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错投男儿身

    辛苦策谋这些年,心血耗尽,若徐安落败后知晓这计谋从头到尾都没躲过那位的眼睛,不过是君王等着他上钩的圈套,不知是何感想。

    徐渊吾心生讽刺:欲布其局,却已陷局中,那滋味儿定比得上千刀万剐,他等着看这老父亲的反应,必然有趣极了。

    只不防他这几日在外头忙活,徐安亦没闲着,竟暗中派了人去查周祁,徐渊吾不免生慌,紧又藏下情绪:“照父亲之意?”

    “皇帝登基前可是对周家视若仇敌,不过几日就换了态度,倒害本官慌了段时日。”

    还当褚君陵发现当年之事有他参与,想连合周氏除去他,结果是这么回事:“周祁三天两头往宫中赶,朝堂上更得皇帝器重,褚君陵准他歇在养心殿,多又是晚上,可懂为父的意思?”

    他在宫里还有几个人,晓得这些不难,但周祁靠拿身子换族氏周全,徐安轻鄙声,似是觉着恶心,话也多是点到为止,笑讽道:“中郎将错投男儿身,前边多长出根东西,周未这生父大有责任。或是他那夫人盼女心切,腹中不争气,自小将儿做女养,偷着涂脂抹粉几回数,便真拿自己当成了女子?”

    辱说周祁女装或有别样风采,改日穿到那军营去,定是会惹得军中将士气粗喘骤。那些兵将长年累月投身沙场,功夫可比褚君陵这娇生惯养的皇帝要深得多,更能让周祁辗转舒服,前前后后都得尽兴。

    这‘功夫’指的是哪方面,不言而喻,只这话着实难听,徐渊吾一个身外人听都不舒服,定是不能传入帝王耳中,不着痕迹皱皱眉,斟酌道:“许是另有内情,渊吾瞧那中郎将生性清冷,倒不像是自甘轻贱之人,会不会是皇帝和周氏有所阴谋,为掩人耳目,方才将周祁留于宫中。”

    “按你所说,皇帝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极有可能,如今局势紧张,父亲还需小心为上。”

    徐安虽不敢掉以轻心,却也不将周祁放在眼里,他身居朝堂多年,相比之下,周祁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没有同他作对本事。

    他的消息向来不会有假,周氏和皇帝谋算的什么他不晓得,这周祁和皇帝之间必然有问题,难说这中郎将之位都是在龙榻上讨来的:“他再不甘,能比得上周氏满门的性命重要?”

    周家世代看门犬,主子跟前还谈甚尊严?

    怕是叫皇帝玩弄久了,自己也得了舒服,尊卑廉耻算得个什么:“周氏骨子里的愚忠,再咬人的狗,教训过后摸着头哄哄,不饿着他,再不时的施舍些信任,时候长了自就会乖顺。”

    帝王最是擅长拿捏人心,一下鞭子一颗糖,忠臣不都是这般来的?

    周氏本就护主得很,褚君陵刀横到命口都不定会反抗,死到临头还能主动洗干净脖子等着,唯恐脏了主子的刀。

    任杀任剐,忠及等死。

    “说白了,这周家人就是贱。”

    骨子里的下贱。

    “父亲…”

    “无需多言,为父自有定论。”不管周祁真得褚君陵看重,还是靠折腰伏首得来的隆恩,他自有法子试探,即便探不到个什么,总也能叫皇帝和周氏膈应段时日:“去勾栏院中赎几个姿色好的回来。”

    他这一连几月未去朝上,又受康城之事牵连剥了权,总要给褚君陵些回礼才是:“着人调训好便送去周府,就说本官是为向皇上赔先前罪过,恰逢中郎将得圣宠,皇上如今不待见徐氏,这些珍意儿由中郎将转送再合适不过。”

    徐渊吾不懂其中用意,又听徐安道:“另请将军同皇上美言几句,皇上虽待徐氏生了嫌隙,总会给他中郎将些薄面。如若中郎将不嫌,大可挑两个自己留着,全当是本官给的谢礼。”

    徐安句句羞辱,眼色还甚鄙夷:“不过是吹吹枕边风,想必难不倒个堂堂将军。”

    ‘堂堂’二字咬得极重,让徐渊吾将府上长得好的也挑几个送去,皇帝瞧不上也罢,瞧上了还能往他身侧安插双眼睛,此举或许无利可图,却也断不会有害。

    “渊吾这便安排。”

    “你也当心些,莫叫人抓了把柄。”

    顺让徐渊吾去请神医前来,后觉话有说漏,另指了个奴才去请,原打算男男女女各塞些进宫,不知为何突然改了心思,让徐渊吾尽择男子送去,更是拿周祁做模子,嘱人身形相貌皆按和周祁相近的选。

    “怪本官疏忽,皇上好的是男色,这男扮女装可以,可莫真让哪个女子冒充进去。”

    翌日人就送到了周府,拢共十一二个,奴才将徐安的话尽数转达,着重道这些人皆是拿周祁做参照挑的,或身形或相貌。

    虽比不上周祁风姿绰约,气质上也有些出入,到底自身条件都不在差,眉目间更有周祁所没有的媚态,定能得皇上喜欢。

    “大人还说了,将军若看上其中哪个,大可自己留着,全当是大人给您的谢礼。”

    周祁粗略扫过几人,喜怒不形于色,倒是周一和小顺子气红脖子,手攥着拳头跃跃欲试,就等着主子开口,好上去将徐府来的奴才暴揍一顿。

    钟诚刀把出鞘,沉色等周祁的吩咐,周祁略作思索,非但没把人尽丢出去,反而轻易应承下来,还与那奴才告了谢。

    “少爷!”

    “将军!”

    周一和小顺子异口同声,不可置信地望着周祁,自家少爷/主子是疯了么?竟然主动往皇上身边送人!

    钟诚倒是沉着得多,没多话,亦没敢自作主张决定几人的去留,心知周祁这般自有他的道理,收拢鞘柄候到一旁。

    那徐府来的下人也紧张得很,话是主子吩咐的,和他可没丁点关系,他虽是徐府的奴才,对周祁却不敢有轻怠,更是打进来便态度恭敬,就怕惹怒到哪个将自己一刀削了。

    毕竟在人家的地盘,周府还是世代武将,空手摘他脑袋都容易,更莫说周祁身后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奴才,其中就有个带着刀的。

    “……”

    第82章 皇帝要是有了别人

    怕到没底儿,皮像是被人紧扯着,惶惶不安的,听周祁道谢,连忙抖抖索索回了声客气:“将军既是收下,这…这几人都随将军处置,若无别的吩咐,奴才还得赶回去跟大人复命,奴才可…可否先告退?”

    规矩无错,态度也够谦卑,晓得他是受徐安之意,周祁倒不欲为难,唤府中下人将那奴才送出了府。

    周一终于沉不住气,以为周祁是担心那奴才在周府受伤,到时候在徐家人面前挂不住脸,怕徐氏说将军府的人没气量,这才轻易让那奴才离开。

    ‘府上打不得,出了周府他还打不得么!’

    先揍他个鼻青脸肿,即便徐安知道是周府所为也没法,人是在外头遭的打,可赖不到周府身上。

    这般想着,气冲冲拉过小顺子,打算追出府去把人教训一顿,被周祁一手一个拎了回来。

    周一更气不过了,被拎着脖子不敢反抗,闷自嘀咕两句,双手揣在胸前,很是不服气。

    小顺子倒是乖顺得多,周祁一瞥就老实了,可怜巴巴的,又担心这些人会抢了皇上对自家主子的宠爱,怂拉着问周祁:“将军真要将这批人送给皇上?”

    周祁还没这么缺心眼。

    他敢收下这些人,自有他的考虑。

    且不说这几个外在如何,光凭人是徐安送的,就足以断褚君陵一切心思,他更信君王待他情深,任这几人衣襟剥尽,定也勾不起褚君陵的兴趣。

    隐约记得康城县令送人给他那日,多也不过三两个,再瞧徐安这阵仗,倒是整整翻了几番,周祁心情实在复杂,将周一和小顺子放开,细把一众男色审视了阵,瞧过其中一人顿了顿,继而蹙眉。

    “少爷?”

    “少爷!”

    周祁回过神,被周一打断思绪,再细看了看那人,眉宇轮廓都与褚君陵相像,而且武功还不低,周祁感受得出,对方气息极稳,内力深厚无疑,比他更是所差无几,定不会是个简单的。

    徐安堂而皇之将此人塞给褚君陵,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那人似也瞧了周祁片刻,正趁着他转身之时,眼中有不明的情绪闪过,很快又低下头去。

    “少爷为什么留下这些人!难不成是怕那奴才回去不好交代?!”

    周一想是愤愤:他家少爷就是太心善,才会叫徐安那狗官欺负到头上。

    “钟诚。”

    “属下在。”

    让钟诚先进宫问褚君陵的意思,又听周一喋喋不休,让他顺将人一块儿拎走,小顺子眼冒金光,朝钟诚暗示般笑笑,牙甜地像磕了糖。

    周祁看是好笑,拍拍他的脑袋:“还不下去?也想本将喊人来拎?”

    “将军…”小顺子犹豫地眨眨眼:“那这些人…”

    “先看皇上如何说。”

    小顺子瘪瘪嘴,一步三回头的退下:周一大哥说得不错,将军就是太心善了,怕那个奴才回去受罚,竟然如此委屈自己!

    周祁失笑,小顺子想的什么净摆在脸上,想不知都难,但他还真不是为的那奴才,徐安此番目的不明,怕是有别的阴谋。

    这些人也是真不好处置,倒不如放在可眼见的地方,总好过徐安此计不行再生别计。

    徐氏恐是坐不住了,眼下局势复杂,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法子。

    周祁只猜中一半,徐安确实等不及了,叛军也已经埋伏妥当,最迟也就在年后,不剩多少时日。

    这些人却与策反无关,纯粹是为讽刺讽刺周祁,顺道也将褚君陵恶心一番,再来他也想得得证实,若周祁不肯把人送给褚君陵,就算坐实他为皇帝身下宠,若周祁肯应,便如徐渊吾所说,周氏和皇帝策谋着什么。

    周一挣脱钟诚就忙跑去同周夫人告状,周夫人闻讯赶来,见周祁院中跪着十来个男人,当即要把人捶出府去,让周祁拦下才罢休,气不打一处。

    “那姓徐的有没有阴谋为娘不知,刻意羞辱确是真的!”

    她怎就生了这么个傻儿,白白任人欺辱不说,徐氏都欺负到府上来了,竟还无动于衷。

    狗皇帝要真看上哪个,可有周祁难受的,周夫人恨铁不成钢,又不舍得拿周祁说骂,索性暗将周未埋汰了顿。

    远在校场毫不知情的周未突然打两个喷嚏,寻思是不是昨夜歇在书房着了凉。

    “你就傻等着受人欺负!”

    周祁无奈,笑着将周夫人往外哄:“孩儿心里有数,您就别担心了。”

    “你有数?”周夫人听更生气,转身拽住周祁手腕,瞧被周祁巴巴望着,真是心疼又没辙。

    “你如何处置那些东西娘不管,定不能送到皇帝跟前,你心悦他娘没意见,他亲口答应过只要你一个,若是有别人,我、我就拿把刀进宫找他去!”

    “皇上待我情真意切,不会有外人。”

    周夫人稍安,看周祁尽向着褚君陵,心下直摇头,儿大不中留,偏偏就这么根独苗,再气也还得惯着。

    “你不愿娘管娘就不管,话说在前头,若皇帝哪日真有别人,你也趁早断了念想,莫傻地任他折辱。”

    堂堂将军府的嫡少爷,还怕遇不到个知心人么?

    倘若皇帝敢有外遇,她定将周祁带回府藏着,再寻个好姑娘娶妻生子,眼馋死那昏君,她十月怀胎落下来的肉,可不是来这世间让人欺的。

    “你也多个心,凡事多为自己想想。”

    周夫人语重心长,就怕周祁受了委屈,周祁也知趣,周夫人说什么都乖乖应下:自家娘亲,总不会想他坏。

    劝着周夫人离开,这才静心揣摩徐安的用意,一直到钟诚回府禀报都没个头绪,闻褚君陵让把人尽送进宫,倒不多虑。

    徐安此番作为该是猜到他和褚君陵有个什么,照周夫人所说,徐安有甚阴谋他不晓得,想借此羞辱确是当真。

    这段感情远不是能公之于众的时候,徐安禁于府都能有所察觉,他来日需得和褚君陵保持些距离,免得再叫人发觉。

    邢㑱㑱也听说此事,躲在房中没出去,想及周祁的不识好歹,心中冷笑:不过得一时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即便现下后宫空缺,皇上不也没册封他一宫半位?

    有人往圣上身边送人么?

    看来不必她出手,自有人给周祁找不痛快。

    “倒没看出来,我那表兄在外头仇家还不少。”

    身边丫鬟轻笑声,赶紧奉承了两句,将邢㑱㑱哄得心情大好,顺取下根发簪赏她:“周府独子又如何?再出生尊贵,不还是让皇上养在地下,这背地里的宠哪能叫宠?”

    第83章 沈寰怎么被送回来了

    不能光明正大于人前,和那些送来的脔宠又有什么不同?也就是仗着个将军身份,脸上能得些体面。

    “小姐说的极是。”丫鬟笑着附和,见邢㑱㑱拨弄胭脂,眼力见儿的讨好:“表少爷再尊贵,他也是个男人,哪比得您身娇貌美,历来后宫佳丽不胜数,哪代皇帝都是如此,却没听过哪位娘娘是男子的。”

    有也是些侍奴罢了。

    皇室可有明文规定,男子不得纳入后宫,更不得封妃添位,至多养作宠侍,圈于宫侧一方天地,没得召更不得随意出入,违者惩儆可不轻。

    擅入后宫更以私通之嫌论处,是要遭五马分身之刑的。

    “月琴,”邢㑱㑱懒懒一回眸,轻喊了声放肆:“尊如皇室,岂容你这婢子妄议?府上也罢,若是来日进了宫里,本小姐再高的位份也保不住你。”

    “是,奴婢知错,奴婢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敢给小姐添惹麻烦。”

    看似警告,月琴的话却让邢㑱㑱很是受用,轻将胭脂涂抹上脸,含着口脂微抿了抿,朝镜中的自己一笑,眼波盈盈,妆容秀丽端庄,姿态更是柔媚。

    起身拿过新衣换上,更显得身形瘦俏,腰似楚宫不堪握,水眸轻敛,徐徐望向月琴:“本小姐这身打扮如何?”

    月琴当然懂她言外之意,立刻上前把人扶住,眼围着邢㑱㑱看了两圈,假意惊叹:“小姐本就貌美,再着这身打扮,真真是极出众的,奴婢瞧着都觉惊艳,试问哪个男儿会不喜欢?”

    听月琴道她若是男子定也会动心,被哄得满意,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光是这奴婢心动有何用,她要的是皇上那颗心,想及此,遂又问月琴:“你一个女子都会动心,那皇上呢?本小姐若是以这身去见皇上,皇上可会喜欢?”

    “皇上也是男儿,哪有不喜的道理?小姐才貌双全,等哪日得皇上一见记放到心上,奴婢以后就该改称您为娘娘了。”

    “就你这丫头嘴皮子厉害。”

    也讨她欢心。

    邢㑱㑱笑哼声,自负过盛,和着一身艳丽,像只高傲的花孔雀。

    丝毫不觉得这话有参假的成分,她这身妆容可是京城当头最流行的,听闻许多千金小姐好作这打扮,她也是研磨许久才习会的,都说熟能生巧,她无事便多练练,势要做所有小姐当中最精致的那个。

    这般才能得皇上注意,进宫里当主子,成为人上人。

    “这点手艺还不够,”还差些火候,得再改磨改磨:“本小姐趁这几日再练练手,下回见皇上便着这身打扮。”

    就算不能叫皇上记到心上,也能在天子跟前落落眼熟,只要入了皇上眼,还怕住不进皇上心么?

    至于周祁,就如月琴所说,再尊贵他也是个男人,历代可没男子入后宫的先例,仅凭这一点,周祁就输了。

    拒绝她?

    她倒要看看,周祁还能得多久宠爱。

    不过…

    “月琴。”

    怪她那日大意,周祁已然知道她的心事,如今她在皇上眼中还什么都不是,若周祁在皇上跟前乱说个什么…

    “去问问表哥何时回府。”

    为防周祁给她穿小鞋,眼下只有这么个法子:“若表哥院中的奴才问起,就说本小姐是为那日不懂事道歉,表哥听后自会明白。”

    ——

    周祁赶到,褚君陵正望着眼前的棋局出神,手中黑子久久不落,周祁挑挑眉,阻止德官通告轻走过去,取过颗白棋落定,直将褚君陵后路挡死:“犹豫只会给对方机会,周遭尽让白子围住,局势已定,皇上已经输了。”

    他一心忧着徐安的诡计,褚君陵倒清闲,无聊到同自个儿下棋。

    “朕倒不见得。”褚君陵纵观全局,唤过负责沏茶的奴才上前伺候,手指轻轻摸索着棋子,最后落到不显眼处:“中郎将此话为时过早。”

    “是皇上不服输。”两人私下向来不论规矩,周祁径自坐下,接过热茶小酌口,又取过颗白子放上棋盘:“该皇上了。”

    褚君陵攻哪儿,周祁就堵哪儿,褚君陵守,周祁则攻。

    一连两局,各输一盘,褚君陵甩袖将手中棋子尽扔回盘中,不悦周祁故意让着,闷自让奴才将东西收了:“中郎将棋艺高超,朕甘拜下风。”

    周祁斜眸瞥了眼:啧。

    “皇上这神情可不像是甘心的样子?”

    “你明知朕下不过。”

    “臣不是已经让着皇上了?”

    看周祁笑得狡黠,更是气闷,就是让着他才不悦的,每回同这人下棋都没怎赢过,他好歹是天子,盘盘都让周祁绞死,赢还得靠人让,传出去脸往哪儿搁?

    周祁心照不宣,又端起茶抿了口,主动给褚君陵找台阶下:“人都在外头侯着,皇上可要去看看?”

    褚君陵颔颔首,道了声“传”,也估摸不透徐安搞的什么名堂。

    “康城之事才过不久,这老东西又闲不住了。”

    周祁静默不语,起身随褚君陵去外殿,只听他喊徐安是老东西,莫名的好笑。

    徐安送来的人跪成两排,一排六个,整整齐齐,跟选秀似的,瞧得褚君陵一愣,也没料到有这么多,冷色从头审视到尾,目光落到当中的某个身上:沈寰怎么被送回来了?

    难不成徐安发现了什么……

    沈寰原是褚君陵的护身暗卫,在他登基后不久调过来的,褚君陵瞧着他处事利落,也不如那些个暗卫死守堂规,该有的机灵劲儿有,更有绝对的忠心,遂让他去徐府盯着徐安。

    徐渊吾不是将他插进了徐府当护卫么,怎么被当成侍宠还了回来?

    心头一沉,假意看中沈寰,让德观将剩下的带走,寒声道:“怎么回事?”

    周祁情绪不明,淡淡扫过沈寰:“皇上认得这人?”

    沈寰也颇为尴尬,周祁虽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莫名让沈寰脊背发凉,觉着自家主母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忙恭身问礼,求生欲极强。

    “属下见过主子主母。”

    主母?

    疑惑看向褚君陵,后者点点头:“他原是朕的暗卫。”说完将人往跟前揽了揽,忍笑扣着他腰身:“莫吃醋了。”

    周祁神色微裂,略有些难堪地推了推褚君陵,示意他要事为重,褚君陵偏搂着不放,朝沈寰甩过个眼色,沈寰当是主子让自己避闲,连忙告退离开,被褚君陵黑着脸喊了回来:“徐安发现了?”

    “不是…”

    沈寰略迟疑,实在不好意思说徐安是看他长得不错,又刚任护卫不久,不算心腹,即便送进宫也没多大损失,遂才让他来色…色 诱自家主子。

    第84章 觉得沈寰像朕?

    这十二个人中一半是倌楼买来的,一半是徐府下人,至于徐安是否心存别的诡计,沈寰一时也不敢确定。

    “皇上是何考虑?”

    不能确定徐安的目的,褚君陵的想法和周祁无二,这些人定然不能原封不动的丢回徐府,但他也绝对不想把人留在宫里。

    别说还是徐安安排来的,莫说周祁膈不膈应,光他自己都嫌恶:“朕可答应过你娘,宫里绝不会有外人。”

    “无论徐安有什么阴谋,人放在眼底总是最有利的。”

    他比褚君陵更不情愿,但大局为重,没弄清徐安的目的之前,宫里是安置这些人最好的去处。

    “你便眼睁睁看着朕宫里有别的男人。”

    褚君陵千万个不愿意,甚至提议严刑逼供,被周祁理智打断:“徐安不会蠢到把知晓实情之人往宫里送,问不出个什么。”

    现今最妥当的就是将人留在宫中,表面顺徐安的意,多派些人盯着,这群人中既然有徐府来的,徐安如有阴谋,必然会设法和其中的哪个联系,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引其出洞。

    “蛇打七寸,如今敌暗我明,最好的办法便是等。”

    等徐安自己露马脚。

    褚君陵拗不过,一肚子气答应下来,舍不得凶周祁,这些人自然就成了泄愤的好去处。

    让德观找了个破败地方,嫌是环境不够艰辛,特还令奴才倒饬了番,新的尽换上旧的,好的就往坏里砸,十来人挤在一个院中,床褥尽不准备,就让人睡地上。

    严刑虽不能用,小惩小罚却避免不得,哪个都没能逃过,十来个人无一幸免。

    周祁不知褚君陵打的什么主意,只看沈寰和褚君陵站到一处,心里那股子异样又腾升起来,听褚君陵让沈寰重归旧职,下意识问道:“沈寰是如何进的暗卫堂?”

    沈寰一顿,含混说了些缘由,却大多是避重就轻,只说爹娘尽遭仇人所杀,那时年幼,躲在暗井中逃过一劫,沈寰娘亲原是个宫女,至于亲父,沈寰刻意避开不谈,周祁亦不便多问。

    宫人私通乃是大忌,沈寰娘亲费尽周折才将他保住,瞒过宫中众人养他至年幼,却在梁王血洗皇宫那日遭叛军杀害。

    沈寰那时候躲过一劫,后来侥幸被个暗卫捡到,就随他入堂做了个暗卫,直到褚君陵登基,他有幸被调到天子跟前。

    被暗卫捡到?

    周祁疑虑更深,逼宫那夜处处凶险,身为皇室训养的暗卫,不拼死护主,怎会无端出现在后宫之中,还捡了个宫女生的孩子?

    沈寰生母既是宫女,又是如何躲过重重查守产子,宫中人多眼杂,最是藏不住秘密的地方,竟没一个奴才发现沈寰生母有孕么,亦或是有人刻意包庇?

    一番话漏洞百出,恍然听听没个什么,细想哪儿哪儿都是问题,诸多差错,沈寰必然说了慌。

    周祁眸色冰冷:此人嘴里没几句真话,究竟是怎么入的暗卫堂,接近君王又有何目的,徐氏一案是否有他参与,在其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褚君陵说这人忠心,当真就忠心么?

    “怎么了?”

    褚君陵不明所以,看周祁冷冷望着沈寰,也跟着皱起眉头:“他有问题?”

    沈寰一惊,对上周祁目光,瞬间又低头,大抵明白对方是怀疑上他了。

    周祁摇摇头,脑中一团乱:“臣有要事与皇上商议。”

    褚君陵会意,让沈寰回堂中报备,等人离开就听周祁道:“臣觉得沈寰有些熟悉。”

    “熟悉?”

    不仅是熟悉,周祁沉吟片刻,心中所思到底没藏着:“沈寰身世可疑,皇上暗中派人查查。”

    “你担心他会对朕不利?”

    沈寰的忠心他信得过,经历过前世,褚君陵在看人上准如开光,忠奸最是能分清,沈寰前世为护他而死,暗卫中亦不曾有过叛主之人,沈寰要想害主,早该了结于堂中,哪会留他至今。

    不过周祁说查,褚君陵断也不会拒绝:“他方才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

    只是…

    周祁说不清,直觉沈寰身世不简单:“皇上就不觉得沈寰像哪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褚君陵。

    在府上时单看不觉得,尤其是方才,沈寰和褚君陵总给他种莫名的熟悉感,特别是眉眼处,沈寰虽不如褚君陵深邃,却很有几分相似,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觉得沈寰像朕?”

    他怎么没看出来?

    褚君陵顿生警觉,掰过周祁脑袋轻啄了下:“不准在朕跟前想别的男人。”

    想想有漏,又警告道:“女人更不准,你给朕老实点。”

    才见不过两面就觉得沈寰像他,这要再多看几回,沈寰岂不是都能替代他了?

    褚君陵十分不虞:“打此刻起,但凡你在的地方,朕绝不会再让沈寰出现!”

    周祁:“……”

    被褚君陵气笑,听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干脆结束这话题。

    拍开揉着两边脸颊的手,无语了阵,全当是被徐安这事惹得犯神经质,褚君陵这正主都不当回事,他再懒得多说。

    “但愿是臣多心。”

    “晓得你是为朕好,沈寰是何身份朕不清楚,但能肯定他不会对朕有异心,别担心了?”

    周祁敷衍点点头,还是担心。

    褚君陵看他满腹心事,像个闷罐子一样,不明白他为何这般偏执于沈寰的身世,借此逗他:“你一说,朕还真觉得有些像,难不成他是父皇当年遗落在后宫的血脉,到朕跟前是为这皇位?”

    真觊觎此,人便留不得了。

    褚君陵本是玩笑,哪知周祁放在了心上,一连几日心事重重,担心褚君陵安危有碍,想将沈寰要到身边,被褚君陵忽悠着拒绝了。

    ‘可是周祁自个儿说的沈寰像他,他摔坏脑子才会送个潜在的威胁出去。’

    “皇上。”想起另外件事,避开褚君陵的亲昵,缓缓站远,到君臣间该有的位置停住脚:“徐安许是晓得了臣与皇上的关系。”

    “那又如何、”不悦周祁刻意疏远,更未拿君臣之礼听进耳中,却谈及徐安话头一顿,脸色转为铁青:“他送这些人进宫是为羞辱你?”

    第85章 邢㑱㑱的阴谋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

    这点是有,却不值得徐安冒险:“谋反就差最后一步,这个时候得罪皇上,对他没有好处。”

    徐安是何许人,怎会逞一时报复之欢:“谨慎些总不会错,徐氏未诛,朝廷形势严峻,皇上和臣需得持些应有的距离。”

    周祁向来是行动派,现说现做,丢下这么句就告辞回府,走前还朝褚君陵行了臣礼,瞧他怄火淡哄声息怒,却在褚君陵伸手揽时趁快溜了。

    “……”

    褚君陵气急,周祁教训不得,这事是徐安惹的,暂不能将徐氏连根拔起,使点阴招儿还是能的:“来人!”

    让暗卫潜去徐府给“神医”送了点药,当夜徐安针灸时痛觉阔大数倍,闻神医说是康复征兆也未起疑,痛得半夜哀嚎阵阵,跟钻心似的。

    睡不着也晕不了,不小心从床上摔到地上,来来回回直抽搐,好几个下人才把人给按置住,很让徐安体验了回求死不能的感受。

    这些周祁不知,回府见邢㑱㑱侯在院中,像是又在打什么主意,神色无波澜,态度却是冷下来了。

    “表哥!”邢㑱㑱一喜,搓了搓冷到紧绷的胳膊,等走近周祁,笑中含着满满的歉意:“那日是我不懂事,说了许多胡话,还请表哥不要放在心上。”

    周祁秉持沉默,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果真邢㑱㑱又靠近两步,拿手帕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泫然欲泣:“那日是我魔障,叔伯婶娘待邢氏极好,于我更是关怀备至,是㑱㑱不知天高地厚,明知皇…明知那人是表哥所爱,却不知恩的同表哥争抢,那日回房得了冷静,细想了许多,如今也想通了。”

    观周祁态度仍没个变化,歉意更深,泪光闪烁地直望着他:“往后只要是表哥所喜,哪怕是个物件儿是根草,㑱㑱绝不沾染半分,至于那位…㑱㑱再不敢生觊觎之心,那日全当我痴心妄想,皇室尊贵,岂是我这平民女子所能高攀。”

    周祁玩味一笑:“表妹在我院中等这良久,就是为的与我讲和?”

    “不!”若仅是讲和,她何必大冬日地站在外头等周祁回来,冷得手脚都僵了。寒冬刺骨,即便没镜子照看,邢㑱㑱也知道,她这会定是冻得唇都白了。

    她要的是周祁看到她的诚心,要的是周祁消除疑虑,与她冰释前嫌,真情实意拿她当妹妹看:“我是来向表哥请罪的。”

    话落直直一跪,膝盖叩进厚厚的雪层,坠骨的寒意刺激得邢㑱㑱打个哆嗦,费力强忍着疼。

    “都怪㑱㑱一时糊涂,叫荣华蒙了心,今日特来向表哥赔罪,往后必将恪守本分,斩断不该有的心思,待婶娘为我寻得郎君,㑱㑱便安安分分嫁到夫家,不会再与表哥存敌对之意。”

    旦说一句,便向周祁郑重一拜,不闻他叫自己起身,咬咬牙,将叩与膝上的额头转叩向雪地:她下此绝心受这等屈辱,自然没有前功尽弃的道理。

    偷朝月琴使过个眼色,等对方哭诉着向周祁求情,与她一唱一和道:“望表哥能不计前嫌,往后你仍是㑱㑱尊仰的兄长,将来㑱㑱嫁到夫家,还得靠表哥为我撑腰,以前都是我不懂事,㑱㑱已然知错,还请表哥原谅!”

    发让雪覆上层白,衣衾尽也打湿,额头处冻红着,方才头磕得不算轻,周祁自是听到了,虽不信邢㑱㑱会轻易放弃,但瞧着她一身狼狈,笑意不明:“表妹还是起来吧,你我同辈,这礼为兄还当不起。”

    直接从她身旁绕过,到檐下收好伞,看周一欲言又止往这边来,将手中的伞递给他,任他替自己抖去氅披沾的雪屑:“表小姐来多久了?”

    周一眨眨眼,以为周祁是要怪罪他不请人进屋的事,缩着脑袋道:“大概有一个时辰。”

    邢㑱㑱刚被月琴搀扶起身,动了动冻得僵疼的双腿,听周祁问忙说无碍,轻柔笑笑:“是我执意在外头等,不关他们的事。”

    说是如此才显得有诚意。

    周祁点点头,本也没打算责怪周一,邢㑱㑱主动赶着说情,倒让他连做样子的话都省了。

    让月琴将人扶回房暖着,顺让下人去请了郎中入府,不管邢㑱㑱赔的这份罪掺有多少假,起码做足了表面功夫,伸手不打笑脸人,周祁也不好为难。

    夜里果真传来表小姐高烧不退的消息,周祁不多惊讶,反觉着是意料之中:此女心机颇深,也沉得住气,害病怕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目的尚且不明,周祁也不急,静等着看邢㑱㑱耍什么把戏。

    倒是周一唾了口唾沫,服侍着周祁歇下,拐脚就回房跟小顺子埋汰:“我早说了,那邢家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特别是那表小姐,看就是个心机重的,今日说是来给少爷道歉,背地里不知憋的什么坏。

    小顺子尤为赞同,转而问周一和钟诚的进度,然后就见周脸颊可疑的泛热,口是心非地骂了钟诚几句,气鼓鼓瞪着小顺子:“我和那呆驴什么关系都没有,你瞎想什么!”

    “可是周一大哥你脸都红了?”小顺子表示怀疑,歪着脑袋看他:钟诚都追周一大哥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发生个什么?

    “你不喜欢钟诚吗?”

    “我们都是男人,带把子的,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

    “可将军和皇上不也是男人么?”而且还这么恩爱。

    “那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小顺子满脸好奇:“是钟诚讲的笑话不好听么?”

    周一:“……”

    又是这茬!!

    跟小顺子说不通,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和钟诚没那种关系,急得直跳脚:“反正不一样!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就算有什么关系,那也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他怎么会喜欢那个木驴!

    小顺子则想的是周一不喜欢听笑话,再看对方这反应,也猜到钟诚不仅没能跟周一发生点什么,甚至连对方手都没牵到…

    也太惨了点。

    看来日后他得再教钟诚点别的办法,免得钟诚一直追不到人,他还等着磕这俩的糖呢!

    ‘真是操碎了心。’

    小顺子轻轻叹了口气,老气横秋的望向周一,周一大哥的表情明明就是故意装傻,肯定知道钟诚在追他,而且看这个态度:虽然嘴上很激烈地在否认,心里说不定还有点小窃喜,这样子…

    “我知道了!”小顺子眼睛一亮,若有所悟道:“你一定是在考验钟诚!”

    周一:“……”

    被小顺子气到失语,干脆扯过被子蒙住头,不想再理他。

    这反应落到小顺子眼里,就是周一被说穿心事不好意思,捂着嘴笑了笑,借口出去小解,溜到钟诚的房间给他报信。

    “周一大哥是在考验你,我看得出来,他也是喜欢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说。”

    钟诚严肃的点点头,表示明白。

    第86章 捅了姻缘窝

    徐安献宠之事不知怎的传到外臣耳中,使得好些个妄想与皇室攀亲的大臣动了歪心,纷纷效仿。

    听闻徐安是靠的周祁出面,也知中郎将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朝上朝下皆不错过与之示好的机会,更有些借做客之由行游说之事,三天两头串周府的门,尽想把家中嫡庶往宫里送。

    周祁起初还敷衍敷衍,后头被扰得麻烦,直说府上门槛经不起踏,长日闭门谢客,还险将彭齐舟错请了回去。

    “中郎将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苟富贵,勿相忘,可别忘了你好友我。”

    周祁懒得理睬,视线直落到兵书上头,心头郁闷得很:这褚君陵最近是捅了姻缘窝么,甚多人惦记。

    彭齐舟瞅到点苗头,贼兮兮的凑过头:“听闻这两日来你府上的大臣都是为了那事儿,你莫不成是善妒,脸色这么难看?”

    阴沉阴沉的,十有八九是为这个。

    “我今日去宫里请示年事,你猜怎么着。”丝毫不嫌事大,抽走周祁手中的书,隐隐还有点看好戏的兴奋:“李义首直接将他那嫡女带进宫面了圣,这会说不准已经自荐枕席,被窝都给你家皇上暖好了。”

    周祁冷一睥睨,彭齐舟也不怕,将书扔得远远的,见钟诚还守在一旁,晓得对方来历,话不好说的直白,隐晦道:“再过半月就是大年,年后紧接入春,春闱过后便是秀选,朝中多的有人蠢蠢欲动,急等着往宫里塞女儿,你自己可得看紧点。”

    周祁不发一言,情绪又低沉了点,却不想表现得自己小气,同些女子斤斤计较,是以良久没个表态。

    直到彭齐舟细细描述了李义首之女如何面见的皇上,又是如何为皇上研弄笔墨,周祁眼色沉寂,手重重压在桌案边沿,直压得桌上物件儿都晃了晃。

    ‘感情之事岂有大方之说,有人勾引褚君陵都勾到他头上来了,该小气的地方还得小气。’

    “本将有要事与皇上相商,需得尽快进宫。”

    彭齐舟板凳刚坐热,冷不丁听周祁喊送客,一肚子不满没赶上说,抬头身边已经没了人影。

    周一照令做了个请的手势,严肃的弓着腰道:“我家少爷有要急外出,彭公子请回。”

    彭齐舟:“……”

    入宫李义首和他那嫡女已经走了,褚君陵刚往炭炉子里捅了捅,沐浴出来身上只着件中衣,不妨突然有人闯入,惊了瞬,发现来人是周祁,赶紧将冷下的神色又收了回去,换上和煦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臣来不得?”

    又或许来的不是时候?

    李义首那嫡女刚走不久,褚君陵又青天白日的沐浴更衣,实在很难不引人遐想,加之从德观那处打听到的,周祁面色虽不算难看,确也和如常沾不上边:“天色尚早,皇上白日沐浴是要作甚?还是皇上已经做了甚?”

    “?”察觉到周祁语气冲,心感莫名,反思是不是近几日冷落了对方,他是有几日没去过周府,除却早朝,私下也没怎么同周祁相处,难道是为这个?

    ‘也不对呀…’

    不准他去府上是周祁的意思,也是这人不肯入宫见他,就因为徐安那事,周祁可是好久都不曾与他亲近了,拉拉手都没能…

    “什么作甚不作甚的?朕怎么听不懂?”

    想过去挨周祁近些,哪知走两步对方也跟着退后两步,差点退到殿外头去,褚君陵不敢再往前走,偷朝守门的奴才眨眨眼,趁殿门合上之际一把捞住周祁胳膊,顺把人抵到门上:“怎么了?”

    周祁早有应对,趁褚君陵左想右想,一掌朝他脑前砸去,褚君陵下意识侧身躲开,不料周祁会跟自己动手,这一退,顺势让周祁脱离禁锢,还扬眉将他望着,表情似有微微的解气。

    褚君陵更迷糊了,难不成是周祁闲来无事,就为进宫来打他一顿的?

    “祁儿?”

    “皇上还没回答臣,这时候沐浴作甚?”

    “还不是那李义首、、”褚君陵话锋一止,似乎猜到几分周祁生这举动的原因:“你是为李义首那嫡女之事来的?”

    难怪这么大的火气…

    不知是哪个狗东西告的密,害他险些吃记掌风,褚君陵深感冤枉,心头过滤着告瞎状的人选,见自家醋坛子打翻,赶忙地将坛子扶住:“不是你想的那般。”

    李义首之女趁他抚墨硬赶上前,突然窜到褚君陵身侧,褚君陵都吓了一跳,正欲呵斥,那女子先请了罪,还将褚君陵打算赠与周祁的诗画用作推敲,意图卖弄卖弄文采。

    褚君陵嫌是那女子挨得太近,又念及李义首助他佐政有功,不便发作,看在她爹的份上给有薄面。

    那嫡女却不是个知进退的,瞧褚君陵没怪罪当是被默许,擅动纸墨要添两笔画在后头,褚君陵哪能肯,沉斥声放肆,怒而拍上案台,把那女子吓的一激,墨迹落到纸上不论,还沾了些到褚君陵的袖袍。

    李义首见大事不妙,忙趁君王降罪前请了罪,嫡女吓得魂不守舍,腿一软给摔了,摔时不小心将砚台打翻,手接有偏差,将本该落到地上的毫墨直颠甩到君王身上,溅了褚君陵一身,砚石还正砸到他脚上。

    褚君陵:“……”

    最后那女子被褚君陵掌以掴刑,宫中杖棒一类刑具皆是铁梨木所造,硬度极高,打到肉上更是极疼,一顿刑罚收尾,双手青肿得不分掌指。

    动刑的都是宫里的老奴才,最擅长惩戒之道,深知如何最折磨人,凭那女子痛肿如腕粗,伤及指骨,手上却没几处破皮见血的地方。

    李义首清楚君王已经算足给了自己面子,万不敢拿乔,忐忑谢了罪,得褚君陵恩赦,这才小心将昏迷中的嫡女带回,出了宫仍后怕不已。

    褚君陵搓破皮才将身上的墨迹洗干净,出浴没多会周祁就兴师问罪来了,连喘口气的间隙都没给。

    “朕是无辜的。”

    “…臣知道。”

    他信得过褚君陵,只是这几日府上来来往往不少大臣,还都是为请他当说客往君王枕边送人,他一时气郁,便觉得都是褚君陵招的,难免控制不住情绪…

    第87章 中郎将有受虐倾向

    再听彭齐舟那番话,冲动间便赶来了,来又瞧着褚君陵只合中衣,歪想到他在李府嫡女面前或也是如此,私欲作祟,沉着便不够用了。

    “臣方才并非有意动手,也未曾想伤到皇上。”

    他太在意褚君陵,受不了与人分享,更受不得有哪个来同他抢,这人只能是他的。

    褚君陵如有三宫六院的那日,他原本是打算守着回忆度日,与褚君陵做回君臣,自请去边关镇守,看好他的天下大业。

    可这日复一日的相处,原本的打算早就不作数了,若褚君陵背弃他与旁个相好,周祁闭了闭眼,他或许真是疯了,还病得不轻,竟生出毁了这后宫的念头。

    这般荒唐,当真是疯了。

    “祁儿?”直觉周祁情绪不对,隐隐还有点可怕,褚君陵立刻表一轮忠贞,试探着伸手揽了揽,看周祁没反对,抱住就不撒开:“朕没怪你,别多想。”

    周祁悄悄吐出口气,轻靠在褚君陵肩上,头深深埋着。

    “祁儿?”

    “臣没事。”

    褚君陵不说话了。

    本想告诉周祁,不管周祁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生周祁的气,都会纵容着,但觉得这时候语言苍白,也就作罢。

    半晌觉得他心情还是低落,想了想,“实在不高兴便动手。”

    周祁侧脸往肩上蹭了蹭,不明所以。

    “这几日的事朕都知道。”

    周祁轻哼声,还知道嚒,他还以为皇宫墙高,外头的风声都传不进来呢。

    “也知道你不高兴。”

    “皇上知道臣不高兴,却没见皇上来府上宽慰臣两句。”

    褚君陵委屈:“不是你不让朕去的?”

    “臣不让皇上来,皇上就不来了?”

    褚君陵一噎,觉得这问题有些超纲,比他登基以来遇到的所有棘手的难题都难,周祁这意思,他到底该去还是不该去??

    “是朕的错。”

    “再有朝臣到周府叨扰,你大可不见,实在被惹烦了,便逮着打一顿,凡事有朕给你撑腰,无需顾虑。”

    横竖都无事,那群朝臣都是信打不信劝的,给几拳头就自觉了,虽有在朝中树敌的风险,到底有他这个皇帝撑着,满朝上下都知他宠信周祁,明面上定不敢和周祁对着干。

    “暗中也不怕,朕给你那些暗卫都不是摆设,你只管随心情,只手遮天也无事,朕都是向着你的。”

    周祁失笑,君治下臣当以恩威并济,褚君陵这般只纵不儆,就不怕将他宠成一代奸佞?

    虽不赞同,心里待这话确实又喜欢,情绪转好,从褚君陵怀中退出身,似笑非笑道:“若再有女子近皇上身,臣也能打一顿么?”

    “几顿都行。”

    且不忌男女。

    “这可是皇上自己说的。”

    得了想要的答复,不再纠结此事,欲再问问褚君陵,若是君王主动勾搭的外人,他是不是也能把褚君陵给打一顿,但考虑到大有不敬,歇了心思没说,只在心头默默记着。

    倘若褚君陵敢出他的墙,明面儿不能欺君犯上,他总能以比武为由收拾这人,就是不知他和褚君陵谁的功夫更胜一筹。

    “臣有事求皇上。”

    外臣不得携武器入宫,眼下也没趁手的兵器,周祁左顾右看,到外头折了两根竹条进来,在褚君陵不解的目光中道:“朝中无战事,臣一身武功没地方使,浑身闲得慌,皇上可能陪臣练练手?”

    主要还是看看自己打不打得过,褚君陵功力若在他之上,他就趁过年间休沐闭门练练,以备往后不时之需。

    褚君陵不知他心想的什么,以为周祁真手痒痒,接过竹棍瞧了瞧:“这是外墙的墨竹?”

    那些竹是褚君陵幼时和先皇后亲手所种,意义深重,梁王造反后,片竹就成了先皇后唯一留下的东西。

    褚君陵登基后见竹木还在,新芽滋生,已经簇成小片竹林,生机蓬勃,日日都要嘱奴才打理,跟宝贝一样精心护着。

    以前有个不知情的奴才折了几段去做风筝,被褚君陵责令杖毙,缅怀先皇后的墨竹被拿来当比试的武器,偏偏这人又是周祁……

    褚君陵心情复杂,下意识要动怒,还是念及周祁不知这竹林的来历忍了下来。

    “皇上?”

    “无事。”褚君陵摇摇头,将那竹棍垂于身侧,对上周祁一脸疑惑,心软了不少:“不是要同朕比试?”

    殿内不如外头宽敞,到处都物样,也施展不开手脚,打一场免不了满室狼藉,他可不想明日早朝传出养心殿遭贼的消息。

    “今日难得有暖阳,想来殿外不会太冷。”

    叫德观拿来外衣拢上,亲手替周祁将大氅解了放好,温柔如斯,周祁直觉敏锐,还是察觉到了褚君陵的低沉。

    转而看向手中的竹棍,若有所思。

    听褚君陵问如何比,挥散脑中的疑虑,侧头问他:“皇上想如何比,三局两胜,或是一局定输赢?”

    “就一局罢。”

    再有太阳也还是天寒,他身体好扛得住冻,周祁不行,病了心疼的还是自己。

    意识里将身侧之人视做前世武功尽废、双腿跛簸的那个,需得小心呵护着,更不能受丁点狠待,合该处处纵容,处处宝贝着对方。

    念头腾生,方才那点郁怒尽打消了,反而愧疚渐浓,搂过人往背上拍了拍:周祁乃他所爱,亦该随他唤声母后,不过是两根竹棍子,哪是对方折不得的。

    “是朕不好。”

    周祁:“?”

    ————

    狐疑诸多,真同褚君陵交手却不含糊,道是一局定输赢,却迟迟不见收尾,周祁招数果决,不喜拖泥带水,褚君陵则半攻半守,见招拆招,只在周祁转改招式时侧身躲过,端的一派气定神闲。

    打的人酣畅淋漓,越打越痛快,德观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比当事人都紧张,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实在没想通,这皇上和中郎将好好的,怎就突然打起来了。

    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帝的命,这伤到哪个不是大事!

    德观急得直搓手,眼珠子追随着两人的身影来回转:中郎将那招数瞧着颇狠,若不是深知两人关系,皇上也说是比试,不准任何人插手相助,德观那声“护驾”牢牢卡在喉咙,硬是生生憋了回去,四肢百骸都僵着。

    周祁一竹破空,斩开褚君陵扫来的积雪,凌空而起,直冲褚君陵喉间刺去,速度极快,德观心蹦到嗓子眼,瞧周祁骤然而至,竹条瞬抵向褚君陵命门。

    褚君陵袭身躲过一击,反擒住周祁肩胛,顺往他脚后一扫,周祁大意不过,借势翻身而起,伸手要夺对方武器,让褚君陵一杆子戳向胸膛,按住肩头反截了过去。

    竹棍横锁在自己颈间,腰也被褚君陵紧紧扣着:“中郎将,你输了。”

    周祁再不承认,事实摆在跟前,也由不得他争辩:“臣技不如皇上,甘拜下风。”

    说罢有几分懊恼,下决心将练武的计划提上日程,褚君陵瞧他神色不甘,闷着笑笑:他棋艺上不如周祁,论功夫怎么都能压周祁一头,小将军不服也得服。

    “进去再说。”

    奴才见两人进殿,忙将早早备好暖物呈过,褚君陵一一接过,将厚实的裘绒披到周祁身上,顺接过他手中的竹棍,连同自己那根递给德观,着人好生收着。

    “那片竹林…对皇上很重要?”

    褚君陵颔颔首,见他惊讶没瞒着:“那是朕六岁生辰,母后陪朕一块种的。”

    其中蕴意自然不浅,含着先皇后对褚君陵的期望,望他处事变而不惊,迎难而不屈命,为国为民,不昏不暴,有风高节气,做个谦贤圣明的君王。

    褚君陵谈及怀念,眸中有淡淡的感伤。

    周祁这才晓得自己做了何等蠢事,那片竹林是先皇后留给褚君陵的念想,他方才所为,无疑是将这念想折了,难怪君王有瞬间的微怒。

    “臣罪该万死。”

    “嗯?”褚君陵回过神,忙把人扶起身,笑慰道:“是朕没跟你提过,错也是在朕,能有你什么罪?”

    “臣擅自折毁先皇后和皇上种的、”不设防被褚君陵吻住,虽然仅是浅浅的触碰,周祁还是染上些局促,表情悻悻地:“臣知罪…”

    以为褚君陵刻意压着怒没表现,被拥住也跪不下膝,想了想自请受罚,让褚君陵不必容忍着,有气就朝他撒,闹得褚君陵一阵郁闷:“你哪只眼看见朕动怒了?”

    “朕只是想到了母后,有些感慨,不是要怪你。”

    周祁心头还是有疙瘩,褚君陵不罚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褚君陵无奈得很,甚至有些怀疑,心中如何想的下意识便说了:“你有受虐倾向?”

    “……”周祁凉凉扫了他两眼:“皇上怎么不直接说臣脑子有坑?”

    他不过是愧疚,也担心褚君陵因此生隔阂,比起被冷落的代价,他宁愿被褚君陵打罚一顿。

    “竟瞎想。”

    看周祁实在良心难安,叹了口气:“罚你在朕生辰之日进宫里种竹子,且不准叫奴才帮忙。”

    “这算哪门子罚?”周祁蹙额,细想又觉得合理,他折了褚君陵的竹子,自然该赔给他,遂低声应下,软骨靠在褚君陵身上:“先皇后可会怪臣?”

    “错了。”

    “?”周祁不明,紧被褚君陵勾起下巴纠正:“你该随朕叫母后。”

    第88章 前世种种

    “命都能给你,朕会在两根竹棍上小气?”

    随即有些心虚,毕竟周祁刚折进来的时候,他还真有点暴躁。

    周祁也看出来了,褚君陵在某些特定的事情上有念旧情结,这种情结还十分严重,继而心中窃喜,却不说喜个什么,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这回事后,周祁三天两头便要进宫与褚君陵比试一番,褚君陵乐意见得,不忘借指教之余讨讨便宜。

    周祁因竹林之事能让则让,温顺得像只猫崽,被褚君陵好一顿踉跄,武比着比着就比上了龙榻。

    沈寰没回堂中几日,又被君王派遣回男宠堆里,说是混迹敌方便于监视。

    不仅得跟着十来人挤一间屋子,还得时不时受几句冷讽。

    毕竟皇上那日只留下了他,还留了好几天,期间也没受任何惩戒,叫那些人心里很是不平衡。

    嫉妒作祟,看沈寰回来跟他们挤一个屋,以为沈寰是失了宠,都连合起来要孤立他,还打算给些下马威他尝,被沈寰暴力镇压,怂成了一片。

    周祁却是不放心沈寰,始终忧着他那身份。

    这日趁褚君陵商议政事,欲去偏宫会会此人,不妨路过梅林一处宫宅,莫名觉着压抑,那院子离着恭沐处不远,环境虽不算糟糕,比之宫内富丽堂皇,到底显得寒酸。

    这倒没甚,就是不知怎的,心口一阵探不清缘由的难受,无端的熟悉感涌上,周祁定足良久,像是这地方他曾经来过,细想却没那段记忆,越靠近那宫门,那阵压抑就越强烈,莫名闹得他心忌。

    觉着这地方邪门,想着回去问问褚君陵,却不防的,脑中一痛,闪过许多陌生的场景,却快得他细抓不住。

    那场景中,有他,有褚君陵,还有——

    “调训好了?”

    “那周祁性子刚毅,恐是需要些时日。”

    隐约是个奴才的声音,而后褚君陵又问了些什么,却大多不清晰,待那奴才领命退下,场景到这里消失。

    周祁心乱更甚,蹙眉瞧着宫门良久,径身踏了进去,随即,脑中不受控的传来另一个场景。

    场景中,周祁不着寸缕,手脚接被束缚着,躺于床榻之上,床环垂着许多绳索,绕过膝处紧绑于床尾,腰腹让硬枕托着,绸布缄口,眼也被蒙住,身后含势,前处也遭锁着,似被折磨得狠了,面无丁点血色…

    褚君陵立于榻前,面寒色重,周身泛着冷鸷,眼中带着弑煞的狠意,手握刺鞭,恰与周祁浑身的伤处相合,血水交融,汇于身下的单褥湿黏成大片。

    而后,画面中的褚君陵高扬起鞭,往最脆弱的一处重重甩下,周祁惊醒过神,猛地从那场景中抽出身,掌心不觉沁出冷汗…

    场景中褚君陵那些话。

    “不是心悦朕?朕失双亲之痛你尝不到,便尝些鞭子,好好记住这痛。”

    “这般都能起快意?倒不愧是周家人,当真是贱。”

    “朕这些鞭子可不是为赏你快活。”

    “既是不服奴才调训,左右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朕亲自教调,你听话是好,再敢忤逆,朕便叫你以这副模样锁到院外头几日,让宫中奴才都好生瞧瞧周府嫡子的下作身子。”

    周祁口被封住回不得话,索性褚君陵意也不在于听他说何,扬起鞭子落下,这个画面也跟着结束…

    而后是另一个场景…

    褚君陵亲手将他调训成奴,整日的迫身和侍奉,腿间斑斑驳驳的阳液,蓬头垢面,难堪,狼狈,被奴才侍弄得凄滞麻木…

    褚君陵一次次的折虐…

    人人可欺的处境…

    接着是下一个…

    再下一个……

    种种场景不断交叠,头昏涨不堪,脑中一阵猛烈地痛苦袭来,周祁不受控地闷哼一声,后头的场景渐渐模糊,直到褚君陵下令周氏满门抄斩,周祁眼眸瞬息睁裂,似是不敢再往下想,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断了后头的画面。

    身不觉间踏入房中,房中陈列摆设,同那场景中的布置别无一二,脑中一些碎片不断拼贴,周祁怔怔良久,已是浑身冷汗。

    几乎是落荒而逃,全然忘了此番来意,等从后宫脱身,脑中才得了冷静,再回想方才种种场景,却是丁点也记不清了。

    那些清晰得像是真实发生过的感觉,叫周祁惊恐极了,那场景中的绳索如同噩魇,交错地缠在他心头,似要将他吞噬。

    如果那些尽是真的,那现在……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周祁也有些分辨不出了,直到眼前一抹明黄,看着那身着龙袍的人逐渐走近,一颗心才安定几分:“皇上…”

    “怎么了?”

    褚君陵察出他情绪不对,揽过人的时候,周祁身子是僵的,手也冰凉得厉害,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褚君陵心头一跳,没来由的有些慌措,担心的落到周祁唇上啄了下:“哪里不舒服,还是遇到了难事?”

    周祁仍木讷着,良久轻轻摇摇头,回拥住褚君陵,头轻轻枕在他肩上:“褚君陵…阿陵……”

    褚君陵身形一顿,同样的不安涌上心头,小心拍了拍周祁的背,小心的问他:“祁儿,怎么了?”

    “阿陵…”

    周祁只唤着他,却往往没后话。

    褚君陵也不问了,静静的任他靠着,只在周祁唤自己时轻轻应声,再无旁的动作。

    又是良久,周祁才找回些真实感,不论那些场景预示着什么,未发生或是会发生,至少眼下,褚君陵心头有他,待他的情意也是当真,这便够了。

    手轻轻握住褚君陵,感觉到他掌心温度,心彻底落回原地,掌心传来明显地暖意,如何都无法和场景中那手持刺鞭施虐于他的身影重合不到一处,拥着这人连他擦破点皮都心疼得大动干戈,又怎会忍心折辱于他?

    即便将来真有那些事发生,他必然会势死护住周氏,至于他…若这人当真有意折辱,他待褚君陵爱之慕之,拿这条命还他就是,那档子的折磨,他是断不愿受的。

    周祁向来想得开,却也不是个会给自己留后路的,眼下理智恢复,轻轻推开褚君陵,眼不眨的望着他:“我方才…去了梅林后头的那处宫院。”

    褚君陵一愣,而后是疑惑:“那处宫院怎了?可有什么不对?”

    瞧君王并无神色并无不对,缓缓打消疑虑,并不细说方才脑中的那些场景,只呢喃道:“臣就是觉着…那地方有些邪祟。”

    既是君王表现如常,想来那些场景真是莫须有的,他信褚君陵专情,往后若非他二人反目成仇,褚君陵定不会如场景中那般待他。

    而这人又待他极好,他又如何会平白的与之反目,那些场景便都不成立了。

    若是有人故意挑拨…

    周祁眯了眯眼,左右他往后多加提防,断不给那有心之人离间的机会。

    只当自己是让沈寰之事闹了心祟,遂不多想,问过褚君陵两句便不多提这事。

    “那地方…先前可是有人住过?”

    “许是那梁王在位时赐给过哪个妃嫔,具体的朕倒是不晓得,闹出过人命也不定。”

    笑着哄了周祁少会儿,想想又道:“想来那处风水也不是好的,你既是觉得怪邪,朕明日便让奴才将那处推了,也改成梅林子可好?”

    闻褚君陵这般说,倒是不多虑,只让他自己看着安排,既是风水不好,找个先生来瞧瞧,压压邪祟也是好的,他平日虽不信这些神魔之论,可今日一事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算着时辰不早,和褚君陵告辞回府,褚君陵一路将人送至宫外,待望着周祁走后,一转身回殿,神色彻底冷冽下来:“来人!”

    他哪里会不知道,那处宫宅是前世折磨周祁用的,不过是怕周祁回忆起前世,方才说了些谎话蒙他。

    周祁问起时,褚君陵身后就出了层汗,好在面上瞒了过去,没叫他瞧出端疑。

    虽然不知周祁进去后经历过什么,但从对方身体寒凉来看,定然不是什么好的,兴许真的记起些什么,褚君陵心慌意烦,想喝口茶稳稳心神,却不觉手都是软的。

    “西沿那处宫宅赶夜拆了,明日剪些梅林的枝迁种过去、”说罢又摆摆手,让奴才先去问周祁的意思,道是一切按他的喜好改置:“尽快处理妥善,旁的地方也想想周全,朕不想哪日再听到中郎将让后宫哪处惹不顺心的消息。”

    不止今日之事,周祁封后定是要入宫,往后这宫中也是周祁的家,自然得处处按他喜欢的来。

    “嗻。”

    德观领旨,心头对周祁的受宠程度又产生了新的认知,不过是中郎将见了那宫宅心头不适,皇上竟直接下令将那地方拆了。

    还下令要赶夜拆尽,这中郎将哪儿是得了圣上的宠,分明是偷了圣上的心。

    奈何皇上甘之如饴,晓得为君之主不可偏颇不可独宠,还是待那中郎将恩宠如命,容不得置喙。

    第89章 不拿自己当外人

    年关将至。

    褚君陵后宫无人,年三十的宫宴没预备设,听德观请示相关事宜,摆摆手便推了。

    德观有些为难:“皇祖规矩如此,皇上无故罢宴,许是会落人舌根。”

    褚君陵横眉一挑,谁敢嚼他的舌根?

    嫌脖子太硬了不是?

    “你怎知朕是无故?”

    德观又是一愣,大年三十的,皇上取消宫宴能有何事?如今后宫连个知心人也没有,宫中又不设宴,皇上一个人该得多冷清?

    操心不过斗胆问了,就看褚君陵眸轻瞥过,话里带着不可说的喜悦:“自然是家事。”

    “这…”德观越摸不着头脑:“奴才愚钝,皇上指的家事?”

    “后宫无人,宫中也冷清,今年这年朕便去将军府罢。”

    正好陪他的小将军守岁。

    褚君陵说得大义凛然,瞧不出丝毫私心,德观看了看君王,总算明白皇上不设宫宴是为何,见君王那一脸‘朕可是没有私心’的神色,心头偷着腹诽两句,对自家皇上这无耻之为甚是鄙夷。

    人家将军府请您了么?

    净不拿自己当外人。

    德观心哼,领命往各个大臣府上都去了信,‘今年三十的宫宴皆不设了,皇上有家事。’

    得知君王要来,邢㑱㑱早早起身装扮,身着一身紫罗裙,描好先前学来的妆容,待瞧着满意,施施然到前院,见是君王还不曾到,心思一转,动身去了膳房。

    那日同周祁和好之事,从头到尾都是邢㑱㑱的算计,连着那风寒高烧都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如此环环相扣,即便周祁猜出点什么,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毕竟年后就是秀选,她得抓紧些了。

    后厨的人见她前来纷纷诧异,随后接连地问了礼,这般恭敬地态度叫邢㑱㑱虚荣得以满足,端做得体的点点头,同其中有个厨子道:“今日皇上要来府上,本小姐想亲手做几道菜,你给本小姐打打下手,其他人该忙什么便忙什么,不必忌讳着我。”

    众人小心应是,却趁邢㑱㑱不注意心嗤了声,他等哪是忌讳邢㑱㑱,分明是不满这表小姐来后厨添乱,怕她耽搁了今晚上菜的时间。

    碍手碍脚,不过是小门小户来奔亲的,给面子叫她声小姐,还真拿自己当主人家了。

    府上谁不晓得皇上和少爷有一茬,邢㑱㑱弄这一出是报的什么心思,众人尽都明白。

    是以邢㑱㑱此话一出,众人也真不管她,若不是看今日大年三十,那被叫去帮忙的厨子坑她一把的心都有。

    褚君陵和周祁逛了阵街市才回的府,兴致一高,见着什么都想往周府买,道是给岳丈岳母备的年货,买来讨二老欢心用的。

    “皇上这礼送到,臣倒觉着爹爹更多是惶恐。”

    “礼不可废。”

    褚君陵义正言辞,周未他倒是不怎的上心,主要还是那岳母:“岳母凶悍,朕怕空手登门,年三十地叫岳母赶出府来。”

    “年三十地,皇上也找不到话说?”

    净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嫌笑话。

    同褚君陵耍了阵嘴皮功夫,周祁拉他不住也就任之,甚至受褚君陵影响,自个儿也买了不少,却苦了身后跟着的德观。

    今日府上忙,钟诚和周一都在府上帮事,褚君陵就带了德观这么个老奴才,一样样东西落到身上,德观手拿不下,抱着扛着更是不少,颠簸着被挡住视线,险些摔跟头。

    褚君陵听到动静,不悦的回头一睥:“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

    德观:“……”

    到门口就瞧见邢炀侯在那儿,瞟到褚君陵走近,忙跪身问了安,得准平身小心起来,看见身后被年货挡住半边脸的德观,讨好朝褚君陵道:“这么多东西,还是我、、草民来拿罢。”

    褚君陵欣然同意,让德观将拿着的东西尽丢给了邢炀,邢炀叫苦不迭,暗骂自己嘴贱。

    瞧周未和周夫人一并赶到府外迎接,欲将东西分些给周未身后的下人,让褚君陵冷眼一扫,忙打个哆嗦,只好将东西又抱紧了点。

    “末将参见皇上。”

    周夫人虽不情愿,怕叫周祁为难,倒也随着周未拜了人,又见褚君陵亲自过来搀自个儿起身,心口稍稍舒畅了点。

    “今日走得急,也不知二老喜欢什么,随便买了些玩意儿,还望岳父岳母莫嫌。”

    周未忙道不敢,被褚君陵一口一声岳父的喊,真也如周祁先前道的那般,惶恐阵阵,心头另有些扭曲地痛快。

    入席时邢㑱㑱㑱刚上好菜,瞧到褚君陵面上一羞,娇柔道:“民女见过皇上。”

    “起来吧。”

    褚君陵看也不看她,径自带着周祁入座,邢㑱㑱本欲借此坐到君王身侧,不妨听周夫人训:“来府上这些时日还不知规矩,长辈尚未入座,做小辈倒是等不及了?”

    邢㑱㑱略一难堪,不甘地站到一旁,就见周夫人叫过周未坐到了褚君陵左侧,褚君陵右边又坐着周祁,邢㑱㑱紧咬着唇,只能不甘地坐到周夫人旁边的空位。

    “听闻今日这菜是你做的?”

    邢㑱㑱拿筷的动作顿住,虽不知周夫人问这话是何意,还是本着想表现一番的心态,柔柔站起身道:“㑱㑱手艺生疏,让婶娘和皇上见笑了。”

    “既是知道手艺生疏,还敢摆上席来?”周夫人嗤讽,面上的冷嘲一点不藏着:“平日在我跟前献献丑也罢,今日是什么日子你也拧不清?皇上亲临,你拿些个上不了席面的手艺招待,传出去外人如何看我周府?还是我周府平日里有所苛待,饿着了你邢家的千金大小姐,需得要你亲自下厨?”

    被周夫人一桩桩事的数落,邢㑱㑱难堪到极致,整张脸都涨红着,却又被堵得哑口无言,竟连辩解也不会了。

    “还是我周府的厨子都不中用,竟还比不过你这手艺生疏的人能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邢㑱㑱一口素牙咬紧,心头怨恨,却不敢有丝毫表现,只得无助地搅着手帕,楚楚可怜的望向褚君陵,本想勾起他的怜惜,奈何对方一心都在周祁身上,压根儿没瞧过自己。

    又看邢炀满脸的幸灾乐祸,邢㑱㑱气又狼狈,眼委屈得发红,左右无法,退而求其次喊了声“叔伯”。

    “大年三十,都少说两句。”周未皱着眉,各说了两句,顾忌褚君陵还在,又道:“皇上难得来府上一回,莫闹笑话。”

    褚君陵听到这话,唇角一勾,顺着杆就往上爬:“岳父放心,朕往后得了空会常来的。”

    周未:“……”

    又道一家人,不存在笑不笑话,让周夫人和周未都随意,大可不必管他,瞧周祁往自己碗里夹菜,想了想,蹙眉看向邢㑱㑱:“这些都是你做的?”

    邢㑱㑱原本难堪的脸色转而一喜,瞄了身旁突然沉下脸的周夫人,瞬间站起身来,一派的温婉娇弱:“不全是的,民女仅做了几道拿手菜,旁的都是后厨师傅们的功劳,㑱㑱不敢居功。”

    那就好。

    褚君陵眉头舒展了点:“哪几道是你做的?”

    “皇上?”

    周祁看向褚君陵,眼睛好看的眯起,欲要敲打敲打,不妨被邢㑱㑱截了话,像是故意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先是急切的喊了声“皇上”,遂又娇怯的微微垂首,一道道菜地同褚君陵介绍。

    “这道名叫相思忘川,民女特用了上好的相思子与牛骨熬炖,共用两个时辰,又放有当归茴香,姜汁去腥,汤水浓郁而不腻,更有滋补之效,皇上您尝尝。”

    说罢盛了碗到君王跟前,褚君陵嫌弃地瞧了瞧,一碗骨头炖的红豆汤,扯得倒是文雅。

    “这道是无肠公子,里头放有堂球子粉,有开胃健脾之效。”

    “这是青州玉廷,还有芦菔落苏,琼觞醉东坡…”

    褚君陵挨个看了,清蒸螃蟹肉,凉闷茄子混萝卜,红豆汤,沾酒猪肉…

    倒是挺齐全。

    “民女随意做了些,也不知合不合皇上口味,您尝尝,若不满意民女便着人撤了、”

    “那便撤了罢。”没兴趣听邢㑱㑱造作,叫过一旁的德观吩咐:“方才念到那几道都撤了,外让厨子做些中郎将喜欢的过来。”

    言罢又问周未和周夫人,周未惶恐地表示自己不挑食,跟着吃点就是,周夫人却满意得很,给面子的也指了几道菜名,只留下邢㑱㑱面色泛青,一张脸丢尽。

    “方才想说什么?”

    周祁摇摇头,既是褚君陵自觉,那些话便成多的了,见桌上汤菜撤去一半儿,好笑又无奈,倒是难得见自己娘亲和褚君陵有这般和谐的时候。

    膳后褚君陵也未回宫,硬要留着陪周祁守岁,只将德观先撵了回去,周祁拿他没辙,只能任他拉着回了房中,想到膳点之事,方才吃味不觉着,冷静下来一想,邢㑱㑱到底是个女子,方才那般,着实叫她姑娘家的颜面落得难堪。

    但她对褚君陵的心思…

    纠结着同褚君陵说了,就看褚君陵面色垮下,不悦的往自己唇上戳了口:“那是她自找的,难不成你还想朕由着她勾朕?”

    何况如今在周祁的地盘上,邢㑱㑱却一道道菜指明是做给他的,他还怀疑那女人在给他拉仇恨吶…

    “你不想着朕,却纠结个女人的颜面,朕太宠着你了?”

    不由分说,揽过周祁就往榻上带,周祁哪不知他是找着机会要豁豁自己,嗔视了眼,眼中带着几丝调侃:“皇上不是要陪臣守岁?”

    “守着呢。”

    榻上守也是守,换个地方罢了。

    褚君陵在周祁跟前厚颜无耻惯了,早已忘了脸为何物,也不怕他调笑,上榻便将他衣襟解了,边侵入着凑至周祁耳后,轻呵着气道:“中郎将放心,过凌晨前,朕定不会让将军有睡着的机会。”

    周祁:“……”

    第90章 朕宠出来的

    此事过后,邢㑱㑱确是安分许多,也未再闹出幺蛾子来。

    邢炀本就是个脓包,先前让君王死活里一顿教训,如今更如缩头王八,算着来周府时日不少,官职一事不敢提,又怕住的久了这叔伯婶娘容不下自己,整日忧心忡忡,整个大年都不安稳。

    年间君王都宿在周府,宫中奴才难得清闲,氛围亦比之往年轻松。

    褚君陵久久不见徐安有后动作,细一推敲,将沈寰‘男宠’的身份提了提,虽未给个封位,却也叫沈寰一举成为十来人中最得宠的那个,而沈寰先前是徐府护卫,徐安若真憋着坏使,这一行人中,沈寰定会是最有利用价值的那个。

    徐安只要一找上沈寰…

    褚君陵寒眸凌冽,朝院中跪着那暗卫道:“传朕旨意,沈寰甚得朕心,自今日起便迁去荞院,不必跟那些个奴宠共挤一处,顺道…徐安那处,让他多盯着些,但有消息立刻来报。”

    “是!”

    遂不管那暗卫,进屋见周祁已然醒了,办撑着身靠在榻前,眼皮慵懒的抬起:“皇上这是初一到十五都不打算回宫了?”

    “你若肯陪着,朕即刻便启程回宫。”

    选择性忽视周祁赶人的暗示,心想左右是自个儿岳丈府上,连着周祁整个人都是他的,周府四舍五入也是半个家,搁自个儿家客气什么,这不是见外么?

    “朕也是怕你闲着无聊,无事也能陪你说说话,总好过你一人待着。”

    “这么说,皇上都是为臣着想?”

    褚君陵假意谦虚,人却诚实地贴过身去:“年间便劳烦中郎将照料了,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小将军多担待。”

    周祁凉凉扫了眼,按住腰间作怪的手:“皇上眼下这行为就挺不妥的。”

    “不是说了么?”褚君陵笑盈盈,满眸子奸计:“不妥之处,还请小将军多担待。”

    周祁:“……”

    衣衫半褪,眼见着要得逞,不妨周未临门一脚,吓得周祁一震,险些将褚君陵踹下榻去,好在周未还守着些君臣本分,晓得君王与自家小儿皆在房中,没好莽撞往里间踏,只于外堂请示:“启禀皇上,末将有要事商议,还请皇上移尊政房。”

    “大过年间,难得岳父还忧心着朝政。”

    褚君陵整张脸黑透,这周未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他箭在弦上的时候,这下这箭定是发不得了,将一肚子邪火压下,顺带着胸中挤压的愠怒也缓了缓,外间那人是周祁他爹,是他的岳丈,动不得,动不得!

    本就是窝着火的冷讽,结果周未一根筋,竟丝毫没听出褚君陵话里的不满,听君王此话当是夸奖,忙恭敬地回道忠诚:“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末将分内之事,当不起皇上赞重。”

    “……”褚君陵面目气得扭曲。

    周祁瞧他咬牙切齿的神态就想笑,怕伤到褚君陵龙颜没表现出来,只在心头偷偷挪揄,末了还是没忍住噗出声来,被褚君陵幽怨瞪着,直接将他那目光无视了干净。

    缓缓将被某昏君剥到腰腹的衣襟穿好,见君王还衣衫不整沉郁着,发也有些凌散,主动替他整理了番,等人被自己拾戳得体,颇满意的笑笑:“政务当急,皇上先随爹爹去吧,臣等着皇上回来。”

    褚君陵怄得慌,被周祁言似打趣般笑望着,也不顾什么岳丈还等在外头,拽过人发泄似的吻住,直啃得周祁嘴皮微肿才将人放开,微压着喘息恶狠狠道:“就在这榻上等,不准出房中。”

    “是,臣记下了。”

    后头又说了些什么,尽都是私话,周未在外听着,一张老脸臊得慌,若非朝务之事当真要急,他早就撂腿走了,哪能在外头听这…听这…

    那两字儿周未都没脸说。

    无意窥听圣上墙角,奈何耳朵关都关不住,最臊人的无非于里头还有个是自个儿的种,周未想不禁皱眉:皇上在感情事上昏聩也罢,这小儿也跟着昏,如此没个规矩,当真是被圣上宠坏了德性。

    哪日定得训诫一番才能!

    择日不如撞日。

    周未这般想着,没忍住低声斥了周祁两句,随后就见圣上从里头出来,十分冷漠的盯着自己,伴随着一句轻飘飘而又警告意味儿十足的问句:“再没规矩也是朕宠出来的,怎么?岳父可有意见?”

    “……”

    见褚君陵就差没将“朕乐意”这几个字贴到脸上,周未吃瘪,忙恭恭身道了不敢,隐隐的,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从圣上那口气里听出了几丝骄傲与自豪。

    屈躬让君王走在前头,离开前往内室粗看了看,心头默默叹了口气:皆道祸福相依,皇上这般没个度的纵惯着他那小儿,也不知到头是福是祸…

    ——

    那些个男宠被武力镇压,虽不敢明着跟沈寰作对,私下免不了耍小把戏,沈寰不耻,却也得大防小防地整日防着,甭提多闹心。

    想着自己一个暗卫,却被主子丢到男宠堆里当内奸用砚删停,心情忒复杂,大年那两天都没个和煦脸,是以君王令一到,沈寰当日就搬了住处。

    只除却随身行李,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

    或者说是个拖后腿的…

    前些日子多管闲事救下个人,后来这人便赖上他了,等于是救了个麻烦。

    沈寰靠着门框,看了看院里洗衣的那人,又觉着这麻烦似乎也挺好,懂事,听话,能让他捡不少懒。

    加之暗卫做得久了总有孤独的时候,又是年间正该热闹的时候,姑且将人带在跟前,就当同自个儿做个伴。

    “景南。”

    景南将最后一件衣裳搓好,擦了擦额头的汗,听沈寰叫自己,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怎么了?”

    沈寰眨眨眼,总觉着这人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贤惠的气息。

    一定是错觉…

    “咳…那个…这几日过年,不必这么勤,那些活先不做了,闲到年后再收拾。”

    “好…”景南点点头,倒是没有异议:“我先去将衣裳晾好,剩下的再等年后?”

    得沈寰同意,边将衣物晾到院中绑好的绳索上,边不住犯嘀咕,这几日都没事做,他闲着出神么?

    下午奴才送了些瓜果过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沈寰也有些发懵,即又明了,主子这般用意,定不会是念及他劳苦功高,想来是为着做戏做全,叫徐安真以为他获了圣宠。

    即使晓得,可这茶店水果日日地送,沈寰也免不得受宠若惊,若非暗卫的身份提醒着自己,他都要相信自个儿是入了主子的眼。

    低头瞧着自己一身硬肉,木讷无趣,结实得像块石头,怎么都和那娇滴宠侍沾不上边儿。

    更莫说他和皇位上那人……

    怔神间,景南已然坐到身侧,担忧的将他瞧着:“沈大哥可是有哪处不适?”

    这都愣了小半日了,景南实在不放心,当他身体不舒服,起身想请太医来看看,但一想到沈寰身份,步子颓丧地停了下来,试探着询问:“皇上如今恩宠大哥,这番请个太医过来,该…无事罢?”

    再是身份低微,亦没个封位,可…如今沈大哥受宠,想来那些太医会情愿来的,无非他多求求人,这般算着,动身就要往太医院赶,被沈寰轻巧地拦了回去:“我无碍,方才仅是在想事情。”

    “当真?”

    沈寰看他担忧不减,巴巴将自己瞧着,心头蓦然一暖,轻笑笑,随手拿过个枣递给他:“尝尝,听闻是外省进贡来的冬食儿,有‘琼凉雪珍’之称,素日难求,我向来不爱枣类的果子,你若喜欢就多吃些,放久了不新鲜。”

    景南乖巧接过,小小尝了口,随后眼睛一亮,咀嚼得明显快了几分,忍不住馋咬到枣核,不想那核也青脆得很,微微带着些涩甜,回味无穷,真不愧是御赐之物。

    沈寰见他没吐核,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他不爱这果子是真的,打小便不喜欢,也不清楚那枣核是软是硬,见景南这般尽吞入腹,又给他拿了个,笑道:“你这可叫做囫囵吞枣?”

    “什么意思啊?”疑惑的望着沈寰,他没读过书,也不认得几个大字,当真是不懂这话的意思。

    沈寰笑不解释,被他一脸憨态戳中,忍不了又逗他:“果核都一块儿咽了,就不怕种子发芽,从你肚子里长棵树出来?”

    此话一出,果真见景南愣了会,目光认真而纯粹的望着自己:“会么?”

    沈寰:“……”

    会个鬼哟。

    肚子里又没埋土,看着挺正常一个人,怎么傻成这样?

    沈寰多年暗卫生涯,第一次遇到了瓶颈。

    转念又想想,傻是傻了点,也不是没好处,起码好欺负,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让他吃饭不敢喝水,平白无故多个打杂的跟班儿,怎么都算是捡到了。

    一盘枣子很快见底,肚子饱的微微鼓起,听沈寰让自己围着院子消消食,听话的绕着路转圈儿,嘴角不住偷笑。

    他虽不懂那囫囵吞枣的意思,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当然清楚肚子里不会长出树来。

    沈寰是第一个对他施以善意的人,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他,甚至准许他跟在身边,便是得了宠也没将他抛下,这般恩德,他一生都不敢忘。

    方才不过两句玩笑,即便沈大哥当真骗他,他也愿信的。

    趁着景南在院中绕圈,沈寰又开始怔神,许是这段时间过于闲暇,不必提着性命过日子,一得安稳,便不住想到些尘封旧事。

    暗卫从来冷心冷情,作为主子手中利刃在训养,如那寒冽的刀剑一般,再染多少血命,心始终是冷的。

    沈寰作为暗卫中的一个,绝对与善扯不上边,景南不过是徐安送入宫中那男宠堆里的一个,当日为何会救下对方,为何心生恻隐,沈寰无声一叹,思绪由那日渐忆起幼时…

    第91章 沈寰番外:记忆中的太子

    救下景南,仅仅因为是那么一瞬,让他想到了年幼的自己,同样懦弱无能任人欺凌的自己。

    太像了,一惊一惧都像,像得极了。

    他心一乱,便不受控地出了手。

    欺辱景南的,是徐安献与褚君陵的那几个侍奴,原是嫉妒沈寰受宠,联合着要对付沈寰,奈何沈寰武功高不敢惹,那些人既拿他无法,又不甘狼狈,不敢欺负沈寰,便转而拿最懦弱的那个出气。

    最懦弱的那个叫景南,是徐渊吾从倌楼中赎回去的,骨子里自卑又敏感,因这不讨喜的性格受了不少排挤。

    沈寰起初并不管闲事,任由景南受那些人欺凌,后来那些人做得太过,什么情绪都往景南身上撒,景南又习惯了逆来顺受,始终沉默着,更让那几个变本加厉,什么手段都敢对着他招呼。

    这日沈寰睡醒,隐约听得外头吵闹,猜到又是一群人在欺负景南,暗卫冷心冷情惯了,不欲理睬,翻个身打算继续睡,突然听到那兔子似的人惊叫了声,外头紧跟着一阵辱骂。

    被吵得烦了起身查看,刚到外头就见景南被人拽着头往恭桶里按,平日一贯忍耐的人拼了命挣扎,周身被绝望罩着,叫声凄厉又无助。

    沈寰瞳孔一缩,幼时的场景覆到脑中,后宫几个得宠的皇子拿石头砸他,使唤奴才折辱他生母,教唆宫人欺负他,将他头用力的按到湖中,他一时挣扎将三皇子推进了湖里,惹得那位震怒,他的反抗害得娘亲被重罚,险些死在那天晚上。

    他想解释,没一个人相信,后来一日三餐也被剥夺,在冷宫那几年,卑贱如尘埃,命如草芥,数不尽的欺凌羞辱,受不完的责罚和冤枉。

    沈寰大多记不清了,却深刻的记得,大褚七十三年的九月,中秋那日,他偷跑到御膳房盗食,回去的路上撞到位贵人,他那是饿得头昏腹痛,看人都是重影的,好久才分辨出对方是谁。

    惊慌,害怕,狼狈不堪,种种与恐惧有关的情绪扑面而来,仍死死抱着手中的食物,他母妃还在冷宫躺着,再不进食真会死的,他想求那位贵人开恩,求他放过自己,却怕得唇齿发颤,胆怯的将对方望着。

    “你是…褚寰?”那位贵人看着他,又看向他手中的食物:“这些吃食是你偷的?”

    “我不是故意的…”沈寰倔强的咬住嘴唇,尽量使自己显得不那么害怕,这位小殿下最不喜欢畏缩之人,更不喜欢哪个结巴,半天憋不出句东西。

    这位小殿下是所有皇子中最尊贵那个,也是最没耐心那个,沈寰偷偷舔去嘴角咬出的血迹,尽力说的清晰:“母妃快死了,她饿了好多日,求您不要告诉皇上,求您了殿下。”

    沈寰也饿得快不行,却没在第一时间动那些食物,满心忧着生母,脑又昏昏沉沉,又怕被人发现急着逃走,一不小心就和对方撞上。

    等来的是那位小殿下长久的沉默,沈寰绝望地闭上眼睛,等着对方的发落,他似乎是忘了,宫里的主子最不听解释,偷了就是偷了,一个冷宫妃嫔的死活,有谁会在乎?

    “你母妃是晞嫔,意图谋害皇嗣那个?”

    “母妃是被冤枉的!”

    沈寰固执的望着那人,即便脑晕得看不清晰,还是直直盯着对方,怎么惩治他都可以,母妃是清白的,她才不会害别人的孩子,都是那些妃子诬陷的母妃。

    “你怎么肯定不是她做的?”

    沈寰没说话,只狠狠盯着逐渐向自己走近的人,抱紧了怀中的食物,眼中布满了恨意。

    “今日是中秋。”那位小殿下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从奴才手中拿过块月饼,递到沈寰面前,在他怔愣的目光中露出个笑容,带着淡淡的暖意,那位小殿下说:“中秋快乐,九皇弟。”

    那日后,冷宫门外每到夜深总会有热乎的饭菜送来,不时还有精美的点心,就是沈寰母妃得宠时也未必有幸尝过,沈寰直觉是那位小殿下做的,趁夜里那道敲门声再响起,沈寰几乎是第一时间冲到外头,却还是连个影儿都没看到。

    那位小殿下正是褚君陵,那时候褚君陵还是太子,太子送的那块月饼,叫沈寰记了一生。

    “住手!”

    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重合,沈寰眼微寒,在景南被按进恭桶前把人拽到身边,冷冷扫过众人:“谁再敢欺他,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讪讪,尴尬地散开,走时不忘瞪向景南,摸不透沈寰今日发哪趟疯,竟来管这小娘皮的闲事。

    都是见识过沈寰武力值的,有意见也只敢在心里埋汰,景南有沈寰罩着,自然不是随便能动的。

    “…谢谢。”

    沈寰低头看他,瘦得跟竿似的,脸色吓得发青,身上衣物凌乱不堪,有几处还擦破了口子,浑身都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

    景南被看得一阵紧张,好久都不听沈寰回答,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般讨厌自己,自卑的低垂着头:“抱、抱歉。”

    “为何?”

    景南却摇摇头,看沈寰要离开,想到那些人眼中的威胁,害怕地跟上:“给你添麻烦了,能、能不能带上我,我会安静。”

    是挺安静的,沈寰心想:要不刚才的叫声实在惨烈,他还以为这人是哑巴。

    “跟上吧。”

    景南困难的朝他笑笑,感激地跟在沈寰身后,看沈寰擅自离开小院,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皇上不准我们出这里,会…会被责罚。”

    “怕了?”

    景南迟疑的点头,身子轻轻发抖:“别去…”

    救下景南算是一时热心,觉得他与自己幼时经历相似,但他绝不喜景南这副懦弱的样子,会让他连想到那个无能的自己,这种感觉糟糕极了,让沈寰无所适从,更有些不耐:“怕就回去。”

    “我…”眼看着沈寰走远,景南有些无助,回头看了看院中那些人,身子一抖,还是选择追了出去:“我跟着你。”

    沈寰有些意外,看着缩头缩脑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莫名有几分好笑:“不是害怕?”

    “怕…”

    “怕还跟着?”

    景南咬咬牙,小心的抓住沈寰一处衣襟:“我相信你。”

    沈寰耸耸肩,让他别跟丢了,景南忙说不会,小心的问沈寰为什么救他,被沈寰手落到发顶揉了揉,用待小孩儿的语气:“或许…你很像我。”

    像幼时的他,身陷泥沼还拼命活着,渴望被救赎,丁点光亮便抓紧了不放。

    景南嘴角偷偷地弯了弯,似是终于寻到了同类,抓着沈寰衣襟的手又拽紧了点。

    ‘我们,很像么…’

    真好。

    ————

    那年月明秋高,太子无疑是那道光,将沈寰从泥沼中拉出,让他记忆中的冷宫存了几分暖意,可是那人似乎不记得了,这让沈寰不禁失落。

    那个会温柔的叫他九皇弟的皇兄,似乎已经是记忆中的事了…

    褚君陵确实不记得了,何况自中秋后,他和那皇弟就再没见过,皇帝打褚君陵出生便将他视做国君培养,耳濡目染,加上皇帝和太师日日教导,褚君陵打小就擅用人心,那日的友好也并不纯粹,褚君陵转头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至于那些饭菜……

    褚君陵虽是皇后所出,惦记那个位置的可不止他一个,皇子中不安分的人更不少,都想争那太子之位,宫里又向来母凭子贵,女人嘛,都好耍些阴谋诡计,褚寰这时候撞到褚君陵跟前,几顿饭换个忠心的棋子,再划算不过。

    可惜褚寰没发挥用处,皇室就发生了变故,转眼十几年过去,褚君陵哪还会记得颗棋子,即便隐约有些许印象,也只以为褚寰死了在逼宫那晚,怎么都不会和那叫沈寰的暗卫联系起来。

    是以周祁让他查对方身份,褚君陵草草吩咐句便没管了,也没那闲心过问。

    皆不知,有心之人一时兴起,沈寰却记到了现在。

    记忆淡去,静瞧了景南好一阵子,心结缓缓释然。

    眼下他还有个拖油瓶带着,以往净过去了,再提也无意,暗卫身边留不得人,这段时日,能护这小男宠一阵是一阵。

    待徐氏事结,他便去跟主子求个恩准,再将这些年的积蓄分些给景南,给他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的娶妻生子,也不枉他一时热心救下这人。

    至于现在…

    先喂着罢。

    性子怯弱无能,瞧着也怪可怜的,丢到那些人中也是受欺负的主儿,不如跟着他安全。

    左右他现在是得了龙宠的侍人,暂且不必管暗卫的活儿,也不怕景南识破他的身份。

    沈寰谨慎规划着往后打算,连着将景南安排去哪儿都打算好了,心头想着仅将人喂段时日,殊不知这一喂,竟是不知不觉一辈子,再也没能把人送走。

    第92章 不是这么个宠法

    “眞州天灾不是几月前的事,怎的还有难民入京求助?”

    又是年间,此事传于天下,必然得怪他这做皇帝忽其责,褚君陵面色难看:“知府上报灾情得了缓解,看来净是蒙朕。”

    朝廷那些振灾的银两,看来也让眞州那几个官领私吞了。

    周未也沉着脸,若非他今日出府恰巧遇到,朝廷不定要背多黑的锅。

    今日在外遇到个讨吃食的乞丐,周未多心问了句嘴,哪知问出个惊天消息,知府伙同同僚私吞救济的朝银,还将穷苦百姓赶出了城外,这番朝廷派官去查,没瞧到城内有难民踪迹,自然便以为这灾情解了,哪知后头尽是阴谋。

    灾民无法,只能来京城告御状,知府也料想到此,却不在意,一来京城天高皇帝远,那些灾民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再来灾民身上也没盘缠,不定半路就饿死了,哪能挨到京城。

    便是真有人入了京,这皇帝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官僚间向来一环扣着一环,牵扯甚多,那些个灾民必然会威胁到某些大臣的仕途,如此一来,即便他不作为,也有的是人给他擦屁股。

    却不想人算不如天算,灾民没等告御状,倒是先将周未给遇着了,皇帝在周府,周未又是皇帝一党,闻此大怒,周未更是直接将那难民带到了褚君陵跟前。

    这回之事倒于徐氏无关,褚君陵神色稍有缓和,紧又黑下,少了徐安给他添乱子,又来旁的大臣,看来这朝中小偷小摸的不少,得找个机会彻底清清了。

    朝廷拨那银两不止为赈灾,更有百姓饱腹的钱财在其中,银两被私吞,那赈粥之事…

    褚君陵看向那难民,声色不可谓好:“官府施粥,也有作假?”

    “都是假的!”那难民愤愤,怒气上头,倒是少了对天子的畏惧:“那贪官连同朝廷下发的粮食也一并吞了,给我们百姓的赈粥都是清水兑的,根本不足以裹腹,有的百姓去找那狗官理论,直接让那狗官关进了大牢!”

    “皇上?”

    周未瞧他良久不语,斗胆上前,就听褚君陵吩咐他将那百姓带下去安置,周未照办,考虑这人留着日后能做证词,先将人留在了府上,转而问褚君陵:“皇上打算如何?”

    “按大褚律法,官府私吞赈银,理当如何?”

    周未顿了顿,如实道:“当斩。”

    “赈济袋疏,竹筷浮于粥,按大褚律法,又当如何?”

    “当斩。”

    褚君陵颔首,转头看向周未:“将军既是都知道,还问朕作甚?”

    周未吃瘪,继而意会君王之意,想及迟疑:“赈粥已是几月前的事,如今朝廷拿不到证据,怕是不好定罪。”

    “不是有证人么?”

    褚君陵冷哼,自他登基以来,行事论政何曾看过几回证据,天子一句话就胜过千万实证,他说那狗官有罪,那狗官便是有罪。

    “大褚律法有定:官臣私吞赈济阴奉阳违者,一律按证处置,若无证,百姓口供满二百者,为罪状属实,当以斩首论处,诛连家室。”说罢看向周未:“你带回来那人,便是这二百人中的一个。”

    周未沉吟片刻,瞬间恍然大悟,面转喜色朝褚君陵拱拱手:“皇上英明。”

    带回来那人自然晓得剩余难民的藏身之处,等那些百姓录供画押,那些官员的罪行便坐实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好那些百姓,以免透露风声知府一行会杀人灭口。

    “末将这就去办。”

    “不必。”褚君陵摆摆手,此事算不上难,周未好歹是镇国将军,杀鸡焉用牛刀:“让彭齐舟去,他爹一心想他入朝高升,朕便看在祁儿的份儿上做个顺水人情。”

    周未连忙道谢,君王在府上这几日,对周祁的宠爱他有目共睹,乃甚有些见怪不怪,可听他将这人情呈到周祁身上,还是免不得惊骇。

    君王历来都忌讳朝臣结党,圣上此意,无异于主动帮着周祁拉帮拢派,宠也不是这么个宠法。

    这威胁到天子权威,周未有些不赞同,他周氏虽做不出策反之事,却不保君王不会后悔,若哪日拿此事发作,他这一家老小都得完命。

    周未战战兢兢诚惶诚恐,酌情道:“皇上对周祁恩宠过盛,恐是…”

    褚君陵斜眉一扫,周未忙轻咳声,改口道:“甚好,末将代小儿谢过皇上。”

    “将军客气。”

    褚君陵扬扬眉,政事解决,再懒得同他耽搁,一摆袖往周祁院中去,周未敢忧不敢言,着实想不明白,他这小儿也不是狐媚转世,流的是他这一脉的血,长也是随他和夫人长的,俊则俊矣,到底是个男儿,怎就让皇上稀罕成这般?

    依这几日所见,周祁在君王跟前已然够放肆,再这般纵着,迟早要宠歪。

    周未一颗心七上八下,生怕周祁被褚君陵惯坏了,日后做出什么离经叛道之事来。

    回房将担忧与周夫人说了,就听周夫人轻嘁声,全然不以为意:“还能有事比喜欢上皇帝更离经叛道?”

    周未想了想,觉着有点道理。

    “再说,我儿相貌资质样样顶尖儿的好,配那皇帝绰绰有余,宠着也是那皇帝该,他要是敢负我儿…”周夫人冷笑两声:“这周府进得容易,可不是这么好出去的!”

    “还有你。”

    “你不盼着我儿好就罢,反劝着皇帝莫太惯他,有你这般做人爹的?”

    周未企图辩解。

    周夫人冷眼一瞪,周未不敢吭声。

    “我也懒得跟你说,你不愿皇帝惯着祁儿,我也不惯着你。”周夫人到榻前拍拍床褥,又拿过周未的枕头扔给他:“我这房里住不下外人,往后你也不必回来了,你既是处处向着皇帝,胳膊肘要往外拐,日后就跟皇帝过去,叫他在宫里给你腾个地儿,省的日日惹我心烦。”

    “你这是什么话!”

    周未赶紧将枕头放回榻上,打断周夫人大不敬的话道:“祁儿如今和皇上是何关系?你这话屋里说说也罢,传出去周府脸往哪儿搁?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如此的口无遮拦,成何体统!”

    向来祸从口出,这乱辈分的话,岂是能随便说的,传到皇上耳中不定是何后果,周未难得发威一回,也真吼得周夫人一愣一愣的,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大概也意识到这话不妥,难得的,周夫人没同周未计较,也没揪着他耳朵吼回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周未手拿着枕头出来,肩上还扛了床被子,脸色难看的叫过个下人:“去给本将收拾间偏房出来。”

    第93章 莫学你爹和你娘

    下人忙不迭去收拾,路上撞到同在院中伺候的奴才,那人瞧他急匆匆的,不满揉了揉被撞疼的胳膊:“你急吼吼的去哪儿呢,路也不看。”

    那下人四顾,小声附到问的那人耳边:“今天将军又惹了夫人生气,被夫人赶出房了。”

    好像是将军想劝皇上莫太宠着少爷,净向着皇上,夫人听了不高兴,就连着枕头被子将人赶了出来,将军又惧内,只能找间偏房将就两日,等夫人消气儿了再回去。

    大致的说了,再三叮嘱对方莫往外说,怕稍迟了主子怪罪,又赶着走了。

    另一人前脚刚保证,后脚就同个小厮道:“给你说个事,你可别往外传…今日将军在房中说皇上的好,还说不准皇上宠着少爷,惹了夫人生气,被夫人给赶出来了。”

    小厮点点头,保证自己嘴巴严实,转头和府上喜欢的那个小丫头道:“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别往外传…将军让皇上别宠着少爷,还在夫人跟前说皇上的好,夫人发了好大的火,还让将军去皇上宫里住。”

    那小丫头惊呼一声,趁着去后厨端主子要的点心,顺便将这秘密给自个儿小姐妹说了:“将军不准皇上宠少爷,还想去皇上宫里住,被夫人给赶出来了。”

    最后传到周一耳中:将军想同少爷抢皇上,和夫人大吵了一架,闹着要和离不说,还分了房。

    周一:“……”

    周一自然是不信这事儿,他家少爷可是将军的亲儿子,将军最看中颜面,和夫人感情深厚着呢,怎么可能揣着脸皮做这乱 伦常的事情。

    再说…将军这年纪也不合适吶。

    这些奴才乱嚼舌根也罢,还敢这般编排主子,周一气不过,转头就要跟周祁告状,但顾及着褚君陵也在,那些话又实在难听,左思右想,挑了其中还算正常的两句说:“少爷,老爷要同夫人和离,人已经搬到偏房去了。”

    周祁:“???”

    瞧周一欲言又止,同褚君陵相视一顾,沉着声问:“怎么回事?”

    周一抵不过被两位主子注视的压力,支支吾吾将那些话道了,周祁听后不虞,瞧褚君陵脸色变幻莫测,抚了抚额:“府上嚼舌根的风气该改改了。”

    这话便是要发作。

    不仅是周府,那些个奴才连将天子也编排了进去,必然轻罚不得。

    谣言蜚语最祸人,周府待下人宽厚,却也容不得奴才背主妄议,寻日闲谈些家常也罢,道及君王,他可没借那些奴才胆使。

    转头问褚君陵的意思,见他颔首,遂让周一将嚼这舌根的奴才尽找出来,一切按府上的规矩处置。

    余光瞥到钟诚,想及他同周一之事,便也让他跟随着一道。

    “皇上生气了?”

    生气是自然的。

    褚君陵不虞,他这几日刻意收敛了脾性,可不是为的让几个奴才当闲话谈的,胆敢藐视皇威,若不是给周祁几分薄面,那些奴才早让他扭断脖子砍了,哪会只给些惩戒。

    再说他也不好周未那一口…

    意识想歪,忙打住思绪,转头亲了亲周祁:“不是生你的气。”

    “臣晓得。”

    周祁点点头,想到周未被赶出房的原因,不禁反思:莫不是他真被褚君陵宠过头了,以至连自家父亲都瞧不过眼?

    想想近来,周祁自个儿也觉着他放肆了点,越发没个规矩不说,更不顾忌君臣之别,多有指使君王的时候。

    “爹爹都如此说,想来臣真是被皇上惯坏了。”

    “这算哪门子惯坏?”褚君陵不满,一手将人揽过:“你是朕心爱之人,合该纵着宠着,岂可拿君臣之礼算待?你我温存之实都不知多少回了,何须讲这些?”

    惯坏了才好。

    他就喜欢周祁意气风发的张扬神态,前世已经亏待良多,这好本该是周祁得的,莫说几分偏宠,周祁便是要砸他的龙椅,他褚君陵照样地宠着:“你爹就是愚忠,这可不是什么好德性,你莫照着他学。”

    连堵得周祁无话可说,这才歇口,想着周未被赶出卧房一事,莫名有些憋不住乐,靠到周祁肩头闷笑了阵,又同他说:“也不准学你娘亲,不高兴便将人往外头撵。”

    “你往后可是要入宫做皇后的,再置气同朕动点手都行,定不能将朕连人带枕头的往外掷,不若让天下人晓得朕被皇后撵出了门儿,朕这龙颜往哪儿搁?”

    周祁失笑,无奈的将褚君陵推开了点:“皇上是君,臣是臣,臣哪儿敢赶皇上?”

    无非他就是生生闷气儿,气消了也好了,哪时真同这人闹黑过脸?

    便是他真出声赶,也不见这狗皮膏药就赶得走,这不,大年都快到头了,人还在他府上赖着。

    “方才让你莫学你爹,这就不听教了?又同朕君君臣臣分得清楚,朕看你就是故意的!”

    而且他走时如何说的?

    让周祁老实在榻上等着,一回来不见人影就罢,还叫他等了好阵子,褚君陵惯会记黑账,这会诸事一并计较,假借发威动怒之兆,直压过人按进床榻,缠着周祁续先前被周未打断的好事。

    一续还续了好几回…

    将周祁几番折腾,周祁被顶弄得浑身乏力,犹如瘫春水,干着嗓子求人放过,褚君陵埋头不听,将人翻过身去,换口气儿又发狠,周祁见喊不住,也懒得去费力挣脱,任褚君陵折来叠去的磋拿揉捏,又从床头缠滚到床尾。

    后头实在太累,遂不管身后之人,闭眼便睡了。

    褚君陵兴致正浓,动作几回不见回应,仰头将周祁脑袋掰过,就听到他呼吸清浅,好看的眼轻轻阖着,气息温缓而匀称,一看睡得就挺香。

    “……”

    他埋头苦干,这混账竟自个儿睡了,褚君陵觉着自己身为天子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奇耻大辱!

    此事简直不能忍!

    褚君陵怄得脸阴沉阴沉的,闷着腹火草草了事,抽出龙根将裤头穿上,戾声命奴才打来热水进屋。

    没舍得当头将周祁晃醒,却在心头记了一账,是以周祁次日觉足,还不待思绪回笼,方坐起身便让褚君陵拽回被窝,发了狠的三两顿折腾。

    周祁:“……”

    ——

    宫里来圣旨的时候,彭齐舟正和小侄子点鞭炮玩儿,孩子是彭齐舟庶弟的正房所出,那庶弟在彭家排行老三,是几个兄弟当中最先娶妻生子的那个,嫡妻是京城一位大商户的独女,家境殷实,性子和善但不怯弱,是个撑得起一府后院的女子。

    那嫡妻原和彭齐舟相识,身姿窈窕,相貌亦是端庄大气,彭齐舟起初待她有几分好感,不想被彭三弟截胡,两人两情相悦,很快便喜结了良缘。

    从小被彭齐舟耍阴招坑的三弟难得翻身一回,没少拿这事儿刺激彭齐舟,导致两人本就不牢靠的亲情越发岌岌可危。

    好景不长,成婚一年后,三弟和嫡妻生了个儿子,儿子不亲爹不亲娘,唯独对彭齐舟这个和自家老爹不对付的叔叔十分亲近。

    眼望着儿子不和自己好,反而打认人起就黏着彭齐舟要抱,这使得身为亲爹的彭三弟很是郁闷,郁闷中夹杂着深深的嫉妒。

    第94章 阿祁,我心甘情愿

    鞭炮一长串儿悬挂在墙寰之上,正对着大门,火一点燃猛的炸开,一炸炸一排,奉命来宣旨的太监进院就被噼里啪啦的火光唬了一跳,眼见着鞭炮炸裂开来,连忙往后退了退,差点被那火星子落到裆上。

    惊魂未定,小侄子见有陌生来客,肚子里的坏水当荡了荡,拿过手里的握着的烟花点燃,直直朝那太监砸去,闹得那太监一屁股坐到地上,揉着肉喊疼。

    还是彭大人听闻宫里来了公公,这才赶来将小侄子一番训斥,又亲自将那奴才扶起身来:“公公无事罢?”

    太监摆摆手,吃痛地瞪了眼那熊孩子,奈何自己就是个奴才,自然不敢和大臣家的小少爷作对,憋屈地道了声无事,拿出怀中的圣旨:“奴才奉圣上之命,特给彭上卿送圣旨来的。”

    “给我??”

    彭齐舟愣了愣,还没问是怎么回事,不防被彭大人按住头往地上摁:“见旨如面圣,还不快跪下!”

    彭齐舟:“……”

    那太监打开圣旨缓缓念道,眞州灾乱,封侍御上卿为钦差大臣,代办眞州之案,亲斩知府一行,择日启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彭齐舟稀里糊涂接过圣旨,心道他这年还未过完,多大点事儿就这般急,朝中能用的大臣比比皆是,做甚非得要找他去。

    彭大人倒是高兴得很,欢欢喜喜送走那公公,转头就让下人给彭齐舟收拾行李,皇上重用他儿,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这案子又不难办,该查的圣上已然查清,彭齐舟就是去捉几个窝官,顺道救济救济百姓,无疑是白捡的功劳。

    皇上有意重用,彭家自然得抓住机会,方才听那太监道是周祁引荐的彭齐舟,一杆秤颠了颠,心生了然。

    叮嘱过几句,等下人拿来收拾好的行李,催着彭齐舟上车驾,一拍马儿屁股送走了人。

    最高兴的当属三弟,彭齐舟一走,儿子便能陪她这爹爹,以至于太过兴奋,脸上的笑压了又压,整个表情憋得狰狞,直接吓哭了怀里的儿子。

    彭三弟:“……”乐极生悲。

    年间周祁出府过一回,趁褚君陵午睡时走的,临前给小顺子打了招呼,若是皇上起来问,就说他去见位老友,晚膳前便回来。

    雷恒常年镇守边外,难得年间回京,君王在对方必定不自在,何况褚君陵醋味儿大,保不齐因着点小事作怪,避免节外生枝闹不愉快,周祁事先也没提起,专趁褚君陵午歇时候离的府。

    再来他今日找雷恒还有些私事……

    “来了。”

    雷恒唤声坐,起身给周祁倒了杯酒:“你我许久未见,近来过得可好?”

    周祁点点头:“一切都好。”

    “皇上先前对周氏记恨,登基那时我还担心,怕他拿你一家发作,如今看倒是多虑。”

    周祁手微顿,遂又恢复如常,同样笑道:“皇上重用周氏,是我周氏之幸。”

    雷恒应和声,不欲多说这个:“你如今封了将军,宅院也赐了,可有成婚的打算?”

    “成婚…”周祁不料他问这个,想到褚君陵往日承诺,心生抹甜,略避讳道:“徐氏未除,恐要等些时日。”

    “徐氏除不除与你成婚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那心悦的女子与徐氏有关?想是如此,心头沉了沉,周祁这话,便是承认有心上人了。

    他那些情意…

    心中苦涩,周祁既有所属,那些话他当年未提,如今却也不必提了。

    徐氏乃圣上母家,如今听周祁这意思,雷恒揣测到一二,晓得多知多祸,倒是没往深问,只调侃他:“你一心要除徐氏,怎么?嫌是中郎将的职位不够高,还想再往上爬爬?”

    周祁饮过杯酒,勾唇一笑:“仅不过个将军的位置,自然是不满意的。”

    雷恒听他如此说,也起了兴致,问他中意哪个位置,周祁听出其中打趣,犹豫片刻,似真似假道:“皇后之位,雷兄以为如何?”

    “皇…后?”雷恒怔住,哪怕周祁大逆不道说要皇帝的位置,他都可当是对方玩笑,偏偏这人说的是后位,一介男子,却拿皇后之位谈道,真仅是说笑么?

    雷恒心下一跳,皱眉看着他:“你可是认真?”

    “雷兄看我可像是认真?”周祁笑笑,见他杯中已空,拿过酒鐏倒满:“难得一聚,今日 你我二人不醉不归。”

    又看雷恒迟迟未动,仍旧皱眉望着自己,晓得他是想得个答案,大概也知雷恒待他有些那方面的心思,为免往后多事,仰头又饮一杯酒,轻颔了颔首。

    他虽未明着承认,凭雷恒心智,必然能明白。

    “阿祁…”

    “皇上这几日在府上,我应过他晚膳前回府,眼下不剩多少时候,我们得抓紧些相聚。”

    雷恒思绪万千,怔怔良久,仍觉着恍惚:“你…怎么会?”

    他待周祁有意,前时不敢表露,不过是怕周祁接受不能,连着朋友也不肯做,后来驻守边关,更是聚少离多,一年也不过见一回。

    方才听周祁有所爱,他只当对方是哪家姑娘,心头虽不好受,到底能看开,可如今…周祁是喜欢男子的,只不过那人不是他,雷恒心乱得很,怎么捋也捋不顺。

    周祁和皇帝…

    “皇上待周氏态度大转,便是因着你的缘故?”

    “该不全是…”

    周祁摇摇头,照褚君陵与他说的,他也心悦自己许久,不过是因着宫变之事生了心结,临登基才解开,再后来两两通心…

    不觉地,想起那日梅园之事,心下竟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他是君王,君能要臣死,臣不得背君,你可懂我之意?”

    思绪如是被雷恒拉回,收起心中那无端慌惧,轻点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自是懂得。

    雷恒话已至此,周祁也不瞒着:“今日相聚,我多也是为此事来的,你的心意我知,如今你亦知我心意,我心悦褚君陵,并不为他的帝王身份,便也不会因他的身份却步,你我是好友,我与你说这些,便是坦明了关系。”

    他不愿为感情之事失去这朋友,更不想褚君陵多心。

    雷恒虽未明诉情意,往日相聚时暗示净不在少,一回两回他觉不出,回数多了,他心悦之人亦是男子,并不难猜到那处。

    那时他未曾敢奢望君王情衷,更没想有得偿所愿之时,对雷恒这份情意,他顾忌着两人之交尽装作不知,一个不谈一个装傻,便也拖到至今。

    如今有幸得君王回应,这份隐晦理应说清,再如此耗着…

    他怕褚君陵来日晓得将雷恒砍了……

    想是有几分心虚,轻咳一声,朝雷恒道:“若你情愿,你我永远都是朋友。”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

    雷恒苦笑一声:“阿祁,你最是知我。”

    他怎会不情愿,心意已然得不了回应,若连朋友都做不成…

    又是苦笑,犹自拿过酒鐏,仰头狠饮下半轮,掺着醉道:“他若负你,我雷恒便是这大褚第一个反将。”

    雷氏三万大军,若褚君陵行悖义于周祁,哪怕背万世骂名,他也要为这人讨个公道,这乱权之将他做与否,全看君王真心经不经得住考验。

    听得这话,周祁色微惊,眉目轻敛拢着:“你不必、”

    “我甘愿的,”雷恒神虔,沉声打断周祁,复仰首一叹,闭眸唸道:“阿祁,我心甘情愿。”

    ……

    须臾静默两无声,周祁无话,雷恒也不再语,难过不过,唤小二另拿了两坛子烈酒,与周祁盛满杯,遂闷头吃酒,耳不闻八方,目亦不四顾。

    只良久,听得周祁轻应一声,口气缓缓,带有十分笃定:“他不会。”

    第95章 给朕跪下,爬过来

    周祁踩着饭点回的府,到膳堂不见君陵身影,倒是瞧到邢㑱㑱那一脸没藏着的幸灾乐祸,转头看向周夫人,周夫人神色也不大好,其中多夹带着担忧。

    “皇上龙体不适,今日在房中用膳。”

    倒是周未先开了口,去请褚君陵过来的下人如是同他说,周未也没起疑,只当圣上真有不适:“你回去瞧瞧,严重就唤个太医过来,这可不是小事。”

    周夫人拐了周未一胳膊肘,恨不得一筷子戳开他脑瓜子看看,那皇帝哪是龙体欠安,明是因着什么事动了怒,没见那请人的奴才回来时一头冷汗挂着么?

    皇帝要作自个儿作去,他儿出府一趟还未用膳,可不能饿着肚子:“许是中午歇久了头晕,过阵也就好了,你还没用膳,吃些东西再去。”

    “我先回房看看。”

    到底顾及君王安危,周祁不多想,安抚过周夫人便赶着回房,哪知脚刚踏进房中,就见座上那人沉着面容,一掌拍到案台:“给朕跪下!”

    周祁被唬得一顿,不明所以:“皇上?”

    “还晓得回来?”褚君陵冷哼:“周祁,朕就这么好糊弄?”

    “皇上要臣跪?”

    瞧褚君陵瞥头过去,周祁这会也猜不出他是动了真格儿,还是想借此诓吓自己。

    “皇上当真要臣跪?”

    又问了声,仍是不见褚君陵松口,周祁也不矫情,臣子叩君本就是该,先前得了君王殊荣,如今褚君陵在气头上,收回些恩宠无可厚非。

    虽说这人在气个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了……

    褚君陵原是气话,不料周祁掀过衣尾便真跪了,膝盖落地的声音叫他有点心疼,更下意识要去将人扶住,但想着周祁人不老实,硬是生生忍了下来:“要跪就跪近点,跪在门口作甚?”

    被他罚时好跑路么?

    褚君陵又是轻哼,着内力将房门关上,正想问周祁去了何处,不妨他先道:“皇上要臣跪得近些,不知要臣走着过来还是跪着?”

    “你在跟朕赌气?”

    “臣不敢。”

    褚君陵眯了眯眼,心道周祁是宠过头了欠收拾,这会被他这么一激,不觉怄得慌,便故意道:“爬过来。”

    随即又后悔,怕周祁觉着他是有意羞辱,但又找不到台阶,不想周祁倒是痛快,让他爬,他还真拿手撑着地,作势要往褚君陵身前来。

    褚君陵哪儿舍得!

    一句话痛是痛快,结果周祁没个什么,反是他自个儿心疼得不得了,赶紧过去将人捞起,没好气斥他:“朕让跪便跪,自己没个分辨?”

    “君要臣如此,臣怎敢违抗君令?”

    周祁这话不咸不淡,却叫褚君陵有些心虚,随即咳了咳,瞥开眼解释:“朕就是气头嘴快,话不过脑便说了,你莫往心里去。”

    这下换周祁轻哼,他哪儿不知是褚君陵气话,方才也不是真要爬着过去,不过是做做样子,笃定这人狠不下心如此对他。

    褚君陵真也没舍得让他行那折辱之事,周祁愉悦之下又无奈,不知这人今日发的是哪趟疯:“臣一回府皇上就给臣下马威尝,可是臣哪处做得不对,惹皇上生气了?”

    还敢提。

    褚君陵站开身,故意垮着脸色:“今日去了何处?”

    哄着他午睡,还敢瞒着他出府,偷偷摸摸地,怕不是心里有鬼。

    能耐了!

    见周祁还有迟疑,脸更难看:“怎么?真有什么不能让朕知道的事情瞒着?”

    “臣哪有事敢瞒着皇上。”周祁笑笑,主动朝他挨近些:“今日去见了个好友,他难得回京一回,皇上跟着臣怕他不自在,便独身去了。”

    好友?

    褚君陵脑中一一筛滤,仍没想到是哪个。

    这混账朋友还不少,前世他将人囚在宫里,竟没注意到这些。

    “旧相识了。”

    无奈将今日之事竟做了交代,只瞒着雷恒待他的那份心意,看褚君陵将信将疑,只让他去问派到自己身边那几个暗卫。

    “那些暗卫是留着给你护身用的,可没有监视你的意思。”褚君陵不满,对周祁背着自己去跟人相会的事很是介意,满口的醋话:“旧相识?别不是哪个老相好罢?”

    话犹不过,起兴似的又道:“周祁,朕待你可是一心一意,真心日月可鉴,你瞒着朕与人相会就罢,朕也不是小气之人,更舍不得将你囚于宫侧,若让朕晓得你不老实,瞒了朕什么坏事…”褚君陵呵呵一笑:“朕便剥了你的衣物,日日锁在朕的龙榻之上。”

    锁在上头作甚,不言而喻。

    周祁让他这没脸没皮的风流话气笑:“方才听爹爹说皇上龙体不适,亏得臣一路赶回,恐有耽搁气儿都没换换,眼下瞧着,皇上哪里是龙体不适。”

    分明是心气不顺,酸的。

    倒让他好一阵担心。

    这昏君不领好也罢,回房便喝令他跪下,当皇帝的就是威风。

    褚君陵也不尴尬,方才吃醋不觉得,这会周祁紧挨着自己,轻易将他一身酒气闻了去,面上更是不悦:“你酒量如何自己不清楚?当着外人倒是豪气,不怕被占去便宜。”

    “臣一介男子,有什么便宜可占的?”

    叫周祁一脸不当回事的态度惹火,褚君陵也不跟他废话,让小顺子打了热水进屋,强帮着周祁洗干净身子,却不拿换的衣裳给他,就任他赤身裸体在浴桶中待着。

    待打点好奴才将房门锁上,这才慢悠悠到周祁跟前,再当着他的面儿慢悠悠的脱了干净,抬脚缓缓的踏入桶中。

    “皇上?”

    周祁只觉不妙,起身打算开溜,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不知何时到了褚君陵手上,再看对方笑意裸裸,作势要将那衣物扔向远处,周祁身形一僵,不仅不敢轻举妄动,连着态度都软了又软:“阿陵…”

    听到这声唤,褚君陵满意了,周祁气儿没松一半儿,正要伸手拿过衣物,不防褚君陵扬手一抛,直接将那衣物抛到了外房。

    周祁:“……”

    “讨好没用。”

    褚君陵轻笑着,不着一物靠着桶壁,拉过同样不着衣物的周祁,身体力行的回答了他‘男子都有哪些便宜可占’。

    ……

    “轻些…”

    褚君陵忙将力道放轻了点,慢慢在周祁背上那处淤青揉搓,有些后悔:“可有好些?”

    周祁轻嗯声,侧着头趴在枕头上,斜眸看了褚君陵一眼,不住心哼:方才顶着他往浴桶边儿上撞得多痛快,眼下倒是想起心疼了么?

    这色胚子,害他背后青了大块儿。

    那地儿也酸酸胀胀的难受,加之下午同雷恒饮了不少酒,晚膳也未来得及用,空腹被褚君陵一顿捣弄,他再有武功傍身,多少也有些遭受不住。

    幸而褚君陵还记得,事后立刻让小顺子煮了碗热粥给他,周祁唇角偷偷勾起:这昏君犯浑时浑,体贴的时候也是真的体贴。

    褚君陵不知他心中所想,怕周祁恼怒,试图的替自己辩解:“朕也是担心你,你瞒着朕跟旁的男人私会,朕能不气么?”

    再不愿他跟着,总能提前知会声,何须得骗他睡下偷溜出去?

    说不准这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他不晓得的事。

    不然周祁哪至于偷偷摸摸的。

    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乃甚想派人去查查那姓雷的,他信得过周祁,但也绝对信不过外人,周祁专情他一个,不代表那雷恒就不会扛锄头挖他的墙角。

    褚君陵想到最后,自己都快把自己给说服了,还是周祁话堵的及时,才将他越歪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臣若是不瞒着皇上,皇上确定能让臣独身过去?”

    这事儿…褚君陵还真不能确定。

    周祁更是心知肚明,便是这昏君口头答应,保不准私下偷偷跟着,堂堂天子跟做贼似的,周祁说归说,想是又好笑。

    “那你也不该蒙朕。”褚君陵心虚,转开眼去不看周祁:“你瞒着朕是事实,背着朕去见那劳什子的老友也是事实,怎么?朕如今问都问不得了?”

    “是是,都是臣的不是,臣知错,敢问皇上,这事儿可能过去了?”

    周祁这会乏得很,着实不想同他理论,考虑一番,干脆将错揽了过来,想让褚君陵见好就收。

    岂料褚君陵反是来劲儿,非但不罢休,这会心也不虚了,直勾勾盯着周祁,视线隔着单衣往腰间来回扫:“倘若你事先同朕说,朕也不至于像方才那般来气。”

    “……”

    周祁腰股下意识一紧,扯过床褥盖到身上,懒得理会褚君陵那不安分的眼神。

    听褚君陵口说如此,心门清,若他真事先说了,这昏君还能气得更厉害。

    坦白交代都是虚的…

    方才褚君陵气是真气,至于这会儿嘛…

    周祁:呵。

    褚君陵是何德性他还能不知么?

    纯粹是方才在浴桶中没得够快活,这会儿精虫上脑,想找个由头欺他的身。

    登徒子。

    第96章 梦魇

    周祁有意隐去雷恒心意,褚君陵也没往别处想,信以为二人仅是好友,恰逢几日后雷恒离京,褚君陵更不怀疑,转头便将这事抛之脑后。

    打重生后一心就惦着除去徐氏,前世行刺那夜,褚君陵查出刺客是徐安旧部,便认定尽是徐氏所为,没再往深追究,殊不知其中还掺有雷恒的手脚。

    褚君陵驾崩,雷恒也没将自己摘出去,听闻国丧,当夜一剑穿喉,寻了周祁去。

    ——

    “你可知你周氏错在何处?”

    “当年宫变,周氏无一人该苟活。”

    “天下已定,周氏没留着的理由了。”

    周祁眉头紧锁,额间汗迹斑斑,口无声的挣扎着,那日在梅园的梦魇又冒了出来,更夹着后续,他囚于宫中数年,日日折辱加身,身子到底是不中用了。

    后头社稷安稳,天下大统,君王约摸也尝腻,周未携将士凯旋那日,不过至城门,宫里便着了奴才侯着,言奉君主口令。

    紧继着,周氏抄家,爹娘亲长尽遭入牢,于翌日午时,满门抄斩,独留下了他。

    梦中的君王暴虐无道,待他也狠厉,只那日,褚君陵有几分仁厚,对他也是一求便应,准了他安置亲长尸首。

    梦魇最后,他撞死于爹娘墓前,这一撞,周祁豁然惊醒,中衣让汗水打湿大片,紧贴在背后,带着丝丝的寒意。

    褚君陵让这动静闹醒,眼微撑往身侧瞧了瞧,借着窗外几缕月色,将周祁那一脸骇人的苍白瞧了仔细。

    “这是怎么了?”登时一惊,神智顿时得了清醒,赶着起身掌烛,待灯挈好,忙又坐回榻上,满目担忧的搂过周祁:“祁儿,怎么了?”

    周祁侧首看他,眼色复杂,梦里那些事迹过于清晰,像是真的一般,可褚君陵偏偏待他极好,梦里之事一件也未曾发生。

    这梦,如今是第二回了……

    梦里梦外,似真似假,惹得周祁无端恐慌,偏又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莫因无须有的梦境和褚君陵生嫌隙。

    惶恐间想想,梦与现实唯一相同之处,便是褚君陵登基翌日,杖责了他爹爹那回…

    而褚君陵待他不同,便也是从那日起的…

    周祁心下一沉,生起个荒唐诡谲的念头,却让褚君陵一连问的关切打断:“是不是身体不适?可要换太医来府上看看?里衣怎的也湿了,这是做了噩梦?”

    褚君陵好一阵担心,恐他受凉,急喊守夜的奴才拿了干净的中衣过来,利索地替周祁换上,见他仍旧僵着身子,整个人神情恍惚,心疼往眉眼处吻了吻,轻柔地将人护在怀中:“祁儿,怎么了?”

    “臣、”周祁回过神来,口开开合合好几回,总归摇摇头,轻垂下眼,疲惫的靠着对方:“没什么,许是梦到些…往事。”

    只道心魇作祟,褚君陵再问,周祁却不肯说了,那怀疑几次到口中都压了下去,怕听到答案,却不觉心头已有答案,妄想自欺,却又牢牢生了心结。

    “莫怕,有朕在呢。”

    虽不知那‘往事’为甚,周祁有意不说,褚君陵也不追问,何况他这会心疼得很,净关心着周祁身子,那有心思去管甚的往事,轻拍着周祁后背,温声安抚了阵,又问他:“可好些了?”

    “褚君陵。”周祁闭了闭眼:“你许过我的,可是当真?”

    褚君陵一愣,将人狐疑看着。

    “你许我的皇后之位,白首之约,可是当真?”

    “自然当真。”

    “永远作数?”

    “永远作数。”

    听他毫不犹豫,周祁心逐渐安下:“我这人较真得很,你若哪日不如许诺地待我那般好,我…”周祁闭了闭眼,他怕是真会疯的,杀人诛心,若那噩梦成真,他情愿褚君陵真杀了他:“我拿性命相赌,阿陵,你知道我输不起的。”

    “说什么傻话,你同朕在一起便是场赌注?”

    褚君陵不满地皱眉,同时也肯定了件事儿,周祁那梦与他有关,而且不是什么好兆头:“朕不负你,也不要你的命,就盼着你好好的,高高兴兴的陪着朕。”

    瞧周祁沉默,往他唇畔轻啄了口:“整日胡乱想个什么?你如今就是朕的命,朕还能不惜命么?”

    “也罢…”周祁没应这话,只道是累了,轻推开褚君陵躺下身,困极了似的,闭着眼却不睡:褚君陵就是狠起来不要命的人,这话自然没一点可信度。

    那梦过于真实,叫他自欺欺人都不成,眼下他只想静静心,褚君陵说地那些好听的话听归听,到底起不到多少安慰。

    “睡吧。”褚君陵不多虑,知他是心情不好,也跟着躺下,手搂落到周祁腰尾,又往前凑了凑,与他身体相贴:“梦都是反的,莫多想了。”

    周祁轻嗯声,抬手将烛火打熄,却是闭眼想了整夜。

    当夜后,周祁寻常总爱出神,看向某处便是好阵子不动作,与褚君陵共处也多是心不在焉,往往一段话下来,周祁耳中听进去的多不过两句。

    直到年后临朝,褚君陵不得不回宫,周祁才见有好转。

    “朕今日便走了。”

    “嗯。”

    “你就不留朕?”

    “嗯。”

    “……”褚君陵气结,郁闷了会,又耍心眼蒙他:“不如你随朕一道回宫?”

    周祁淡淡看了眼,又回过头:“不可。”

    “你到底怎了?”褚君陵泄气,拽过人紧搂着:“可是朕做了什么错事?”

    即便是有,周祁骂他一顿都是好的,这般不咸不淡的吊着他,褚君陵觉得自个儿要疯:“你这几日待我敷衍,净也不理我,我心头没个底儿,怕得很。”

    褚君陵急得直用上了“我”,周祁听他说怕,这才有了点反应:“皇上…”

    褚君陵当他肯理会自己,高兴不已,不防周祁又道:“皇上力道轻些,臣腰疼。”

    “……”褚君陵不情不愿松开了点。

    “臣这几日怠慢了皇上。”周祁抿抿嘴,退开身将他望着:“皇上可要罚臣?”

    是请罪,也是试探。

    可惜褚君陵没听出他话外意,听到这话一愣愣地,下意识就道:“罚你什么?”

    “皇上想罚臣什么?”

    端那架势,仿佛君王一个点头就要跪下身请罪,褚君陵总算反应过来,蹙眉瞧了周祁半晌,很是不悦:“罚甚的罚,还不过来!”

    真要罚了,指不定是罚的谁,褚君陵气不打一处,正想再把人往怀里拽,不料周祁主动,先把他给拽了过去…抱着……

    周祁心叹一声,褚君陵不是梦里那个,必然舍不得伤他,梦里那人做的错事,如何能怪到眼前人身上,这几日是他进死胡同,自己折磨了自己。

    “臣知错。”

    “?”某皇帝一脸发懵:“哪处错了?”

    “臣这几日庸人自扰,冷落了皇上。”

    褚君陵挑挑眉,这是良心发现了?

    周祁会这般说,想来是那心结解了,既是解了,这几日的账就该算算了。

    “你还晓得?”褚君陵故作不快:“冷落了朕好些时日,一句错便了了?”

    周祁轻笑:“臣自请受罚,望皇上恩准。”

    “请罚?怎么个请法?”

    明知他不舍得,周祁就是故意说这话讨他哄的!

    褚君陵心哼:这混账,惯仗着他心软。

    “臣自请随皇上回宫,冷落了皇上几日,便赔几日的罪,皇上觉着如何?”

    “当真?”瞧周祁笑着点头,这才端着面子颔颔首:“尚可,朕便准了你这请求。”

    方才让随他进宫还不肯,这会倒是主动得很么:“既是赔罪,便得由朕说了算,朕说如何赔便如何赔,朕说你这罪赔完才算赔完,准你哪日出宫便是哪日,少一刻都不能。”

    周祁笑意定住:这是想借机蒙他?

    正欲反对,又听褚君陵道:“这罪可是你自己请的?中郎将想反悔不成?”

    “……”

    周祁无话可说。

    褚君陵惯会蹬鼻子上脸,他也说不过,何况那话确实是他说的,罪也是他主动请的,何为‘祸’从口出,便是如此。

    再是后悔不跌,也不得不承认,没得瞪了褚君陵一眼,口不应心:“臣遵命。”

    褚君陵满意了,直言周祁最是依他,待他也是最好,更没忍住搂过人亲热了番,换来周祁一声冷笑。

    出府时,邢㑱㑱也在恭送队列,秋波盈盈又带着点委屈的模样,好不惹人怜。

    再从她那身打扮,周祁只一眼便瞧出来了,他这表妹还没放弃入宫做娘娘的荣华大梦。

    邢㑱㑱全程注目着君王,那日虽是得了难堪,但抵不过她脸皮厚,将错尽推究到周祁身上。

    只怪错都是周祁惹的,周祁害的她遭天子嫌弃,害的她在席间颜面落得无几。

    又听闻周祁要陪同入宫,心中更是嫉妒,不善地将人盯了又盯,也不惧周祁眼色生冷,两两对峙,落到褚君陵眼里,便是二人眉来眼去当自个儿不存在。

    加上那贱人对周祁那意思…

    褚君陵仍旧认定邢㑱㑱对周祁有意,眸色沉了沉,顿生警惕,瞧周祁还望着对方不肯收神,不由得气闷,揽过他的头直往胸膛上按:“不准看!”

    周祁:“???”

    邢㑱㑱绞合手绢,咬唇低眉楚楚可怜,莫名被褚君陵威唬瞪着,心头委屈得很,当又是周祁使的伎俩,暗骂他卑鄙。

    邢炀眼观鼻鼻观心,自那日褚君陵喊过周未岳父,又对周夫人一声一个岳母叫的殷勤,再迟钝也明白了这两人关系,既震惊于男子相恋,更让这事儿吓得不轻。

    别人伴君如伴虎,那都是拿命伴,周祁不一样,周祁拿的是身子……

    第97章 朕的坛子掀了

    邢炀好几日才消化掉此事,对周祁有些诡异的佩服,天子八卦说不得,他在京中也没甚交好,一肚子秘密逼的难受。

    也因着邢炀这脓包性子,周祁不担心他往外说,寻日也没藏着掖着与褚君陵亲近。

    至于邢㑱㑱…

    周祁冷哂,这女人心大着呢,比起冒着诋毁皇室的风险毁他名声,邢㑱㑱更想踩着他往上爬,她又一心想入后宫,邢家小姐那点身份可不够看,少不得要靠周氏帮衬。

    “那邢家小姐当真貌美,朕瞧着中郎将眼都不舍得挪,不成是看得痴了?”

    一上车驾就听褚君陵来这么句话,周祁愣了愣,不免失笑:“表妹看的明是皇上,臣见她眼波流转瞧不过罢了,吃酸也该臣吃,皇上倒是先赶上了。”

    褚君陵冷笑:“大年席间朕看得清楚,那贱人分明待你存了心思。”

    周祁愣了愣,后觉褚君陵还误会着,也不同他解释,淡淡一笑,故意往误会处说:“那皇上可要将臣看紧点,莫给表妹有可趁的机会,想来…”说罢顿了顿,狡黠笑道:“想来表妹总惦记着与皇上亲近,是存了讨好的心思,想借皇上放松警惕动摇臣与皇上的关系。”

    这话虽是不要脸了些,但大有奇效。

    他信得过褚君陵,小人却难防,让褚君陵对邢㑱㑱多几分敌意也是好的,有敌意才会警惕,才会时刻防着。

    周祁心哼:事关褚君陵,他免不得要行点儿卑鄙,此计虽为人不齿了些,他一介凡夫,可学不来圣人那套大度。

    褚君陵真也不怀疑,唾说邢㑱㑱心思歹毒,竟想使诡计抢他的皇后,很在心头记上一笔,算是彻底将邢㑱㑱给恨挂上了。

    “今日怎的不带上你那小侍?”

    周祁顿了顿,反是问道:“皇上让钟诚留在府上,臣还带着周一做什么?”

    大过年的棒打鸳鸯可不太好。

    褚筠尧起初没听明白,后头细细品了品,恍然大悟:“你那小侍竟和朕给你的护卫好上了。”

    “我那小侍眼高,可不定瞧得上你那护卫。”

    这是钟诚单相思,还没将人哄得答应?

    褚君陵挑挑眉,显然没料闷葫芦也有开窍的时候,当真是朽木不开花,一开满枝丫。

    再听周祁口气不对,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失笑捏了捏他的掌心,绕是晓得他对周一看做弟待,仍免不得吃酸:“说什么你的我的,钟诚早前便认了你这主子,与朕有甚么关系,倒是中郎将,不成朕不如那小侍在你心头来的重要,说些没意思的话。”

    周祁戏谑笑笑,将没皮没脸往跟前凑的某个推了推,转用臂肘把人挡住:“臣怎么闻到一股酸味儿?”

    “朕的坛子掀了,将军不打算扶扶?”

    “哦?”周祁笑意恍恍,手抵着褚筠尧侧开身去,悠闲地将人瞧着:“那不知…皇上想让臣如何扶?”

    “就让它掀着,等回宫朕亲自教导,凭中郎将心思聪慧,想是一两回就习得会。”褚君陵再凑过去,也不顾脸皮,净逼着人讨了阵亲热:“教习繁琐,将军可要做好准备。”

    周祁轻斜了眼褚君陵,心哂他还真没个准备。

    钟诚这头进展尚可,因着前头几日里外忙活,没得多少时间,等闲下来又总是忘事,全等着周祁和褚君陵回宫才得机会,记着小顺子事先叮嘱好的,将这几日主子们赏赐来的玩意儿和银两都给了周一。

    周一推推搡搡不肯接:“这是你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以后你当家,这些东西该给你收着。”

    “你胡说什么!”周一没预料他这般直白,又是极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羞红了脸,手指着钟诚好一阵,才气鼓鼓的抢过包袱,掂了掂分量瞪向钟诚:“你给我我便收着,往后找我还可就没这么容易。”

    钟诚一脸正色:“都是你的,不必还。”

    “那你以后没钱讨媳妇儿,可莫怪我占了你的财银。”

    周一本是口不应心,却看钟诚皱着眉头,似乎真有些犹豫,那点高兴劲儿登时就没了,正要将东西扔还给他,却看钟诚挠了挠头,腼腆着道:“财是你的,媳妇儿是我的。”

    “哪儿来的你媳妇,树上长的还是土里埋的!”

    周一在气头,没听出话外之音,钟诚更没发觉他生气,听到这话抿嘴笑了笑,十足的憨相:“在…在眼前呢。”

    “眼前哪个、”

    周一嘴一闭,瞪大了眼望着钟诚,好阵子,上前狠狠推他一把,窘迫地跑了,嘴角却在转身时瞬间弯起,连着眼睛也眯成道缝儿:可算这木头识相,没再犯些驴事儿。

    欢喜过后不见人跟上,周一咬咬牙,意识到自己高估了那木驴的脑子,又没好气折了回去,对着还愣在当场的钟诚用力踢了一脚:“你走不走!”

    钟诚缓了缓,迟钝看向去而复返的人,沉思片刻,试探地伸手去拉周一,又瞧他别扭却没挣开,高兴过头反而什么反应都没有个,激动也不敢激动,满腔喜意都化作一声“走”字。

    握着周一的手微微颤嗦,半晌猛地停住脚,单膝曲到他身前,吓了周一一跳,受惊吓的责备没骂出口,被钟诚抢先一步牵过身,手落在他左处心口上道:“我会待你好。”

    周一不自在瞥开眼,好一会儿轻轻哼溜了声,收回手抱住钟诚给他那一包袱的财物:“这些东西就是我的了,你反悔也没用。”

    钟诚没听出暗指的意思,听周一这么说,又看他紧紧抱着那包袱不放,以为他是喜欢这些黄白之物,偏头沉思了阵,缓缓起身,郑重道了些会让周一过上衣食无忧好日子的保证。

    又承诺会尽力挣钱给他,末了像是怕周一不好意思收,添了一句:“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周一:“……”.

    年后至三月,都未闻徐安和宫中哪个有得联系,褚君陵和周祁知是多虑,也明白过来那些个送进宫来的男宠并非阴谋,纯粹是徐安用来膈应他二人,故意犯他俩的恶心。

    春闱将即,宫里朝中一阵忙活,人褚君陵没空处置,周祁眼下还是外臣,亦不便插手后宫之事,也就姑且将那几个留了下来。

    这日打宫中回府,远远就见邢㑱㑱迎来:“表哥回来了!”

    周祁观之不语,邢㑱㑱今日神色切切殷勤得很,必然不会无事来找他,只她不提,周祁也当没这回事,有意不接她话。

    “表哥可是还怪㑱㑱?”

    “表妹多虑了。”

    邢㑱㑱不依不饶,见周祁拔腿要走,忙又倾身拦住:“我…我有事求表哥,还请表哥相助。”

    说是相求,倒也不给周祁拒绝的机会,直将来意细细述说,末了怜怜看瞧着他,只等周祁点头。

    “听闻春闱郎才众众,㑱㑱想为自己寻得一个好夫婿,可惜我并非朝臣嫡亲,也非氏族之后,是不够入皇场资格的。”

    周祁不一样,皇上如此宠信他,只要这人点头,她入围场也不过分分钟的事,而只要她入了围场,便有机会一施小计,得君王恻隐。

    “围猎凶险,表妹一介闺秀,还是好生在府上待着合适。”

    口上道是怕有疏忽护不及人,没法同邢府交代,心头难免气性:要他亲手给邢㑱㑱制造接近褚君陵的机会,倒是好算计。

    邢㑱㑱还欲再求,却看周祁冷清走了,狠跺跺脚,听闻月秦附耳说了句什么,眼色微动,遂换上笑意去求周未。

    周祁到院中就见钟诚同周一小声嘀咕着什么,钟诚一脸憨态地附和,周一则是喜气洋洋,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这是好事成了?

    周祁眼含笑,倒没上前打扰二人,只唤小顺子折路返回,转而去了前院。

    “你这月老当得倒是好。”

    小顺子摸摸脑袋,迷茫了一会,等明白又龇牙笑笑,一脸得意劲儿:“奴才都已经功成身退了。”

    得,还学会了用词儿抒意,周祁好笑之余,又禁不住问:“周一和钟诚有多久了?”

    小顺子愣了一下,似是有些惊讶:“快两个月了,您还不知道么?”

    “两个月?”周祁也是一愣,周一日日在他跟前伺候,钟诚也多是跟着他的,自家小奴就在他眼皮底下跟他的护卫私好多日,他这做主子的竟也没发觉:“怪我这当主子的不称职,竟不如你消息灵通。”

    也是褚君陵总缠着他,整日不是政事就是私情,叫他想点旁事都没个空,主要周一还瞒着他,算算日子,两人该是在他年后随褚君陵回宫不久便好上了?

    藏得倒是深。

    小顺子偷偷瞧了瞧周祁神色,又听他要找周一算账,以为他是作为最后晓得的那个不高兴了,忙替周一和钟诚说好话:“周一大哥是看您近来都忙着政事,不想拿这个让您分心,而…而且您也不是最后晓得的,皇上还不知道呢。”

    并表示眼下知道实情的除了当事人就他和周祁,闹得周祁哭笑不得,没忍住敲了敲小顺子的头:周一和钟诚的事,要皇上晓得做什么。

    彭齐舟恰赶上春闱前日回的京,此回赈灾清官又立大功,免不得升官发财,让褚君陵封了个三品正蔚,乐得彭大人笑褶成堆,眼都快找不着缝儿了。

    晚上更是睡不着觉,一直忍到次日早朝,朝后着实耐不住高兴,拉过周未炫耀了一番,周未不胜其烦,只得敷衍几句策马离开,谁知彭大人炫耀心不死,借口设宴又亲自上门乐呵了半日,还带了夫人一并。

    周夫人耳朵都听破了,见那两口没个完的,心哼了哼:还不是沾她儿子的光。

    两位人母就炫子一事起了争执,直至周祁和在外头庆祝的彭齐舟晓得此事,赶到将自家母亲远远拉开才作罢。

    第98章 一来就被野猪追着跑

    “叔伯。”

    周未点头作应,眉间隐下几抹不满:“时辰不早了,动作且快些。”

    “这便启程了,晨起梳妆花了些时候,劳叔伯久等。”

    连表过不是,遂也不敢多耽搁,问过礼上了后头的马车,好不容易才求得周未带她去猎场,今早梳这乌蛮髻费了些时日,等她一番打扮好,已经快过时候。

    邢㑱㑱自知拖沓险些害事,亦不敢生辩解,只想着说服周未已是不易,若再惹得这叔伯不虞,赶她回去便遭了。

    催促月琴搀上车轿,入内便问她:“本小姐今日这妆容如何?”

    月琴自是顺她的意,连连称好,哄得邢㑱㑱得意忘形,低了声嗤笑:“周祁以为他不应我我便无法了么?幸而表叔伯记得邢家的恩情,我一道是为寻英勇郎君要去,再隔日的求上一求,叔伯不多久便许了。”

    就是周祁昨夜又在宫里歇的,叫她有些不舒心:“这周家母子都不肯成全我,我便要靠自己的本事得皇上青睐。”

    今日,便让周祁看看她的能耐。

    邢㑱㑱算计得好,到猎场便紧跟着周未不离,待见褚君陵随周祁到场,不跌整理整理姿容,又抬手往发髻上探了探,确认一切周到,施施然地迎上前去,停到褚君陵能一眼瞧见的位置,随一众人跪安。

    褚君陵真也一眼瞧到她,心沉沉道她阴魂不散,竟找着缝儿地想接近周祁,不着痕迹拦了周祁在身后,顺带冷嗖嗖瞪了周未须臾,吓得周未后脊发凉,偏又一阵茫然。

    “都起来吧,今日尔等各凭本事,无需忌讳君臣之礼,让朕看看我大褚将臣的骁勇。”

    褚君陵这话纯属客套,众大臣甭管文武,没哪个敢把皇上的客套话当真,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精,哪能不知圣上深意,要有谁真不顾暇君臣,这猎场的鸟兽是他猎物,他就得成圣上的猎物了。

    单单邢㑱㑱信了这话,一个劲儿觉得褚君陵亲民,更越发待他崇敬起来,目光直白又热烈,褚君陵背对着她没注意到,倒是周祁见了,意味深长勾了勾唇。

    “皇上。”

    周祁侧身挡住邢㑱㑱的视线,让钟诚取来一把弓箭,上手试了试,扬眉看着褚君陵:“可否赏脸同臣比试一番?”

    褚君陵微愣,就听闻一旁有武将称赞周祁射功一流,少有人匹敌,莫名的被激起好胜心,一手夺过方才夸周祁那武将手中长弓,又唤奴才牵来两匹马,扯过缰绳骑了上去:“中郎将,还不跟上。”

    周祁不多言,翻身上马赶在褚君陵前头,径先进了丛林。

    场外时刻注意着两人的邢㑱㑱见了,瞥到褚君陵那贴身奴才就在不远处,故意走近了些,装作自言自语:“表哥也太不顾礼数了,竟敢赶在皇上前头,寻日在府中威风些也罢,如今在外头也不给皇上面瞧,未免恃宠而骄。”

    德观闻言扫了一眼邢㑱㑱,听她不停口的泼周祁脏水,哪儿不知她那点名堂,登时捏着嗓子道:“中郎将再娇贵,那也是咱皇上乐意宠他,倒不知是不是皇上仁慈,如今个个都敢议皇室的不对,也是仗着些中郎将的光,不若这等说辞叫老奴听了,何须上报给皇上,老奴便能做主将那嚼舌根的东西打杀了去。”

    邢㑱㑱惊起一身冷汗,也不敢承德观这话,灰溜溜坐回了先前的位置。

    “就这点能耐还想争中郎将的宠,许是镇国府客房里没安镜子,瞎的!”

    德观轻蔑笑笑,中郎将那是皇上心尖肉,两人该有的该做的都做全了,如今就差声明面上的皇后,便是看在皇上的份儿,这正宫之位他也得替中郎将看仔细了,可不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惦记。

    褚君陵追进去没见周祁,反而撞见头野猪,那猪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红了眼朝褚君陵撞来,马儿受惊般扬起前蹄,险些将人甩出去,褚君陵扯住缰绳,踩着马鞍飞身站定到一旁树干,紧从身后取出两柄箭,直朝那野猪喉咙刺去,却被发狂的野猪甩头挡开,疯似的往树干上撞。

    首发不中,褚君陵有点不满意,又看那猪跟自己有仇似的往上撞,冷静了会,又各取出四支箭矢,一再瞄准,总算将野猪前脚射中,那野猪猛的跌倒,哀嚎几声滚到褚君陵不远处。

    褚君陵胜券在握,又是一箭要中命门,不妨被人抢了先,远处飞来的箭将他射出的折落,后头那支紧跟在后,直接刺穿了野猪的喉咙。

    到手的猎物被人抢了,敢抢他东西的人,除了周祁再找不出来别个,褚君陵眼眸微虚,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得意,里头还藏了几丝的挑衅:“看来还是臣更胜一筹。”

    “中郎将好大的胆子。”

    “承蒙皇上夸奖。”周祁翻身下马,几步站到褚君陵跟前,将插在野猪喉咙的长箭取回,扭头笑看着褚君陵,顺手指了指马背上的几只猎物:“皇上不仅没射中猎物,怎么马也不见了?”

    周祁这坏东西在嘲笑他。

    褚君陵眯了眯眼,揽过人抵到他身后的树前:“分明是中郎将抢了朕的猎物,又害朕的马匹受惊失寻,该当何罪。”

    那野猪屁股上插着的箭还没取呢,看便晓得是谁射的,想必也是那野猪发狂的原因,周祁挑地麻烦竟赖在他这无辜人身上,来就让只野猪追着跑也就算了,射中的成果还叫人抢了去,褚君陵心头万马奔腾,再瞧周祁笑得一脸狡黠,气不过按着人讨了阵亲热:“就你敢同朕放肆!”

    周祁推开人,慢斯条理的整理好被褚君陵弄得有些凌乱的外襟,上马笑看着他:“再放肆也是皇上纵的,如何怪得了臣?”

    说罢朝褚君陵伸过手去,不住打趣道:“皇上那马该是不会回来了,还得委屈委屈皇上随臣共承一匹回去。”

    褚君陵巴不得,待上马就紧搂过周祁腰身,脸色好不正经:“论这天下朝堂,也就你周祁敢抢朕的东西。”

    周祁挑挑眉,扭头看向他,又看看已经被褚君陵那绳子栓好拖在马背后的野猪:“臣倒是抢了,就不知皇上给是不给?”

    “命都给你!”恶狠狠瞪他一眼,趁周祁回头前偷了个香,手不老实地扯了扯腰封,也不顾是在外头,远处又有旁的臣子巡猎,净没皮没脸的道荤话调情:“朕若是在这马背上要小将军的身,小将军给是不给?”

    周祁不预褚君陵拿这污话还他的口,一时无语,使力拍开腰间作怪的手,颇咬牙道:“皇上要真敢取,今日恐是真要将命交到臣手中了。”

    “人多眼杂,朕怎么能叫外人看了朕的将军。”一句话可谓振振有词,待被周祁横眉一扫,褚君陵又讪讪,方才还道是别有一番滋味,这会见周祁面色不咸不淡,怕惹急人,忙不迭的哄道:“这滋味朕和将军尝便够了,断不能叫那些大臣也得便宜。”

    “……”

    这昏君!

    什么他尝不尝的,那些大臣又占得他什么便宜,越扯越没个正经。

    眼瞧着越说越荤,怕褚君陵再讲下去便不是人能听的,周祁也不接他的口,只又扭头瞧他两眼,扬鞭策马回了猎场。

    周祁满满当当一堆猎物,反观褚君陵,不仅连只鸟都没射中,骑去的马还丢了,反让人家中郎将给坨回来的。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褚君陵觉着没面迁怒于自己,同时心里头觉得自家皇上有些许没用。

    还有些看不惯周氏一党的,颇有微词,纷纷嘀咕周祁不懂规矩,这皇上都一无所获,做臣子的不低调点也罢,还明晃晃当着皇上面点数,哪日得了皇上嫌心才是活该。

    褚君陵得了周祁的好,这会倒不在意甚么好胜心不好胜心,面上虽是端着龙颜未显,心里确也诚实,直道‘朕的将军好生厉害’。

    对于输给周祁这事儿,输给自家皇后哪儿能算丢脸?外人都说周祁射功一流少有匹敌,他输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该输!

    何况他就是个凑热闹的,这春闱是为考验武将水准所设,他这皇帝就是个裁判,等最后发发言挨个地给些奖赏就成。

    也就是周祁兴致突发要挑战他,他抱着玩心陪自家皇后乐呵乐呵,本来心就不在这上头,方才竟顾着和周祁调情了,自然也就未将猎物的事记在心上。

    周祁将褚君陵放下,又驾马回了丛林,等最后狩猎的时间到底,回来又是满当当一马背,最后清算下来远多出第二的武将十来只猎物,稳居要首。

    褚君陵挨个行了赏赐,等轮到周祁不知送什么好,干脆一摆手送了几处城池管权给他,可谓十二分的慷慨。

    也让众人心中震惊,对中郎将的受宠程度又产生了新的认知。

    第99章 中郎将狠起来自家人都杀

    皇上连城池都送,已经不是宠不宠的事儿,这是溺宠,是盲目的,这不可取啊!

    众臣想归想,但没哪个敢在皇上高兴的时候去触他眉头,恰恰这时,邢㑱㑱见缝插针凑上前去,见着一堆血淋淋的死物有些犯恶心,又有些怕,顾及心中所想,从中定格在周祁狩猎来的那些,眼波流转:“表哥英勇,叫㑱㑱心生敬佩,我瞧这些猎兽当中还有存活,万物皆有灵在,表哥可否赠与㑱㑱放生了去。”

    邢㑱㑱这话讲得艺术。

    既表明了她心地善良,这些猎物不出意外是要赏做众臣当上席菜的,倘若周祁回绝,便是内涵他嗜好杀生,连些小兽生灵都不肯放过,周祁要是答应,她也还有别的法子使,准能在皇上心头给周祁留个杀伐成性的印象。

    周祁但笑不语,悄悄按住要有动静的褚君陵,瞧了邢㑱㑱一阵,倒不知该说她蠢还是别的。

    这猎场起由,便是先帝在位时兔兽泛滥,临近村庄的庄稼屡遭其害,村中家禽更是常受野物叼食,这处丛草四周皆连着山葱一脉,放火烧山能禁野兽,却也能连山带庄烧毁殆尽,周遭又有家养牲畜,毒用不得,林不能伐,世道又信万物相恒,兔兽要杀,却不能杀尽。

    为能控制,先帝几思深虑将此处设为猎场,以得生态平衡,方才有后头的春秋围猎,一来考核武将骑射之术,二来控制各兽繁衍过盛,再危及到稼禽。

    春秋正是繁衍之际,邢㑱㑱反要他放兽归山…

    周祁抬眼看去,果真已经有几个大臣不满,纷纷论这邢家女不知所谓,没有个见识和分寸。

    又因邢㑱㑱是周未带来的,有些不屑于藏着捏着的大臣已经直白地给了周未几个白目,由周未自行去体会。

    周未:“……”

    周祁念着周家丢不起这个脸,要与邢㑱㑱授授课,便听她大惊小怪叫了一声,手指着那兽堆:“这…表哥,人当常怀怜悯之心,罪不及孩幼,㑱㑱从未想过,表哥竟是连孕兽都不曾放过,这林子里多的野兽鸟禽,表哥为何偏要射杀一只有了怀的母兔。”

    周祁:“……”

    这话一出,众人反应和邢㑱㑱设想有些出入,非但没人责怪周祁残忍,反而个个像…像看傻子似的瞧着她,恍若她是个跳梁小丑。

    这让邢㑱㑱有些难堪,只能楚楚可怜去看褚君陵,褚君陵脸色也是古怪,但瞧着又不和众人不一样,邢㑱㑱以为是她的挑说起了作用,还欲再添把火,便听周未呵斥:“㑱㑱,还不过来!”

    这般明显的挑唆,周未也听出来了,虽不知她为何针对周祁,但到底是自己儿子,比起邢㑱㑱来,他必定是向着周祁。

    邢㑱㑱视若无睹,依旧咬着唇,巴巴看着褚君陵,褚君陵此刻心思百转:这女人不是喜欢周祁,怎的突然要行这蠢事?因爱生恨?还是故意另辟奇径,想借此引起周祁的注意?

    这女人心机果然深沉得很!

    “先帝传下来的规矩,怎么,你对皇室有意见?”

    邢㑱㑱哪敢对皇室有意见,听此忙摆摆手:“不是的,皇上,民女就是看表哥妄杀生灵,担心他无端造了杀孽,民女一片苦心,没想倒是让皇上和表哥误会。”

    说罢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周祁侧头叫过个奴才:“给本将再取把弓箭来。”

    众人正对此行为表示疑惑,就见周祁架起弓箭,将箭直对准邢㑱㑱脑袋,不由心惊胆战,却没哪个敢上前劝。

    中郎将狠起来连自家人都杀,这谁敢劝?

    最惊慌地要属邢㑱㑱,起初跪着褚君陵就故意没准她起身,这会被周祁拿箭对着,冷汗直冒,手撑空地往后倒去,直接仰摔在地。

    “表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撑着地想往后退,腿偏偏软得走不动路,又看周祁将那箭弓又拉紧了点,褚君陵也没阻止的意思,只敢转头去求周未:“叔伯救我,叔伯…”

    周未也没料到这个,见他似乎动了真格,也顾不得褚君陵在,直朝周祁斥道:“她是你妹妹!还不把箭放下!”

    “表妹。”周祁扬唇,喊了声被吓得失神的邢㑱㑱,右手一松,箭直冲冲朝着邢㑱㑱刺去,却又算好了准度似的蹩过她,戳穿邢㑱㑱口中那怀有孕的母兔,借着余劲儿将那死兔带到她脚边,吓得邢㑱㑱尖叫一声,险些晕厥。

    箭尖直直竖栽着,连同邢㑱㑱一角衣襟带入土中,可惜邢㑱㑱吓得六神无主,如今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根本不敢将箭拔出,最后还是月琴大着胆子扶过她,便被邢㑱㑱死死抱住,边惊恐地望着周祁,嘴直哆嗦。

    周祁又拿支箭,再次对准邢㑱㑱,边风轻笑着:“表妹可看清楚了,这分明是只吃胖了的公兔,不过是贪心些吃破了肚子,可没怀孕的本事。”

    “是…是我…我看错了…我看错了。”

    邢㑱㑱心跳都要停了,听闻周祁解释忙不迭点头,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此时少了造作的成分,瞧着倒真有几分惹人怜。

    可惜众人都忌讳周祁手中那支箭的去处,自顾不暇,并没哪个敢当出头鸟。

    “叔伯,叔伯!别杀我…,叔伯救我。”

    邢㑱㑱不住摇头,害怕极了力道也是惊人,直将搀扶着自己的月琴拉过挡在前头,惊慌地要往周未那处躲,后悔也顾不上。

    那兔子胖得跟十月怀胎似的,任谁看了都得误会,也就是周祁早就看她不顺眼,怕她抢了皇上,才要想借这个当口除去自己!

    周祁果然心机深沉。

    当下又恨又怕,好不容易离周未近了点,却看她走到哪儿,周祁那箭就指到哪儿,对方箭术有多准她方才就见识到了,又看了看周未的位置,她快还是周祁的箭快,邢㑱㑱发现自己一点把握都没有。

    最后那箭插到了邢㑱㑱今日精心梳妆的高鬓上,箭声萧萧,同时伴随周未的喝止一同落入邢㑱㑱耳中,直吓得人两眼翻白,栽倒在月琴怀中。

    月琴记着方才邢㑱㑱拿自己挡箭的事,这会也有些膈应这打小伺候的小姐,她能表忠心为主子挡箭,但她不喜欢被动的被人当盾使。

    是以趁人没注意侧了侧身,任由已经昏倒的摔到地上,又故作惊慌地将人扶起,而后手滑了滑,又让邢㑱㑱摔了下去,如此反复,等邢㑱㑱后脑磕得高肿,月琴手总算是不打滑了。

    周未则是气得没辙,褚君陵寸步不离守着周祁,他想教训人都没空钻,一个是亲生小儿,一个喊他一声叔伯,如此家丑,又当着这么多大臣在,叫周未羞愧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几番挂不住脸。

    主要这两人怎么仇恨上的,他这当爹的一点都不知情,总不能真是因为只胖公兔子?

    褚君陵全程无话,不插手也不插嘴,安安静静看好戏,其间还换了好几个坐姿,心里甭提多喜庆。

    让德观吩咐下去把人给周未抬回了府,算着春闱还有阵才结束,觉着无聊,不着痕迹将周祁往身侧带了带:“有今日这等教训,看那女人往后还敢不敢打你的主意。”

    第100章 镇国将军年事渐高

    邢㑱㑱从来都不是打他的主意,这事周祁不上心,倒是他爹…

    仰头看了不远处黑沉着脸瞪往这处的周未,周祁比任何时候都高兴褚君陵在身侧,如若不然,他恐是又得被自家父亲借口切磋滚一身的伤。

    “皇上。”周祁权衡一番,装未瞧见周未要吃人的眼神,转头挨褚君陵近了点:“臣今日不想回府,皇上再收留臣一夜?”

    “几日都成。”

    褚君陵求之不得,何况还是周祁亲口提的,不过高兴归高兴,这人往常哄都哄不住的要回府上,今日是受的什么刺激?

    略带疑虑巡视一圈,紧将没来得及藏好情绪的周老将军抓个正着:“镇国将军脸色这么差,口里吞了苍蝇?”

    “……”周未一脸吞了苍蝇的表示否认。

    “不是吞了苍蝇?”褚君陵拍拍龙袍,慢悠悠对视过去,警告之意一点不藏着:“那不成是狩猎输给了中郎将,将军觉得这爹爹当的没面儿?又或是镇国将军对朕亲封的小将军有意见,想管教管教。”

    周未一哽,憋得满肚子敢怒不敢言:“末将不敢。”

    “不敢是最好,周祁先是朕的中郎将,再才是你周家的骨肉,将军若是哪日手头痒想训诫人,可莫弄混了先后。”

    “咳…”

    自家父亲被心爱之人单方面怼得面红憋屈,周祁有些看不过去,碍于孝道,暗中扯了扯褚君陵襟袖,示意他适可而止。

    褚君陵偷拍拍他的手,表示自己有分寸,转而却不客气的朝周未埋汰:“虎父无犬子,镇国将军年事渐高,落后于中郎将也是情理之中。”

    褚君陵对此感到理解:“将军大可不必觉着丢脸。”

    “……”

    默默一算,他如今还不过五十,大衍之年都不至,年事怎还渐高上了?

    周未本来不觉得丢脸,这时候被褚君陵刻意又直白得提了一提,似乎不脸红都对不起君王这声打击,这般听了,神情适时的多出几缕尴尬,无颜敢见周氏众祖:“末将惭愧。”

    “怎么是惭愧?也怪朕没考虑周到,早知将军如此珍重颜面,朕就该让祁儿孝让着些,也不至叫诸位大人看了笑话。”

    “臣等惶恐!”

    褚君陵这话一出,登时乌溜溜跪了一地,谁也捏不准皇上这话是调侃还是真动了怒,虽是疑惑君王待这周家父子抱有分明的态度,却没哪个敢顶着项上人头窥听八卦,只心头嘀咕:皇上此等作为,是想借捧杀周祁除去周氏,还是想借周未来敲打周祁?

    似乎又都不大合理,这周祁和周未本就是一家,总不能是周祁为得自保弃了周氏投皇上的诚,要和皇上一道坑自己亲父下马?

    却连想到褚君陵登基前后待周氏的转变,纷纷觉得这可能极大,甚至有些个脑洞深、又是周未一脉的大臣,已经将周祁偷骂上了。

    镇国将军家门不幸,竟生出如此孽子!

    周未不知自己一党的幕僚尽在脑补些什么,只感觉有几道熟悉的目光投向自己,还带有深深的同情和痛心,一头雾水,直到褚君陵后头的话也出口,那话是对着周祁说的,却句句深意都不离他:“到底是你父亲,这回便罢了,等秋闱时多让着些,莫要总惦记输赢。”

    又道周未力不从心,实力虽然再那放着,终归年事上高了周祁一半有余,难免……不太行。

    周.不太行.未:“……”

    可算是明白那同情的目光是怎么回事。

    敢情都信了君王的话,觉着他精力不济好面子,对输给周祁耿耿于怀呢!

    待君王喊了起身,谨慎谢过恩,趁不注意回头朝同僚使了个眼色:诸位多有误会,本将绝无妒忌小儿之意。

    一众同党也眨眨眼:我等定会誓死追随将军。

    周未觉得众人眼神不太对劲,似乎是错频了,又眨眨眼:本将年正不惑,万事能行,绝无力不从心一说。

    众人:将军宽心,此子大孽不道,将军不妨趁年壮再与夫人造要一个。

    “怎么,诸位大人眼里都进沙了?”

    被褚君陵冷眼一扫,众人眼色瞬间收了,个个头埋得极低,生怕圣上注意到自己。

    方才某个眨眼眨得最起劲儿,誓死要追随周未的大臣心虚的抬袖子擦了擦脸,又往人堆里挪了挪,趁周未注意力不在此伸手就是一推,直将人推到褚君陵视线扫射着的正前方,彻底将自个儿挡了个严实。

    周祁不妨一个踉跄,回头就见某个大臣心虚的看向别处,被他盯了一会才受不住压迫回过头,十分正直的表示不是自己,并把锅甩给了一旁还在神游的副将。

    周未记下这茬,回头向同样用视线压迫着自己的褚君陵请了罪,同时脑中思索着等周祁回府用什么器具训诫才更趁手。

    一时各怀心思,有褚君陵拦着,众臣不敢明面儿给周祁眼色吃,但也不妨几个在砍脑袋的边缘疯狂试探的大臣,纷纷趁褚君陵不注意,以一种心寒和失望夹杂着的目光盯着他,隐隐还带了鄙夷。

    周祁一心茫然……

    看那几人都是周氏一党的,以为是对褚君陵让周未难堪生了不满,也觉褚君陵今日这话有点过头,轻咳了咳,放低声道:“还请皇上念在臣的份上,莫为难父亲了。”

    “朕为难他??”褚君陵一脸理所当然:“要不是念在你的份上,朕把脑袋都给他摘了。”

    周祁嘴角一僵:如此一比较,这人还真是相当仁慈了。

    “谁准的他为个邢㑱㑱给你脸色使。”

    瞧周未那架势,貌似还打算将人训教一顿,难怪周祁今日肯主动宿在宫里,原是不敢回去呢?

    褚君陵傲娇冷哼一声:“除了朕,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口气还颇有点咬牙切齿:“你爹也不行!”

    再亲也没门!

    周祁挑挑眉:“除了皇上?”

    这话说得当真是好听。

    除了褚君陵谁也欺负不得他,偏偏,欺负他最多的就褚君陵这一个,还总变着方儿的折腾:“外人可没皇上那些层出不穷的法子。”

    再说:“除了皇上,还有哪个是敢欺负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