如今看来你倒是个祸害。”
对方话里话外都是刺,凌悦想不明白,“恩人似乎对我有所误解?”
何路不再解释什么,她将碗收起,只留下一句毫无感情的话:“安生睡吧。”
后来她每日都会来煎药,凌悦休养了半个月,身体也逐渐好了,已经能够勉强控制身体。
只是走路时还要扶着墙壁,她觉得自己耽搁了太久的时间,又听闻南方战场危急,便更加急迫地想要走。
何路不在她便尝试着松开墙壁走,虽然走得艰难,但还是走到了洞口,只是到了洞口处就软了腿倒了下去。
夜色浓重,有人站在她面前然后蹲下,“想死我可以帮你。”
对方的杀意很明显,凌悦觉得后背湿了一片。
好在那杀意只是一瞬,对方又伸出手将凌悦扶起。
“为什么这么拼命?是为了陆薇莹吗?”
凌悦认识到对方肯定认识她,最初她确实是为了陆薇莹,可现在却不是。
于是她很肯定地回答:“是为了蓉朝安定。”
何路听完没说什么,她看着天上的月亮,“月光不错。”
凌悦想起这些事忍不住笑。
长公主见她突然如此,问道:“你笑什么?”
凌悦不好说,只是笑着说了同样的话:“月光不错。”
凌悦突然想明白了,何路不就是陆姀吗?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那个嫌弃的语气和长公主简直一样。
只是这样的话,她欠的债是不是又多了一份。
往常总是想不起,如今细细回想,长公主似乎总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
可却总是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