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当然不可以
房间门又重新关上了。
重新站在走廊上, 李秘书沉默,程向和两个助理三眼互视,一起瞳孔地震。
要是他眼睛没有出问题, 刚才那个应该大概就是自己的小伙伴无疑。
贫瘠的脑子承受不住海量的信息量, 原本只是担心自己摸鱼伙伴被欺负所以前来捞人的一个向撑着墙面缓缓蹲下, 试图消化刚才看到的场景和听到的话。
——根本消化不了!
或者说完全不敢消化。
他以为人被欺负了所以赶过来, 结果以为的欺负人的一方抱得小心翼翼, 被欺负的一方一脸平淡。从某种感情层面上来说,他这个小伙伴很明显才是欺负人的那个才对。
但是和他一样没有感情经历的伙伴怎么会在感情上欺负别人!这哪来的感情!
刚才听到的话和之前聊天的片段在脑子里不断打转, 十分考验大脑的处理能力。
总之程向的脑子是废了。他就这么宕机,假装自己是病房门口的一个蘑菇, 放弃思考, 回归本我。
走廊里安静, 病房的隔音意外的好,从外面听不到里面的丝毫动静。
“咔——”
在短暂支楞了一下的蘑菇从试图理清现存信息转向思考世界本源的时候,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一声响, 房间门打开。
他抬头,正好对上走出来的人垂下的视线。
依旧平静, 带着点困意,跟平时没有任何差别。
“蹲这干什么,”一手戴上帽子,周然随手用手背碰了下摸鱼搭子的头,说,“走了。”
迎着李秘书和助理投来的视线, 他略微一挥手, 说了声再见。
和来的时候的态度一样,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医院走廊的灯光还算明亮, 两个助理这下终于看清人长什么样了。
难怪刚看背影觉得眼熟,原来是今天上午在前台看到过的人。
——难怪李秘书会主动和人打招呼,难怪原本今天不会来酒店这边苏总最后突然来了。
人跟他们打招呼,他们小小地惊了下,之后快速跟着点头回应,脑浆都差点摇匀,脑子里就剩一个想法。
苏总眼光确实高。
进行完基础的礼貌性打招呼环节,周然带着自己的摸鱼搭子离开了。
单驱脑子不能同时想两件事,脑子里还在琢磨着其他事,程向也没反应过来,头被冰凉的手冰得一激灵,说走就跟着走了,往前多蹦了两步才跟上人的脚步。
楼下还是八卦团伙,依旧还在孜孜不倦地进行八卦大业。他们到楼下的时候刚好遇上所有任务完成收队,于是临时八卦团伙解散,所有人各回各家。
医院这边离家太远,程向去自己小伙伴家蹭吃蹭住。
出租车在路边停下,两个人上了车。
上了车,在后座坐下,车辆启动后,程向不断转头看了坐在旁边的人好几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他的动作看似隐蔽,实际上跟贴脸看没有任何区别,眼尾注意到人不断转过头来又转过头去,周然终于略微侧过眼,问:“有事?”
“也没什么事,”程向看了眼和前面司机间的隔音挡板,这才放低声音问,“……就是想问你是怎么回答苏越的,同意了吗?”
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他最在意的果然还是这个。
车窗打开,微凉夜风顺着窗户吹进车内,周然低头打开手机小游戏,简单道:“没。”
程向直接原地起跳,直接发出了被背叛的声音:“不是你还真和他谈过啊!”
司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通过后视镜看到他返祖一样的起跳动作,看得眼尾一抖。
从出病房到上车这一路上,程向实际上一直都在使劲做思想开解工作,觉得当时的场景说不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结果就这么一问,人居然就这么干脆地回答他了,一点不带隐瞒的意思。
搁原地思考了半天,他终于缓过劲来了,说:“不是,你把苏越甩了?”
一个有钱有脸并且看着还很有感情的人就这么干脆地被甩了。
程向实打实第一次见识到了恋爱场的恐怖。连这种人都会被甩,那他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人还有谈得上的一天吗。
周某然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对,于是说:“和平分手。”
他提出,对方也同意,完事后对方在今天提出异议,他否决。就他自己看来,是非常和平的一次分手。
程向没谈过,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和平分手,于是暂时跳过这个话题,问:“你俩咋认识的?”
他有空的时候天天出去寻找爱情,到现在还没找到,结果这个人已经背着他谈过一段。
晚上在酒店玩没的体力值到现在还没回复过来,于是周然暂时停下继续游戏的手,转而支着脸侧,说:“去便利店买便当的时候……总之这样那样就认识了。他当时家里出了点事,不爱回家,经常来我这蹭饭。”
蹭饭,指自带食材自己做饭,顺带做他的一份。
一通自己编的豪门狗血戏码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圈,程向说:“你这不是标准的落难总裁爱上我的剧情吗,按照惯例应该是解决家里重重困难在一起的happy ending才对,咋就分了?”
被“落难总裁爱上我”几个字激得眼皮一跳,周然主动忽略了最后句话之前的所有废话,言简意赅:“他弟弟犯事蹲大牢去了,我要去监察处。”
“……”
程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瞬间懂了。
因为存在的特殊性,监察处有背调,还有秘密走访,并且很严,要是查到男朋友直系亲属在铁窗泪中,说不定有什么风险。
落难总裁爱上我,但我要考公版。
他已经大概能想象到苏总解决完家里事情兴高采烈想带人回家结果得到分手通知的惨状了。
难怪对方今天声音听上去那么悲。
确实很悲。
搁原地思考了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程向问:“他都知道你家在哪了,怎么不直接找你?”
周然打了个呵欠,眼皮止不住地下沉,说:“一点不随便打扰人的良好教养吧。”
有家门不去,只发好友申请,用这种方法见面,一种近乎严苛的教养。
“话说你只谈过这一……”
程向剩下的话没说完,坐旁边的人的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
行,一秒入睡。
周然到家的时候是被自己摸鱼搭子叫醒的,到家后直接洗澡倒头继续睡。
这次任务解决得还算是好,加上晚上熬了大半夜,他拥有了一天的带薪假,之后刚好连着周末,三连休,直接睡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日夜不分。
连休三天的结果是周一上班的前的晚上,玩几天玩爽了的摸鱼搭子抱着买了还没来得及吃完的零食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他哭诉说不想上班,想继续玩,最好还是带薪假。
哭完了班还是得上。
周一刚回到办公室,他们就听人说拍卖当天的那宝石已经到监察处手上了。
周一早上完全没有上班的氛围,卷王也暂时没有开卷,就算资料在桌上堆一堆,办公室的人还是有迷一样的从容,边喝咖啡边唠从隔壁听来的消息。
宝石原本是买家买来送人的,但是因为可能反倒会给人带去麻烦,所以直接反手捐给了监察处。
一个十分大方的老板。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话题必会上去掺一脚的程向难得地坐在位置上保持安静,悄悄转头看向坐在窗边的人。
人半睁着一双无神眼睛盯着电脑,一手握鼠标,一手拿着不知道打哪来的豆浆时不时低头吸一口,完全没有注意这边的谈话,像是完全跟这件事无关。
“周啊,吃早饭呢。”
有声音从办公室一侧传来,吸豆浆的人抬起眼。
是主任。主任出现,办公室瞬间安静不少。
最后喝了一口豆浆,周然站起来跟着主任走了。
又是熟悉的办公室,又是熟悉的茶水,又是熟悉的主任的笑。
周然一时间很难说自己心里是没底还是有底了。
主任摸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头发,把茶水往前递递,说:“这两周你出了不少外勤吧,真是辛苦了。”
先礼后兵,周然微笑,知道后面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主任把手收回之后说:“这三天休息得还好不咯?”
周某然休息得挺好,从客观上来讲,如果今天不上班会更好。
“要不要出去旅游休息一下喽,”主任顶着个大秃头很俏皮地眨了下眼,说,“带双倍薪的,还有人陪同。”
“……”
画面有点过于养眼,为了主任也为了自己,周然稍稍别过眼,继续等下文。
这种福利待遇绝对不会出现在后勤部,背后指定有诈。
背后确实有诈。见到人没有按自己预料的那样直接上钩,主任于是没有再继续进行言语美化,说:“是这样的,隔壁B市有个镇出现了异常植物,现在要派一个考察队过去。”
监察处有自己的科研团队,研究植物的也有,最好的方法是让相关的植物学家自己去现场考察,主任说:“但是你也知道,这些搞研究的人身体素质有多差。”
就算一路上有人保护,但就那俩胳膊俩腿扑腾着,但凡遇到事,指定跑不了多远。
“……”
周某然低头看了一眼体力废物的自己。
好像他去和搞研究的人去,差别并没有太大。
“不用担心,你这次只负责取得植物样本以及多拍点照片,其他的事有战斗科的人解决。”
主任说:“这次拍卖的负责人,战斗科二队队长杨志你已经见过吧,这次他也一起。”
“因为一些原因,这次一起去的还有APC的一名干部,是异能者,和一队队员一样很有实力。”
简而言之就是很有安全感。他说:“那个镇以前山清水秀的,是个旅游的好地方。”
还悄悄地把“以前”两个字往轻了读,十分之有心机。
这已经不叫出外勤了,叫出差。
听到APC的时候,周然落在桌上的手指终于轻微动了一下,没有立即应下,问:“怎么突然让我去?”
他今早看到其他老员工已经出外勤回来了,从资历和能力上来说,很明显派老员工去更合适。
“这次跟着一起去的一个姓蔡的小伙子推荐的你,”主任说,“他推荐的你和小向,但是小向我已经给安排好其他任务了。”
姓蔡的小伙子。
周然知道是谁了,没忍住感激地抹了把脸。
很好的一个菜鸟,让出外勤的次数莫名增加。
主任一双眼睛晶亮,很明显这一趟是躲不掉了,他问:“时间呢?”
这是同意了。主任于是瞬间一笑,说:“明天下午,还有一天的时间准备下。”
简单的谈话结束,周然走出办公室。
他进办公室前的眼睛半睁着,出来的时候眼皮弧度微妙地向下垂了些,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很熟悉他的摸鱼搭子瞬间猜到了什么,嘴一咧就想笑。
搭子最终没笑出来,因为主任紧接着又从办公室里走出,招手喊了声“小向”。
谁都别想逃过出外勤。
手里还有两篇报告已经快要拖到极限,在看搭子热闹和赶报告间,他选择去阳台吹点小风顺带思考人生。
今天被告知要出差,明天就出发,他晚上准时下班回到家,简单收拾行李。
他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全都装下,还空不少地方。
下午出差,上午当放了个小假,他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起来吃顿刚好送到门口的午饭就可以直接出发。
这次出差主打一个贴心,下楼就有接送服务,他见到了姓蔡的小伙子。
菜鸟在楼下路边,隔着大老远就跟他打招呼,看上去十分之有活力,还顺带帮他把行李搬上车,末了多看了他两眼,说:“怎么想起来戴个帽子?”
略微抬了下帽檐,周然说:“太阳大,遮太阳。”
车里除司机外还有个人,是杨志,一个算是有礼貌的周略微点头,打声招呼:“杨队。”
司机也没落下,他之后又和司机打了声招呼。
虽然换了身衣服,但还记得之前在酒店前台见到过的这张脸,杨志同样一点头。
APC的干部没在这,是单独行动,约好了在镇上高速公路入口和他们汇合。
他们这次要去的镇叫青山镇,是隔壁B市算是一个偏僻的镇,风景挺好,之前确实有挺多人去旅游,只是最近少了,连本地人也走得差不多。
究其原因,是前一段时间镇上突然冒出大片的荆棘丛,一个晚上就占领了几条街道,居民早上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道路已经完全变样。
荆棘生长得快,镇上的人砍伐的速度远比不上生长的速度,花一整个白天清理完一个街道,隔一个晚上起来,周围一片全被围住。
清理不掉,荆棘丛盘根错节,也找不到源头。因为太过异样,居民开始恐慌,甚至有谣传说是核泄漏导致了植物变异,偏偏很多人信,陆陆续续开始搬离。
小镇本来就不大,人口少,一批批地搬完后到现在已经没剩什么人。
这次去镇上,其他人的任务是解决掉荆棘丛,他的任务是留下样本,进行拍照以及文字记录。
听上去很麻烦,但和其他人相比还算轻松。
菜鸟像是还没被工作磨平棱角,浑身使不完的牛劲,杨志坐前面和司机说话,他在后面一张嘴也叭叭的。
周然一边听他叭叭一边低头敲手机键盘。
看他敲了大半天还没有停止的意思,蔡袅终于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然言简意赅:“写报告。”
“报告,”蔡袅思考了一下,说,“我好像没写过报告,这是什么?”
“……”
周然眼尾狠狠一跳,终于略微抬起头来,微笑道:“你猜你们没写的报告都是谁在写。”
后背莫名激灵了一下,菜鸟很有眼力见地闭嘴了。
半份报告写完,一直在敲键盘的人终于呼出一口气,开始翻找之前的资料,边翻边问推荐了自己的好小伙:“你这次怎么会跟着一起去?”
好像是能说话了。蔡袅挠了挠头,小声说:“不知道,队长让我来的,让我跟着好好学。”
周然终于多看了他一眼,最终没多说:“那就好好学。”
车程几小时,原本还在兢兢业业赶报告的人也就赶了最开始的半篇,之后全程睡觉。
从高速路到颠簸路段,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真正能睡的人从不挑环境。
中午出发,真正到青山镇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赤红晚霞从天边铺散开,带着点橘调的浮云重叠在一起,漫过了大半边天,连带着地上的房屋和地面都染成了橙红的一片。
他们到镇上高速路口的时候,路边已经有一辆车和两个人在等着。
一个人偏高,戴着顶帽子,刚好背对着光线,看不清表情。另一个人稍矮,鼻梁上架着个镜框,在对他们挥手。
其他人下车的时候,周然刚好醒了,睁着一双还没对焦清楚的眼睛跟着下车,混在人堆里混过见面环节,废了半天的劲才忍住打呵欠的冲动。
戴帽子的是拍卖当天也在场的APC的人,一般被叫做铁先生。另一个人是镇长,穿着件衬衫短袖,不断擦额头的汗,和他们问好。
人太多,并不一一打招呼,两方会个面就算是结束,结束后重新上车,先去到今天晚上落脚的地方。
镇长的车在前面带路,他们跟在之后。
铁先生上了他们的车,原本坐在副驾的杨队往后坐,和铁先生一起坐中排,周然和蔡袅去了最后一排。
驶过一段相对颠簸的路段,车辆直接开进最近的一条街道。
铁先生话少,和杨志谈话谈得零零碎碎,后面的两个人转头通过窗户看街道。
现在太阳还没完全消失,可以看清点街道的模样。
从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是县镇经常可以看到的高低错落的街道,路边人行步道略有破损,但不影响使用。
最大的差别大概就在于不算短的一条街道,在这种原本应该有很多行人的时候,路上空荡一片,没有一个人影,以及路边房屋都暗着,没有任何光亮从里面传出。
前面的铁先生说:“这条路我已经看过,里面已经没有人住。”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怪,有种难以言说的别扭感,喉咙上有道疤,应该是声带出过问题。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蔡袅眯着眼睛,试图在街巷里寻找到传说中的荆棘丛。
传闻里听起来像是到处都是,实际上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样子,至少他这一路看这么仔细,到现在还没看到过。
没找到。他说:“真有这东西吗?”
“仔细看,”坐旁边的人抬起眼,略微颔首,说,“比如那面墙。”
他声音轻,话也说得干脆,说完后就闭嘴,前面的人却听见了,铁先生转过头,往这边多看了一眼。
虽然不明所以,但蔡袅真顺着他视线去看前面的一面墙了。
是一个巷子末尾的墙,看上去和周围水泥墙面没有任何区别。身体再往前够了些,他眯起眼睛仔细看。
眼睛眯起的时候部分光线被眼皮遮挡在视线之外,光影闪过,他看清了瞬巷子末尾的“墙”,眼睛没忍住缓缓睁开。
那不是墙,是一根根不知道从哪里支出来的枝条交错,数量巨大到可以做到和墙一样密不透风。
排除这些东西外,镇上风景确实算得上挺好。穿过街道的时候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记录任务,一个差点真当来旅游的周低头掏出局里给配的相机对着外面拍了两张。
象征性拍完几张照片,他刚收起相机的时候一侧眼,从后视镜看到一辆跟在后面不远处的车辆。
车身还是很显眼的红色,玻璃窗反光,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可以看出至少有两个人。
车上除菜鸟外的其他人也在之前注意到了跟在后面的车。杨志也看了眼,说:“听镇长说,居民都搬走,谣言扩散之后,时不时就有年轻人过来拍照探险。”
镇上肯定是不鼓励这个行为,之前多次劝阻,还是有小网红为了话题度过来拍素材,在接连几次有人来过就消失后,来的人终于大大减少。
但依旧避免不了这种非要来看看的人。
他之前看得更清楚一点,看得到里面是几个年轻人。这从过第一个街道的时候就开始跟着,要是没猜错,应该是想跟着他们找到住的地方。
他看向前面的司机,说:“下车之后去谈一下话,让他们赶紧离开。”
之后又想了下从这里到隔壁镇的距离,补充说:“实在不行明早离开。”
司机实际上是二队的队员,把着方向盘说了声好。
他们的目的地是镇上街道边缘的一个宾馆。
夕阳近乎完全落下,天色暗了大半,这条街道上只有宾馆的灯亮着,十分突兀又显眼。
两辆车接连停下,前面的镇长下车,一堆人重新聚一起。大门开着,宾馆的人还没下来,镇长说:“这里环境比较简朴,主要确实没别的地方了,只能让大家先在这里住下。”
这种时候一般说到简朴,差不多就能和简陋划上等号了。
杨志看了眼三层楼高的宾馆,问:“为什么这个老板不走?”
“因为这是从我爷爷那就开始经营的宾馆,总不能关我手上,谁走我都不会走。”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过来。几个人看过去的时候,楼上下来个看着三四十岁的女人,扎着麻花辫,看向镇长,说:“这些就是从A市来的专家们吧。”
视线从镇长身上略过,她又看向从不远处第三辆红色的车上下来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迟疑了下,问:“那些也是吗?”
镇长顺着她的视线转回头,看到了拿着自拍杆对着建筑到处拍的年轻人,眉头当即就沉了下来,低声说:“这些人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
宾馆老板摆摆手,“来正好,我这店就靠着他们才能撑得下来啰。”
脖子上挂着相机,两手外套揣兜里,周然略微侧眼。
他在看镇长,菜鸟在看他。多瞅了两眼,蔡袅最终没忍住出声问:“你不热吗?”
这里虽然是人少的镇上,不像城市里蒸蒸笼一样,但气温依旧可观,比如镇长就一直搁那擦汗,他身上不仅戴帽子,还套件黑色外套,看着就热得慌。
低头瞅了眼身上衣服,周然略微压下帽檐,一笑,说:“还好。”
不远处的铁先生收回视线。
几个年轻人果然是跟着他们来找住的地方的,见他们一直在边上说话不进去,害怕房间不够,于是先进去订房间了。
他们看上去不是打算逛完就走的样子,一口气想订三天的房。
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客人,结果最后无一例外都是待一天就催着要退钱退房离开,老板想劝他们先订一天的,但几个年轻人嚷着一定要订三天,她于是只能点头。
带着几个人上楼看房间的时候她又转过头,对还在门外的人说:“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外面热,先上楼回房间吹吹吧。”
门外一行人于是跟着上楼了。
镇长打头,周然慢慢走在最后面,转头看了眼透过开着的大门照进店里的落日余晖。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回过头,原本走在人堆中游的铁先生放慢脚步,也跟着走在了最后。
周然闻言侧过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其投来的带着探究的视线。
“上周的酒店吧,”他表情不变,说,“我在那见过你。”
毕竟拎着箱子走来走去,很难不注意到。
铁先生觉得不是酒店。在酒店相关的记忆里,他完全没有对这个人的印象。
“应该是更早之前,在其他地方,”铁先生说,“我好像在哪听过你的声音。”
周然的脚步一顿。在短暂的安静里,迎着对方投来的视线,他突然一笑,眼尾映着一侧昏黄灯光,问:“铁先生这是在搭讪吗?”
他说:“太老套了,以后还是不要这样说比较好。”
一双桃花眼略微下垂,不看人的时候显得轻慢又随意。
一个很轻浮的人。
“……”
铁先生眉头狠狠一皱,说了声抱歉后抬脚三两步向前重新回到人堆。
看着人离开,走在最后的人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慢慢敛下。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杨志和面色看着不太好的铁先生最先回房间。
剩下的是两人间,蔡袅很显然和周姓朋友一间。
“可以进去……”
拿着老板给的钥匙打开房间,他一转头,看到自己周姓朋友低头一手捂着嘴,像是在面壁沉思。
他关切地问:“怎么了?”
“没事,”周然缓慢闭眼,另一只手拍拍胸口,说,“就是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
【作者有话说】
四舍五入的话也是三章合一!
第25章 所有的恐惧在上班面前不堪一击
蔡袅没懂, 发出疑惑的声音:“啊?”
多拍了两下胸口,觉得症状有一点缓解,周然一摆手, 说:“没事。”
房间门打开, 两个人先后进去。
简朴是真简朴, 进去就有种回到了上世纪的感。
房间墙壁自带金色带花纹的墙纸, 富丽堂皇, 唯二的两张床和两个椅子又是深红色,大概是在木板上刷了一层深红色的颜料, 造型隐约还透着点古韵。
墙面上还有个电视,跟正常笔记本屏幕差不多大, 一不小心差点可以直接忽略。仔细看一下, 上面似乎还有一层灰, 开机估计是没指望。
一手搭在行李箱扶手上,周然略微思考,之后道:“很大胆的撞色, 完美的东西结合,挺好。”
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蔡袅说话没他这么委婉,直接出声说:“老板这宾馆是怎么能开三代的?”
“可能有人就好这一口。”
滑着行李箱往前走,选了靠在窗边的床,周然说:“独特的审美情趣。”
蔡袅觉得这审美情趣确实是有点过于独特了。
房间就一扇窗,靠窗的床没了,他于是靠里睡, 没贴着窗, 安全系数倍增。
把行李放床边, 他转身走到窗户边, 先用手机手电对着窗户照了下,确保外面没有奇怪的东西后这才打开窗户。
窗户也是老式的窗户,带窗栓的那种,还需要自己手动打开。
打开后下面就是街道。好在水电系统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更新,即使镇上已经没什么人,只要有需求,水电依旧可以正常供应,楼下的路灯亮着,昏黄色,有几盏灯已经灭了,还有灯在忽闪着,没人来维修,只能暂时保持这样。
蔡袅一眼望过去,看不到一栋其他亮着灯的房屋,说:“要是早点处理,这里应该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人力资源不足,监察处到现在为止只在各大人口集中的城市和异常现场频发的特殊区域设置了分部,B市没有,辖区归A市的总部管,总部一直人手不足,直到现在才有时间来处理。
要是早一点,镇上的人也不用走。
周然过来往窗台上一支,顺着视线往外看过去,倒没什么惋惜的情绪,说:“现在至少比早几年好。”
没明白他说的早几年是什么意思,蔡袅刚想问,结果又听到人说:“那边有灯光。”
他于是向着人看的方向望过去。
确实有光,在很远的地方。窗户正对出去是远处的黑色山脉,灯光就在山脉附近,大概是山脚下,被周围其他建筑遮住,刚才没能注意到。
他眯着眼睛多看了两眼,“居然还有人住在这。”
灯光后的山黑沉安静,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个轮廓,也看不清有没有被荆棘丛侵占。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个黑色东西,往窗外伸了两下再收回。
收回手的时候蔡袅顺带解释说:“这是队长这次给配的新的检测器。”
上次的检测器因为他不小心用枪打中已经报废,然后现在给配了新的,能检测的最高波动从六级变成了八级。
他嘴一咧脸一笑,觉得自己有赚到。
局里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给升级装备,就像无缘无故不会给双倍工资一样,除非有这个必要。周然多看了一脸傻乐的人一眼,最终没多说,只说了声:“恭喜。”
蔡袅收下了他的恭喜,低头看检测器上的数值。
从进入到镇上开始,检测器的数值一直在一和二之间波动,一直没下去过。
已经天黑,晚上行动事倍功半,想查也没办法查,事情只能等明天早上起来再说。
简单洗漱,之前才在车上睡过次觉的周某然又睡了。
楼下刚好是那几个年轻人的房间,没人陪着聊天,蔡袅也只能睡了,结果被楼下吵得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半夜才勉强闭眼。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上,因为还有任务在身上,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回家睡自己家的镇长也来了,连带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新面孔。
新面孔是附近的屠户,也是宾馆老板的弟弟,带着肉和菜过来做饭的,早饭已经做好。
起了个大早,蔡袅顶着个黑眼圈在餐桌边上坐下,昨天将近睡了一整天的周某然反倒还算精神,已经开始低头静音玩小游戏,抽空抬头和他说了声早。
他们一车加上铁先生五个人算是到齐了,镇长和他们坐一桌。
昨晚闹到半夜的几个年轻人是在之后下来的,三男一女,嘻嘻哈哈的,看着很有精力,在他们隔壁桌下,接着说起被骗的事。
看样子也要吃早饭,并且没有要走的意思。杨志转头看向负责和人谈话的司机。
司机只能摇摇头,说了声抱歉。
这次出任务没有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他们没有提前准备相关的类似于警察的证件,明面上只是街道办的人,没有权力强制要求人离开,只能通过劝说。
很显然是劝说失败了。
杨志揉了揉眉心,铁先生保持一贯的沉默。
捕捉到什么关键词,周然一手拿着水杯浅浅喝了口水,问旁边桌的人:“什么被骗了?”
他加入谈话加入得毫无违和感,有人没经思考顺嘴就回答了:“来之前网上有人说这边晚上窗户外边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有时候是人影,也有人说是荆棘,结果什么都没有,我们等了大半晚上,毛都没等到。”
今天早上起床他们回头看的时候,收藏的相关的帖子也已经被删除了。
“……?”
回答的人说完后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猛地一抬头,对上一张从隔壁桌侧来的脸。
略微抬起帽檐,周然撑着脸侧笑了下,说:“谢了。”
回答的人磕巴了下,说不用谢,另一个人探过头来问:“你们也是来这里探险的吗?”
转头看了一眼铁先生放在一边的金属箱,又看了眼其他人底下藏着枪的衣服,他略微思考,道:“算是吧。”
“你们可别在这瞎说。”
老板刚好带着早饭从走廊过来,多看了几眼几个年轻人,说:“我们这里可没有这些东西。”
她像是有些不高兴,语气加重了些,说完话后又立刻回厨房了,中途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匆匆忙忙关了厨房门。
杨志安静地看完了全过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低头看了眼时间,说:“不早了,吃了早饭差不多就开工。”
他转头看向司机,问:“车钥匙带了吗?”
“……那个,”镇长放下筷子,不自觉擦了把汗,说,“可能今天开不了车了。”
一时间,桌上的几个人连带着隔壁的年轻人都转头看向他。
迎着一众人的视线,镇长使劲再多擦了把汗,用行动代替解释,起身打开了一直关着的宾馆大门。
门只开了半扇,但已经够里面的人看清外面的情况。
——确实是开不了车了。
从门里往外一眼望过去,昨天来的时候还正常的街道已经挤满了灰绿色的荆棘枝条,从街头延伸到街尾,密密麻麻。
荆棘横贯街道,道路完全被封锁,有车但没路可开。
或许这东西应该不能再被称之为荆棘。
枝条粗壮,肉眼可见的最粗的直径有半层楼高,堆叠在其他枝条上方,轻轻松松高过房屋楼顶,盘旋其上,尖刺轻易穿透墙面。
“……”
“嚓——”
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原本几个有说有笑的年轻人也止住了话,有人没忍住往后一退,结果打翻了手边水杯,水顺着桌面流了一地。
暂时没人去管地上的水,四个人里唯一的女生手紧紧握着板凳边缘,绷得指尖发白,说:“……这是什么东西。”
她们没那么好的观察力,昨天来的时候因为一路上都在注意着不要跟丢前面的车,所以一直没真正看到过传闻里的荆棘的样子。
这是第一次看到,十分直观的。
怪异到不像是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割裂感。
第一次这么直接地面对超出认知范围之外的东西,即使对方似乎是静态的,人还是不由自主地会感到恐惧。
之前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也不敢动作,一桌四个人就这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安静里有板凳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响起,他们僵持着不动的时候,视线里有一道人影晃过。
人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莫名略显沉重,径直往门口走去。
是一个肩负着记录重任的社畜去工作了。
抬脚走出大门口,站在大门边,略微抬起帽檐,社畜周拿着局里友情赞助的相机对向马路对面的高过建筑的荆棘,尽职尽责地简单拍了两张。
拍完后低头看了眼相机上的画面,他垂下眼,简单评价说:“挺好看。”
那些人该满意了。
不像是在拍巨大的透着诡异味道的荆棘,像旅游的时候顺手拍两张普通的风景照。
听见说好看,一生爱凑热闹的菜鸟吃完最后一个包子,也跟着出门往人身边凑,一起看照片去了。
忽视了边上距离两米不到的荆棘,两个人低头一起欣赏拍下的照片。
大方地把相机往旁边递了递,多看了几眼自己的大作,周然转头低声问:“你说这种质量的照片,交上去会不会再涨一倍工资?”
所有的恐惧,在上班面前不值一提。
【作者有话说】
哈哈铁先生不是前男友,只是一般路过的相关人士x
第26章 地图当然是用来揣兜里的啦!
两个人搁外边从照片直接聊到工资, 并且还有继续唠下去的意思,在两个人聊起劲前,杨志撑着桌面站起, 过去及时止住话题。
外面荆棘遍地, 司机第一反应是担心停在外面的车子, 也跟着赶紧出了门。
已经吃完早饭, 铁先生提上自己的箱子, 没跟着出门,转身走向厨房。
“……”
一桌人离开, 房间瞬间就空了大半,一直没动的四个人终于回过神来, 不小心把水杯打翻的大高个手碰到桌上的带着凉意的水, 一激灵, 总算是想起来掏出纸巾擦干桌上和地上的水渍。
房间里好像没剩什么人,女生小声地说:“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看上去像是不怕这种场景,或者说像见惯了这种场面。
没人能回答她, 看上去都还没缓过劲来。
还留在房间里的镇长看向他们,推了推眼镜, 之后又看了眼刚好从厨房出来的屠户,说:“什么都不懂就不要来凑热闹,今天我们会把回去的路清理出来,清理完了你们就离开。”
几个人坐在一起,没说话。空气里安静,直到和车染着同样颜色的红毛在提到离开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
他的车也还在外面!
车是家里刚给买的新车, 要是出问题了指定又要挨骂。
怕挨骂的心战胜了恐惧感, 看到外面的人平安无事地待在室外, 他心一横,也跟着往门边走。
一群人跟连体婴儿一样,他一走,其他人也跟上。
几个人小心翼翼从宾馆大门摸来出的时候,外面的唠嗑失败的社畜周已经开始进行下一项任务。
往前走两步,站在荆棘底下近距离观察了几眼,他一回头,对着不远处的人浅浅招了下手,说:“菜鸟来帮把手。”
他使唤人使唤得自然,蔡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颠颠地就来了。
叫他帮忙的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就是用卷尺测一下荆棘的刺的长度。
他帮忙测的是一根枝条的尾端,尖刺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大得夸张,用卷尺还能应付一下。
这段时间跟着他的好队长见了不少世面,他对这些东西已经基本脱敏,不再像之前那样见到一点异常就一惊一乍,徒手测量尖刺不带怕。
周然蹲边上,看一眼卷尺上的刻度敲一下手机,“长95公分,直径53公分。”
这是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小的一个尖刺。
看着人记下数据,蔡袅收回拿着卷尺的手,多看了眼尖刺尖端,小小地冒了个激灵,说:“不知道这玩意有没有毒。”
尖端很尖,最末端的地方看上去比针还要细,但是就感觉上来说,似乎比针的强度要大。
要是不小心对着栽下去,人估计要被刺个对穿。
“这个没有毒性。”
准备清理出一条道路的镇长和屠户人手拿着一个斧子来了。说话的是镇长,等到靠近后继续说:“镇上之前还有人的时候,有人不小心被扎过,除了破了点皮,没有其他事。”
他推了下眼镜,又说:“但是要小心,不要让这东西沾血,它会躁动,到时候会很麻烦。”
蔡袅赶忙离尖刺远了点。
从兜里掏出把匕首,刀在手上转了圈,对着尖刺比划了下,周然抬头问:“这些东西最先是出现在什么地方?”
“……”镇长思考了下,说,“在河湾边上。”
把手上斧头暂时放下,他从口袋里拿出张不知道折了多少遍的地图,展开来,手指在一个形状狭长的蓝色区域点了一圈,说:“一个晚上起来,附近三条街都被占满了。”
那时候的荆棘还不像现在这样可以轻易突破墙壁,所以街上的人还算安全,至少没有出现死亡案例。
那边除了山就是河湾,山上平时有人去,不可能有这东西还没人发觉,镇长推测说荆棘应该是从水里冒出来的,并把地图暂时交给他们。
镇上道路规划变过好几次,手机上的地图不准,这份一直在用一直在改的地图更准确。
他的推测不一定对,但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周然接过地图,道了声谢。
蹲地上看着镇长去清路,他收回视线,顺带掏出之前已经准备好的盒子,手里刀刃对准尖刺尖端一划,尖刺落下,刚好落进盒子里。
完事了。
其他人看上去也完事了。司机和杨志一起在车内车外检查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向着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去厨房的铁先生也从宾馆里出来了。
从街上这样子喝一晚上就能冒出这么多的速度来看,想要解决荆棘,从街上开始清理显然不现实,只能从源头出发。
现在是上午八点,时间还早,几个人直接步行出发去据说最先发生异样的河湾。
几个年轻人站在宾馆门口的车边,像是在商量什么,看上去似乎暂时没有离开宾馆的打算,走出一段距离后杨志回头看了眼,呼出口气。
小镇不大,但要用步行往返两个地方还是够呛,一个体力废物的脚步逐渐沉重,走到一双眼睛慢慢失去高光。
要命的是许多街道被完全堵住不能通行,他们有时候还需要走点不同寻常的路,比如别人的家,比如别人的楼顶。
贴心的菜鸟在旁边帮他加油打气,没有任何帮助,主打一个活跃气氛。
“……”
耳朵边不断传来打气的声音,铁先生视线从就差杵根拐杖的人身上移开。
果然是他记错了。
他收回视线,走在旁边的杨志刚好转头看向他,问:“所以有找到蜘蛛的线索吗?”
今天早上宾馆老板说话的态度有些奇怪,他们都注意到了。关于旁边那桌年轻人说的黑影,老板可能知道更多。
铁先生说:“他应该没在这里。”
黑影确实存在。他今天去后厨,老板证实了最近确实偶尔在附近看到有黑影晃过,大多都是出现在晚上,所以嘱咐他们记得在天黑之前回到旅馆。
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找被他放走的蜘蛛。按照对方当时的逃跑路线,应该是往B市来了。
但很显然没往这里来。蜘蛛再废,也不会废物到潜伏的时候被普通人发现,还是多次发现,这次是他找错方向了。
铁先生难得开口,另一边的蔡袅好奇地看过来,多看了他两眼。
——和他头上的帽子。
在反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后,蔡袅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发出疑问的声音:“可以问问铁先生怎么一直戴着帽子吗?”
从刚见面的时候开始,他已经想问一路了。
旁边的这个要死不活的周暂且不说,毕竟是穿两件衣服都手发凉的人,戴个帽子在夏天保暖不在话下。
他问得是相当的直白,杨志上手给了他后脑勺一下。
铁先生并不介意这样的直白,伸手摘下帽子。
灼热阳光下,一道从头顶上方斜着延伸到一侧耳后的巨大伤疤出现。这块头皮已经被破坏,不能再长头发,在黑色的头发里卧着一道宽两公分的伤疤,十足显眼。
蜿蜒狰狞,一眼可以看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所以帽子是用来挡伤疤的。蔡袅觉得今晚半夜醒来都得给自己两个巴掌,火速说抱歉。
周然也跟着看了眼人头上的伤疤。
不认识,没印象。
铁先生把帽子重新戴上了,说:“这是早些年的时候留下的,还好没死。”
一句“还好没死”就轻易地把差点死掉的事实带过了。
提起了以前,一直没怎么和人说起过的记忆又出现,他脸上难得有了表情,说:“那个地方跟迷宫一样,当时以为活不了了。”
他只说了句早些年,没说具体的时候,杨志却知道了,眼皮抖了下,说:“那时候确实。”
“……?”
这两个人跟打哑谜一样,没懂那时候是哪时候,蔡袅又想发问,又想到刚揭了人一道伤疤,于是没敢出声。
杨志看了一眼他,没多说,又收回视线。
周某然全程没有参与对话,独自进行艰难的斗争。
越靠近河湾,荆棘就越密集,道路完全被封锁,能走的只有屋顶,时不时还要注意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的尖刺,他越往前走,一双眼睛越麻木。
刚揭了块伤疤的蔡袅不敢在另外一边继续进行谈话,又跑来给他活跃气氛了。
气氛活跃着,菜鸟突然注意到什么华点,眼睛一睁,问:“你地图呢?”
走了这么大半天他这才发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地图的影子。
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周然随手一拍口袋,“这。”
蔡袅眼睛睁更大了。其他人的视线看过来,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声音太大,他这次压低了声音说:“你没看地图一直带路瞎走?”
他凑过头,眼睛瞟向走另一边的几个人,努力小小声说:“要是被他们知道你乱带路,今天咱就得交代在这了!”
他凑过头的时候顺带不自觉地一弯腰,周然侧眼看了眼,觉得高度正好合适,于是顺手把手搭人肩上,手指点了一下头,说:“我方向感还行,脑子还没退化到记不住地图的程度。”
第27章 带薪觉不好睡啊
身上一重……好像并不重, 蔡袅重点跑歪,咦了声,说:“你怎么这么轻的?”
有了个人形拐杖轻松不少, 周然闻言拍拍人肩, 说:“觉得轻就多扶会儿。”
一句话, 轻松给自己多增加一个工作。蔡袅还真老实当拐杖, 让人搭着往前走。
虽然不知道那么大张地图这个人是怎么记下来的, 总之听上去似乎没走错路,他于是没再提地图的事。
身上搭着个人从不短的一段路走过来, 在这种向日葵都要变背日葵的好天气里,他居然奇迹般的没觉得有变热多少。
贴着人衣服的地方有些热, 但和人皮肤接触的地方又是冰凉的, 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这个人不怕热确实是有不怕热的道理。他转过头, 问:“你这冬天怎么过?”
夏天都是这样,很难想这个人冬天该裹几层。
略微抬眼思考了下,周然最终一笑, 说:“冬天有冬天的过法。”
他一笑,蔡袅火速移开视线, 拍拍胸口,“还好我是直的。”
杵着人形拐杖,前后总计步行了不知道多久,他们到了镇长说的河湾。
准确地来说,是河湾上方。
这里不愧是最先出现异常的地方,所有的房子已经被掩埋在荆棘下方, 连屋顶也很难看到。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走在荆棘的枝干上, 由杨志和铁先生开路, 一路砍掉荆棘上的尖刺。
周然简单判断了下, 觉得这里可以不用测量直径和长度这些了。
主要他带的卷尺完全展开可能还没这尖刺长。
事情有些麻烦了。
他们原本打算的是到这个地方查查,看能不能找到荆棘的源头,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荆棘盘绕纠缠,多看几眼就要绕昏,完全分辨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源头更不用说。
伸手拍了拍比自己手臂还粗的尖刺,他说:“这东西到底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一个好问题。
荆棘突然出现,出现后除了土壤和水就没有其他营养来源。但是镇上同样依靠土壤和水的花花草草依旧长得茂盛,前面的山也绿……
山不太绿。同样被荆棘缠绕住,整个山的山体呈惨淡的灰绿色,很难看到原本的树木的绿色。
是昨天晚上在宾馆能远远看到的山。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阳光被荆棘挡住,进行不了光合作用,山上和镇上草木枯死也就是时间问题。
司机站在荆棘枝干边缘往山边看过去,视线略微下移,在重重的荆棘条后看到了什么,出声说:“那里是有人住吗?”
眼神很刁钻,隔着那么多荆棘丛都没能挡住他的视线。
其他人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威严的二队队长还没忍住眯了眯眼睛。
看到了,在山脚下,距离他们这边大概十几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一个类似于农场的建筑。
周围都是荆棘,建筑奇迹般的完好无损,几个人沿着荆棘往下走,去看了一眼。
今天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步,体力废物周已经走到没脾气,也没有力气发表任何的意见,两条腿机械地跟着一起动。
没有看错,确实是个农场,并且还很幸运的,荆棘刚好堵在院墙门口不远处,没有进一步往里侵入。
司机观察院子大门,敲了两下,没人应。周然一手撑着院墙喘了几口气,擦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一垂眼,看到门口地上的一排车辙,车辙延伸出去,被荆棘压在了底下。
铁先生和杨志也在看,三个人视线撞一起,又各自错开。
司机转动了两下院子门上关得死死的锁,直接翻身上了院墙,观察了一周后转过头来说:“好像有人在住。”
院子里晾着衣服,颜色深深浅浅,晾了还没干,这种天气衣服半天干透,这种只能是今天早上晾的。
杨志于是再敲了敲门,还是没人回答。
和旁边的铁先生对视一样,说了声得罪,他也跟着翻上院墙,往下一跃,就这么进了院子。
一个APC的干部,几个战斗科的人,翻个院墙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轻松进去了。
等到蔡袅安全落地的时候,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后勤部的小伙伴,于是赶紧一回头。
一个体力已经燃烧殆尽的人已经睁着一双眼睛慢慢爬上了院墙,又慢慢地滑下,动作像是开了0.5倍速,有种奇异的滞凝感。
一个菜鸟没忍住笑出了声,说:“你好菜,这都翻不过来。”
安全落地,面对嘲笑,周然客观陈述说:“我是后勤部的。”
按照调剂的时候主任给他说的说法,他这应该是全天坐办公室的工作才对。
现在这飞檐走壁的,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工种了。
工种的事情暂时放一边,进了人院子总不能一直留里面,几个人简单地探查了一周,没有进任何房屋,只观察了一下大致陈设。
这个农场似乎是养猪的。院子里的建筑很简单,只有一栋平时住人的房屋,以及小小的用来堆放杂物的杂物间,剩下的就是养猪的棚子。
意外的很大的一个棚子,里面的生物的数量也意外的多。离得有一段距离都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不断的声音,稍微近一点后能闻到从里面传来的味道。
地上深深浅浅都是脚印,一直延伸到棚子的大门处。
要是不出意外,这里应该是屠户家。
“难怪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说包是鲜肉现做,”蔡袅捏起了鼻子,说,“养这么多,他吃得完吗?”
确实挺鲜,说不定他们吃的前几个小时原材料还在这活蹦乱跳。
闻过比这更恶臭的味道,杨志已经对这种味道免疫,没有特别捂住口鼻,绕着大棚走了半圈,之后招呼他们过去。
大棚原来前后各一个门,后面还有一个隐藏的小门。小门边上也有深深浅浅的一堆脚印,门对着山的方向,但同样被荆棘隔断了。
其他人翻院墙上看脚印的时候,已经不愿意再多费一点力气翻墙的周某然选择绕着墙根走了一圈,半蹲下来,略微抬起帽檐,说:“这有个东西。”
其他人下来了,围了一圈跟着弯腰看。
他说的东西是只死老鼠,随处可见的那种。
但是不同的是,这只老鼠身体干瘪得过分。
司机随手捡起根棍子对着干瘪老鼠戳了戳,之后抬起眼,说:“身体还是软的,刚死没多久,大概几个小时前。”
老鼠在死后四到六个小时开始逐渐变硬,在这种温度高的夏天,时间还会往前缩短,提前变得僵硬。
懂的知识就到这,再多的他也不知道,所以不能推测出具体的死亡时间。
周然拿起挂脖子上的相机对着老鼠尸体拍了张照。
——就算再怎么热,尸体里的水分也不会在这么短短时间内蒸发完,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另一个蹊跷的点是,老鼠身上没有明显外伤,看着也不像是到了年纪的老老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死在这里。
也可能是因为老鼠药,一切事情不查就说不清楚,杨志直接上手了,戴上黑色手套拿过干瘪老鼠开始翻看。
“……?”
画面有点过于生猛,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蔡袅被吓得一激灵。
“找到了。”
干瘪老鼠在手里转了一圈,杨志的视线最终停留在老鼠腹部一侧,把灰色的毛向两边扒拉开,露出中间的口子。
一个圆形的很小的口子,周围没有血丝,干净得像是这里原本就有这个口子一样。
司机皱眉,说:“……血去哪了?”
像是在问问题,但实际上在他出声的时候,一群人的视线已经转向院墙外的荆棘。
这东西似乎不像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无害。
蹲边上的周然依旧尽职尽责地对着伤口拍了张照。
有风吹起,吹得帽檐下的碎发跟着一动,遮挡视线,他一抬头,视野里的景象也跟着变暗。
之前还一直在头顶上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阴云缓缓蔓延。
这是变天了。蔡袅啊了声,说:“不会是要下雨吧?”
这才查到哪到哪,主要他们几个身上还都没带伞。
只短暂思考,杨志果断说:“在下雨之前抓紧时间去山上看看。”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上山。
农场看着在山脚下离山近,实际上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出了农场后又重新在荆棘上走,刚走过半的时候,大雨直接落下。
天色暗,大雨又遮挡视线,他们只能暂时回去,顺着原路返回。
所有人都挨淋了,只有周某然和铁先生有帽子浅浅遮一下,一个不怕热的周还多一件外套,搭头上遮雨正好合适。
所有的挡雨装备只能说聊胜于无,回到宾馆的时候,所有人的身上都湿透。
宾馆老板在看到下雨的时候就已经在等着他们,在他们回来后快速递了毛巾让上去洗澡。
原本在昨天还兴致勃勃想要出去探险的年轻四人组今天已经老实了,坐在宾馆大厅玩手机,看上去今天没出去过。
双人间只有一个浴室,老板还好心地借了一个其他房间的浴室来洗澡。
蔡袅自动滚去其他房间的浴室,于是周然在本来的房间简单洗了个澡。
觉得今天下午应该不会再出去继续工作,他直接换上了睡衣,做好随时入睡的准备。
“咔哒——”
浴室门打开,蒸腾的水汽也跟着跑出,一手拿着毛巾象征性擦了两把头发,周然从浴室走出的时候,门外正好响起敲门声。
是菜鸟,边敲门边说:“好了没?杨队让我们好了下去。”
他抬脚去开门,走了两步后放在床边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手机离得更近一点,他于是先拿过手机。
有个电话。看了眼上面的一串数字,他转头对门外简单说了声:“你先去,我接个电话。”
蔡袅于是走了,下楼的脚步声逐渐消失。
搓了两下滴水的头发,周然往床上一坐,接通电话。
也没什么打招呼的话,对面开头第一句就是:“你那边下雨了?”
一点多余的问候都不带,单刀直入,十分简洁明了。
周然应了声,靠床上打了个呵欠。
他这边还什么都没说,那边已经默认他淋雨了,说了一通记得吃药的一系列话,他自觉主动忽略了,又打了第二个呵欠。
大概是已经猜到他现在处于什么话都不过脑子的状态,电话对面停止继续往下说,转而问起了任务进度。
原来是搁这查岗来的。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体力的浪费,周然没多说,只大概说了两三句。
对面的人也没期待他能说得有多详细,应了声,之后说:“你继续像现在这样做记录就好,其他的全交给杨志。”
一句有点像废话的话,好在周某然有时候还算是一个体贴的人,没点出,只笑了声:“不像是陆教官会说的话。”
笑完后想起了什么,他问:“你知道铁先生吗?”
对面的人,即陆教官说:“不认识。”
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看样子是完全没印象。
周然觉得也是。洗完澡就困了,在床上靠着靠着就快要栽倒下去,还记得菜鸟刚隔着门口说的话,他提醒说:“我马上要下楼了。”
意思是要挂电话了。
问完自己想问的问题就准备挂电话,很有他的个人风格。陆教官被气笑了声,让他下他的楼。
短暂电话结束,周然从床上站起了。
按下挂断的时候,对面刚好说:“有事打电……”
挂的时机刚刚好,陆教官的电话两个字没能说完,一点小小的礼节性的关心成功被打断。
行。
周然低头瞅了眼手机屏幕,觉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不准已经开始骂他了。
隔着一个手机骂也骂不到他身上,他心态十分良好,收起手机后打开房间门下楼。
这些人洗澡一个比一个快,他是最后一个下楼的,到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
“……”
一转头看到了身很明显是睡衣的衣服,杨志杨队眉眼狠狠一抽,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选择说:“来了。”
蔡袅已经贴心地留了身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人过去坐。
又是早上熟悉的位置,又是熟悉的人。
夏天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天阴沉,外面雨也下得大,宾馆已经上了年头,雨水拍打的时候,窗户听上去像是随时都要碎掉,昏暗里像是随时可以有东西突破窗户进来,兴致勃勃的年轻人没那么兴致勃勃了,也不敢独自待在房间,从上午开始就一直聚在这大厅,觉得人多更有安全感。
和早上的人员配置相比,少了个镇长。
司机问宾馆老板:“镇长他们呢?”
老板给他们倒了几杯茶,说:“他们还在清路……哦哟刚好回来了。”
时间刚好,老板话说一半门口大门打开,一个人影进门。
回来的是屠户,也只有屠户。他身上已经完全淋湿,浅灰色的衣服被淋成深灰,头发滴水。
老板给他递过毛巾,往后面看了看,没看到人,问:“镇长呢?”
“他还在清路,让我先回来了。”屠户擦着头上的雨水,说,“离开镇上要经过的那个桥下大雨的时候会被淹,他想趁大桥被淹之前把路清出来。”
很显然清出来是为了早点让边上这几个年轻人离开。
全身已经淋湿,估摸着是淋太久了不差这点时间,屠户没立刻上楼,就拿着块毛巾擦擦擦,问:“你们今天上午有发现什么吗?”
“你们”指的是谁很明显。
蔡袅张嘴就想回答,但是杨队快他一步,简单说:“没什么进展。”
屠户擦头发的手停下,笑了下,安慰说:“这才半天,查不出什么很正常。”
之前不是没有专家来考察过,无一例外最后都没查出什么就离开。
简单说完话,他这次终于舍得上楼了,老板重新钻进厨房去准备今天的午饭。
剩下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和一桌下雨天还要上班的社畜。
身上穿着非常适合睡觉的睡衣,睡衣胸口处还有个和好睡眠很搭的小熊头,外面刚好又在下雨,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适合睡觉,但周某然在工作。
头顶着白色毛巾,他用转换器艰难地把照相机里的照片导到手机并编号,手指机械地动着,一张脸上一半是睡意一半是麻木。
用书面语言记录今天观察到的事和整合资料的工作落到了蔡袅头上,他人生头一次真切体会到了写报告的痛苦。
编号编到最后,麻木的一个周纯靠意志在撑。
好在今天只上了半天班,拍的照片不算多,努努力就能赶在饭前结束,要是今天下午雨继续下,不出意外的话,从饭后开始就是他的带薪睡觉时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
但是果然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带薪觉。
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小声的说话声,水杯和桌面碰撞的声音,空间里一片安静的时候,窗外有什么倾轧过地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反应慢一拍的一桌年轻人也注意到了,有人说:“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
一根尖刺突兀地从窗户刺进,玻璃破碎,木屑溅一地。
穿着睡衣的人很不幸的坐在正对着窗户的位置,还在一个字一个字戳手机。
【作者有话说】
周小然,一款用于夏天降温的时尚单品(确信)
哈哈果然还是走向了阴间时间更新的道路(闭眼)
以后都定在晚十一点半吧,要是会迟到半小时以上,会提前在文案通知,鞠躬躬
第28章 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一件睡衣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杨志已经开始动作,无视了桌上的水杯, 径直从桌面上翻过。
坐在正中心的穿睡衣的人直对着突破窗户的尖刺, 旁边还在纠结书面语的一个报告小助手蔡也在危险区域内。
隔着一段距离翻滚过来, 杨志直接一手压下蔡袅的后脑勺, 另一只手伸出, 想要再按下另一个人的头。
时间太短距离太远,他的手从半空伸过, 最终贴着人的耳侧划过。
瞳孔骤然紧缩,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 他眼睁睁看着锐利尖刺刺向人的头。
“噗嗤——”
有什么穿刺进坚硬物体的声音响起, 房间里的人身体跟着一颤, 分不清液体落在地上的声音是雨声还是血液洒下的声音。
——是雨声。
杨志离得最近,就这么看着视线一白,再看到人的时候, 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窗户突然被打破,和雨一起飘进来的还有风, 周然顶头上的毛巾被吹得落下,他弯腰去捡自己毛巾了。
穿刺的声音是铁先生发出来的。杨志去救人,他负责在第一时间处理尖刺,刀刃刺进尖刺里,让其强行弯折,改变了方向。
及时止住继续在半空中继续下落的毛巾, 再起来的时候, 悬在头顶上方的尖刺刚好移开, 周某然再抬头的时候无事发生, 就这么普普通通地起来了。
重新把毛巾搭头上,注意到桌上的离得怪近的人影,他转过头,向着一边看过去。
杨队半卧在桌上,一只手还死死按在菜鸟头上,其他人眼睛奇异地闭上。
隔着毛巾揉了两下头发,他问:“这是在做什么?”
“……”
房间里有些许的安静。
最后是一直被按头压在桌上,一张脸怼着手机的蔡袅发出了声音:“那个……能先让我起来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觉得他的脸遭受到了重击,事情来得太快甚至不知道是谁按住了自己头。
杨志松手了,站在窗边的铁先生也拔出了陷在尖刺内部的刀。刀收起的时候,尖刺也断成两半,落在地上。
房间里的事情解决了,外面的动静还在继续。
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荆棘在移动,路边的路灯已经被压垮,昏黄灯光忽闪着,最后熄灭,地面和其他建筑的墙面被轻易刺穿,留下坑坑洼洼的痕迹。
看似坚固的建筑像豆腐一样轻易被破坏,原本在墙边的几个年轻人腿脚终于听使唤了一回,快速向着远离墙面的一侧移动。
视线落在整齐地断在地上的尖刺上,又看向依旧沉默寡言的铁先生,他们眼睛略微睁大,不自觉地往人这边靠了些。
终于重见天日,暂时没管还有点痛的脸,蔡袅带着自己手机和旁边小伙伴火速远离了窗口,隔着一段距离往外看。
老板和屠户也在看,两个人站一起,表情十分异样,嘴唇哆嗦着,说:“这东西……开始躁动了。”
镇长之前说过,荆棘沾血会躁动。
除了今天上午在农场看到的猪和已经死掉的老鼠,他们在镇上没有看到有其他动物活动的痕迹。
现在还在外面活动的只有镇长。
坏事了。
思考也不不过一瞬间,从桌上下来,杨志迅速进行安排。
在场的监察处的人都外出去找镇长,考虑到安全问题,铁先生留下,保护宾馆的几个人。
他看向在一边站着的屠户,说:“镇长的具体位置只有你知道,麻烦带路了。”
屠户看了眼外面的扭曲的荆棘枝条,气弱了下来,说:“我给你们说他在的地方吧,你们不是记得地图吗……”
他人长得很壮实的一个,胆子却意外的小。杨志没应下,说:“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屠户没拒绝的机会了。
周然也没有。他一个后勤部的人,约等于没有战力,但需要到现场进行记录,理所当然地被划到了外出的人里。
下午的带薪睡觉指定是没了。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刚换上的睡衣,他沉默了一下。
好心的宾馆老板给他们配备了一件雨衣。
人命关天,来不及换衣服,他就这么睡衣外套雨衣,揣上相机出发了。
外面的情况比从里面往外看的那样还要糟糕。
从窗户只能看到街道上的荆棘,出来后可以看到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荆棘都在涌动,铺天盖地。
荆棘一动,镇长和屠户之前辛苦清出的路又没了,清理出可以让车辆通过的路太费时间,几个人没开车,直接步行。
杨志在前面开路,剩下司机和蔡袅一左一右保护后勤部的战力渣和屠户。
天色暗,路灯基本报废,几个人靠着手电前进,沿着街道一路往前。
踏着一地被砍下的荆棘往前,在杨志的刀都快磨损出缺口前,一直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屠户终于出声说:“好像是这附近了。”
他指向一个方向,说:“再转个弯就是去大桥的路,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转角那里。”
其他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他指的方向已经没有转角,全都被荆棘覆盖着,分不清哪里是街道哪里是房屋,更没有人影。
一个不太妙的念头在脑子里升起,屠户拿着手电往四周看,边看边喊镇长名字。
“……”
雨水不断打在荆棘和雨衣上,空间里除了屠户的声音就只有雨声和砍伐声。
没有回应。
身上没有外套,就睡衣加雨衣,小风一吹,本来就没干透的碎发跟着一动,周然手里捏着相机,低头打了个喷嚏。
喷嚏打得正是时候,他一低头视线一往下落,刚好看到被压在荆棘下的一个把手。
半蹲下去,他略微使劲,伸手抽出把手。
“砰——”
抽出来的瞬间,手上重量猛的一重,刚抽出的东西落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
是一把斧头。要是没记错,应该是镇长上午离开的时候拿在手上的斧头。
斧头在,但人没在。
其他人听到响动,跟着回过头,一眼看到了他拿在手上的东西。
屠户眼睛一睁,“不会……”
“哗——”
他话没说完,周围的荆棘涌动,远处奇迹般存活下来的一个路灯忽闪,照亮了瞬街上景象。
在高过屋顶的荆棘尖端有一个突兀的呈弯曲状的尖刺,刚好被灯光照亮,能够看清其真正的模样。
那不是从荆棘上长出的刺,是他们在找的镇长。
距离有些远,有些模糊看不清楚,但从体型还有衣着上看可以确认是镇长无误。
荆棘尖端从对方身体正中间穿过,破开一个大口。
周然明了了。
镇长不是不想回应他们,只是在忙着cos荆棘上的刺。单手抬起相机,他象征性的拍了张照。
像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屠户被吓得后退,双手哆嗦着,之后上前两步,反手夺过周然手上虚虚握着的斧子,用尽全力往上一抛。
那荆棘尖端太高够不到,他大概是想用斧子去砍荆棘,但完全没用,斧子升到半空后又落下,被荆棘枝条吞没。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枝条移动,光亮消失,连带着镇长也不知道被带着涌向哪里。
很显然救不回来了。
转头看了眼身后还跟着的几个人,没有选择继续去追镇长,杨志说:“先回去。”
——
自从监察处的一堆人走后,宾馆一直保持着极致的安静。
所有人聚集在一楼大厅,破掉的窗户已经钉了木板封上。虽然之前见过荆棘尖刺的破坏力,知道这几块木板或许毫无作用,但聊胜于无,至少封上算是有点心理慰藉。
房间另一侧还有窗户,所有人都远离窗户,只有铁先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言不发。
没了出去的那一群人的中和,他这一身打扮加上从头到尾不蹦一个字,莫名有些吓人,连和谁都能聊上两句的老板都没上去说话,几个年轻人坐在尽量靠近他的地方,也没敢放肆说话,自以为隐秘地看着他。
能够注意到不断投来的打量的视线,铁先生并不在意,转头看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雨滴。
阴沉的天极其类似于雨夜,白天黑夜颠倒,雨声一声一声落进耳道,错乱不绝。
时间颠倒,空间颠倒,现实和记忆不断交叉。
纷杂声响里似乎夹杂着呼喊声和求救声,被人踏碎的刀具碎片溅起又落下。
……从一侧亮起的弯刀的光,变成冰晶状落下的雨滴,无可抵挡的冰寒。
碎片化的记忆从脑子里快速闪过,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犯痛,铁先生按下头上的帽子,强制回神。
外面的动静停了。
尖刺扎进房屋和地面的声音消失,不断蠕动着的荆棘枝条停下,除了已经毁坏的街道,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雨声里混杂着敲门声,坐得离门口最近的老板快速起身开门。
是出去的一群人回来了,五个人出去五个人回来。
没有在后面看到多的人影,看到走在最前的杨志摇头,房子里的人大概猜到什么了。
让这些东西躁动的血的来源是镇长,他以前经常处理这些荆棘,一直没出过意外,这次失手了大概是因为阴云太重天太暗或者下雨行动不便,不小心碰荆棘上了。
活了十几二十年还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死亡的恐惧,几个年轻人眼睛一睁,腿一软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们不是为今早还健在的镇长伤心,而是为处在同样境地下的自己感到担忧。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以为网上那些隐隐约约的谣传大部分都是假的,只把这次出来当做一次旅游,顺带回去还能和朋友吹嘘,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些事情。
老板捂着脸缓慢蹲下,声音干涩,“怎么偏偏今天这么不小心,怎么今天就偏偏下雨了呢。”
屠户上前去拍她肩,小声安慰。
出于人道主义和基本的关心,司机几个人也上前简单安慰。
死寂感在房间里悄无声息又迅速地蔓延开。
老板被扶着坐在桌边,捂着脸平复心情。屠户也顾不上身上潮湿的衣服,慢慢拍背安慰,脸上满是疲惫,转头对坐在另一边的杨志说:“事情不用再继续查下去了,这里再有任何一个人出事,我都担不起这个责。”
他说:“等这场雨过了你们就走吧,我到时候给你们清路。”
几个年轻人求之不得,要是可以,想现在就直接飞回家。
“明明来的时候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不会下雨。”
气氛压抑到极致,年轻四人组里唯一的女生终于再也忍不住,抽泣了声,抬手擦掉不小心掉出的眼泪,“……明明说前天是这周下的最后一场雨。”
“……”
她话一出,明明一句很普通的话,现场却微妙地滞凝了瞬。
屠户安慰宾馆老板的手短暂地顿了下,杨志和铁先生同时抬起眼。
周然放下挂脖子上的相机,叹了口气。
“好,雨停了我们就走。”
杨志意外的好说话,应了声,之后紧接着又说:“今天下午还有点时间,上午有些地方没看完,我们再去最后一趟。”
对面的屠户的动作停下,站旁边的蔡袅也给吓了一下,“啊,现在吗,又去?”
杨志说:“之后雨说不定会下更大,我们这次来总要带点成果回去。”
意思是就是现在,铁先生也已经很配合地从座位上站起。
他一站起来,四个年轻人,包括刚才在哭的女生,都抬头看过来,说:“这个先生……也要一起去吗?”
杨志略微一点头,“外面的动静已经停了,这边很安全,不需要他再留下。”
意思是他们一群人都要离开,一个不留。
几个人明显一愣,年纪轻轻藏不住情绪,不安感清楚可见。
犹豫不过两秒,最后是红毛,也就是外面的车的车主,站了出来,说想要和他们一起去。
比起刚见面的时候的张扬模样,他们现在可以算得上是懂礼且乖巧。
出乎蔡袅和司机意料的,杨志同意了。
一群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不小动静,看样子是准备着要出发了。
“那个。”
人群里冒出一道一直没怎么响起过的声音,其他人转头看过去。
“我对这事没意见。”
迎着众人的视线,还穿着一身睡衣的一个周指了下自己睡衣上的熊头,说:“但能先让我换身衣服不?”
【作者有话说】
睡衣也算是当了回作战服了,衣生圆满(bushi
第29章 车神在世
周然终于能回楼上换衣服了, 蔡袅跟着一起。
好消息,之前经历那么大动静,他们的行李箱还健在。
坏消息, 窗户逝了, 雨水飘进室内, 刚好落在打开后没有关上的行李箱上。
他们两个的换洗衣物都逝了。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看上去不好相处但意外的好心的红毛给了周某然一套衣服, 蔡袅穿上了司机的备用衣服。
备用衣服是战斗科平时的训练服, 看一眼就会勾起痛苦的训练回忆,穿上去的瞬间让人身心都累了一倍不止。
相比起训练服, 周然拿到的红毛的衣服很普通,普通的上衣普通的裤子, 普通得很安心。
换身衣服, 身上的湿黏感消失, 他发出了感谢的声音,并掏出手机打算转衣服钱。
红毛不差这点钱,没收。
衣服换好, 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收拾好,所有人重新回到一楼, 准备好出发。
老板回房间休息了,在他们走之前,依然留在一楼的屠户还在劝他们留在宾馆。
只要外面的荆棘不动,宾馆就是安全的,有水有电有食物也淋不到雨,比出去乱转要好不少。
但是没人听他的话。
司机检查完停在外面的车辆后回来, 比了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杨志于是看向屠户, 说:“不会有什么事。”
他一摆手, “我们先走了。”
宾馆大门半开着,一群人陆续走出。
跟来的时候一样,这次离开的时候也是两辆车,监察处的车在前面开路,几个年轻人跟在后面。
车辆向着之前没能去成的山边驶去。
大概是因为之前那一阵大移动,之前还堵得动弹不得的道路奇异地出现了条道,只要拜托铁先生探出车再清理一下,可以供车辆通过的道路就完成了。
“啪嗒啪嗒——”
雨水落在车窗上的声音响起,雨刮不断工作着,司机两手把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跟在后面的车辆,问:“杨队怎么想起带上他们?”
现在这个队里已经有两个相对来说需要保护的人,再加上四个普通人,只是注意不要让人受伤就需要很多精力,这个配置不像是去做任务的样子。
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要开车,明明上午和刚才出去都是步行。
杨志低头擦拭手上的枪,说:“不带上他们,他们都得死在那。”
同样的道理也可以用在车上。要是不把车开走,等他们回宾馆的时候,看到应该是两辆已经报废的车。
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坐在后面听了一手的蔡袅和司机发出相同的声音:“……啊?”
坐副驾充当人形导航的周然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收回视线,顺带和司机说:“下个路口左转。”
收起手里的枪,杨志说:“关键在小姑娘说的前天下了雨。”
今天去屠户家的时候,他们在院子大门外边看到了车轮从地面上碾过的痕迹,后院也有猪脚印。
前天下过雨,但痕迹很清晰,说明痕迹是在下雨之后产生的。
那个地方离重灾区河湾近,四周都是荆棘,并且没有砍伐过的痕迹,那么车辆是怎么到大门口,对方在这种已经没有养猪需求的地方养这么多猪,又把猪带去山那边是为了什么。
从镇上入口到农场,一路上的荆棘是个大工程,要是凭人工砍伐,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但他们没能找到。
除此之外,是在院子看到的那只老鼠。按照镇长的说法,荆棘见血会躁动,但是老鼠在今天早上死亡,他们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突然不躁动的荆棘,刚好精准绕开农场没有破坏院墙没有砍伐痕迹的荆棘,一切过于巧合。
——像是荆棘有思考一样。又或者说,有人在有意识地控制一样。
“握草!”
蔡袅一直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大脑突然转得快了一回,睁眼说:“难怪我说那个时候总觉得有些怪!”
迎着其他人的视线,他比划了下,说:“就是杨队让那个人一起去找镇长的时候,他不是说了句话吗!”
“那个人”指的是屠户。
屠户不想去找镇长,当时说的是“你们不是记得地图吗”。
是“不是记得地图吗”,而不是“不是有地图吗”。
他眼睛睁得像铜铃,说:“周然从头到尾只给我说过记得地图。”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连地图都没碰过,更别说记得。
正常来说,一个小镇这么大张地图,密密麻麻的全是标注和街道名字,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一般是认为没人能记得住才对。
当时一起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这种应该只有离得最近的他知道的事,屠户却知道了,并且在不经思考的时候说了出来。
要是不限物种,从接触距离上来看,同样离得很近的,除了他就是脚底下和头顶上的荆棘。
意思是屠户不仅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荆棘,甚至能够做到互通感官。
所以今天他们查过他家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所以说关键词是前天下过雨。要是不提之前下过雨,痕迹还可以认为是在情况恶化之前留下的,有点信服力,屠户也还能继续装下去,直到他们离开。
但是只要这点被点出,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对方很难再装下去。
“……”
突然长了脑子的蔡袅思路越来越顺,坐前面的顺嘴就被卖了特会记地图的小伙伴周慢慢抹了把脸。
开路完成,重新回到车里的铁先生略微侧眼看向副驾的位置。
屠户不能再装下去,大概察觉到什么的他们也就不能留了。
他们留不得,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见证了全过程的几个年轻人也不能留,待在宾馆大概只会被先解决掉。
现在宾馆里除了屠户还有老板,自己不自觉坐直身体,说:“那老板现在是有危险还是……?”
宾馆老板也有问题。
身上只穿一件衣服还是过于单薄了些,周然捂嘴打了个哈欠,揉了下有些发酸的鼻子,说:“她的话也前后矛盾。”
宾馆老板承认了天黑有人影出没的事,表现出了很害怕的样子,并嘱咐他们天黑前记得回去。
但在来的第一天,当时过了傍晚,天已经差不多开始黑下,他走在最后面,看着老板带其他人上楼,完全没有注意门口还开着的大门,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一眼。
正常来说,在已知附近有可疑的人或者东西的情况下,正常人都会多注意门窗,避免其趁机潜进屋子里。独居女性在意识到附近有可疑的人之后连开门的时候都会多注意,实在很难想表露过害怕的老板会在所有人都上楼,楼下没人的情况下让大门敞开,完全不介意是否会有人趁机进出,事后也不像是有担忧的样子。
害怕和黑影里面要是有一个是假的,那假的肯定是害怕。
蔡袅说:“那那些传闻……”
“黑影和荆棘应该都是真的。”
司机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说:“要是他们真的能控制外面这些东西的话。”
正常人想要到二三楼窗户外吓人,难度有些过于高,但要是真能控制荆棘的话,并不难做到。
——像今天的被穿透的镇长那样,靠着荆棘枝条,人轻易可以上到两三层楼高的距离。
吓来镇上探究真相的人却不真正杀害,目的只能是想让其快点离开。
如果今天没有下雨,跟在后面这一车年轻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
现在错过了时间,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要是他们车往出镇的方向开,现在还没被淹的大桥或许会碰巧垮掉。
这次是真解决不了,就走不了了。
司机说:“那我们今天看到的镇长……”
周然略微侧头,“前面路口左转。”
司机于是左转了。
离山边越来越近了。
道路上的荆棘越来越少,与其说是铁先生在开道,不如说是一直能感知到他们动向的人在替他们开道。
他们在往山上开,背后的人也希望他们往那去。
水泥路之后接着是山路,他们上山了。
“哗——咔嚓——”
整座山已经完全被荆棘覆盖,上了山路像是进到荆棘内部,一行人终于看到了被荆棘枝条覆盖住的树木。
已经很久没见光,树木的叶子发黄,枝干干枯,又被荆棘往下挤压,树枝不断从挡风玻璃上拍过,发出阵阵像是要把玻璃打穿的声响,脆弱的直接折断,落在地上,被车轮碾压过。
这种颠簸山路,还在下雨,甚至路的边缘没有护栏,就算是老手也不敢分心,司机两手把着方向盘,专心看路。
其余人打着手电,在不断掠过的树影里快速看过。
车窗沾染雨水,还有粘在上面的树叶,十分遮挡视线,于是都没关上,雨水直接灌进车里。
坐车里居然也要穿雨衣,周然打了两个喷嚏,借着手电的光顺带拍了两张照片。
车辆绕着盘山路不断往上,过了半山腰后路更难走,速度明显减缓。
后面的车更慢,像是在开老爷车,差一点就离开他们视线范围之外。
“停一下。”
车辆开进浓密树林,两侧都是看不到边的树木,路还异常的颠簸,颠得人想吐的时候,杨志出声喊了暂时停车。
司机停下。蔡袅已经被颠得坐在后面失去思考能力,其他人下车了。
杨志喊停是因为注意到树林里有什么东西。
坐车上的时候隔得有些远,光线也昏暗,看不清楚,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堆堆成小山样的东西。
等拿着手电靠近之后,他看清楚小山的样子。
是猪。
准确的说是猪的尸体,和之前在农场发现的老鼠如出一辙,干瘪无生机。
和老鼠不一样的是,这些猪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被压在小山底部的死于更久之前,在这种大雨里都能闻到腐臭味。
身上没有毛发遮挡,这次不用杨志上手去扒拉,他们已经可以看到猪颈部和肚子上的洞。
好了,他们这下知道屠户养那么多猪来干什么了。
“呕——”
他们停下,一直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也停了车,不敢分开太远的距离,看到他们下车后也跟着跑来这里,措不及防面对一座尸山,有人没忍住直接原地干呕。
杨志和铁先生抓紧时间继续向上走,在跟着上前和安慰几个年轻人间,周然选择抬起相机对着尸山拍了两张照。
十分敬业。
说是往上,实际上他们已经差不多接近山顶,没有多少再上升的空间。
越接近山顶,荆棘分布得也越密不透风,已经完全没有树木的生存空间。
原本生长在这里的树被荆棘的枝条拦腰斩断,有的被其移动的时候的巨大力道带着连根拔起,根部裸露在外,没了活下去的可能。
深埋在土地里的树根被拔起,连带着大片的泥土外翻,翻出的泥土里混杂了什么东西,白色的,不像是树枝。
司机稍稍凑近看了。
确实不是树枝,是人的手臂,从泥地里伸出,颜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
——之前有来拍素材的小网红来过小镇,在此之后就消失。
要是不出意外,消失的小网红就在这。
其余来的人被吓走,这个人却被留在了这,因为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哗——”
看清手臂的瞬间,熟悉的巨大声响又响起,原本一直没有动静的荆棘突然开始动起来。
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们也该被留下了。
心里有了考量,杨志瞬间道:“回车上!”
铺天盖地的荆棘互相推挤,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几根枝条快速斜伸出,径直刺向停在路上的两辆车。
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几个年轻人跑的眼泪都要掉出来,好不容易要到车边时看到已经快要刺穿车辆的尖刺,心脏猛地一颤,耳边一声巨响。
“砰——”
不是心跳的声音,是枪声,从一边传来的。
杨志边跑边给子弹上膛,直接给荆棘来了一枪。
子弹是特制的子弹,不是直接穿过荆棘,在到了其内部时直接炸开,周围空间都跟着一亮。
“……?”
突然见到违禁物品,跑着的几个年轻人也不知道荆棘和枪到底是哪边来更加炸裂,只能机械地继续跑。
所有人上车。山路窄,没有掉头的空间,只能开倒档沿着来的时候的路后退。
枪响一声接一声,杨志已经击退好几波刺来的荆棘,还没见车动,于是看向司机。
不是司机不想走,是后面的车没动。看到杨志已经换了一波弹夹,他转头看向后面,问:“出什么事了?”
回应他的是坐在驾驶座上的一边试图后退一边手脚不听使唤的红毛濒临崩溃的声音:“……我不会这样开车。”
他车里其他人只能焦急地看着,无声飙泪,看样子没一个能上的。
“……”呼出口气,周然认命地打开车门,说,“我去。”
没看出来他像是会开车的,司机不放心地问了句:“行吗?”
周然关上车门一摆手,“虽然被扣过两次驾照,但我技术其实还好。”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司机一时间不敢想他这“两次”是指实数的两次还是虚数的两次。
出于安全的考虑,正好要换车,铁先生一起去了后面的车。
因为在这种时候意外的遵守交通规则的一个周说的一辆车不能超载,作为置换反应,年轻人里的两个人上了监察处的车。
原本在驾驶座上的红毛去了副驾,周然坐上驾驶座,随手系上安全带。
看了眼已经从右侧又袭来的荆棘,他挂上倒档,一脚踩下油门,好心提醒说:“抓紧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原本想5k的,失败哒!
第30章 一带三
他提醒得很自然, 车里的其他人以为是每次开车的时候都会有的小提示,想点头应声,结果在出声之前, 一股大力突然袭来, 他们被不自觉带着猛地前倾。
红毛系着安全带, 好歹没有一头撞玻璃上, 坐在后座的另一个人紧急抓住了扶手, 额头和前面的座椅靠背来个亲密接触,又痛又懵逼。
原本纹丝不动的车辆开始快速后退, 从之前撞断的树枝上碾过,带起一阵颠簸的感觉。
单手把着方向盘, 周然一只手支在窗边, 侧眼看着后视镜里的景象, 时不时转一下方向盘。
他姿态看着轻松,车主红毛和另一个留下的女生抓着扶手的手都捏得死紧,身上冷汗狂飙。
车速很快, 飞快。现在是下山,速度天然要比上山快不少, 然后坐副驾的红毛注意到,这个人甚至还在踩油门。
他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倒车还猛踩油门!
——车终于动了。
看着车辆启动,前面的悬着心的司机终于松了口气,打上倒档跟着往后退,看一眼附近的情况再看一眼后视镜。
在第三次看后视镜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不对。
车动是动了, 但是动得似乎太快了, 每回头一次就远一次。
就这么几个转头的时间, 之前还能清楚看到内部情况的车越来越远, 转瞬间像是跑出十里地,差一点就能直接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
司机大概知道人驾驶证是怎么没的了。
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附近的荆棘越来越近,他牙一咬心一横,提醒了一下车里的其他人后也跟着踩下油门。
两辆车在山地里快速跑过。
司机最终还是没能跟上驾照被扣了两次的人,一道荆棘横在了两辆车之间,两枪破开荆棘之后,视线范围内已经没了红色的车的影子。
在被分隔开的第一时间,周然就意识到接下来只能靠这车上的人自己了。
没有杨志开枪保护,前面有荆棘冲来,后面有荆棘挡路,他转头看向后座的人,喊了声:“铁先生。”
铁先生应了声。
车辆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车门打不开,周然让熟悉这辆车的车主红毛开了天窗,铁先生顺着天窗一攀,直接从车里到了车外。
雨水不断落下,他提在手上的金属箱液体一样融化开,快速改变形状,半秒不到从箱子变成长刀的模样,刀尖对准了荆棘。
刀刃从荆棘枝条上划过,切菜一样陷进里面又离开,没有丝毫滞凝。
看不到车上面的情况,但能看到不远处不断有断裂的荆棘枝条落下,坐在副驾的红毛瞳孔不断扩大,转过头问:“你们是什么人?”
很不对劲,至少这些人绝对不是之前说的单纯的来探险的普通人。
“我街道办的。”
浅浅打了把方向盘,周然边开边找后面的路,顺带介绍铁先生,说:“铁先生他,嗯,一个热衷于做好人好事的公司职员。”
“……”
街道办和公司职员,原本还算是正常的介绍,放在这种时候莫明显得抽象了起来。
红毛连带着后面的女生沉默了一下。
已经快要离开树林,周然再次好心提醒:“抓紧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红毛和女生这下两手都抓住了车上的东西,连带着脚趾都不自觉抓地。
司机周师傅喊抓紧了是真得抓紧。
从树林出去,车直接上了一侧悬空,没有护栏的山路。
转到山路的时候车辆像是要飘出去一样,看得人眼睛不自觉一睁。
继续往山路下去,转弯的地方有一个能调转车头的路面,顺着往下开,车会好开不少。
这点他知道,荆棘背后的一直生长在小镇上的人也知道。
“轰——”
车辆还在不断往后退,远处后方传来一声响,像是什么崩塌的声音。
路没了。
没有丝毫犹豫,周然直接打方向盘,向着没有路的一侧全是荆棘的树林驶去。
铁先生懂了他的意思,砍伐的对象从荆棘变成了一切阻挡车辆的杂物,硬生生清出了一条道路。
清道路的好处是不用从山路上掉下去,缺点是铁先生不能再顾及到全方位的安全隐患。
就那么一个转刀的瞬间,一根尖刺突破防护圈,突兀地刺来。
“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周然一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向着一边伸出,直接按下副驾红毛的头。
车上有毛毯,他顺带将其挡在手臂上,玻璃碎片往下落,被毛毯隔绝,在接触皮肤前弹落。
猝不及防被按下脑子,耳边有声音炸响,天旋地转间视线猛地下移,在车内灯光下,红毛看到了落在脚边的玻璃碎片,还有玻璃碎片折射出的头上的尖刺,瞳孔猛地一缩,没忍住闭眼。
眼睛闭上之后,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能感受到放在自己后脖颈上的手冰凉,一路像是要沁到骨子里。
变故也就这么一下,车顶上的铁先生很快意识到了这边的问题,砍断了荆棘尖刺。
周然把手收回了,毛毯顺着落在一边。
玻璃碎片不仅落在了被袭击的副驾座位上,也有些飞溅到了后座,就落在坐在后面的女生身边。
莫名的怪物,危险的山路,完全没有抵御能力的车,手边是划破真皮座椅的玻璃碎片,女生一瞬间没忍得住,咬着嘴巴使劲憋,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接着。”
周然略微侧眼,只当没看见人脸上往下掉的金豆,把身上照相机往后一抛,说:“这东西放身上碍事,麻烦帮忙保管一下。”
他说:“里面照片还挺重要。”
女生条件反射伸出手接住了相机,之后死死抱在怀里,力道越收越紧,也顾不上哭了,抖着声音说了声“好”。
在这种时候转移注意力是个挺好用的方法。
听到后面的人应声,周然没再多说,侧头继续注意后视镜里的情况。
他看后视镜,坐在副驾的红毛转头看他。
这个人好像一直没什么害怕的情绪,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怎么变过。
驾驶座的窗户开着,雨水和风一起灌进车内,吹得人凌乱碎发纷扬,半掩在下面的眉眼露出,墨一样的深色瞳孔看不见底,看着后视镜。
人有些瘦,身高跟他差距不大,但他穿着刚好的衣服到人身上就显得宽大了些,露出一截苍白皮肤。
很难想就是这么一截偏瘦的手在刚才直接把他头往下按。
又回想起后脖颈上的冰凉触感,红毛回神,快速收回视线。
他收回视线,坐在旁边的人却看过来了。视线对上的瞬间,他听见人说:“朋友,以后出门记得给车加好油。”
红毛:“……”
红毛:“?”
听到人说话的时候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到脑子转过弯后眼睛一睁,看到仪表盘上的加油指示灯已经亮起红色。
黄色是燃油不足,红色是燃油极度不足,随时可能熄火。
现在他们还没下到山腰,这点油想要撑到下山显然不行。
车还没熄火,周然却没再继续往下开,果断停车拉下手刹,向着车外一颔首,说:“下车吧。”
变化来得太快,红毛问:“下车去……去哪?”
虽然知道车不堪一击,但待在半封闭的空间总比完全暴露在荆棘下要让人安心一些,人是一种潜意识里抵触着冒险的生物。
周然利落解开安全带,说:“去找你们的小伙伴。”
虽然超载违反交通规则,但一辆车没了,只能将就一下。
下车之后打开后座车门,他弯下腰,朝女生伸出了一只手。
知道现在必须离开车里,犹豫不到两秒,她握住了伸来的手。
“……”
只是想伸手拿回自己的相机的周师傅默了下。
也行。
微微使劲,他带着车上的女生下了车,之后就松开手。
车顶上的铁先生也得到了燃油耗尽的消息。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去找另一辆车的人。
从山路塌陷的时候开始,他们大概就和另一辆车走上了不同的路,在这里等估计等不到人来。
深山老林通讯设备没有信号,但他们能听见枪响,可以根据枪声辨别方向,主动去找对方。
行动计划听上去很简单,但是实行起来很有难度。
难度在铁先生身上,他需要一带三跨越不短的距离去和另一队人会合。
在这种不知道哪里会突然冒出一个坑,道路崎岖不平的山里,还有不断蠕动的荆棘,他们要找的人同时也在移动。
史诗级难度。
没了车,行动变得缓慢了不少,铁先生每往前走一步还要回头帮忙处理身后的荆棘,也亏得身体素质异于常人,这才没有手脚发酸原地倒下。
“哗——”
大雨不停下,极大地遮挡视线,没了车灯,漆黑环境里只有手电的光不断闪。
从远处传来的枪响不断,似远非远,一直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到达不了的彼岸一样。
“有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枪响声暂时暂停了,四个人还在摸索方向的时候,走在最中心的女生回头,发出了看到光亮的声音。
她一出声,其他几个人于是跟着转头看过去。
不止枪声停了,荆棘的动作也停了。远处的白色的光一晃一晃,向着这边逐渐靠近。
离得近了,在漫天的雨幕里,他们终于能够勉强辨认出一个人形。
有什么人来了。
人影靠近,身形逐渐清晰。
手电的光照过去,照亮一个黑色镜框。
身上白色衬衫短袖浸湿,走过来的人伸手擦去头上的雨水,另一只手拿着斧头,斧头顶部从地面上划过,形成一道蜿蜒的拖行的痕迹。
是原本已经cos荆棘上的尖刺,应该死得不能再死的镇长。
没想到镇长还活着,还找到了这里来。只要不是其他什么奇怪的人就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女生松了口气。
她张口想要说话,告诉镇长这里很危险,结果在说话之前,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她面前,从她这个视角只能看到一点清瘦背脊。
“说了让你们留在宾馆或者快点离开,你们怎么就不听。”
距离越来越近,镇长拖着斧头开始说话:“亏我为了让你们待在宾馆不要乱走,还特意演了那么场戏。”
这场雨来的太快太大,按照正常的情况来说,就靠他和屠户,做不到在大雨淹没大桥之前清理出从宾馆到大桥的路,要是真那样做了有违常理,反倒让人起疑。
为了让人不要再乱走,他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只要亲眼看到人死掉,无论再大胆的人也不会再轻易外出,也不会想要再留在这,等到雨一停就会直接离开。
原本应该是这样。
“你们不听劝,还跑来这里,就是你们的不对了。”镇长握着斧头的手逐渐收紧,说,“既然来这里了,就得都留下。”
“……”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听出来镇长说的话越来越奇怪,等到红毛和女生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看似无害的镇长已经和铁先生出手了。
镇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几个人看他手上拿着斧子,原本以为他是用斧头进行原始的攻击,没想到并不是。瘦成骨头一样的手臂里钻出密密麻麻的荆棘,荆棘纠缠盘绕,缠住了斧头手柄,直接一个绕后砍向铁先生。
他很显然是打算先把这里最厉害的解决了,再处理其他人。
或者说两者一起。
来不及关心铁先生,原本停滞下来的荆棘又重新开始动起来,这下没人保护的三个人需要自己想办法。
充当保护者角色的铁先生被镇长拖住,在剩下三个人,红毛自觉排出了力量梯队,往前一站,试图保护另外两个明显没有任何战力的人。
他的保护只能说是不堪一击,周然客观觉得要是真有尖刺刺过来,估摸着也先是透过他,之后再穿过他们,三个人刚好串一串。
被一个突然勇敢的红毛挡在身后,他松散站着,垂在一侧的手悄然掏出匕首,在手里转了一圈。
【作者有话说】
哈哈四舍五入也算5k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