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皇贵妃这话一出,便是宣帝也不由得色变,他坐直了身子:
“皇贵妃,发生什么事了?”
皇贵妃连忙起身,面上难掩惶惶之色,躬身一礼,这才道:
“回圣上,太后娘娘,妾的娘昨夜见妾有些醉意,特来临渊阁陪妾了一阵,之后便回去了。
方才,妾只见爹爹,不见娘,这才觉得奇怪,等遣人去霞光堂一寻,这才得知娘她,她昨夜没有回去!”
皇贵妃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掩面而泣,梁相这时也不由变了面色:
“姝儿,你娘昨日不是说要一直陪着你吗?!”
“没有,爹,娘瞧着天黑了,怕,怕圣上来,便没有留宿……”
皇贵妃说着,痛苦的落下泪来,太后这时也不由得绷紧了脸:
“揽云园不过这么大点儿,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查!护卫统领何在?!”
“臣,叩见圣上!叩见太后娘娘!”
不多时,一个身披金甲,头戴红缨金盔的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剑眉星目,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凛冽逼人的锋芒,站在堂中便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刀。
“原来是谢家小子,你既为本次护卫统领,皇贵妃之母在揽云园失踪,便由你将其找回!”
“臣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一声令下,谢齐知立刻应下,宣帝这会儿却久久难以回神,等太后唤了他两声,宣帝这才喃喃道:
“母后,成阳王,梁夫人,他,他们……”
“圣上。”
太后淡淡的唤了一声,警告意味很浓,宣帝这才彻底回神,他看向一脸愤怒中又夹杂着不可置信的梁相,又看向泪如雨下,等着自己做主的皇贵妃,终于道:
“皇贵妃和梁相放心,此番便是将揽云园掘地三尺,朕定会将梁夫人找出来!”
梁相冷哼一声,看向在场众人:
“本相脾性不好,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是本相夫人不慎触怒了哪位娘娘或是主子,诸位只管告知本相,自有本相管束,本相也定给一个交代,此事也可翻篇不提,否则梁某此生必与其,与其族结为世仇!
当然,若是在座诸位有人见过本相夫人,知道她的行踪者,本相必有重谢!”
梁相这番话恩威并施,上首的宁德妃终于懒懒开口:
“哟,知道这是梁相您求人办事,不知道还以为您这是准备杀人全族呢!”
“卑贱之身也敢妄言!”
梁相眼中升起愤怒的火苗,宁德妃却并不介意,只是冷笑道:
“本宫乃正二品德妃,与梁相你又差了多少?本宫是卑贱之身你又是什么?
梁相这是要与本宫结仇吗?本宫真是太怕了,可惜……本宫孤身飘萍,梁相又当如何?”
“你!你!你!”
梁相指着宁德妃,手指颤抖着,整个人被气的胸口一阵剧痛,差点儿喘不上气。
而皇贵妃这时反应过来,她仿若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德妃,你是不是见过我娘!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我给跪下——”
皇贵妃说着便要跪下,宁德妃冷声道:
“皇贵妃娘娘这礼妾可不敢受,妾只不过是觉得梁相实在咄咄逼人,知道的是梁相想要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举世皆敌!
现在还有圣上和太后娘娘坐镇,二位慌什么?”
皇贵妃闻言,整个人变得颓唐起来,身上那件散发着淡淡光芒,在阳光下分外夺目的珍珠玲珑衫也仿佛变得暗淡起来。
宣帝和太后看着眼前梁家人的这场闹剧,久久不语,等梁相父女安静后,宣帝这才开口:
“昨日朕观皇贵妃有些醉了,并未前去打扰,不过,临渊阁与霞光堂也不过隔了一座拱桥,若是梁夫人回去,只消出了门,便有人瞧见,梁相和皇贵妃何不问问你们守门的宫人?”
宣帝这话一出,梁相这才冷静下来,他拱手一礼:
“老臣多谢圣上指点!”
随后,梁相和皇贵妃忙将昨日守门的宫人都唤了上来,皇贵妃立刻厉声道:
“作死的奴才,昨日夫人出门去了那里,你们谁瞧见了!”
宫人们面面相觑,连忙叩头道:
“回娘娘,昨日夫人来了临渊阁,请朝月姐姐她们两个绞帕子,两个为娘娘擦洗,奴婢等来往取水烧水,还为娘娘煮醒酒汤,奴婢着实没有注意到夫人的去向。”
“人手不够,奴才也上去帮忙,倒是,倒是不曾注意到夫人几时出门,又去了哪里。”
皇贵妃听了宫人们的回话气的不轻,可还不等她发作,便被梁相安抚下来:
“你娘素喜铺张,无妨,临渊阁和霞光堂相对而座,只消她出门,霞光堂这边的奴才也必能看到。你们说,可曾见过夫人?”
梁相看着霞光堂的众人,面色冷冽,宫人也不由瑟瑟发抖:
“相,相爷容禀,奴才一直并未看到夫人出门。”
梁相直接被气笑了,他那双眼还是利的,当即便请示道:
“圣上,这奴才满口谎言,若是不刑罚加身,只怕不会轻易吐口!”
宣帝这时看出了这宫人的不对,直接道:
“来人,拿下,不拘什么刑罚必让他吐口,不许叫他死了!”
宣帝这话一出,那宫人被吓得瑟瑟发抖起来,而这时,人群中有一小宫女这才低低道:
“奴婢,奴婢或是知道缘由,禄公公应当真没有看到夫人的去向,因为……禄公公总是趁着天黑那阵去,去寻园子里的宫女欢好。”
那小宫女咬着唇,红着脸将这话说完,便一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多言了。
小禄子没想到这件事被人当着宣帝的面儿戳破,他吓得浑身一软,仿佛被抽了筋似的,一时身下也涌出了一片黄色的水迹。
“圣上饶命,圣上饶命!都是那些宫女勾引,勾引奴才啊!”
“岂有此理!你一个太监,她们勾引你作甚?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宣帝一时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莫大的羞辱涌上心头,倒是太后有些明白此事:
“园子里的宫女多清苦,若是能因这太监回宫,尚有出头之日。”
毕竟,这样的事总不是头一回了。
梁相这时候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老臣恳请圣上,秉公处理!”
宣帝也没想到,梁夫人的踪迹没有寻到,反而挖出了这么一桩糟心事儿,他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气:
“此人,拖出去砍了!待朕回宫后,另请教养嬷嬷前来查验揽云园宫女是否清白,若已失清白,皆逐出宫去,不得领用宫中分派的安家银。”
宣帝到底还是留了情,当下也懒得去查证这些宫女是自愿还是不愿。
而梁相对于宣帝这判决有些不认同,但现在还是梁夫人的事情更为重要,是以他只是欲言又止了一下,便没有再说什么。
反倒是皇贵妃,原本跌坐在地,这会儿一骨碌爬起,直接拔了发间的珠钗一下又一下狠狠的刺进小禄子的喉间:
“本宫杀了你这个狗奴才!杀了你!杀了你!”
鲜血从小禄子的脖子飙出,如同被砍了脖子的鸡还能在原地蹦跶,小禄子拼命的挣扎着,四肢扑腾如濒死的鸭子,一时血洗了一片青石板。
皇贵妃这会儿握着沾着的珠钗,上面的圆润饱满的珍珠已经不知滚落在何处,而皇贵妃的额发,睫毛仿佛被血浇灌了一般,正滴答落下。
而这时,一声迟来的惊呼这才划破了静寂的空气,宣帝连忙道:
“快!快请太医来!皇贵妃身子不适,还不扶皇贵妃回去歇着!”
梁相看着皇贵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痛色:
“老臣陪姝儿一起。”
事主离开了宴会,众妃嫔被吓得瑟瑟发抖,连腿肚子都在打哆嗦,片刻后,太后这才叫了散。
因为出了梁相夫人和皇贵妃鲨人这事,其余宫妃此刻连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姜曦和茯苓这会儿坐在怡翠轩的明堂之中,姜曦端着碗姜茶迟迟不愿喝下。
“我知这次的重阳宴可能并不平静,可是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大的事儿……”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这姜茶曦妹你还是先喝了再说。”
“茯苓姐!”
姜曦有些恼了,她像是为了躲碗姜茶刻意转移注意力的人吗?
好吧,她是。
在茯苓的眼神逼迫下,姜曦只能端起来,小口的抿了一口,旋即皱起了眉。
“曦妹乖乖喝,一会儿给你看个好东西。”
姜曦这时被茯苓勾住了,忍着辛辣将姜茶喝了下去,茯苓这才摸了摸姜曦的头,以示赞赏:
“曦妹乖,你瞧瞧这是什么?”
茯苓如同变法术一样从袖中摸出了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姜曦还未接过,只觉得一阵腥味扑面而来:
“这是,这是皇贵妃那支发簪上的珍珠?”
茯苓点了点头:
“曦妹再仔细瞧瞧。”
姜曦接过珍珠,方才在地上骨碌碌滚落,那珍珠此刻已经失了光彩,这会儿,姜曦已经将其上面的腥气屏去,隐隐约约嗅到了一种别样浓烈芬芳的气息,哪怕混着血腥味也让人无法忽视。
“这是……吴茱萸?”
姜曦终于诧异的抬起眼,看向茯苓,茯苓这时才点点头:
“方才我想了一路才想到,曦妹怎么这么快!”
姜曦摇了摇头,看了手中的珍珠:
“珍珠本不易沾味儿,如今都被熏出了些旁的气息,也难怪今日皇贵妃能当做做下那等惊人之举。”
吴茱萸与众人昨日登高时所佩茱萸不同,其气味更加浓烈,最重要的是,过量服食可使人中毒,性热燥烈!
“况且,皇贵妃身量不丰,每日进口的食物应当较少,只怕她的吃食中曾含有过过量的吴茱萸。
只不过,皇贵妃这一番动手,势必要将首饰衣裳都要销毁,届时只怕再难查到别的证据了。”
姜曦将珍珠在掌心掂了掂:
“幸好茯苓姐你眼尖,不然咱们还要做无头苍蝇了。”
“那,那不是那珠子直接就飞我怀里吗?我摸了一手的味儿,都气着了!”
姜曦笑着拍了拍茯苓的手:
“那我给茯苓姐净手可好?”
姜曦说罢,还真唤来了华秋取了水和澡豆来净手,绿豆研磨成的小豆子被姜曦在茯苓的掌心推开,一下下打磨转开,将二人掌心的血腥气都彻底清洗干净,姜曦这才取了帕子给茯苓擦手:
“茯苓姐,这下这清爽了吧?”
茯苓故意吊着眉毛,半晌这才“勉为其难”道:
“也还成吧?”
随后,二人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茯苓这时才感叹:
“那太监死不足惜,倒是皇贵妃因他污了名声,只怕这辈子都与后位无缘了。”
“或许,那下了吴茱萸之人,本意并非如此呢?”
姜曦这话一出,茯苓不由奇怪道:
“可若非皇贵妃中了吴茱萸之毒,岂能做下这等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的蠢事?”
“皇贵妃若是发狂,并不一定需要杀人,况且……这样的手段实在骇人,便是圣上和太后只怕也不容其。
这吴茱萸,是败笔,而这下毒之人定与梁夫人失踪之人乃是两波人。”
“曦妹此言何解?”
姜曦看向茯苓,不疾不徐道:
“茯苓姐,你说一个大活人会在两座相隔十几步的院子间突然失踪吗?
听了临渊阁宫人的话,我倒是觉得,仿佛是梁夫人自己想法子支开了人。”
想要去见,一个她并不想被人所知的人。
不知怎得,姜曦脑中突然浮起太后与梁夫人相携离去的一幕,她心里不由一惊。
“曦妹,你怎么了?”
姜曦抿了抿唇,看着掌心的珍珠,她轻轻道:
“茯苓姐,或许此事我们不该掺合。”
茯苓还有些不解,便见姜曦当机立断的起身走到窗前,将珍珠丢了下去,那圆滚滚,莹白的珍珠就那么被泥沙裹挟着,被溪流推着远去。
与此同时,松岭馆内,宣帝克制的握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太后用银勺挖了点儿蟹酿橙的蟹肉,抿了口:
“倒是香鲜,圣上方才在席间也不曾用饭,不若也尝尝?”
“母后,梁夫人之事,与大兄之死,有关吗?”
太后动作一顿,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慢悠悠的吃了三分之一的蟹酿橙,这才道:
“有关又如何,无关又如何?”
“大兄死的何其冤屈,朕必要替他讨回公道!”
“公道?”
太后讽刺的笑了一声,看着宣帝眼中带着一丝凉意:
“哀家说错了,你不似先帝,你倒是还有点人味儿。”
“可是,你这点人味儿,却是害人害己!圣上不防猜猜,你十三岁那次惊马是何缘故?”
宣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太后却不等宣帝反应过来,厉声道:
“那是哀家的亲兄,你的亲舅舅用命将你护下来的!当时先帝已病重,独独看重你,而你那时真是蠢透了!”
“母后!”
宣帝有些微恼,可是对上太后那双与自己分外肖似的眼眸,他还是低下头来:
“母后,朕只想知道,他,他是如何去的?那假山看着,并无异样……”
太后冷冷一笑,终于起身:
“也罢,圣上随哀家走一遍也就是了,这路……圣上可要记牢。”
太后被杨茂扶着,走在假山之中,缓步徐行,仿佛这里不是已经吞吃了两条人命的凶地。
宣帝跟在太后身后,他牢记太后的话,小心谨慎的记着路,起初,远处还能听到谢齐知寻人的动静,可渐渐的,四周便已经
一片静寂起来。
太后这时才顿住步子,她转身看向宣帝:
“圣上,接下来的路,你且自己来走,如何?”
第62章 第62章
太后这话一出,宣帝立刻就笑了:
“母后这是小瞧朕了,方才来时的路,朕记得清清楚楚!杨茂,你来提灯,朕扶着母后。”
宣帝很是自信,太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安静的被宣帝扶着朝前走去。
这还是宣帝登基之后,母子俩难得的静谧时光,他们相携着在假山中穿过,太后借着隐约的月光,看着宣帝那渐渐皱起的眉,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不知走了多久,宣帝看着眼前的假山,整个人头皮发麻:
“找不到,找不到!出口到底在哪里?!”
宣帝有些烦躁的盯着眼前的假山,恨不得直接提剑将其劈成块,倒是未曾松开扶着太后的手。
太后这时也轻轻拍了拍宣帝的手臂:
“吾儿莫慌,走这边。”
在宣帝眼中,太后随意指了一条路,甚至那上面连他的记号都没有,可即使如此,宣帝也没有多说什么。
太后一边走,一边颇为闲适的在宣帝的手臂上点了点:
“圣上,回程还长,你可以慢慢的想。”
宣帝忙颔首,这下子他更是连半点儿心都不敢分,直到太后引着宣帝彻底走出去,宣帝仍忍不住皱眉回身看去。
“圣上,可有所获?”
宣帝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半晌这才终于低头认输:
“还请母后不吝赐教。”
“是影子。”
太后轻轻的说着,宣帝忍不住抬头看去,月凉如水,树影斑驳,远处的假山投下了一片片漆黑的影。
“光与影,相伴而生却又各自背离,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连影子都会背叛了自己的眼睛?
成阳王倒是擅武,通阵法,可若是他一路追寻而去的假山在这一片假山之中有数个呢?”
“可若是这样,总不至于连白日都无人能寻到成阳王吧?”
宣帝还是有些不解,毕竟这片假山虽然看着很唬人,但当初一国皇子丢失,哪怕一个人看着一座假山也尽够了。
太后笑了笑,看向宣帝:
“假山假山,圣上不妨外猜猜你脚下的土地可曾是真的?这世间困住一个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太后这话一出,宣帝下意识的便忍不住后退一步,先困后陷,也难怪成阳王都折在这里!
太后见宣帝这般,只是摇了摇头:
“圣上,你的疑惑已解,回吧。”
“母后……”
宣帝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太后,他从未想过,在自己不知道的那些日夜里,是母后为自己挡下了层层暗箭。
甚至再想远一些,当初自己坏了母后的赏花宴,甚至让人散播谣言之时,母后也从不曾与他计较。
“怎么了?”
太后笑着看向宣帝,见宣帝一脸动容的模样,也不由得软了声音:
“圣上怎么做这般小儿女之态?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知道,哀家不会害你。”
“梁氏一族狼子野心,如今其女为皇贵妃,以后必为祸患,还望圣上莫要再心软才是。”
太后说起正事,语气也变得不容拒绝起来,但宣帝这会儿正因为太后为自己所做的种种而震撼,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
等宣帝回过神后,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
“那母后,父皇临终前所言您,您与那人的私情,是真……还是假?”
宣帝这话说完,这才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样的话他怎能这么明晃晃的去问母后?
“私情?”
太后笑了一声,因着太后刚好走过一片阴影,宣帝一时并未看到太后的神情,只觉得这笑声中无端带了几分并不明晰的讥讽。
“圣上,哀家的私情与否重要吗?此刻,现在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你,便足以说明一切!
一国之君,享受美色,倒还能让人称一句风流,可若是为了所谓的情迁怒旁人,呵。”
太后看向宣帝,语气难得带了几分赞赏:
“这一点,你倒是远胜先帝多矣,像哀家,哀家也盼你以后莫生昏聩之心。
先帝曾因为一己之私,将百年氏族的陶氏流放三千里,以致陶氏子嗣后代尽凋,圣上应不会如此吧?”
“朕当然不会,可母后……”
宣帝还要再说什么,太后直接摆了摆手,大步离去,宣帝不由得抿了抿唇,他斟酌再三,朝着皇贵妃的临渊阁而去。
临渊阁处有一绝壁流瀑,也因此而得名,宣帝到的时候,皇贵妃还在沐浴。
“朝月,朝月再给本宫好好搓洗!”
“怎么还有血腥味!怎么还有血腥味!真令人作呕!”
“这该死的奴才,他的脏血,他的脏血怎么还冲不干净?!”
皇贵妃在沐浴,梁相自然不会留在此处,等朝月派了小宫女出来取水,这才撞见了宣帝。
“奴婢叩见圣上!”
小宫女的声音让皇贵妃一下子安静下来,宣帝上前一步,站在浴房外,听着皇贵妃方才的话,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皇贵妃,你如何了?”
“圣上不要进来!妾,妾知道您过来瞧过妾,妾就已经知足了。”
皇贵妃说着,浴房内响起了一阵抽泣之声,没过多久,朝月走出来低声道:
“圣上,娘娘自回来便泡在水里,整个人都泡的发白了,也不愿出来。”
“今日之事,皇贵妃乃是痛苦之极,这才如此,可有请太医过来?”
“娘娘,娘娘谁也不愿见,便是相爷都被娘娘请走了。”
朝月如是说着,心里是盼着宣帝能进去瞧瞧自家娘娘的,娘娘能赶走相爷,难道还能赶走圣上不成。
偏宣帝听了这话,立刻道:
“既如此,你便好好伺候你主子,朕等她好了再来瞧她。”
随后,宣帝不等朝月反应过来,直接大步离去。
出了临渊阁,宣帝看了一眼对面还亮着灯的霞光堂,默了默,这才朝前走去。
而在一片茫茫夜色中,宣帝仿佛心中早有目的地一般大步朝前走去。
姜曦今日饭后只在院子里随便走走,很是无趣。
可那假山群白日里也觉得有些空寂,又出了成阳王和梁夫人这样的事,自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了。
但长夜漫漫,姜曦这身体又非那等气血不足,整日混混沌沌也能过一日的,故而即便此刻夜色有些浓了,姜曦也仍未就寝,这会儿她正临窗借着灯光下绣着一个五毒肚兜,大体的形状已经成行,只差一些枝叶末节的边角了。
“卿卿这是在做什么?”
宣帝大步走了进来,姜曦惊了一下,差点儿扎了手,看着宣帝的身影更是茫然:
“圣上怎么又来妾这儿了?”
宣帝被姜曦这话给问住了,是啊,他怎么又来了玥嫔这里,可是方才听了母后那番话,又见到皇贵妃那般可怜的模样,宣帝第一时间想到的,能与之说说话的,也只有眼前人了。
“腿长在朕身上,朕想来就来了,倒是方才,卿卿没被吓到吧?”
姜曦将针收好,这才将手中的绣绷放在一旁,摇了摇头:
“妾无事,只是今日皇贵妃之母失踪,皇贵妃又,又沾了血,只怕要受惊了,圣上不去临渊阁瞧瞧吗?”
宣帝摆了摆手:
“朕已经去瞧过了,皇贵妃不见人,朕又有什么法子?倒是卿卿,这是在忙活什么?”
姜曦见宣帝不欲深谈,也顺势转移了话题,将那肚兜取了下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绣花,唇角含笑:
“妾今日去宴上并未见到李才人,想着她这一胎怀的并不安稳,肚子里的怕也是个闹人的,这五毒肚兜也是盼他以后能趋吉避凶,平安长大。”
宣帝神情微顿,片刻后,这才道:
“卿卿倒是喜欢孩子。”
“宫里平日实在安静,若是李才人添了子嗣,倒也能热闹几分。”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却不由握住姜曦的手,笑着道:
“卿卿既这般喜欢孩子,怎么不见你给朕生一个?”
宣
帝说着,中间的小几又遭了殃,在地上滚了几滚这才头朝下栽在一旁,而它的女主人这会儿却已经进了男主人的怀抱之中。
“那是妾不想吗?”
姜曦轻轻叹了一口气,宣帝俯身轻咬住姜曦的耳垂,低声道:
“满宫妃嫔之中,朕可是在卿卿身上最为卖力。”
“嗯……那是妾不争气了。”
“无妨,朕可以再卖力一些。”
今日的宣帝仿佛极为的热情,不过姜曦也不甘示弱,二人倒是难得的相合,而原本临窗赏景的小榻发出不堪重负却又勉力硬撑的声音。
“扑通——”
一声鱼儿从水中跳起的声音这才将姜曦从情海余韵中惊醒,她懊恼的用帕子盖住了脸:
“圣上,圣上怎么能在此处!”
岂不是,岂不是被那些鱼儿什么都听到了?!
宣帝这会儿方觉得胸中的郁气尽数消散,这会儿只笑着凑过去,抵着姜曦微微汗湿的发,声音微微沙哑道:
“在此处又如何?此刻天地之间只你我二人,水乳交融,阴阳相合,乃世间至理。”
姜曦尤觉得脸颊发烫,忙推开宣帝,却又不让宣帝再过反感道:
“合着出声的不是圣上,丢脸的也不是圣上!”
宣帝这下子彻底被逗笑了:
“卿卿的声儿,不过猫儿大,不妨事,或许……只会被当成,是哪里来的小野猫。”
“那下次,妾定让圣上知道何为野猫!”
姜曦气的翻了一个身,但随后又忙起了身,唤了一声锦香,忙朝外走去。
宣帝闷声笑了,仰卧在榻上,回想起今日之事,不得不说,梁夫人若是真如成阳王那般死去,皇贵妃生母命殒,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坦然受封。
至于,后位对她,更是遥不可及。
以梁相对她的疼爱,也会为了巩固其地位拿出其他底牌……
与此同时,浴房之中,姜曦泡在浴桶里,从锦香手中接过一粒丸药吞了下去。
锦香有些心疼的看着姜曦:
“娘娘,这药虽毒小,可到底是药三分毒,久用必伤身,您,您何必如此?”
娘娘如今已是一宫主位,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可为何迟迟不愿孕育小主子?
姜曦任由锦香为自己浇淋温水,微微垂眸:
“锦香,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希望我的孩子是在安全的时间怀上的。”
锦香有些茫然,圣上对娘娘何其看重,娘娘在怕什么?
姜曦没有解释,等清洗好后,她这才穿着寝衣到了内室,而此时,宣帝也已经沐浴过了。
姜曦嗅着宣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
方才圣上身上夹杂着的檀香味,让人不必多想便知是他才从太后处离开不久。
且,圣上还曾与太后相处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才让圣上身上染了太后处的檀香味,还一直未曾散去。
“卿卿跑的比朕快,出来得倒比朕迟!”
宣帝笑着说着,将手中勾着的五毒肚兜放在一旁:
“卿卿有那心思给李才人的孩子绣肚兜,怎不见给朕绣个物件?”
“妾给圣上的香囊被圣上弄丢了吗?”
姜曦反问了一句,宣帝一愣,不由点了点姜曦的额角:
“怎么,朕就不能讨要第二个了?”
姜曦振振有词道:
“万事万物只有第一个最珍贵,妾之后便是送百个千个,想必圣上还是惦记第一个。
若是如此,妾又何必拾自己的牙慧,假使送的勤了,说不得圣上还嫌烦呢!”
“歪理!朕看你就是躲懒!”
宣帝忍不住捏了一把姜曦的脸颊软肉,姜曦吃痛,一脸委屈道:
“那圣上且说说,您还记得离宫前宫里的妃嫔们每日给您送的汤汤水水都有什么吗?”
“朕日理万机,岂能将这些小事都记在心上,那朕成什么了?”
“就是了,妾要是日日送香囊荷包,您也会这么想!”
宣帝一时哑口无言,姜曦又继续道:
“况且,宫中多的是上好的绣娘,妾哪儿能与人家抢饭碗,那妾成什么了?在其位,谋其职呀圣上。”
“好一个在其位,谋其职,那卿卿你这职又是什么?”
宣帝好整以暇的看着姜曦,姜曦很是理直气壮道:
“让圣上开心,为圣上开枝散叶呀!”
宣帝听罢,笑了笑,他牵起姜曦的手:
“那卿卿这职怕是当的不够称职。”
“日子还长着呢,圣上急什么?”
宣帝看着姜曦的小腹,口中道:
“是啊,日子还长着,朕不急。”
宣帝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与姜曦一同睡去,秋风微寒,二人不自觉的相拥而眠,仿佛一对真正的,情意绵绵的夫妻。
翌日,宣帝还没有清醒,便被春鸿送来的消息炸醒了。
“启禀圣上,皇贵妃娘娘有喜了!”
第63章 第63章
“你说什么?”
宣帝脸上的震惊已经无法掩饰,他连鞋子都忘了穿便要下榻,姜曦连忙唤了一声:
“圣上,纵使您因皇贵妃有孕欢喜之极,也不能就这样出门呀。”
姜曦说着,取来了宣帝的长靴,蹲身下去就要为宣帝穿上,宣帝回过神来,拉起了姜曦:
“你别忙了,你也去梳洗一下,随朕同去。春鸿,给朕更衣。”
姜曦默默点了点头,圣上倒也不怕皇贵妃见着自己又被气的不好了。
因着时间紧,姜曦并未仔细打扮,只是随意簪了几朵绢花,而宣帝这时也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只是姜曦却明显能感觉到宣帝的低气压。
若是没有皇贵妃暴起鲨人之事发生,一旦皇贵妃有孕,那后位必是铁板钉钉!
更不必提若是诞育皇子,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帝妃二人到了临渊阁的时候,阁中已经有不少人在,皇贵妃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难得多了点喜色:
“圣上,妾有了我们的孩子!妾终于有了我们的孩子!!”
但下一刻,皇贵妃看到宣帝身后的姜曦,眼神如刀般扫过,但她并未发作,只是上前一步,挽住了宣帝的手臂,与宣帝一道坐在了上首。
姜曦并未多言什么,在纯妃下首落坐,纯妃用茶碗抵着唇,轻声道:
“皇贵妃这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姜曦眼神闪了闪:
“姐姐这话错了,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便能置身事外吗?”
纯妃一怔,也不由道:
“倒也是这个理,这些年……皇贵妃可是憋坏了。”
二人的声音很低,而主场则被皇贵妃把着,宣帝一落坐,也不由得向几位太医一一问了过去。
其中孙太医更是直接拍着胸脯道:
“皇贵妃娘娘如今已有孕近三月,许是皇贵妃娘娘体质的原因,一直未曾显露,臣等今日诊脉之时,这才诊出。”
其余几位太医也纷纷开口表示赞同,姜曦并未看到从杞,许是因为年纪的愿意,他被排除在外。
不过,姜曦对于皇贵妃的有孕心中也有些存疑,怎么就偏偏皇贵妃发生了那样骇人之事后,便立刻有孕了呢?
可皇贵妃自然不会让姜曦把脉一探,这会儿姜曦只能观其面容,心中推断着。
皇贵妃此刻薄施脂粉,但也能看出其面色的红润,今日的皇贵妃唇上的胭脂上的极浓,倒是无法看清本来的唇色。
《内经》言,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而若是妇人有孕,则血发气盛,唇色也会更加红润。
从最为醒目的唇上移开了目光,姜曦这才看向皇贵妃的眼与鼻,气色与唇色可以掩饰,但其他的却不一定了。
但见皇贵妃这会儿虽是笑着,可是那双眼却透着些疲惫与黯淡,若是之后皇贵妃一直如此,即便她真的有孕,这个皇嗣诞下只怕也不大安稳。
姜曦心中推测着,但等皇贵妃终于结束了宣帝的对话转过身正面看着众人的时候,姜曦这才有些微惊。
按理,皇贵妃有孕,昨日又出了那样的事,以致皇贵妃情绪动荡,必将导致肝气郁结。
而皇贵妃如今已有身孕,气血旺盛又逢肝气郁结,难免会导致水湿内停,从而会使其鼻子稍大一些。
可眼前的皇贵妃并未有任何变化不说,反而鼻色愈发发白,必此前姜曦见到时还要白了一分。
此乃寒凝经脉之相,若不好好调养,不说平日月事受罪,难得子嗣,便是寿数也有损伤。
这件事姜曦在头一次见到皇贵妃的时候便有所猜测,而之后郑昭仪的话也对此加以作证。
现在,皇贵妃的面相未改反而愈发严重,可却突然有孕,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她这个孩子,是真,还是假。
姜曦缓缓收紧了袖中的手指,而上首的宣帝,这时也不由回忆起来:
“七月那阵,大封后宫,朕是去了皇贵妃宫中,时间倒也相合。”
皇贵妃这时也顺势开口道:
“圣上,如今这宫中妾和李才人都有孕在身,李才人比妾知道的多,郑昭仪也曾有孕过,到时候只怕妾少不得要请教一二了。”
“李才人才多大,她能懂多少,倒是郑昭仪……她失子也有数年,你说你在她眼前现什么?”
宣帝说的很是实诚,一旁的宁德妃忍不住“噗
嗤“一声笑了出来,皇贵妃一时面色难看起来。
“皇贵妃姐姐,你如今有孕,本不能太劳累,怎么还要折腾郑昭仪和李才人?”
皇贵妃扯了扯嘴角:
“德妃妹妹不曾有孕不知道,这女娘有了身子,自然喜欢与同样有孕的女娘一起坐坐,说说孩子之类的。”
宁德妃的笑一下子落了下去:
“哟,您这是才知道有孕不到一个时辰就这么快入戏了?”
“你说谁入戏!”
皇贵妃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宁德妃只是撇了撇嘴:
“谁应说谁喽!”
“圣上!圣上!妾,妾的肚子疼!”
宣帝忍不住头疼的揉了揉额角:
“太医!太医还不过来给皇贵妃瞧瞧!德妃,你还是回你院子抄宫规去吧!”
“妾本也不愿来,是皇贵妃的明思姑娘非请了妾来,来了她又不高兴,真是怀了个宝!”
宁德妃临走前,反而高声说了一句,里头皇贵妃的呼痛声一时高了起来。
不过片刻时间,原本有孕又位尊的皇贵妃落了下风,而宣帝那看似维护,实则放纵的态度,便是纯妃都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淑妃这时却站起来,有些担心道:
“圣上,妾去瞧瞧皇贵妃吧?”
宣帝也点了点头,最起码皇贵妃不能当日诊出有孕就没了孩子,那他这后宫成了什么了?
淑妃缓步走了进去,不知她说了什么,没一会儿,皇贵妃便安静了下来。
宣帝见状,面色也和缓起来:
“皇贵妃有孕,是大喜事,只是她如今身子不爽,你们也都别在这里围着,都散了,让皇贵妃安心养胎!”
众人纷纷行礼应是,随后这才纷纷朝外走去。
姜曦留心到淑妃并未出来,心中有些疑惑,纯妃和姜曦一路,这会儿二人并肩走着,姜曦不由好奇道:
“姐姐,淑妃娘娘倒是瞧着与皇贵妃娘娘有旧。”
“有什么旧,被害落水的旧吗?”
纯妃叹息一声,这才道:
“你不在京中不知道,当初圣上登基前,先帝特意为其举办了一场选妃宴。
皇贵妃出身梁家,有梁相撑着,可淑妃也不差,她乃是镇西将军安家一门的独女,当时这两位都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
可谁知,宴过半时,皇贵妃落了水,清醒后便指着淑妃说是被其所害。
之后梁家和安家从大朝吵到小朝,先帝最终只得让二人以侧妃之位入宫。”
“若是如此,那淑妃娘娘入宫时的位分也应位列四妃才对呀。”
纯妃闻言,只是笑了笑:
“那是本该如此,圣上继位前夕,镇西将军一门与西朔国死战,男丁皆马革裹尸,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娃儿。
之后,先帝临终托孤于梁相,那皇贵妃自然便不可同常人相当了。”
纯妃如是说着,也不由再度叹息一声,或许,是为曾经死战不退的安家惋惜吧。
“好了,说远了。等圣上继位之后,皇贵妃力压众人,起初她并未对淑妃做什么,是以众人只当她已经不计较当日之事。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一个冬日,与那场选妃宴一样的日子,皇贵妃带着自己的所有宫人将淑妃宫中之人禁住,以安家唯一香火威胁,令其只着中衣,在院中跪陈旧事之过。
因为皇贵妃去的突然,等到圣上和太后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淑妃跪了两个时辰跪坏了身子,太医说她以后非但不能有孕,反而要时时药不离口,之后,淑妃更是高热了三日,听说差点儿就没命了。”
姜曦听到这里也不由心惊,但还是不由咽了咽口水道:
“那,圣上便未对贵妃有所处置吗?”
纯妃看向姜曦,只是淡淡一笑:
“听说,当时贵妃咳了几声,太后娘娘只让人送了她一碗掺了黄连的汤药,便将此事翻篇了。”
姜曦听着纯妃平铺直叙的话语,明明这会儿气温已经热了起来,可她仍觉得遍体生寒。
纯妃说罢,看着姜曦,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
“此前我倒是听过一耳朵风声,听闻此番圣上自民间选秀,乃是圣上、太后与梁相一同商议的结果。
毕竟,自先帝起,便已下令不扰民间嫁娶,一应宫妃选自官宦之家,此番选秀其实很是仓促切突然。”
“倒也不为旁的,只是……想要让皇贵妃担一个养母的名头罢了,只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并不需要了。”
“这样的大事,多谢姐姐告知。”
姜曦向纯妃行了一礼,纯妃只摆了摆手:
“我只与妹妹投缘罢了,姜才人不在,妹妹也不来寻我说话,一人倒是十分寂寞。”
姜曦起身,闻言不由一笑:
“我本怕扰了姐姐的清静,没想到却是姐姐盼着我扰,那以后可不能嫌我烦了。”
“不嫌,你和姜才人常来坐坐比什么都好。”
说着话,纯妃也到了自己的浮月居,姜曦看着纯妃走进去的身影,莫名透着些孤单。
淑妃娘娘可怜,那纯妃娘娘又何尝不是呢?
姜曦又走了一段,这才到了怡翠轩,却不想正好撞上了出门的云樱。
“玥嫔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我们主子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
姜曦一时变了脸色,看着云樱的神色一下变得冰冷起来,云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娘娘,奴婢,奴婢也不知啊!只是,只是这两日有圣上在,主子每每天不亮就出门了。今日,似乎是主子昨夜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就出门了。”
“来人,拿下!”
姜曦面色冷冽如霜,让人压着云樱进了怡翠轩,不过姜曦并没有进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茯苓的。
里面的床铺还没有收拾,姜曦的眼又扫了一眼云樱,云樱立刻缩了缩脖子:
“方才,方才临渊阁那边传了皇贵妃娘娘有喜的信儿过来,奴婢急着找主子,还,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姜曦没有说话,在屋子里环顾一圈,桌上只有一杯未喝尽的茶水,少了一只手炉,倒真像是茯苓姐临时起意离开了。
心里如是想着,但姜曦面上不显,她端起那杯茶,抿了一口,嗯,无毒无药。
“主子!”
华秋连忙上前斟茶,一摸却发现茶水已经变凉了:
“奴婢给娘娘换一壶茶水。”
姜曦点了点头,在茯苓平日最喜欢坐的临窗处落坐,她脑中却在思考这茯苓的去向。
茯苓姐此前做什么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今日没道理她自己独自离去。
除非,茯苓姐想起了什么。
不,不止如此,只怕茯苓姐想起的这件事自己知道了一定会跟着她去,而且……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
可这揽云园她二人都是头一次来,又会有什么危险?
姜曦如是想着,目光却飘向了远处的假山。
这片精妙绝伦,却会侵吞人命的假山群。
这时,姜曦又不由得想起来时茯苓那突兀的头疼,三年前姜曦救下茯苓时,茯苓也是一身狼狈,四肢上满是伤口,手掌也尽是茧子。
可假山这样的赏玩之物,即便在琛州也并非寻常之家有过,是以……若是姜曦没有猜错,茯苓应当是在遇见她之前也曾走丢过!
姜曦抿了抿唇,原本红润的唇瓣几乎被抿成一条直线,也泛起了白。
下一刻,姜曦起身大步朝外走去,华秋端着茶水进来,还未开口,便听姜曦道:
“本宫出去一趟,你们守家。”
姜曦谁也没有带,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味道,华秋也未敢多言。
青石板搭建的拱桥之上,姜曦快步流星,一众宫人见到姜曦纷纷行礼避过,却连头都不敢抬。
姜曦无瑕顾及这些,那次她虽在白日里走过一边这假山群,可却并未往深处而去,此刻天色尚早,倒是也不怕什么。
不多时,观荷亭外,姜曦沿着小
径踏了进去,飒飒清风拂过,只能远远听到护卫军在此处搜寻的声音。
想来如今过了一日,梁夫人仍未被找到,只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姜曦这会儿脚下却转了一个方向,她亦是一边走一边呼喊着茯苓的名字,但她并未朝护卫军那边走去,毕竟若是他们能找茯苓姐也是一件幸事。
而自己只消朝反方向而去,便可以用一半的时间寻到茯苓姐。
但很快,姜曦便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那日所登上的可以揽云雾的假山,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姜曦越走越深,眼前的风景也越发奇绝,从高处跌落的水流掩盖了姜曦的声音,走过数十座假山耳边又一时清静下来。
但此时,姜曦耳边已经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人声,只有耳畔时不时拂过几声清脆的鸟鸣,让她知道自己犹在人间。
安静的环境中,呼吸可闻。
“咔嚓!”
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姜曦只觉得后背浮起一层虚汗,这才偏头看去,原是一只肥鸟压断了一支树梢的脆枝。
而也是这时,姜曦这才惊觉此刻已经是午时了!
她竟已深入了一个半时辰,可她却并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这样安静的环境,这样千篇一律的景致,着实很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概念。
姜曦轻轻吐出一口气,见一旁有石凳,倒也无瑕顾及上面的尘土,只一屁股坐了上去。
现在的形势很不妙,她若是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己转圈,只怕要步了成阳王和梁夫人的后尘!
姜曦一边思索着,一边处理自己身上并不利索的衣裳。
那原本碍事的大袖也被姜曦取了一旁假山上的爬藤一圈圈缠了起来,身下的裙摆也姜曦高高提起,编入腰间。
下一刻,姜曦挑了一个最大的假山,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只消看到假山群的边际在何方,自然也就有了方向!
可爬上去方知绝望。
山外有山,这样鬼斧神工的造景头一次这么招人恨!
等姜曦从假山石上跳下来,这才轻轻喘息了两下,幸好入宫时间不短,不然还真疏忽了自己以前的本事!
姜曦并没有想去找一座足够高的假山,那成阳王武艺不凡,也未曾能找到出路,自己这个法子只怕他早就已经用过了。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从别的方面入手。
姜曦缓缓调匀了呼吸,这才起身,迈着矫健的步伐在假山中穿梭,只是这一次,她并未匆匆走过这些假山。
虽然这样的造景很是不凡,也足以证明造景之人的心思之灵巧,可是施行的工匠却并不一定精通此道。
造景之人总不会在园子未成之时,便先造下杀孽,是以,这假山群中,必定还有其他的破解之法!
姜曦一步一步的走着,她看的很认真,秋日的阳光之暖那么一两个时辰,等到姜曦觉得身上都要升起寒意之时,她这才仿佛发现了什么一般。
“找到你了!”
姜曦半蹲下去,将假山下一株迎风招展的狗尾巴草摘下,这会儿的狗尾巴草还未到干枯的时候,毛茸茸的,在太阳下散着金光。
可在这样精致的造景之中,平平无奇的狗尾巴又是这样的突兀,只消一低头,便会看到它的异常。
不过,贵人们真的会低头吗?
姜曦摇了摇头,反正她会低。
第64章 第64章
落日熔金,连片的假山之中,一抹倩影正缓步朝外走去,她的步子已经变得缓慢而沉重,仿佛已经有些力竭,一日不进水米的缘故双唇也不由干燥起来,可唯独目光中带着坚毅。
不知过了多久,姜曦这才听到一阵若隐若现的低泣声,她并未后退,反而寻声而去。
“茯苓姐,你果然在这里。”
姜曦有些复杂的看着茯苓,茯苓这时整个人都呆在原地,连忙手脚并用着爬了起来:
“曦妹,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我还以为茯苓姐要不告而别了。”
“我那能啊,我就是,就是……”
茯苓支支吾吾着,不知要怎么解释,姜曦挥袖挥退扑来的蚊子,盯着茯苓面颊上被蚊子叮出来的两个大包,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笨死你算了,都能被蚊子欺负了。你想不说,我不问就是。不过,这会儿时候已经早了,咱们该出去了。”
茯苓这时才像是想起什么,抱着姜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曦妹,咱们出不去了!咱们出不去了!我,我对不起你!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还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姜曦拍着茯苓的背,低声安抚:
“茯苓姐,莫慌,能出去的,你信我。”
“可是,可是……”
茯苓张了张口,这才在姜曦的耳边低语:
“曦妹,这假山下面……有陷阱,我们,我们怕是出不去了。”
“什么?什么陷阱?”
姜曦看向茯苓,茯苓只低着头,声若蚊呐:
“反正,反正我亲眼看到过,但不,不是现在……”
姜曦闻言顿时会意,这应当是茯苓姐没有走丢前,曾来过此地吧?
可若是如此,这等皇家园林又岂是随便一人便能随意踏入的?
姜曦并未声张,也并非追问:
“先试试,茯苓姐,你跟好我。”
与此同时,揽云殿中,宣帝从临渊阁回来后便一直沉默的可怕,便是春鸿这会儿也两股颤颤,大气都不敢喘。
宣帝这会儿静坐在桌前,他从未想过母后的话会印证的这么快,皇贵妃竟然真的有孕了!
也是,皇贵妃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有孕也是正常,哪怕是先帝早有安排,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是自己太过信任先帝的谋划了。
梁相,梁家,是一条恶犬,他们凶残无比,甚至关键的时候还会噬主。
皇贵妃是先帝留下的缰绳,她的存在会给梁家留下一分希望,也会让梁家可以更用心的为大渊卖命。
可现在这条缰绳已经摇摇欲坠了。
宣帝的眼神暗了一下,脑中思绪万千,可却没有说一个字。
“摆驾,去怡翠轩。”
春鸿愣了一下,连忙应下,可是心里却不由心惊起来,玥嫔娘娘如今连续三日都在揽云园中承宠,圣上素来也不是不知顾忌的,怎么就,怎么就……
春鸿不敢深想,只是等宣帝到了怡翠轩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安静无比。
“你们娘娘呢?”
宣帝刚一走进去,华秋等人被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但很快华秋便镇定道:
“娘娘,娘娘出去散步了,圣上要寻娘娘吗?您,您先坐着歇息片刻,娘娘
稍后便归。”
华秋冷静的模样唬住了宣帝,但就在宣帝抬脚的一瞬,他突然反应过来:
“放肆!你是玥嫔最倚重的宫女,她出去一趟怎会留你在这里?尔等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宣帝一声冷斥,众人纷纷跪了下来,华秋等人没有开口,倒是云樱急急道:
“圣上,圣上奴婢有话要说!是,是我们主子晨起便不见了,玥嫔娘娘去寻了,可两位主子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华秋这时无瑕去与云樱计较,她深吸一口气,以头触地道:
“圣上容禀,娘娘不是行为无忌之人,这两日您都在怡翠轩中陪着娘娘,姜才人约莫是有些吃味,娘娘去寻姜才人总要与姜才人好好说道说道,但此事总是不好宣之于众的。”
“云樱,你说是这样吗?”
华秋只得从云樱晨起时的话中寻找破解之法,而云樱闻言也愣了一下,她家主子这两日的言行,似乎真的是有些吃味了。
“是,是这样,主子这两日天不亮就出门,想来也有怕玥嫔娘娘误会她邀宠的意思。”
宣帝闻言,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当下只抬了抬手:
“春鸿,去查。”
两刻钟后,春鸿这才前来禀报:
“圣上,有宫人说,今日辰时四刻在观荷亭看到过玥嫔娘娘,玥嫔娘娘似乎进了假山群中。”
“什么?”
宣帝的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华秋虽不知宣帝为何如此,心里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那成阳王当初可曾在里头丧了命,梁夫人更是近日失去踪迹,如今天色已暗,也不知她的娘娘可会害怕?
宣帝无瑕去管华秋怎么想,直接起身朝外走去,他步履匆匆,不过片刻便到了假山群外。
先帝好山水,这才特意建了这么一座揽云园,更是以其真真假假,让人沉沦的山水之乐为傲,直到长子的离去这才让他心痛封园,之后宣帝登基,又由太后重启。
宣帝用了数年,这才抛却了对这座曾夺去他至亲之人园子的成见,可今日,他有些悔了!
这破园子就不该存在!
“圣上!”
谢齐知冲着宣帝行了一礼,宣帝摆了摆手:
“不必多礼,梁夫人可寻到了?”
“还未有踪迹,况且,这园子实在有些奇怪,若是兵卒们独身进入,很容易失去方向,此前有一小兵,幸好走的不远,这才被寻了回来,是以臣现在只能让他们用绳子系在腰间寻找。”
谢齐知没有说的是,这园子是先帝留下来的,里面的景致也不能随意破坏,他们的搜寻难度只会更大。
但这些不该是圣上烦忧的。
“可曾寻到旁人?”
谢齐知有些讶异:
“难道还有人失踪吗?”
“也不一定是失踪,她素来聪慧,就算,就算深入其中,也不是找不回来的。对。就是这样。”
宣帝喃喃的说着,看着远处青黑色的石头,他握了握拳:
“再去调人,将此处围住……”
宣帝说着,却突然顿住,梁夫人还在里面,若是寻到了玥嫔,那梁夫人又怎会寻不到?
如若梁夫人平安归来,那么已经有孕的皇贵妃便变得非常棘手。
“圣上?”
谢齐知还在等宣帝的命令,宣帝却摆了摆手:
“你继续令人搜寻,若是能找到玥嫔,便最好不过了。”
宣帝说完,便转身离去,他又让春鸿去在园子里的其他地方搜了一遍,等得到了否定的结果后,宣帝一时在屋子里转了几个圈,最终还是朝松岭馆而去。
“母后,玥嫔不幸迷失在假山群中,不知可否请您,请您助朕一臂之力?”
宣帝低声说着,太后有些诧异的看向宣帝:
“玥嫔好好的怎么进去了?她倒是胆子大,明知道梁夫人失踪也敢进去,既然迷失,那便该是她的命数。”
“母后,玥嫔还不能死!她还有用!”
“玥嫔有用,梁夫人呢?圣上,你该知道,哀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狠下心。”
太后看着宣帝,语气意味深长:
“至于圣上的安排,是指宁安伯和赵家吗?且不说赵家送来个假货有几分诚心,只宁安伯一人,他又能做什么?圣上啊,你不该在这时心软。”
宣帝嚅了嚅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玥嫔之于他,是知音,是解语花,更是一种冥冥中难言的缘牵绊的人。
他后宫的诸多妃嫔,不是先帝所赐,便是被迫选秀迎入,可玥嫔不同,她是自己亲手挖出来的明珠。
因绣结缘,自己的诗词她都懂,自己的忧虑她亦明白,而她更是为了自己不惜让自己的至亲犯险。
宣帝有一种预感,若是没有了玥嫔,他再也无法寻到这么懂自己的女娘。
可是,太后的话却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宣帝奋力挣扎后,却发现自己除了沉默,唯有沉默。
宣帝沉默的出了松岭馆,走了一半,这才道:
“春鸿,传朕旨意,揽云园所有宫人去寻玥嫔,寻到者赏银百两,无大过者,准其回宫侍奉!”
此前,揽云园宫女愿意委身太监也要回宫,足以想象此事对于她们的诱惑有多大。
宣帝这样的动静并未瞒着太后,甚至春鸿还来松岭馆借了几个粗使宫人。
太后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燃起的火把,仿佛汇成了一条星河,不由得轻叹一声:
“兰若,圣上这次怕是要恨上哀家了。”
刘嬷嬷小心的扶着太后,这才低声道:
“娘娘且宽心,圣上以后必然能懂您的苦心。玥嫔娘娘以前学规矩的时候,奴婢瞧着也是通透的,她也必不会怪您。”
“选秀,是了。选秀时,你倒是最看重她,若是她不曾为妃,如今只怕也在你身边做事了。”
“万事皆有命数,玥嫔娘娘命中大贵,奴婢可受不住。”
刘嬷嬷笑着说着,太后没有说什么,主仆二人回到了屋子里,太后素来喜静,这会儿外面人声吵嚷,她却并未多言什么。
“太后娘娘,您今日没怎么用膳,进些桂花糕吧。”
太后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并未张口,只是打量着上面碎金一般的桂花,轻声道:
“哀家这一生,倒是与这桂花解了不解之缘,盛时有它,衰时因它,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却还有一小辈巴巴给哀家送来一缕桂花香。”
太后顿了顿,看向刘嬷嬷:
“兰若,你这法子可不高明。”
刘嬷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太后缓缓吃完了一块桂花糕,喝了半盏清露,这才道:
“去让杨着来见哀家。”
刘嬷嬷很快应下,不多时,一个弓着腰,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太监一进来便冲着太后磕了一个头:
“奴才杨着,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福泰康宁!”
“起来吧。”
杨着垂首站在一旁,太后沉默了一下,道:
“杨着,哀家只留你兄长在哀家身边侍奉,你可怨哀家?”
“奴才不敢!”
“哦?是不敢啊,那就是想怨不敢怨。”
“奴才,奴才不是,太后娘娘,奴才对您之心,您还不知道吗?还请您明鉴啊!”
杨着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太后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从一代名匠之后,沦为宦官,这些年委屈你了。”
杨着一时激动的眼中含泪,就要膝行上前,可却只走了一步便被太后叫停。
“好了,待此番哀家回宫后,会想法子让你也回来,届时,你也好好与你兄长团聚吧。”
“那娘娘,这里……”
杨着有些微惊,这些年他留在此地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维护假山群中的机关陷阱。
“你觉得此番发生这样的事后,揽云园还会存在吗?”
太后不答反问,杨着一时沉默:
“奴才无用。”
“今日,哀家招你来此,是希望你能给今日深入其中的宫妃提个醒。”
提醒一二,已经是太后愿意做出的最大让步,即便不成,以后圣上知道,也会芥蒂尽消。
人是一种懂得自省的动物,尤其是在突然自己发现某种真相后,会深深觉得对不住旁人的心理,同时也会升起补偿的欲望。
这一招,太后屡试不爽。
杨着闻言,皱了皱眉:
“太后说的是今个那两个宫妃?”
“两个?”
太后眉头微皱,刘嬷嬷这时低声道:
“方才春鸿公公来借人,奴婢问了一句,姜才人也进去了。”
“原来如此,哀家瞧着玥嫔也不是蠢人,怎会不知此时进假山可不是一件好事?倒未成想,还有这样的内情。”
太后说着,看向杨着:
“就她二人,你去吧。”
杨着没有动,道:
“回太后娘娘,那怕是不用您费心了,那两位主子这会儿已经都快出来了。”
杨着这话一出,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宣帝一猛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春鸿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
“圣上,圣上您慢些!玥嫔娘娘和姜才人已经出来了。她们就在那儿,又跑不了!”
宣帝却充耳不闻,脚下步子飞快,在此之前,春鸿从未想过自家圣上能走这么快!
这会儿,春鸿提着灯,却怎么也追不上宣帝的身影,呕的直拍大腿。
而姜曦却没想到,自己和茯苓刚一出来,就遇上了一群拿着火把的宫人,还高声呼着自己。
等姜曦被宫人们簇拥着坐在了观荷亭中,温暖的斗篷披在肩上,掌心是滚烫的热茶,口中则是华秋递上的点心,姜曦这才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娘娘,您下次去哪儿可不能再把奴婢丢下了。”
华秋带着哭腔的说着,姜曦还来不及回话,便听到一声带着喘息的呼唤:
“卿卿!”
灯火阑珊,美人鬓发微散,齐整精致的斗篷下,露出一圈被划破污脏的裙摆,那沉着碎星的凤眸难得有几分气虚的颤了颤。
倒像是翻窗出去和同伴野够了,弄的脏兮兮却找不到回家路的猫儿似的,委屈惊惶极了。
“圣上,妾……”
姜曦正要表演一下泫然欲泣,幸好她方才喝了一杯茶水,不然这会儿几乎都要哭不出来了。
可下一刻,一个满是龙涎香的怀抱紧紧将姜曦包裹,耳边是心脏一下下撞击胸膛的声音,那样的急促,也在印证着主人的着急。
而环着姜曦的双臂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宣帝抱了许久,这才轻轻松开了姜曦,用拇指将姜曦脸颊上的尘土拭去:
“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第65章 第65章
“圣上,妾身上染了尘土,仔细弄脏您的……啊!”
宣帝直接一弯腰,将姜曦打横抱起:
“弄脏什么?区区尘土,真当朕不食人间烟火了?走,朕带你回去,外头冷。”
宣帝临走前,看向了一旁的茯苓:
“姜才人,玥嫔为你诸多劳神,你既长她一岁,也该知事了。此番你二人平安归来,朕便不计较此事,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妾,谨遵圣上教诲。”
茯苓起身行礼,她微低着头,可是这一次,她的行礼姿势从肩自臂,舒展大方;从背至腰,挺傲如竹,打眼一看,竟有几分习礼多年的世家贵女风范。
宣帝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可此刻他却无瑕去计较这些,直接抱着姜曦大步流星的离去。
这边,宣帝刚走,谢齐知便寻了过来:
“圣上,臣……圣上竟不在此处吗?”
谢齐知疾步过来,却扑了一个空,一抬眼却发现亭中只有一位不知名姓的妃嫔,他连忙后退三步:
“不知娘娘在此,臣冒犯。”
“我可不是什么娘娘,我只是一个小小才人罢了,大人不必多礼。”
茯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谢齐知,她面色平静的看着谢齐知,谢齐知未曾抬头,只道:
“那不知才人可知圣上去了何处,听闻玥嫔娘娘自己从此地走出,臣欲请玥嫔娘娘指点迷津。”
茯苓一顿,深深看了一眼谢齐知:
“玥嫔娘娘今日才受了惊吓,怕是不能同大人走一趟了。况且,今日玥嫔娘娘能走出来,不过是运气使然,并未深入。”
谢齐知也知道自己一个外臣自不能亲去寻玥嫔求助,况且,圣上将玥嫔带走,未尝不是有不想让她淌这浑水的意思。
“多谢才人告知。”
谢齐知旋即就要退去,茯苓也从亭中缓缓走了出来,二人擦肩而过之时,茯苓冷不丁道:
“大人瞧着是右腿有疾?”
谢齐知一愣:
“才人怎知?”
茯苓抿了抿唇,学着姜曦素日的模样,瞥了一眼谢齐知的手,这才装作平常道:
“谢大人右手虎口有茧,想来也是惯用右边的,但方才我瞧着谢大人是先撤了左步,略作推测罢了。”
“才人慧眼,不过是少时一场意外罢了。”
谢齐知的语气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宁安伯擅医,大人不妨登门求医一试。”
“宁安伯尊贵,臣岂能随意打扰?”
茯苓想起姜叔姜婶二人,眼中也不由浮起一抹温柔,她轻轻道:
“宁安伯不会怪你的,他人很好的。”
茯苓说完,便大步离去,可是谢齐知却停在原地,垂眸看着自己的右腿,扯了扯嘴角。
他弄丢了最重要的人,腿疾而已,若非那细细密密的痛时时提醒自己,他怕,他会忘了她。
怡翠轩中,宣帝一路抱着姜曦走了回来,姜曦起初还在挣扎,但最后索性直接用袖子遮了脸,当起了鸵鸟。
一路这么颠颠晃晃着回到了怡翠轩,华珠老远就听到了动静,忙奔出来清脆的唤了一声“娘娘”,这才看到圣上和自己娘娘的姿势,连忙缩了缩脖子:
“奴婢,奴婢让人烧了热水,娘娘可要沐浴?”
姜曦这才将头从宣帝的臂弯探出来,推了推宣帝的胸膛:
“圣上,都回来了,您该把妾放下了。”
“卿卿想沐浴了?”
姜曦点头,宣帝也没撒手:
“卿卿能归来乃是幸事一桩,朕来给卿卿沐浴,正好去去晦气。”
眼看着两个主子进了浴房,华珠瞠目结舌,这才发现了后头的华秋:
“华秋姐姐,咱们这是进,还是不进啊?”
华秋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春鸿:
“春鸿公公进,咱们就进。”
好容易喘匀了气的春鸿:“……”
姜曦的回来让宫人们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也有了说笑逗趣儿的心思,而就在怡翠轩中一片轻松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登门而来。
“玥嫔何在!本宫要见她!”
华秋没想到皇贵妃会来的这么快,顾忌着皇贵妃的身孕,她忙上前一礼:
“皇贵妃娘娘,您先稍坐片刻,娘娘还在沐浴。”
“沐浴?她倒是有雅兴!本宫什么没见过,浴房在这里是吧?只消她告诉本宫她是如何走出来的,本宫伺候她沐浴都成!”
皇贵妃看也没有看一旁的椅子一眼,便要朝着浴房而去,华秋连忙拦住,低低道:
“皇贵妃娘娘,圣上,圣上还在里面呢。”
“圣,圣上?”
皇贵妃突然有点说不出话来,里面水声阵阵,时不时还有几声嬉笑飘过,可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凉意,四肢也渐渐冰冷起来。
她娘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了,玥嫔能走出来,只要她肯帮自己,娘定能多一份活下来的希望!
可是圣上此刻在做了什么?!
明知道她怀着身孕的情况下,他可曾有一丝顾忌过自己?
那些年,红梅白雪下,温润一笑的少年,终究化为了泡影!
朝月扶着皇贵妃在一旁坐下,皇贵妃沉默的坐着,一只手却抚摸着小腹,眸色明灭不定的看着前方,可她眼
中的情绪实在太过复杂,让人一时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而早已进入浴房的帝妃二人早已经无瑕顾及外面的动静,二人虽然曾经在水下交缠过,可姜曦还从未**的出现在宣帝的眼皮下过。
这会儿,对上宣帝戏谑的眼神,姜曦只是装作无辜的看了一眼宣帝,慢条斯理用手指勾着斗篷的系带。
一声闷响,厚重的斗篷落地,随着姜曦的动作,钗环纷纷散落在斗篷上,姜曦的外衣也在地上堆叠起来。
浴房里燃着炭火,哪怕姜曦只穿着小衣也不觉得冷,可她却不动了,只是巧笑嫣然的看着宣帝:
“圣上说要伺候妾沐浴,怎么进来了却一动不动?”
宣帝眸子微眯,扫过姜曦那松花色并蒂双莲的肚兜,微赤着眼将一杯清茶一口饮尽,温声道:
“朕在该动的时候动就行了。”
说罢,宣帝直接起身,一甩袍袖直接揽住了女娘莹润如玉的腰肢,红绳飞断,水珠四溅,温暖的水流抚慰了姜曦一路的疲惫,耳边是男人吐息的温度,二人相依相偎着。
“那假山群中,情势复杂,卿卿是如何走出来的?”
姜曦勾着宣帝的湿发在指尖转圈,看着它蜷曲起来,这才仰头亲吻了宣帝的下巴,软声道:
“圣上要在这时候拷问妾吗?”
“拷问?朕要让卿卿知道何为拷问!”
只听一片水花拍起,不多时,浴房内的氛围一时变得让人脸红耳赤起来。
两刻钟后,浴房内才变得安静起来,姜曦抿着唇,红着脸,兀自穿着衣裳,宣帝不由道:
“瞧瞧,怎么还急了呢?卿卿就说朕有没有按你说的办?”
“让动就动,让停就停,朕可都是依着卿卿了。”
“哦?那下次换圣上试试可好?”
“卿卿是说?”
宣帝眼睛一眯,姜曦觉得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只愤愤转过身:
“妾什么都没说!”
宣帝有些懒散的笑了笑,靠在浴桶中片刻,觉得水凉了,这才慢悠悠的起身穿衣,见姜曦要梳头,立刻凑了上去:
“卿卿,放着朕来!”
“圣上您确定吗?”
姜曦那满是怀疑的眼神激的宣帝一下子就支楞起来:
“朕怎么不确定,朕此前那是头一回,浅试一次,这次指定没问题。”
姜曦犹犹豫豫的,见宣帝不到黄河心不死,索性任由他去了,反正在自己的院子,倒也不妨事。
这一次,宣帝的自信很有底气,那乌油油的发还有些微湿,宣帝用一旁的手炉熏了熏,这才开始盘发。
随着几根发簪穿插间,姜曦意外的发现这次的发型竟也能看,宣帝将一根摔掉了宝石的梅花簪搁在一旁:
“这根簪子不好,朕听说侍中局新制一批十二花神的簪子,卿卿喜欢什么?”
“妾就不能都喜欢吗?”
姜曦轻哼了一声,宣帝不由笑了,捏着掌心光滑的发丝,宣帝这时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好好好,朕做主,回头都给卿卿送去。”
姜曦这才有了笑脸,理了理衣裳,这才朝外走去:
“说好了,那圣上……”
二人刚出了浴房的门,便看到坐在院中的皇贵妃,宣帝面上笑意微顿:
“夜里风凉,皇贵妃有孕,你们做奴婢的怎么敢让她在这里受冻!”
宣帝冷冷的扫视了一眼皇贵妃的宫人,皇贵妃站起来,直接指责道:
“圣上这是连玥嫔的宫人都舍不得责怪吗?”
宣帝沉默了一下:
“他们的主子是玥嫔。”
“妾是皇贵妃,您亲口所言的副后之尊!”
皇贵妃一改方才的平静,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宣帝却皱了皱眉:
“那又如何?照皇贵妃的意思,难道朕还能管到梁相的后院上去?”
“圣上!”
皇贵妃咬着唇,眼睛几乎红的滴血,她看着姜曦:
“妾今日不与圣上争论这些,玥嫔,你既从那假山群中出来,本宫求你告知本宫出来的法子,本宫这辈子都会记得你这份情!”
宣帝捏着姜曦的手指把玩的动作微微一顿,也看向了姜曦,要笑不笑:
“卿卿,皇贵妃问你话呢。”
姜曦闻言,只向皇贵妃施了一礼:
“皇贵妃娘娘,妾实在有心无力,妾和姜才人能有幸出来,只是因我们不曾深入,听到宫人的呼喊,这才循着声出来。”
姜曦有些为难的看着皇贵妃,事实上她也确实有些为难,皇贵妃的狠毒是真的,可她对娘亲的爱也是真的。
但这一次,要梁夫人死的人,岂会容许她活过来?
姜曦的目光变得平静下来,皇贵妃则是怔在原地,她愣愣的看着姜曦头上那看着便生涩的发髻,心里仿佛被苦海淹没。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在里面呆了一整日!凭什么你能平平安安的出来!”
宣帝正要发作,却见姜曦挣开了他的手,神色淡然的看着皇贵妃:
“妾与姜才人说了会儿话,觉得有些困了,便寻了一处眯了一会儿,醒来不想天却已经黑了,这便是事实,皇贵妃又希望妾说什么?”
皇贵妃看着姜曦的眼神有些咬牙切齿,而一旁的宣帝这会儿负手而立,等姜曦说完了话,这才重又将姜曦的手握在掌心:
“这里风紧,去屋里说罢。”
宣帝虽没有明确指代谁,可皇贵妃立时便能明白宣帝这是给谁说的,登时便觉得喉间一甜,但她还是直接攥住了姜曦的手腕:
“那你跟我走一趟!去假山群里,走一遍你们今日走过的路!”
“皇贵妃娘娘,您这是何意?恕妾不能答应你这个无理的要求!”
“皇贵妃,玥嫔今日在外头累着了,你莫要为难她。”
“妾为难她?圣上,妾的娘亲还在那里面,妾有着身孕却吃不下睡不着,妾怀的可是您的血脉骨肉啊!
妾求求您,求求您就让玥嫔跟妾走吧!求您别为难妾!妾不想,不想放过救娘的机会啊!”
皇贵妃一时落下泪来,直接跪倒在地,将宣帝高高架起,正在这时,梁相也寻声而来:
“姝儿!你怎么跪在地上?圣上,姝儿如今怀着您的骨肉,您怎能让她跪在这寒风之中?!”
梁相这几日也没有怎么睡,这会儿整个人形容憔悴,白发也变多了许多。
宣帝闭了闭眼,随后这才开口道:
“梁相误会了,朕未有此意……”
“圣上若无意,为何跪在这里的是姝儿,而不是这位娘娘?”
梁相看着姜曦的眼透着狠毒,姜曦垂眸,知道此刻是自己为圣上解围的时候:
“梁相此言,恕本宫不敢苟同。身为一国之相,本宫本以为您该是位忠君报国的大才。
可却不想,您见到令爱跪倒在地,不问清缘由便质问圣上,您将忠君二字置于何地?”
“娘娘这话说的好啊,宁安伯倒是有个好女儿!”
梁相恨恨的说着,姜曦不为所动,只是道:
“本宫的好,爹娘自然知道,便不劳您记挂了。”
“斗唇合舌之徒!”
梁相还要再说什么,皇贵妃拉着梁相的衣袖,急急道:
“爹,她从那里面出来了,让她去找娘!让她去把娘找回来!把她丢到最深处,她能出来一次,就能出来第二次!”
梁相闻言,目光一下子变得幽深起来,看着姜曦的眼神也变得冰冷审视起来。
宣帝终于看够了戏,将姜曦挡在自己的身后:
“梁相,令夫人重要,朕的爱妃,同样重要。”
“那姜才人呢?爹,把姜才人丢进去!我不信,我不信她走不出来!我不信你不救她!”
有梁相在,皇贵妃仿若有了主心骨,她眼神漠然的看着姜曦,透着凛冽的杀机。
第66章 第66章
皇贵妃这话说的又急又恨,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整座怡翠轩已经一片安静。
宣帝冷冰冰的看着皇贵妃并未开口,梁相也渐渐冷静下来,可仍未松口:
“不错,圣上既舍不得玥嫔娘娘,难不成还舍不下一个小小才人吗?
老臣这一生不过一妻二妾,夫人便是老臣的半条命,还请圣上下旨,让姜才人且试一试罢!”
梁相如是说着,头一次在私下里冲着宣帝弯下腰,拾起衣摆跪了下来。
宣帝抿了抿唇,眸光明灭不定,不知是在斟酌还是如何,姜曦闻言面色一沉:
“梁相的亲人便是亲人,旁人的亲人便不是亲人了吗?况且,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姜才人入假山群走出来是运气,若是走不出来,你们又当如何?”
“皇贵妃娘娘,您可是副后之尊,若做下这等戕害妃嫔之恶行,来日史书工笔如何
记载?民间朝臣又当如何议论?还请二位慎重!”
“本宫管不了那么多了,玥嫔,若是里面是你亲娘,是你至亲之人,你又当如何?!”
皇贵妃原本的冷静在姜曦的三言两语下消散,她一脸痛色的指责着姜曦,见姜曦一时沉默,她这才冷笑道:
“圣上,你且瞧瞧,就是这么一个心口不一的女人,你竟如此维护她!”
姜曦要的便是皇贵妃这句,她抬起眼,一字一顿道:
“我会亲自寻她回来,而非如两位这般,高坐楼阁,等他人以身犯险。
说一千道一万,梁夫人失踪一天一夜,皇贵妃有孕身子不便也就罢了,那梁相呢?后宫之事你消息灵通,怎么便不能亲自去寻一寻你挚爱的夫人?”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心里都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看着女娘精致的侧脸,鬓角的碎发被风吹的蓬起,廊下正好悬了一个灯笼,映的女娘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你这刁嘴滑舌之辈,本相,本相若不坐镇,岂不知可会有人怠慢懒散?”
梁相好一阵沉默,这才挤出这么一句话,姜曦笑了笑,却没有多言,但那讥诮之意不言而喻。
宣帝这时才终于打了圆场:
“梁相,皇贵妃,玥嫔年岁小,性子顽劣,你们多担待些。不过,玥嫔所言也不无道理,戕害妃嫔之事一旦传出,对皇贵妃的声誉影响匪浅,朕也不希望这么个消息污了皇贵妃有喜的喜讯。”
“可圣上,那妾的娘怎么办?”
“设下假山群景的工匠已经不在了,玥嫔才多大,她能知道什么?皇贵妃你难不成真要因为一个渺茫的希望坏了名声?
况且……玥嫔能从里面走出来,许是运气使然,她一向心善,为了青州水患的灾民不惜将自己所有的体己捐出,上天怜惜她,只怕也轻易不肯收了她去。”
宣帝这话一出,皇贵妃和梁相都不由变色,皇贵妃死死盯着姜曦,若是玥嫔仁善,老天不忍她死去,那她娘呢?
她娘就该死吗?!
皇贵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帝,无法想象宣帝会说出这样的话,而梁相却是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宣帝,拉着皇贵妃告退:
“老臣受教,老臣告退。”
等二人离去,姜曦方才还绷紧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宣帝则轻轻牵起姜曦的手:
“走,先进屋,手都凉了。”
姜曦点了点头,等二人在堂屋坐定后,锦香这才提着茶壶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沏了一壶酸枣莲子茶,您喝些暖暖身子吧。”
姜曦点了点头,宣帝的手指在膝盖上扣了扣:
“今日卿卿确实受惊了,朕倒是未曾想到,卿卿竟也有张牙舞爪的一面。”
宣帝打趣的说着,姜曦见宣帝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当下这才轻哼一声:
“平日里又没有人来招惹妾,妾又不是螃蟹,整日舞着钳子宣告自己的威武,那妾成什么了?”
宣帝不由大笑,隔着小几就想去拉姜曦的手,但姜曦还记着方才宣帝那副权衡犹豫的态度,当做没看见,低头双手捧着茶碗,喝起了茶水。
最起码,今日她办的这些事儿,说的这些话怕是都说到了圣上的心坎儿上,小小逾矩也不妨事。
宣帝果然没有计较,只是斜靠在一旁看着姜曦,把玩着自己拇指上的碧玺扳指,慢悠悠道:
“卿卿还未回答,你是如何走出来的,那假山群便是朕深入进去,只怕也无法走出来。”
姜曦看向宣帝,这意思是圣上自己曾经进去过,甚至并未出来?
姜曦不由回想起梁夫人失踪那夜,在圣上身上嗅到的极为浓郁的檀香,怕不是那时候太后娘娘带圣上体会了一把吧?
当然,姜曦这猜想也不是无的放矢,狗尾巴草的种子随风而走,本不会固定在某座假山脚下生长。
可是,在那假山群中,独独长出的引路杂草,怕是需要人时时打理。
再加上茯苓姐说起的假山机关,只怕当年的成阳王之死也另有隐情。
如此桩桩件件的结合着,设下此局之人的身份已经明晰。
而这一切只在瞬息之间,姜曦长睫一颤,道:
“圣上您都走不出来,妾怎么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方才,妾可没有诓骗皇贵妃的意思。”
左右知道此事内情的只有自己和茯苓姐,而她并不担心茯苓姐会坏事。
宣帝见姜曦坚持,也没有追问,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宣帝见姜曦喝了一盏茶,有些昏昏欲睡,当下也起身道:
“你今日也受累了,去睡吧,朕还有事。”
“妾,恭送圣上。”
姜曦忙起身,送宣帝离开。
而等宣帝走后没有多久,茯苓也终于回来了:
“茯苓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曦妹被圣上抱着走的那么快,我总不好跑着追你们吧?”
茯苓笑眯眯的说着,姜曦不由脸颊一红:
“真是丢死人了,这一路我都没敢看外头,明个外头怕不是要传我是个什么妖妃吧!”
“怎么会,曦妹怕是不知道,今个好些宫人对你感恩戴德,说是圣上下旨,寻到了曦妹就给他们赏银,还可以让他们回宫里做事。”
“竟有这事?不过单在这园子确实苦寒,不管被克扣了份例还是受了欺辱,也都无处上告。”
姜曦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与自己曾经也是有几分相似的。
“好了,曦妹别叹气了,福气都要被叹走了。方才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临渊阁和霞光堂那边可热闹了,只怕是皇贵妃要来寻你我的麻烦了。”
“已经打发了,正好圣上在,只废了些口舌。”
姜曦简单说了一下方才的事,茯苓也不由冷冽的神色:
“皇贵妃倒是狠毒,也不怕圣上畏了她!”
“她一时情急罢了,只可惜此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倒是梁相,他是聪明人,想来也能明白圣上的意思。”
二人正说着话,华秋走了进来,她向姜曦行了一礼后,便冲着茯苓跪下:
“才人恕罪,今日奴婢污了您的声誉,还请您责罚。”
茯苓有些不解,等听华秋说了今日之事后,她不怒反笑:
“你做的没错,不必请罚。曦妹好我才能好,不过是他日被人说两句酸话而已,倒是你能在云樱说出那样的话后急中生智,不但不该罚,还当赏。”
茯苓说罢,从发间拔下一根嵌珠银簪:
“这是赏你的。”
“茯苓姐!”
姜曦忙要阻拦,可茯苓却直接弯腰将发簪戴在了华秋的头上:
“今日一瞧,曦妹宫里倒是个个都是美人。”
华秋脸颊一红,随后谢恩告退。
而等华秋离去后,茯苓端着茶水,轻轻道:
“这个云樱,怕是留不得了。还请曦妹帮我。”
姜曦忍不住看了一眼茯苓:
“茯苓姐,你……”
姜曦觉得茯苓的变化有亿点儿大,茯苓拢了拢发丝,冲着姜曦笑了笑:
“曦妹这么瞧着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姜曦知道茯苓不愿说,也没有问,倒是茯苓自己开口道:
“我是七岁时被人拐走的,卖到青州给人做了童养媳,在那家日日天不亮就干活,不然就不给饭吃,鞭打训斥也是家常便饭。
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六年,后来,买我那家人
去县城时得罪了贵人,听说那贵人喜欢未及笄的姑娘,他们便准备把我送去,我偷听到他们的话,悄悄跑了。
我没有路引,不敢进城,更不敢走大道,只敢沿着春安岭走,又淋了一场大雨,脚下一滑摔滚了下去,幸好遇到了曦妹。”
茯苓想起自己被曦妹救下的那日,脸上浮起一抹笑容:
“算起来,我活这么久,也就吃了这么六年的苦,之后倒也都是和顺日子了。”
茯苓这么说着,倒是风轻云淡,可姜曦看着她的眼神却越发心疼,她直接坐过去,握着茯苓的手:
“茯苓姐,以后我们的日子会更好!”
茯苓闻言,也笑着点头:
“曦妹说的对!”
那酸枣莲子茶的安神效果不错,没一会儿二人都升起了一丝困意,今个发生了这样的事,姜曦索性留茯苓与自己一起睡,二人抵足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宣帝刚回到揽云殿,便听到春鸿通禀谢齐知求见。
“传他进来。”
“臣,见过圣上。”
谢齐知上前抱拳一礼,宣帝摆了摆手:
“肃之不必多礼,赐座。”
谢齐知谢了恩,这才开口:
“敢问圣上,可知玥嫔娘娘是如何走出来的吗?此园极大,只怕需要十天半月才能彻底搜寻完,届时……”
谢齐知还是有些不死心,没道理两个姑娘能走出来,他手下那么多兵却不行,这要是传出去那他和他手下的兵成什么了?
宣帝揉了揉眉心:
“玥嫔说,她与姜才人未曾深入,一听到宫人的声音便出来了。”
“这样,臣还以为是姜才人的托词。”
谢齐知这话一出,宣帝不由道:
“姜才人也是这么说的?”
谢齐知点了点头,宣帝这时倒是真有些信姜曦方才所言了,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庆幸,若是方才自己真松了口,把姜才人送进去,怕不是真要被玥嫔怨上了。
不过,宣帝又想,方才那妮子嘴皮子一开一合,饶是梁相那老家伙也被堵得说不出半句话,瞧着倒也不是能吃亏的。
谢齐知看到圣上面上浮起一丝自己从未见过的笑,忙低下了头,等宣帝回神后,又问了他搜寻的进度,这才让谢齐知告退。
之后又是一天一夜,等到夜里,梁相独身一人来到了揽云殿,正好宣帝并未外出。
“梁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春鸿,上茶。”
过了一日,宣帝的态度重又变回了那个温和君主的模样,梁相看着却不由面皮抽搐了一下,这才道:
“不必劳烦春鸿公公了,老臣来此,有一事相求,还请圣上应允。”
梁相拾衣跪下,跪的多了,倒是心中也没有波澜了。
“老臣那夫人,已经在里头困了两日了,玥嫔娘娘说的话也没有错,可是老臣想了一整日,以老臣一人之力,着实力微,是以……老臣意欲请圣上派人翻了这园子。”
宣帝眸子一沉,还未说话,便见梁相从怀中摸出一只明黄的布袋:
“这是先帝留下的鱼符及督军大印,老臣已经年岁大了,只盼来日能与老妻归隐田园,还请圣上圆老臣这个心愿吧!”
梁相一时涕泗横流,宣帝并未第一时间接过,也不知梁相这是以退为进还是如何,宣帝只是淡声道:
“揽云园乃是父皇心头所爱,便是当初大兄离世,父皇也未曾毁园寻人……”
梁相又是好一番哭求,将手中的布袋奉的更高了一些,如此退让了三次,宣帝这才收下:
“也罢,因这揽云园生出这许多波折,为防后人深陷丧命,便将其毁去又如何?
春鸿,传朕旨意,令护卫统领谢齐知率兵直推假山群景,务必寻出梁夫人!!!”
宣帝一声令下,梁相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灯光昏暗,他脸上的褶皱夹着黑影,拉出一条条黑色的线,一时间,梁相神情难辨。
“老臣,叩谢圣上大恩!”
梁相随后告辞,等出了揽云殿,他抬头看向天空高悬的明月:
无妨,姝儿腹中已有龙胎,他还有机会。
宣帝等梁相走后,这才看着自己掌心的布袋,只觉得十分沉重,他拿出来仔仔细细的验过,确定是真的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就差母后手中的了。
翌日一早,园子里动了工,宣帝则去给太后平安,太后正安然坐在椅子上,吃着补身的花胶百合羹:
“圣上来了,可用了早膳不曾?”
“还未,想着母后您这里一向吃食不错,朕也来蹭一口尝尝。”
太后笑了笑,让人添了一双碗筷:
“若知你要来,哀家也让人准备些你爱吃的菜了。”
“母后吃什么,朕就吃什么,朕与母后血缘天性,总是差不离的。”
太后一时笑意加深:
“圣上今日倒是心情不错,昨日那玥嫔倒是好大的本事,靠着自个也能走出来。”
“母后言重了,她并未深入,听着声儿出来的。”
宣帝随意的说着,太后却动作微微一顿:
“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嗯,那假山何其精妙,她一女娘能走出来自是老天保佑,母后还真指望她能一眼勘破真相啊?”
宣帝笑着摇头,太后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宣帝:
“玥嫔的事儿且不论,今个哀家听着那边动静挺大,圣上这是何意?”
“梁相已经向朕呈交了父皇留下的东西,朕也不能寒了老臣之心不是?”
宣帝微笑着看向太后,话未说明,可意思却已然明显。
第67章 第67章
宣帝这话一出,太后动作一顿,这才慢悠悠的将勺中的花胶百合羹喝下,用帕子拭了拭嘴角,道:
“圣上此言有理,你如今当政多年,莫说梁相,便是哀家也应鼎力支持圣上才对。”
太后笑了笑,看着宣帝:
“鱼符和督军大印还在宫中,待此事了,圣上派人去哀家宫中一趟也就是了。”
“多谢母后成全!”
宣帝语气难得有些激动,起身拱了拱手,太后只是笑着道:
“哀家与圣上母子天性,血缘至亲,岂能如同外人那般让圣上为难?圣上莫要多言,快些用饭吧。”
一餐饭毕,宣帝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梦寐以求之事会在这短短数日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唾手可得!
这会儿,宣帝只觉得浑身都是干劲儿,他想了想,朝临渊阁走去,皇贵妃如今有了身孕,梁相又担忧梁夫人,他自然要照应一二。
临渊阁中,皇贵妃正临窗垂泪,朝月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将斗篷披在了皇贵妃的肩上。
“娘娘,这里凉,您去屋里坐吧。”
“凉又如何?现在有谁会在乎我冷不冷?朝月,我心凉啊!我与圣上夫妻多年,他为了一个进宫数月的贱人,竟如此作践于我!”
皇贵妃的眼泪簌簌落下,朝月连忙道:
“娘娘莫哭,您就算不为旁的考虑,也得想想皇嗣啊!”
皇贵妃抚摸着小腹,喃喃道:
“娘以前最盼着我能有个孩子,可现在,她还能看到吗?”
“圣上已经让人翻了园子去寻了,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平安归来!”
朝月柔声劝慰着,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响起一片请安声,皇贵妃闻声看去,便见宣帝大步走了进来。
“哭了?”
宣帝用手指摸了摸皇贵妃的眼角,皇贵妃怔了怔,后退一步,宣帝立刻揽住她的腰:
“躲什么?这是怨朕了?”
“妾不敢。”
皇贵妃低下头,可下一秒却被宣帝捏着下巴,抬起头来,看着那双熟悉的凤眸,里面含着温和浅笑,一如当年。
“朕竟不知还有什么事儿是姝儿不敢的?”
皇贵妃又愣住了,她听不出宣帝这话是反讽还是什么,宣帝则牵起皇贵妃的手:
“怎么手这么凉?朝月,你就是这么照看你的主子的?!”
宣帝一声斥问,朝月忙要请罪,皇贵妃回过神来,这才道:
“圣上来此,是为了责罚妾的婢女吗?”
“姝儿这是错怪朕了,奴才若是伺候不好主子,理应问罪。”
“可若是主子执意而为呢?”
“那也是奴才未尽规劝之责。”
“但……”
皇贵妃还要再说什么,宣帝只纵容一笑:
“好了,朕知道姝儿的意思,朝月是你的心头肉,朕不罚她也就是了。
不过,这里风大,姝儿还是随朕回内室吧,若是冻着了,朕可是要心疼的。”
皇贵妃定定的看着宣帝,有些不明白宣帝为何如此,可分明只是几句平常的言
语,却让皇贵妃那本已死寂的心,如春水初融,又复苏了起来。
“圣上莫要这么说,妾都已经这么大年岁了,怎么好意思呢?”
皇贵妃微微垂下眼眸,面颊上浮起一层红晕,宣帝只是拍了拍皇贵妃的手,拉着她回到了内室。
二人刚一坐下,夕湘便端来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娘娘,今日的保胎药,您趁热喝。”
“怎么这个时候送来了?”
夕湘嘿嘿一笑:
“奴婢想着圣上在这里,娘娘喝药也能轻省一些。”
夕湘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皇贵妃不由俏脸一红,微微抬头:
“多嘴的丫头!给本宫端来吧。”
苦涩的汤药让皇贵妃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宣帝也不由关切道:
“没看这汤药这么苦,也不给你主子准备着蜜饯压压?”
“奴婢这就去取!”
不多时,皇贵妃皱着眉,将汤药一饮而尽,下一刻,宣帝便将一粒蜜饯抵在了皇贵妃的唇上:
“姝儿,快吃。”
皇贵妃张口吃下蜜饯,难得的觉得今日这汤药也不似印象中苦涩。
宣帝见皇贵妃面色和缓,这才道:
“姝儿怎么这时就喝起了安胎药,可是腹中皇儿闹人了?”
提起皇嗣,皇贵妃面上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整个人仿佛被母性的光辉笼罩,她轻轻摇了摇头:
“圣上也知道,妾这身子底子不好,如今侥幸得子,还是小心着吧。”
“朕只是心疼姝儿要喝这些苦药汤子。”
“有圣上这话,妾甘之如饴。”
皇贵妃说完,试探的靠在宣帝的肩上,下一刻,宣帝伸手将皇贵妃揽的更紧了些。
之后的两日,宣帝都留在了临渊阁中,甚至连公文都在临渊阁中处理,一时众妃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
花园里,宁德妃、玉嫔、魏嫔及其宫中的低位妃嫔们在其中漫步。
玉嫔这些日子一直勤于练舞,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这会儿她脚步轻盈,裙摆荡起一抹柔软的弧度,轻轻接住了一片落叶:
“秋风不可怜,黄叶逐风去。德妃娘娘,你瞧瞧,咱们像不像这落叶?”
宁德妃懒懒的瞥了一眼玉嫔:
“你是想告诉本宫,皇贵妃一旦起来,咱们就要似这落叶一般,任人践踏了?”
玉嫔笑嘻嘻道:
“妾可没有这意思,您瞧,妾不是已经接住了嘛。”
宁德妃沉默了一下,沐浴着暖阳,这才不紧不慢道:
“咱们都是老人,纵使皇贵妃一朝起势,也不会先用咱们开刀。”
“娘娘是说……玥嫔?”
“离宫数日,玥嫔与皇贵妃侍寝之日各半,便是皇贵妃想要放过玥嫔,也只会让人觉得她是畏惧了玥嫔的恩宠,她若要服众,不得不先压下玥嫔。”
宁德妃随口解释了一句,一旁的魏嫔也不由道:
“谁能想到,皇贵妃这口冷灶隔了这么久还能再烧起来?”
“住口!”
宁德妃冷冷的看向魏嫔:
“你素来稳重,怎么今日这般不知深浅?”
“娘娘,妾……”
“莫要给本宫解释,再管不住你这张嘴,莫怪本宫不留情面!”
“是,娘娘。”
魏嫔低下了头,玉嫔这才笑着晃了晃宁德妃的胳膊:
“好啦,娘娘莫跟她见识,咱们继续说!玥嫔那厮可不好对付,皇贵妃只怕不能轻易如愿,那咱们……”
玉嫔低低的说着,宁德妃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她抬眼看着四周的宜人秋色,这才不紧不慢道:
“这揽云园建成用了五年,更是花费无数,先帝、太后娘娘都对此十分心宜,可圣上仍能为了皇贵妃之母毁了园子,啧,可惜了这样的景致了。”
宁德妃说完,便不再多说,玉嫔仔细品着宁德妃这话,圣上对皇贵妃这般看重,莫不是会亲自出手,为皇贵妃出气?
与此同时,暖烟阁内,乌木雕云纹长几上放着精致的飘叶盘,盘内的落叶翩翩,若是注入些清水,略一扇风,这景致便彻底活了过来。
“这飘叶盘乃是我封美人那一年圣上赏的,今个闲来无事,翻出来与诸位姐妹们瞧瞧。”
郑昭仪乐呵呵的张罗着,李才人有孕,不宜出门,郑昭仪特意在她的院子设宴,这会儿姜曦、茯苓、纯妃三人也围坐在一旁。
“果真有趣极了,茯苓姐,这落叶真的在飘!”
姜曦扒拉着茯苓和自己凑到一块,用一边儿用扇子扇风一边看,纯妃难得懒散的靠在一旁看着,笑着道:
“她们到底年轻,看个什么都稀罕的不得了。李才人也想看吧?也去瞧瞧。”
“妾记得纯妃姐姐那里可还有一只三足粉芙蓉石香炉,那才好看呢!”
“你这是早早就惦记上了吧?罢了,我不爱熏香,回宫让人送你赏玩。”
二人也笑吟吟的说着,而李才人这会儿也护着肚子,轻轻坐在一旁,看着姜曦和茯苓面前的飘叶盘,面露好奇。
姜曦见状,换了一只手拿扇子扇风,李才人不由微微惊讶:
“玥嫔娘娘,也叶子真的在往妾这边飘!”
“对啊对啊!很神奇,没想到郑姐姐这里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
“难不成妹妹眼里,我是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不成?”
众人不由哄笑,正说着话,一股螃蟹的香气扑面而来,郑昭仪这才兴致勃勃道:
“御膳房还剩了好些螃蟹,今个我便来给姐妹们露一手!”
“姐姐是说,针剔螃蟹?”
姜曦立刻坐直了身子,好奇的看着郑昭仪,郑昭仪骄傲的点了点头,先将螃蟹的拆开,随后拿出银针,屏息将里头的蟹肉掏空。
那螃蟹里面软壳很是复杂,等到最后只能带出一丝丝蟹肉,看的众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郑昭仪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顶着众人注视的压力,将那螃蟹剔的干干净净。
“瞧瞧,如何?”
郑昭仪将蟹身迎着光,仿佛一只红色的玉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好姐姐,你这一手真是绝了!”
姜曦小心翼翼的接过来,那螃蟹壳轻如羽毛,让人都不敢用力。
茯苓也轻声道:
“昭仪这绝技真是神乎其神,世间难得一见啊!”
纯妃也好奇,但她不说,只是看着:
“难怪当初圣上能看你剥螃蟹坐那么久,虽然不觉什么,可是看着也让人挪不开眼。”
“姐姐好厉害!”
李才人巴巴看着,她馋螃蟹,就没敢近前,郑昭仪扬了扬眉:
“这才哪儿到哪儿,改明儿给你们做个灯笼玩儿。”
众人嬉笑着吃蟹,郑昭仪看到李才人安安静静的啃点心,她不由一拍脑门:
“我怎么忘了李妹妹不能吃螃蟹?真是该打!”
郑昭仪正想法弥补,姜曦笑吟吟开口:
“姐姐别忙了,听说姐姐今个张罗了螃蟹宴,我想着李才人可能吃不得,让人去御膳房叫了一道赛螃蟹,李才人可莫要嫌弃呀。”
李才人呆了一下,连忙将口中的点心囫囵咽下,拼命摇头:
“娘娘记挂妾,妾不嫌弃,不嫌弃!”
姜曦伸手用帕子擦掉了李才人嘴角的点心渣,笑眯眯道:
“好好好,李才人的意思我知道了,咱们今个小聚一番,不要拘礼了。”
李才人闻言,红了红脸,轻轻点头:
“谢娘娘。”
众人大快朵颐,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等到饭毕,这才说起了正事。
“玥嫔妹妹,圣上已经留宿临渊阁两日了,若是之后皇贵妃回宫,只怕对你……”
纯妃没有说完,那日皇贵妃有喜后,对于姜曦等人的期盼便纷纷转为了敌视,而姜曦尤甚。
姜曦也正襟危坐,颔首:
“纯妃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届时皇贵妃可能也分不出手做其他的。”
“妹妹这话的意思是?”
“听闻皇贵妃日日去太医院抓安胎药,这才只是有孕初期,便是李才人这一胎这般不安稳,也没有日日喝药的道理。”
纯妃闻言,眯了眯眼,这才道:
“难不成,皇贵妃这一胎保不住?”
姜曦抿了口姜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皇贵妃有信重的太医,这一点,我着实无从知晓。”
姜曦说到这里,郑昭仪这才反应过来,这怕不是那日的小从太医告知玥妹妹的。
可他二人才见过几次?
郑昭仪想起姜家对于从家的救命之恩,不由摇了摇头,真是运势来了挡不住!
纯妃见姜曦心里有数,也点了点头:
“我本以为圣上偏宠皇贵妃,妹妹要吃心了,没成想,妹妹倒是通透。”
姜曦笑了笑:
“姐姐这话好没道理,我便是吃心,难不成还能把圣上从皇贵妃院里请出
来不成?”
“咱们的圣上,哪里是能任人摆布的人?”
纯妃摇了摇头,正在众人欢聚在此说笑的时候,兰溶急急走了进来:
“娘娘、主子们,梁夫人找到了!”
第68章 第68章
这个消息传来,让众人不由一顿,郑昭仪直接道:
“可知生死?”
“回主子的话,这会儿还没有人近前去瞧,但皇贵妃娘娘那边这会儿已经去了。”
“那咱们也得赶紧去了。”
如今皇贵妃眼看着要起势了,总不能被她抓住了把柄!
众人整理了衣裳,朝观荷亭的方向而去,而此时,人流也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
宁德妃出来的晚,这会儿与姜曦等人撞了个正着,她看了一眼姜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姜曦只是依着规矩行了一礼,随后这才一同朝前走去。
一行人到了观荷亭的时候,皇贵妃正跪在地上痛哭,便是宣帝此刻也难得没了架子,半蹲在地上,安抚着皇贵妃。
姜曦眼神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早在自己收到那件珍珠玲珑衫后,她便对眼前之景早有预料。
反倒是茯苓担心的姜曦,悄悄牵住她的手,姜曦偏头看了茯苓一眼,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对于眼前帝妃二人的亲近,姜曦并未多做留意,这会儿她看向了已然失去生机的梁夫人,
梁夫人面色青白,她穿着一身有些娇嫩的鹅黄蝶纹重莲锦秋衫,里面是一条水红并蒂莲软缎襦裙,这样的打扮,仿若是去见一个年少欢喜之人。
这会儿,梁夫人的衣衫微微有些凌乱,足底的鞋头只沾了一层灰尘,看这模样,倒不像是被困多日,反而是整个人没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宣帝这时也低低道:
“姝儿,节哀吧。梁夫人应当是不幸从假山跌落,这才出了意外。”
皇贵妃只是痛哭的呜咽着,梁相姗姗来迟,看到眼前这一幕,目眦欲裂:
“圣上,圣上,老臣夫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梁相几乎呼吸不了,他真的以为这是圣上为了迫他低头所为,如今姝儿有孕,他正好可以与圣上缓和关系,若是操作得当,焉知不能让他梁家的富贵荣华再续百年!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夫人,夫人呐!”
梁相几乎失声着扑过去,紧紧抱住梁夫人的尸身,眼泪止不住的流,皇贵妃也哭的稀里哗啦,宣帝一时都不知该劝哪个。
片刻后,太后带人过来,她看着眼前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梁相,皇贵妃,还请节哀。若是莹莹看到你们这样,只怕也要心如刀绞了。
皇贵妃还有身孕,不宜悲伤过度,来人,扶皇贵妃去歇息。梁相,莹莹的身后事还需要你来操持,你要保重。”
太后的声音很稳,随着皇贵妃被人搀扶下去,梁相只跪在梁夫人的尸身前发呆,忽而他看到一支干枯的桂花被轻轻放在了梁夫人的胸口,他木楞的抬起眼,太后却没有看他:
“莹莹最喜桂花,今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哀家唯有让这一缕香风,送她一程。”
太后轻轻一叹,眼中浮起一抹晶莹。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姜曦眸子瞪大,紧紧攥着掌心,这才没有泄露了情绪。
桂花,桂花是梁夫人所喜,那太后娘娘进宫后便请先帝为她种了一棵桂花树究竟是什么用意?
睹物思人吗?
而一旁的宣帝这会儿也不由愣住,他看着那支干枯的桂花,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之后,便是将梁夫人的灵柩送回梁府,而皇宫众人也终于能乘着马车回了宫,却无一人敢流露出欢喜雀跃之色。
姜曦刚一进朱华宫,小方子便率一众宫人,立刻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奴才等给娘娘请安!”
宫人们的声音那叫一个齐整,那叫一个洪亮,连姜曦都有些讶异。
小方子笑呵呵道:
“早知道娘娘要回来,里头都打扫好了,娘娘快歇歇脚吧。”
姜曦笑了笑:
“本宫知道你用心,你们守家的都辛苦了,华珠,赏!”
“奴才叩谢娘娘!”
小方子立刻大声的谢恩,宫人们也立刻谢恩,姜曦不由失笑,她看向小方子:
“进来说话吧。”
小方子立刻爬起来,跟着姜曦进了屋子,姜曦抬眼一扫,里头整洁如新,看着便让人心情舒畅。
“本宫怎么觉着本宫就出宫几日,大家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小方子闻言面上笑容更盛:
“主子有所不知,这回重阳节得了赏了,又得了重阳糕的可只有咱们宫里的人,现在咱们走出去,那是腰杆子倍儿硬!”
得了主子的赏银不算什么,用心伺候主子,被主子看在眼里也能得赏。
可这重阳糕,却是主子特意请御膳房做的,这份看重,以后他们的前程那还能差了?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玄乎了?”
姜曦不由揉了揉额角:
“这次你们没有去也好,重阳宴波折不小,回宫后只怕要又徒生是非了。
你传本宫的令,让宫人们当差警醒一些,莫要出了岔子,被人抓了把柄。”
小方子还从未听姜曦这么说,敏锐的嗅出了不对劲来,他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宠冠后宫,不知何人让娘娘这般忌惮,奴才愿效犬马之劳。”
姜曦微一惊讶,没想到小方子竟会如此说,姜曦沉吟片刻:
“皇贵妃如今已经有孕,又有副后之尊,若她有意,只怕后宫风气不会如此前那般松懈。”
小方子闻言,沉思了一下,这才道:
“奴才省得了,这就去叫下面人擦亮了眼珠子。”
小方子说完,告退离去,小方子刚走,华秋便走了进来:
“娘娘,皇贵妃娘娘方才遣人吩咐,以后需要日日辰时三刻前往长宁宫请安。”
“皇贵妃派谁过来?”
“奴婢瞧着有些眼生,但也在长宁宫见过她。”
姜曦想了想,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下,这才道:
“你让人去赵才人宫中一趟,问问皇贵妃的人是如何吩咐的?”
华秋没有多言,立刻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华秋被小宫女叫了出去,等回来面色变得沉重:
“娘娘,赵才人说,皇贵妃娘娘让她们每日辰时正去长宁宫请安!”
姜曦端着茶水,轻轻一抿:
“她倒是一点儿也不闲着,派个眼生的宫女过来,届时若是圣上向着她也罢,不向着她也另有说辞。”
“娘娘,可要奴婢去打听打听其他宫中听到的信儿?”
华秋如是说着,姜曦见她眉宇难掩忧愁,索性让她去打发时间:
“也可。”
而等华秋回来时,姜曦正坐在罗汉床上刺绣,华秋难掩怒色,看到姜曦这么镇定,也渐渐冷静下来:
“娘娘,奴婢打听过了,只有咱们宫里比其他宫里请安的时间晚了三刻。”
姜曦停下针线,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抬眼看向华秋,笑了笑:
“你说,圣上今夜会留宿何处?”
“娘娘可要奴婢去内事局打听一二?”
“不,不必。”
姜曦斟酌了一下,道:
“你先去御膳房,让他们做一份芙蓉糕来,半个时辰后,再让他们做一份,送到乾安殿。”
华秋虽然不解,但也没敢耽搁,立刻去办了。
乾安殿中,宣帝忙的头也没抬,这几日他虽然也在揽云园中处理的一些宫务,可那些都是最为急切的,如今挤压的宫务倒也不少。
这一忙,宣帝便忘了时间,等春鸿走进来的时候,宣帝这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圣上,玥嫔娘娘派人过来了。”
“玥嫔好端端的怎么会派人过来?可是她有什么事儿?”
宣帝不由得停了笔,春鸿摇了摇头:
“奴才瞧着华秋面上并无急色,倒是手上提着食盒。”
“哦?让她进来。”
宣帝微扬眉梢,难
道是卿卿学会争宠了?
华秋还是头一次来乾安殿,不过她倒不似其他初来的宫人那般战战兢兢,这会儿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奴婢给圣上请安,奴婢奉娘娘之命,为圣上送一道芙蓉糕。”
宣帝示意春鸿接过来,这才笑着道:
“你家娘娘只让你送点心过来,可有说什么?”
“娘娘没有说什么,只是回宫后吃了这芙蓉糕,说圣上应当会喜欢,这才让奴婢又请御膳房做了一道。”
华秋按姜曦的指点,如是说着,宣帝听罢,面上笑容一时变得更盛,等验过了毒,宣帝直接当着华秋的面儿吃了一整块:
“确实不错,玥嫔有心了。春鸿,去取之前阳州巡抚进献的乌砚让华秋带回去,玥嫔喜欢写写画画,这个,她会喜欢的。”
这乌砚宣帝当时见了便觉得姜曦会喜欢,只不过当时宣帝想赏姜曦的东西太多了,这乌砚不似金银珠宝华贵,宣帝犹豫再三,没有放进去。
但方才,宣帝吃着芙蓉糕,不由想起这事,一盘普通的芙蓉糕,他都用的很香,若是玥嫔知道自己与她一样的想法,应当也会因为乌砚而开心。
华秋携乌砚回到了朱华宫,进了飞琼斋的门后,面上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娘娘,幸不辱命!这是圣上赐给您的乌砚。”
姜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放在书房,稍后我要用。”
“娘娘不再歇歇,这一路舟车劳顿,您便是一时心喜,也可缓着来,仔细累着了。”
“华秋,见之爱不释手,方才是真心喜爱。”
姜曦指着乌砚如是说着:
“乌砚便是芙蓉糕,圣上如何对我的芙蓉糕,我便也应当如何对圣上的乌砚。”
华秋听到这里,隐隐有些明悟:
“奴婢这就去准备。”
姜曦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又喝了一盏浓茶,觉得提起了些精神,这才朝书房而去。
是夜,朱华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都尽职的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小方子远远瞧见了宣帝,正要上前行礼,便见宣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你家娘娘在做什么?”
“哟,奴才一直在外头守着,倒是不知里头的情形。”
小方子有些为难的说着,绞尽脑汁,这才道:
“只是,奴才听说娘娘今个晌午后,便一直在书房,平日里也不见娘娘在书房待那么久,真让人担心娘娘累坏了身子。”
“确实不像话,她一个小女娘,这般刻苦作甚,又不需要考科举!”
“是啊是……”
宣帝直接将小方子拨到一旁,小方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春鸿扶了一把,忍不住提点道:
“你啊你,以前看你也是机灵的,今个你怎么没看出来,圣上那是怪玥嫔娘娘吗?
也就是你是玥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圣上不忍玥嫔娘娘伤心这才没有处置了你。”
小方子缩了缩脖子,讪笑道:
“那,那我我没法子,圣上出口问话,难道我还能驳了圣上吗?”
“笨,闭嘴不会啊?”
春鸿摇了摇头,扬长离去,小方子揉了揉自己差点儿闪了的腰,这才轻轻哼着歌儿去一旁守着了。
飞琼斋书房中,姜曦正笔走龙蛇,她站在案前,神情认真,仿佛是在做着什么重要的事儿。
“卿卿在做什么?”
宣帝悄没声的走进来,吓得姜曦一个哆嗦,手中的笔都不由得歪了,她忙用宣纸盖住自己方才写的东西:
“圣上,圣上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让朕瞧瞧,卿卿在写什么?”
宣帝说着,就要掀开上头盖着的宣纸,姜曦连忙拦住:
“圣上,别,哎呦——”
宣帝连姜曦面露痛苦之色,连忙扶住姜曦:
“卿卿这是怎么了?”
“妾,妾腿麻了,腰也疼,圣上扶妾去外间歇歇吧。”
姜曦仰头看着宣帝,凤眸晶亮,宣帝本要一口答应,却不想看到了桌上的宣纸,他只道:
“朕给卿卿揉揉就好了。”
宣帝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女娘纤细的腰肢:
“今个可是朕头一次吃到卿卿送来的点心,很甜,朕很喜欢。”
宣帝一手撑着姜曦,姜曦索性整个人都靠在宣帝的身上,许是被按的舒服了,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圣上的乌砚,妾也很喜欢。”
“朕看出来了,但卿卿以后也不能不顾及身子,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妾心里有数,圣上,再重一些。”
宣帝一愣,随后失笑,低头轻轻咬着姜曦的耳垂,吻过她细长的脖颈,这才道:
“卿卿若是以后在榻上也这般诚实就好了。”
“圣上!”
姜曦立时瞪大了眼,脸颊涨红着想要离去,却不想宣帝狠狠捏了一把姜曦的腿根,姜曦不由惊呼一声,若非姜曦看着宣帝,怕是整个人都要坐在地上了。
“卿卿,腿不麻了?”
“圣上,圣上怎,怎可如此!”
姜曦支吾着就要推开宣帝,下一刻,宣帝直接眼疾手快的抽出了镇纸下的宣纸:
‘……松骨兰韵人人羡,古来几人魂留芳?’
几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不过行笔间还有些许生涩:
“卿卿这是仿朕的诗,又仿朕的字啊!”
宣帝不由感叹的说着,姜曦抢夺无果后,只闷声不语,听了宣帝这话,才辩驳道:
“妾才不是!”
“那卿卿这是作甚?”
“妾,妾自己看不行吗?!”
姜曦脸颊通红,宣帝难得看到姜曦这般模样,他先是一愣,随后笑道:
“奥,朕知道了!卿卿这是想朕了!”
“圣上还给妾!”
姜曦便要伸手去拿,宣帝直接高高举起,姜曦纵使身材高挑,可也比宣帝低不少,除非她蹦起来去够,但那非淑女所为。
这会儿,宣帝只好整以暇的看着,还抖了抖手里的宣纸:
“卿卿来拿,拿到了就是卿卿的。”
姜曦直勾勾看着宣帝,随后她真的跳起来,可却是双臂攀住宣帝的脖子,双腿夹着宣帝的腰。
宣帝手忙脚乱的托着姜曦,没好气道:
“也不怕摔了你!”
“圣上舍得吗?妾才不怕!”
姜曦笑靥如花,直接凑上去吻住了宣帝那张净会气人的嘴,宣帝都快被姜曦那过于凶狠到几乎要吞吃了他舌头的吻吓到了,几次想要趁着缓气分开说些什么,可是女娘实在缠人的紧。
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如同藤蔓一般柔软,让人生怕伤到了她,不舍得使力。
可偏偏女娘的吻又凶狠霸道,连二人唇齿相依间的气息都要尽数夺去,可是却又无端带着几分甜蜜,宣帝从原本的抗拒,渐渐沉沦。
却没有发现,原本攀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已经悄悄松开,朝下边摸去。
而原本夹着自己腰的双腿也缓缓滑了下去——
“圣上,妾拿到了!”
姜曦笑眯眯的扬了扬手中的宣纸,随后轻轻一推,宣帝一个不防便歪倒在案上,而方才的女娘这会儿却已经三两步快走到了外间。
宣帝忍不住抹了把脸:
“见鬼了,朕还不如一个小小女娘了?!”
“卿卿别跑,敢忽悠朕,你还是天下头一个!”
宣帝也几步追了上去,直接从身后将女娘抱住,此事的飞琼斋中,早
就识趣的没有了宫人。
姜曦咯咯笑着,整个人几乎站不稳,索性直接勾着宣帝的肩,又要故技重施,宣帝皱眉一巴掌拍在了姜曦的屁股上:
“还跳,朕要是接不住,不得摔了?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朕看你以后怎么好意思见人!”
随后,宣帝这才将姜曦直接抱进了内室,姜曦手肘撑着床榻,仰起脸,眸子蒙着一层雾气:
“那圣上可得帮妾遮掩?”
“朕才不!”
“那岂不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圣上连一个女娘都抱不住了?”
“你这妮子,口舌倒是伶俐!”
姜曦闻言,眨了眨眼,看着宣帝的唇,轻语:
“这事儿,圣上您应当早便深有体会才对。”
宣帝呼吸一重,下一刻,只听一声裂帛声响起,不等女娘呼出来,宣帝便堵住了女娘的嘴。
原本平整的宣纸被抓的皱皱巴巴,汗水洇湿了墨字,最后,这张宣纸才不堪重负的被主人从榻上丢了下来。
翌日,姜曦难得的起晚了,等她睁开眼,宣帝已经穿好了衣裳,正笑看着姜曦:
“卿卿醒了?朕已经让人去给贵妃传话,免你今日请安。”
“那怎么行!华秋也真是的,这可是皇贵妃首次诏众妃请安,妾如何能不去?”
姜曦说着,便要挣扎起来,可是腰间的酸软让她又重重的倒了回去。
“嘶——”
“没事吧?”
宣帝忙过来看了看,连姜曦只是腰肢酸软,他这才不由闷笑一声:
“往日怜惜你,偏你昨个非要招朕,吃到苦头了吧?”
“那也是昨日妾出力更多!”
姜曦振振有词,宣帝站直了身子,轻哼一声:
“也罢,左右腰疼的不是朕!”
宣帝说完,让姜曦安静躺着,这才朝朱华宫外走去,只是临上御辇前,宣帝一个脚软,好悬被春鸿扶住,这才没有丢了丑。
“圣上,您这是……”
“朕无事。”
宣帝嘴硬的上了御辇,走了。
而等宣帝走后,姜曦这才慢慢下了榻,让华秋为自己梳妆。
等一切收拾停当,姜曦这才道:
“几时了?”
“回娘娘,已经辰时一刻了。”
“茯苓姐呢?”
“纯妃娘娘今日遣人来请姜才人同去请安。”
姜曦勾了勾唇:
“纯妃娘娘心细,怕是你昨日去她那里打听,被她察觉出了什么。”
不过,这也让她能少费些神。
“传辇,去请安。”
姜曦淡声吩咐着。
长宁宫内,皇贵妃难得的低气压,她看着乾安殿的太监:
“你方才说,圣上免了玥嫔的请安?”
皇贵妃初听这个消息,只觉得荒谬至极,明明圣上他在揽云园那么贴心的陪伴自己,怎么回了宫,他又变卦?!
“回皇贵妃娘娘的话,玥嫔娘娘昨日承宠累着了,故而圣上派奴才来向您告假。”
“啧,跟谁没有侍过寝似的,玥嫔破瓜之时也不见她怠慢了请安,现在倒是开始拿乔!”
玉嫔忍不住开了口,宁德妃瞪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可皇贵妃却因为玉嫔这话一下子胸口仿佛燃了把火。
魏嫔也轻轻道:
“昨个,朱华宫听说叫了四五次水……”
许嫔不由看了一眼魏嫔:
“哟,魏嫔这耳朵可真灵,大半个宫的事儿,你这就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魏嫔有些恼了,许嫔这蠢货竟向着玥嫔说话!
许嫔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声: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魏嫔你手眼通天,我和朱华宫隔了一条宫道都不知道的事儿你都知道,凭什么?”
魏嫔:“……”
许家怎么养出来的这蠢货?!!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皇贵妃一字一句的说着,可那仿佛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太监离去,皇贵妃环视众人,冷冷道:
“玥嫔既累了,就让她睡,等她什么时候睡醒了,知道请安了,尔等什么时候回去。”
“何人有意见?”
宁德妃笑着道:
“在宫里也无趣,还是姐姐这里能和姐妹们说说话,还能有些趣儿。”
宁德妃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
“皇贵妃娘娘,妾来迟了,万望莫怪。”
皇贵妃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沙漏,正是,辰时三刻。
第69章 第69章
姜曦华服美衣,翩然而至,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容不迫的看向上首的皇贵妃。
皇贵妃看着姜曦芙颊微粉,双眸晶亮,一看就气色极好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
“原来玥嫔心里还记挂着本宫啊。”
姜曦笑笑道:
“皇贵妃娘娘这便是冤煞妾了,皇贵妃威仪,妾时时铭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皇贵妃看着姜曦油盐不进的模样,只得捏着鼻子让她先入座,姜曦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坐,这才启唇一笑:
“说起来,今日姐妹们怎么来的这么早?我这紧赶慢赶,都赶不及大家啊。”
皇贵妃一听姜曦这话,就要喝止,却不想纯妃好奇开口:
“玥嫔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妹们可是在这儿坐了半个时辰了。”
“什么?”
姜曦眸中难掩惊讶的看向皇贵妃:
“可是,昨日皇贵妃娘娘遣人来告诉妾,今日辰时三刻前来请安。”
皇贵妃面色微冷,一旁的宁德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玥嫔这意思是皇贵妃针对你不成?圣上宠爱你,皇贵妃一向贤德,岂会做下这等下作之事?”
宁德妃将“下作”二字念的极重,皇贵妃直接一拍椅臂,怒声道:
“来人!将昨日去朱华宫传话的奴才拉上来!”
皇贵妃这话一出,宁德妃只是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转眼便对上的姜曦含笑的眼,她撇了撇嘴,不再看姜曦。
姜曦知道宁德妃此时开口,并不是要与自己交好,若今日是她被皇贵妃问责,她定然也不吝落井下石。
不过,还真是要谢宁德妃推的这一把!
不多时,朝月带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郑昭仪看了一眼,不由道:
“怎么这宫女这般眼生?”
朝月笑吟吟道:
“好叫郑昭仪知道,昨个皇贵妃娘娘回来后有些疲惫,奴婢等要贴身服侍皇贵妃娘娘,这才遣了这些小丫头出去,谁承想,丫头年岁小,办事不得力。”
朝月三言两语便将宁德妃抨击皇贵妃不贤德的话扭转为底下人办事不利,皇贵妃这才气顺:
“说吧,你怎么给玥嫔说的?”
小宫女战战兢兢道:
“奴婢,奴婢告知玥嫔娘娘,今日,今日辰时过来请安!”
小宫女说完便低下了头,皇贵妃这才装作不解的看向姜曦:
“玥嫔,你怎么说?”
姜曦还没有开口,华秋便直接在一旁跪了下来:
“昨日这宫女来传话,乃是奴婢接令,却不想其朝令夕改,奴婢愿与其同入监正楼,三十六道刑罚走下来,其言方可知真假!”
华秋这话一出,众人不由一静,便是姜曦都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开口。
这时还不是她开口的时候。
王对王,兵对兵,华秋的话,让方才朝月扭转的情势再度转向,皇
贵妃眼神冰冷,可却不敢下令。
而那小宫女更是两股颤颤,偏偏这时郑昭仪还悠悠道:
“听说监正楼三十六刑十分残忍,好好一个人进去,血葫芦似的出来。
传闻能抗住六道刑罚之人已是世间难得,这么两个纤弱女娘若是进了监正楼,怕不是要不成人形了?”
郑昭仪这话一出,华秋面色未改,反倒是那小宫女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奴婢说实话!奴婢确实给玥嫔娘娘传话是辰时三刻请安,可是奴婢是听命为之,明思姐姐传话,传话让……”
小宫女话还没有说完,皇贵妃直接呵斥道:
“来人!堵了她的嘴!本宫看分明是你听岔了话,还要随意攀咬!”
皇贵妃神色厌恶的看了一眼小宫女:
“让人重责她二十大板,发还北永巷!”
皇贵妃这话一出,小宫女拼命的挣扎着,可还是被拖了下去,随后外面便响起了小宫女的哭喊声。
李才人被吓得面色苍白,郑昭仪看了一眼李才人,开口道:
“皇贵妃娘娘,大早上的便见了血,只怕不妥吧?”
“郑昭仪,你今日的话有些密了!那宫女差点儿让本宫与玥嫔失和,留她一条贱命已是恩典,玥嫔,你说是吗?”
姜曦闻言,抬头看向皇贵妃,蹙了蹙眉:
“皇贵妃娘娘,那宫女是您宫中之人,妾岂能越俎代庖?”
姜曦这话一出,宁德妃又笑了:
“不错,皇贵妃娘娘御下不严,怎么还要让玥嫔替你揪出这祸害之人?”
“德妃!你放肆!”
宁德妃立刻请罪,可是皇贵妃看着宁德妃那副不痛不痒的模样,只能呵斥一通,却不能多做什么。
等宁德妃重新入座后,皇贵妃这才看向姜曦:
“玥嫔,你入宫数月便得嫔位,乃新妃之表率,本宫望你能时刻谨记后妃之责,早早为圣上开枝散叶才是。”
“妾谨遵皇贵妃娘娘教诲。”
姜曦恭敬应下,皇贵妃见无法从姜曦身上挑出错来,索性看向华秋:
“你这宫女倒是护主,但,着实有些胆大妄为了!上位不言却冒然开口,此乃大不敬,按宫规需杖责五十,以儆效尤!”
“皇贵妃娘娘此言恕妾不能苟同,方才您那宫女出言不妥有二,其一:污妾口出诳语,此为以下犯上;其二伤及上位和气,此为不忠不义。
华秋护主心切,不惜以损自身而迫其吐口,如此忠义之士,请皇贵妃娘娘恕妾不能坐视其被责罚,若要罚,妾请替之。”
姜曦说罢,起身拾衣跪下,背脊挺直,双目炯炯有神,看着皇贵妃的方向,便是皇贵妃这会儿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这玥嫔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的宫女是不忠不义,玥嫔的便是忠义之士,那她非要罚一个忠义之士,她成什么了?!
可偏偏,这玥嫔字字句句皆是大义,更是毫无破绽,皇贵妃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挤出一个笑脸:
“玥嫔这是说什么话?是本宫方才想岔了,你这宫女,还不扶你主子起来?”
姜曦未动,只是垂眸道:
“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认华秋忠心护主了?那敢问娘娘,如此忠心之仆,可应嘉奖?”
“玥嫔,你!”
皇贵妃就要拍案而起,可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本宫这根白玉簪,便赏你这宫女了。白璧无瑕,可配忠义之士,玥嫔你意下如何?”
姜曦从善如流的被华秋扶起,然后看向华秋:
“华秋,还不谢恩?”
华秋立刻大声谢恩,随后这才膝行上前,伸出双手:
“奴婢,谢皇贵妃娘娘赏赐!”
皇贵妃冷笑着将簪子放在华秋掌心,可却没有撒手:
“华秋是吧?玉簪贵重,恐一着不慎,粉身碎骨,你可要珍重才是!”
“奴婢定将其护好,不负皇贵妃娘娘赏赐之心。”
华秋这话一出,皇贵妃的脸色直接青了,等华秋归位后,她直接叫了散。
出了长宁宫,姜曦和纯妃一同坐着辇子,纯妃都不由笑着道:
“皇贵妃这一次也是输急眼了,竟连华秋都要计较,倒也不怕被人耻笑失了身份。”
“今日本是皇贵妃的风光之日,却被我搅了,她一时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姜曦轻飘飘的说着,纯妃这才忍不住摇了摇头,皇贵妃气又如何?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既想要引玥嫔入套,却只肯舍下一个小宫女来换,既看低了玥嫔,也高估了自己,倒是难怪此番她会折戟。
等回了朱华宫,一进门,华秋便跪了下来:
“娘娘,奴婢自作主张,请您责罚。”
华秋认错态度极好,但姜曦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只是等过了一刻钟,她这才慢慢道:
“你今日受惊了,回去歇着吧。”
华秋闻言,心中一慌,她宁愿娘娘呵斥打骂,也不愿娘娘这么待她。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不敢了。娘娘,您别不要奴婢!”
华秋膝行着过去,跪在姜曦脚边,却只敢抓着姜曦的裙角,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姜曦看了一眼华秋,淡淡道:
“你说话伶俐,是你的本事,可是却不是你以卵击石的理由。你确实吓住了那宫女,可却没想过,若是皇贵妃不顾及声名,非要将你二人投入监正楼,让你二人一同赴死,你又当如何?”
“奴婢……”
华秋鬓角沁出汗水,姜曦神色清冷,垂眸抿了一口茶水:
“不必多言,你是我身边最信重之人,往日倒也不见你这般冲动,好好想想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华秋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认真的想了想,这才脸色微变:
“是锦香!锦香说,娘娘此番与皇贵妃对垒,只怕不能轻易取胜,若是,若是有人能在关键时候推波助澜,方可,方可大胜。”
“让锦香进来。”
姜曦放下茶碗,又抬头看了一眼华秋:
“先擦了眼泪再去。”
“是,娘娘。”
华秋狠狠的擦了眼泪,直擦了眼皮都红了,这才缓缓爬了起来,朝外走去。
片刻后,锦香跟着华秋走了进来,姜曦头也没抬:
“华秋,你先出去,关上门。”
华秋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锦香听到门“吱呀”一声合上,直接跪下下来。
姜曦没理,手里翻着佛经,等看的心绪平静,她这才抬起头:
“什么时候了。”
“回娘娘,已经巳时四刻了。”
锦香恭敬的说着,姜曦又道:
“那你跪了多久?”
“娘娘,已有半个时辰了。”
“怪本宫吗?”
姜曦将书放在一旁,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奴婢不怪。”
锦香如是说着,随后欲言又止,道:
“娘娘生气,奴婢可以再跪,但还请娘娘传人来为娘娘换了茶水,凉茶伤身。”
“听起来,你倒是很关心本宫了。”
姜曦似笑非笑,锦香低着头: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关心娘娘,任是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开口,奴婢不敢擅专。”
“哦?那你可知若是今日华秋回不来,我朱华宫要失了多大的颜面?”
锦香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姜曦也没有多说:
“你主意太大了,朱华宫留不住你,你走吧。”
“奴婢是为了娘娘!皇贵妃晋位,初次请安必会用娘娘立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啊娘娘!”
锦香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姜曦看着她的发定,沉默片刻:
“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忠心。”
还不等锦香高兴,姜曦便继续道:
“但若我不曾记错,你初来乍到,是华香亲力亲为,指点教导,她与你有半师之谊,我可曾说错?”
锦香已经有些明白姜曦震怒的原因,她俯首道:
“娘娘没有说错,是奴婢想差了。”
她自诩聪慧,宫女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便是华秋也不过是因为资历也压自己一头,若是没有华秋,她便是主子身边最亲近之人。
“你很聪明,做宫女是委屈你了。”
姜曦这话一出,锦香先是一愣,随后立刻邦邦邦的磕起了头:
“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以后不敢了,求娘娘您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你怕什么?我并非手段血腥之人,你觉得我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可以去别处,我自不会拦了你的青云路。”
姜曦面上波澜不兴的说着,可是锦香都
快要急哭了:
“奴婢只认娘娘一个主子!”
姜曦定定的看着锦香,半晌,这才轻轻一叹:
“我知道你骨子里有傲气,但你既然要在我这里,便要守着我的规矩。
朱华宫上下,只可对外,不可对内,这一次,你是初犯,本宫可以饶你一次,但自今日起,你便跟在华秋身后做事吧。”
锦香清楚的知道,发生这样的事,她再跟着华秋,无异于羊入虎口,可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应下:
“奴婢谨遵娘娘之命!”
“好了,起来吧。”
锦香缓缓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着姜曦:
“那奴婢去给娘娘换茶水。”
姜曦微微颔首,锦香这才提着茶壶走了出去,而华秋正守在门口,二人一对视,锦香弯下腰,苦涩道:
“华秋姐姐,此番是我错了,你若要打要罚,我绝无二话,烦请姐姐稍后,我为娘娘送一壶茶。”
锦香去茶水房提了茶水,给姜曦送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华秋还在原地等她。
锦香见状便要跪下,可却被华秋托着了手臂,怎么也跪不下去,她不由疑惑的看着华秋,华秋只是冷冷道:
“你是想给娘娘丢人吗?”
“我没有!”
华秋叫来了彩云守着,直接拉着锦香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华秋直接甩了锦香一巴掌:
“我打你,你可有怨言?”
锦香摇了摇头:
“没有,是我想岔了。”
“没有最好,有我也不在乎,你以后有什么招只管使,我都接着!”
华秋素来好性儿,这还是她头一次发脾气,锦香心中苦笑,但也忙道:
“娘娘已经教过我了,我以后绝不对会咱们的人下手了,今日差点儿害了华秋姐姐,姐姐不解气,再打我几巴掌也是使得的。”
华秋不由一顿,冷冷道:
“打你?打你顶什么用?娘娘本不需要向皇贵妃行跪礼,今日娘娘跪在我身旁的时候,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受?”
“你若是想要这大宫女的位置,凭本事来,再做这种肮脏事儿,我定不饶你!”
“是,我记下了。”
锦香的声音都轻了几分,随后见华秋要出去,她也连忙要跟上,华秋步子顿住,神色厌恶的看着锦香:
“你跟着我作甚?”
“娘娘说,以后让我跟着华秋姐姐做事,我,我稍后收拾了铺盖搬到姐姐屋子里可好?”
锦香试探的说着,华秋别了她一眼:
“不必,没得让人觉得我欺负了你!”
“别跟着了,去茶水房煮个鸡蛋滚滚,莫给娘娘丢脸。”
华秋回到了门口,她刚站定,便会被姜曦给唤了进去:
“华秋备辇,去勤政殿。”
“是,娘娘。”
华秋说着就要退出去,却又想起什么,顿住步子:
“可是娘娘,这会儿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还未曾蹭过圣上的御膳,今日我想去尝尝。”
姜曦笑着说着,华秋这才退出去安排。
不过片刻,姜曦换了一身衣裳,发饰却是简单,只松松的挽了两个发髻,一高一低,发间插着那根栀子簪,自有一股风流慵懒之态。
辇子一路徐行,等姜曦到了勤政殿的时候,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
春鸿在殿外犹犹豫豫,要进不进,冷不丁远远看到了姜曦,不由大喜:
“娘娘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本宫有事求见圣上,倒是方才见公公在殿外犹豫彷徨,可是有什么事?”
姜曦笑吟吟的说着,春鸿不由苦了脸:
“娘娘来的不巧,圣上这会儿在里头正不爽呢,奴才想请圣上用膳,都还未寻到空子。”
“竟是如此?那还请公公为本宫通禀一声。”
春鸿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姜曦还执意要进去,但也不敢耽搁,朝殿内走去。
却不想刚走到一半,宣帝就直接唤了起来:
“春鸿!春鸿何在?!”
春鸿马不停蹄的小跑进去,一进门,宣帝便将一沓折子丢了过来,春鸿不敢躲,被砸了个正着:
“好啊你,你在门口当差,来的这么晚,连你这狗奴才都敢如此怠慢朕?!”
春鸿只觉得额角有血缓缓淌下,但也不敢擦,只跪下道:
“圣上息怒,奴才知错,圣上……”
话音未落,姜曦走了进来,蹲身将折子一本一本的捡了起来,这才笑着捧到宣帝案前:
“妾给圣上请安,未诏而入,请圣上责罚。”
“那你还敢进来?”
宣帝冷哼一声,却没有发作,反而一屁股坐了下去,姜曦只是笑了笑:
“妾想见圣上,若是这会儿不进来,怕是待会圣上就不许妾进来了。”
姜曦说着,看向了一旁的春鸿:
“妾方才远远便瞧见春鸿公公一直在殿外守着,听闻他自幼时便跟随圣上,倒也是勤勉,此番虽不知他如何触怒圣上,但妾也想给圣上求求情,饶过春鸿公公这次可好?”
宣帝闻言,也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少时,几次险境都是春鸿秋蓬二人护着,面色和缓,不由看向春鸿额角的血迹:
“你先去太医院治伤。”
春鸿忙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宣帝这才看向姜曦,目光如炬:
“玥嫔,你为朕身边的近侍说话,也不怕朕疑心你收买人心?”
“圣上能问出来,定然是不疑的。”
宣帝一噎,旋即便见姜曦笑嘻嘻道:
“况且,妾这也是不想圣上之后生了悔意嘛!”
“朕何悔之有?”
宣帝硬气的说着,姜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圣上浑身上下两处最硬,妾方才可是看到您心疼春鸿公公了。”
“你,你这妮子!怎么说话这般荤素不忌!”
姜曦闻言,不解的看着宣帝:
“妾是说,圣上您身上的骨头硬,嘴巴也硬,圣上想哪儿去了?”
宣帝顿时一阵羞恼,正要训斥,便见姜曦绕过案几,柔柔的依偎进宣帝的怀里,宣帝直接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很不是不满道:
“那玥嫔的意思是,朕别的地方不硬了?”
“硬,圣上的脾气硬,气节也硬,还有什么……妾得好好想想。”
姜曦眼珠子一转,宣帝吐了一口气,那股子火气也不知不觉的消散了:
“啧,看来卿卿记性不好,今个朕必让卿卿刻、骨、铭、心!”
宣帝一字一句的说着,姜曦也没在怕的,但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手指在宣帝的胸口画着圈:
“哼,圣上真坏!妾一片好意,圣上就这么吓唬妾!”
“你哪来的的一片好意!”
宣帝也不松口,姜曦微扬了脖颈,露出一片腻白的脖颈,白的晃眼:
“世人皆对外人斯文有礼,对家人恶语相向,殊不知恶语伤人六月寒,碎了的瓷器便是修好也不会恢复如初。
妾若是不进来,春鸿公公又不敢驳了圣上的话,圣上盛怒之下,会如何对春鸿公公?”
姜曦抬眼看向不做声的宣帝,轻轻道:
“反正,圣上就当妾侍宠生娇一次如何?总不能真让妾看着您与忠仆生了嫌隙。”
“哼,听起来你倒真是一片好意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卿卿今日因何来此?”
宣帝索性直接看向姜曦,倒是没有再提方才之事,姜曦摸了摸肚子,垮下脸:
“圣上,妾饿了。妾还没有用午膳呢!”
“该!这都什么点儿了?”
“是啊,这都什么点儿了,圣上还没有用午膳……”
姜曦幽幽一叹,大哥不笑二哥,宣帝也不由默了默:
“来人!传膳!”
第70章 第70章
宣帝下令传膳,一众太监们这才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气,若是饿着了圣上,以后太后娘娘怪罪起来,他们可吃罪不起!
不多时,勤政殿内摆了三桌
午膳,一桌主糕点羹汤,一桌主大菜热菜,一桌主小菜凉菜,远远便有一股香气扑面而来。
“坐下用膳,免得让人觉得朕苛待了你。”
宣帝冷哼一声,姜曦也没有推拒,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宣帝见状又哼了一声:
“你不喜鱼腥今日不进鱼肉了。”
“妾多谢圣上体贴!”
姜曦笑意盈盈的说着,宣帝颇有些不自在的收回了目光,这才开始用膳。
“这道八宝鸭子今日做的不错,你尝尝。”
最终,还是宣帝自己没忍住开了口,姜曦闻言也不由微微一笑:
“那妾可要好好尝尝。……嗯,这八宝鸭腴香四溢,汤汁鲜美,妾品着既有有笋,菌菇的清新,又有火腿、海米、干贝的咸香,但这里头又透着一种醇厚的滋味,妾一时还真品不出来。”
宣帝听着姜曦认真点评的模样,唇角不由带上了一抹笑,随后这才得意道:
“那是,此前御膳房这道鸭子做的美则美矣,可却多食总觉味厚,朕甚是不喜,便令御膳房总管改猪油为鸡油,如今品着倒是另有一番意趣。”
姜曦闻言,登时便知道是御膳房给宣帝戴的高帽,但她没有点破,反而震惊的看着宣帝:
“竟是如此!圣上文武双全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厨之一道也有涉猎?”
“区区小道罢了!”
宣帝很满意姜曦的震惊,一高兴又用了不少,等到帝妃二人用过膳,春鸿这时也提着一壶金花茯茶走了进来。
宣帝看了一眼春鸿,语气和软:
“你既受了伤,便回去歇两日,朕这里让其他人来也就是了。”
春鸿给两位主子添了茶水,这才忙跪下道:
“奴才并无大恙,伺候圣上才是顶顶重要的事,奴才……”
春鸿声音哽咽,正要陈情,宣帝看了一眼姜曦,摆了摆手:
“行了,你要伺候就留着,省得玥嫔要以为朕苛待了你,迫你与朕离心了。”
他与春鸿这十数年的情谊可不是虚的,哪里有玥嫔想的那般严重,不过,他今日心情好,给玥嫔一个面子。
春鸿这时也向姜曦行了一礼:
“多谢娘娘。”
“春鸿公公不必多礼。”
姜曦摇了摇头,随后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眼前一亮:
“这茶倒是不苦,回甘留香,圣上……”
姜曦看着宣帝,暗示意味很是明显,宣帝先是一愣,诧异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直接要东西要到自己头上。
“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一会儿让春鸿给你包上些带回去也就是了。”
宣帝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姜曦谢了恩,宣帝这才好奇道:
“往日不见卿卿,今日卿卿何故来此?莫要说什么你想朕的虚言,朕还不傻。”
姜曦弯了弯唇角,随后起身道:
“妾,来给圣上请罪。”
姜曦说着便要跪下,宣帝一把将她扶住,皱眉道:
“请罪,请哪门子罪?你坐着说。”
“这……那好吧。”
姜曦这才将请安之事和盘托出,宣帝闻言,并未第一时间开口,反而神色莫辨的沉思了一会儿,这才道:
“朕听着,卿卿这可不像是请罪,反而像是来给朕告状。”
姜曦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给宣帝倒了一杯茶水,巴巴看着宣帝:
“圣上,妾实在没法子了,您知道的,妾在这宫中能依靠的只有您了,皇贵妃娘娘不知为何这般待妾,妾实不知如何是好了。”
姜曦一面说着,一面眼中蓄起泪花,却迟迟不肯落下:
“皇贵妃副后之尊,万人之上,一人之下,而妾身若飘萍,与皇贵妃娘娘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今日不过小宫女的一句话,妾便差点儿违背宫规,来日,来日……妾实在害怕。”
姜曦说着,跪倒在地,伏在宣帝膝上痛哭起来,泪水很快便打湿了宣帝身上的布料,姜曦抽噎道:
“若是,若是圣上都不愿管妾,妾,妾只好去长宁宫外,跪,跪到皇贵妃娘娘消气了。”
宣帝一把将姜曦扯入自己怀里,用拇指拭去姜曦脸上的泪珠:
“好了,朕知道你委屈,莫哭了。这不是朕还在吗?皇贵妃……她便是那性子,等她生子后,便好了。”
姜曦本就知道皇贵妃这块骨头不好啃,这会儿也不意外宣帝这么说,当下只声音微微哽咽道:
“妾知道了,以后妾定会更加恭谨的侍奉皇贵妃娘娘,让皇贵妃娘娘早日对妾消了芥蒂。”
宣帝看着姜曦这般乖巧的模样,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卿卿放心,朕不会坐视你被她随意处置。”
姜曦扯了扯嘴角,没有抬起头,只是轻轻枕着宣帝的腿:
“其实妾也知道,皇贵妃娘娘是因为梁夫人的事情,心里对妾不爽,若是,若是惩治妾能让皇贵妃娘娘舒心,不伤及皇嗣,妾以后绝不反抗。”
姜曦这话一出,宣帝面上神情顿住,可姜曦却没有看到,她继续道:
“皇嗣为重的道理,妾还是知道的,不过今日妾见皇贵妃娘娘时,长宁宫中药味甚浓,这皇嗣也才三月便要服用安胎之药,妾在民间还从未见过,想来也是皇贵妃娘娘有孕极为不易,妾以后不会再惹皇贵妃娘娘不喜了。”
姜曦说完,不再开口,对于宣帝的反应,她心里也有所揣测,况且……
姜曦想起方才自己拾起折子时,看到那上面的字眼:
梁夫人之丧,百官跪灵!
放眼望去,敢当得起百官跪灵的,唯有帝王龙驭宾天,区区一个相国夫人,怎敢当得起?!
随后,姜曦与宣帝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这才告退离去,等姜曦走后,宣帝看向春鸿:
“你去传太医院院首来见朕。”
“圣上,您忘了,从太医回京之时遇到走龙,现在还在病榻上。”
宣帝揉了揉额角:
“是朕昏了头了,那……”
宣帝犹豫了一下,春鸿小声道:
“从太医不在,便遣其子入太医院就职,如今小从太医已在太医院数月,想来也是虎父无犬子。”
“那便传他来见朕。”
宣帝一声令下,没过多久,从杞便来到了勤政殿,他还是头一次面圣,恭敬之余也有几分胆怯,一时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臣从杞,给圣上请安,圣上万安。”
“免礼。”
宣帝让从杞上前为自己诊脉,起初从杞还有些紧张,但随后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看向宣帝,欲言又止。
“小从太医,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言,朕不会怪罪于你。”
从杞对这话很是存疑,但还是开口道:
“圣上龙体康健,只是,只是略有肾虚,还需要好生进补才是。”
“放肆!胡言乱语!朕怎么会肾虚!”
宣帝直接恼羞成怒,拍案而起,从杞默了默:
“圣上昨夜,行房五次。”
宣帝:“……”
“你,你,你竟敢,你竟敢……”
从杞头也没抬,又道:
“臣能解此症。”
“小从太医啊,你还跪着做什么?快快请起!春鸿,还不赐座上茶!”
宣帝面上露出笑容,招呼从杞坐下,从杞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道:
“臣观圣上此前留存在太医院的脉案,倒从未有此种情况,这样的脉相,臣,臣倒是只在新婚之夫身上看到过。”
从杞给宣帝扯了一个大旗,宣帝想起此前与姜曦的种种,也不由道:
“后宫诸妃,皆不如一人合朕心意,朕难免一时贪多。”
从杞面不改色:
“那这段时日还需圣上节制一二,一日不可超过两次。”
从杞保守的说着,宣帝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朕知道了。只是,往常请平安脉的太医倒是并未如小从太医你这么说。”
“男子多忌讳此事,圣上平日取用滋补之品甚多,并不容易显露出来,若非昨日……臣也不敢轻易下定论。
只是,凡疾症轻者如刮寒毛,凡疾症重者必剜血肉,若能使圣上龙体安康,臣虽死犹荣!”
从杞掷地有声的说着,宣帝看着他的目光一时激赏起来,随后他这才道:
“那小从太医,你说,妇人有孕三月便日日取用安胎之药,可会有损皇嗣。”
从杞不由沉默,宣帝直接道:
“你大可直言,朕恕你无罪!”
“敢问圣上可是指皇贵妃娘娘?”
“是又如何?”
“臣此前曾见孙太医抓过一次安胎药,此方的药量比寻常安胎药量足足翻了一倍,皇贵妃娘娘如今不过有孕初期,便用上如此重的安胎药,若是,若是再往后,臣,臣实不知该如何用药。”
从杞说完,起身叩拜了下来,而宣帝这时也不由得面露冷色,难不成是皇贵妃这一胎来的不正?
况且,如今宫中只有皇贵妃和李才人二人有孕,若是皇贵妃率先诞下皇子,皇长子落地即夭,那岂不是让整个皇室都成了天下人口中的笑话了?!
正在宣帝思索此事的时候,春鸿急急走了进来:
“圣上,长宁宫来人了,说皇贵妃娘娘请安后便身子不爽,这会儿已是腹痛难当!”
春鸿这话一出,心里也不由得担心起了姜曦,毕竟,若是皇贵妃当真龙胎有异,只怕要危及玥嫔娘娘了。
而宣帝听了春鸿此言,一时面色微冷:
“好,朕这就去瞧瞧她!”
“小从太医,你随朕走一遭吧。”
宣帝一声吩咐,从杞不敢不从,也忙道:
“臣领命。”
长宁宫中,皇贵妃痛苦的捂着肚子,朝月急的团团转:
“夕湘的安胎药还没有煮好吗?太医,太医来了吗?”
还不等宫人开口,只听春鸿高声唱道:
“圣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