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川位于蜀月洲,建派之地乃是蜀月洲境内占地最大的山脉,此处灵脉交错,仙雾缭绕,被人称之为望仙道。
望仙道崎岖险峻,座座孤峰高耸云端,似一座座浮于雾海之上的岛屿。
山川之巅灵气最浓,夜间可赏皎皎明月;山川之下落日映霞,绿树成荫,因此内门弟子所住的山顶名为映月海,而外门弟子所住的山脚则叫做落日渊。
映月海和落日渊被一道阵法分隔,隔在中间的是一座石台,这座石台最初叫做论剑台,供弟子比试用,后来又被戏称为鲤跃台。
倘若有外门弟子想直接进入内门,入住映月海,便可挑选一位内门的师兄或师姐,在这座鲤跃台上赢下他。
正如鲤鱼跃龙门,一旦成功,便可正式成为太虚剑川这座昆仑三仙宫之一的内门弟子,自此享受内门弟子应有的待遇。
只是太虚剑川的弟子皆是剑修,刀剑无眼,与之比试,一不小心便会负伤;若再不小心些,殒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已有许久没有外门弟子妄想着通过这种方式拜入内门了。
今日的鲤跃台附近却极为热闹,三峰长老皆已聚于此处,而空闲的弟子也全跑来围观,只因太虚剑川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失踪已久的沈师兄,竟然自己回来了。
第二件则是,沈师兄不止是自己回来的,他还带回了一位小师妹,这个小师妹也不知在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扬言要在鲤跃台挑战祝云挽。
那可是祝云挽啊!十四岁入道,还能畅通无阻地杀进内门,虽是个害死了众多同门的扫把星,却无人真的质疑过她的实力。
“快让我看看,小师妹在哪呢?”
站得靠后些的弟子好奇地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要挑战祝云挽。
也是在这时,有两道人影慢慢走上了鲤跃台,其中一人是太虚宫众人熟悉的祝云挽,而另一位梳着双髻的陌生少女,正是凌苏苏。
台下那各异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并未让凌苏苏露出怯色,她反而新奇地四下打量了起来,一双眼眸波光流转。
若有弟子无意间对上她的视线,她还会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于是观战的弟子们皆下意识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有人评价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妹还真是有意思,想来是个性子活泼的。”
又有人忍不住担忧:“也不知这小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跑去挑战祝云挽,只希望祝师妹手下留情些,莫要将小师妹打伤了。”
祝云挽十七岁那年跟随太虚剑川的弟子一同前去剑冢拔剑,却遭到了整个剑冢灵剑的排斥和抵触,愣是一把剑都没能拔出来,大家原还以为她是个不适合练剑的“废物”,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谁知她却是个倔脾气,竟自己偷偷溜进了剑山秘境,强行将插在阵眼的忘悲剑给拔了出来。
剑山秘境,以剑为眼,自成一片充斥着剑气的小天地,阵眼之中的忘悲剑更是一把名剑,出了名的难以驯服,云挽能拔出此剑,着实令门内上下吃了一惊。
而自祝云挽有了本命剑后,她也开始逐渐在门内露出锋芒。
她的剑招极为犀利,在同辈之中根本找不出几个对手来。
自此,她便愣是靠着一把强求来的剑,一路杀了上来,宗门之中对她的质疑声也变小了,就连始终不喜她的三峰长老也不得不忍着厌恶正视她。
所以众人才会如此担忧这位新来的小师妹。
大长老崔见山此时正与其他二位长老一同坐于最上方的看台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目光扫至云挽时,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不耐。
崔见山乃是昔日镇玉剑仙的同门师兄,镇玉剑仙死后,掌教之位原本是该落在他身上的,门内众弟子也愿意信服这位大长老,可半路偏偏杀出个祝云挽来。
虽说如今的他掌管着整个太虚宫,也已和掌门没有区别了,但没有掌门令,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他甚至连继任大典都无法举办,弟子们也只能将他唤作“崔长老”,他自不可能对祝云挽有什么好脸色。
此时的凌苏苏已将负在背上的那柄木剑拿在了手里,她手腕一转,握着剑熟练地做了个起势,眼含笑意地看向了云挽。
“祝师姐,请吧。”
云挽眸光微动,她从凌苏苏拔剑的姿势里看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剑术......果然是沈鹤之教给她的。
也难怪她会如此自信。
云挽扬手一拔,腰间灵剑便骤然而出,映出一片锐利的寒光。
白玉质地的剑柄被她握在手心,带着一种清透的冷意,而在纤薄锋利的剑身之上,则刻了三个字——忘悲剑。
这便是云挽拼尽性命强取来的本命剑了。
气氛在瞬息变得剑拔弩张,台下的窃窃私语也收敛了几分。
云挽提腕仰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女,而在这一刻,她竟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得到这把剑时,沈鹤之对它的评价。
“忘悲剑如净水枯颓,宜守不宜攻,恰与你的剑意相冲,若不能正确使用,必会两败俱伤。”
言外之意便是,这把剑其实并不适合她。
那时的云挽很失落,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本命剑,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青年最终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也是,这是云挽拼尽全力强求来的剑,她若放弃它,未来的修行便真的再没指望了。
鲤跃台上的两人终于动了,衣袂翻飞间,寒芒闪过,破空之声不断,剑光反复相撞,灵气也一阵阵地散开。
围观的弟子见状不禁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我还以为这位凌师妹会在三招之内落败呢!倒是没想到她竟和祝师妹打得有来有回,看来我们太虚剑川又要出一位少年天才了!”
“也不看看她是被谁带回来的,沈师兄的剑术放在整个昆仑墟都是一绝,小师妹得了他的器重,定不会太差的。”
也有人看出了门道,分析了起来:“小师妹虽没有落败,但她的剑术明显较为生疏,应当用不了太久就会输给祝师妹。”
“小师妹毕竟才入道嘛,有这般天赋,假以时日,说不定祝师妹也不是她的对手。”
围观的弟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而就在此时,他们之中突然有人注意到了站在看台最前方的沈鹤之。
“那不是沈师兄吗?”有弟子发现了不对,“沈师兄额间的剑印怎么变成了红色?”
有一个人发现,便有第二个人发现,人群很快骚动了起来,众人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那是寒阙诛心印,若是此剑印变成赤色,则说明沈师兄的无情道破了!”有弟子惊呼了出来。
沈师兄失踪了整整一年,这一回来却连无情道都破了,弟子们忍不住纷纷猜测了起来。
“难不成是因为祝师妹?我看整个太虚剑川中,也就祝师妹和沈师兄走得近。”
但很快就有人笑了一声:“要我看,沈师兄当是因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才破了无情道,否则祝师妹在门中这些年,怎么不见得沈师兄为她破道?”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鲤跃台的目光都变了味儿。
“这般说来的话,这场比试就有些意思了?也难怪小师妹会挑战祝师妹,说不得便是为了争风吃醋呢!”
云挽此时正与凌苏苏斗在一处,她的眼神越来越凝重,在她看来,凌苏苏的剑术其实并不如她,且处处都是破绽,但她的招式却非常灵巧,似是经历过反复多次的实战演练,所以云挽一时竟无法立即击败她。
鲤跃台之下的讨论声,她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当他们提到沈鹤之时,她下意识心神一荡,凌苏苏见状便乘胜追击,翻身压下了她的剑招。
云挽焦急,心底也随之迸出了一股强烈的战意。
几乎与此同时,她的剑便如惊鸿闪电,直直刺出。
凌苏苏惊呼一声,提剑就去挡,只听得“啪”地脆响,那柄木剑竟在忘悲剑的剑气之下被击飞了出去。
锋锐的剑气猛打在了凌苏苏肩上,她唇角溢出血迹,脸色立马白了,整个人也被逼得踉跄后退,鲤跃台之下顿时传来了紧张的吸气声。
云挽知晓凌苏苏已经落败,同门比试,见好就收,她该收剑了,否则凌苏苏必会身受重伤。
她的反应也并不慢,木剑掉落的瞬间,她就连忙运气想将剑招截断,可令她吃惊的一幕却出现了,她手中之剑竟传来了一股不受她控制的杀意,奔着凌苏苏便刺了过去。
停下!
云挽死死攥着剑柄,但仍被拽着向前,凶猛的剑气直逼凌苏苏,她惊恐地看向云挽,无处闪躲。
云挽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这一刻,她突然便想起自己当年强行拔出忘悲剑时的一幕,那时的忘悲剑也如此时一般,根本不受她掌控。
可是为什么?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驯服了这把剑,为何还会如此?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关头,一道雪色身影在凌苏苏身前浮现。
沈鹤之一手扶住了凌苏苏的肩,另一只手轻一拂袖,看似轻飘飘地一挡,却发出了剧烈的碰撞声。
云挽只觉虎口一麻,随后一阵剧烈的疼痛便从四肢百骸传来。
沈鹤之其实并未对她使出攻击的手段,只是用灵气挡住了她的攻势,但她这一剑刺得太实,她自己又努力地想将剑收回去,根本没有设防,在这强烈的反震力道下,她手中的忘悲剑竟发出了一声悲鸣,紧接着便寸寸碎裂。
残剑碎片四射飞出,在云挽的脸颊上擦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她整个人也被这股力道震飞,重重跌下了鲤跃台。
异变发生得太突然,台下一片唏嘘。
云挽挣扎着撑起身,却狼狈地吐出了一口血,她的本命剑......碎了。
四周一片寂静,这一幕实在惨烈,灵剑与剑主向来血脉相连,本命剑碎裂对于每一位剑修而言,都是绝对无法想象的噩梦。
疼痛令云挽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的鼻腔中也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可她根本顾不得其他,只颤抖着伸出手,想将落在身旁的残剑捡起,手指却恰点在了那个印刻于剑身的“悲”字之上,原本的“忘”字已彻底碎裂,于是这剩下的残剑上便只余下了“悲剑”二字。
一滴浓郁的血滴落,在洁净锋利的剑刃上晕开。
沈鹤之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忘悲剑如净水枯颓,宜守不宜攻,恰与你的剑意相冲,若不能正确使用,必会两败俱伤。”
原来两败俱伤便是这个意思......
云挽又吐出了一口血,模模糊糊间,她就看到那个人从台上跃下,向她而来。
她视线朦胧,竟难得地在沈鹤之眼底看到了许多情绪,似是震惊,又像是懊恼,仿佛还带了几分惊惶。
他原来还在意她吗?
也是,若是不在意,又何必专门赶去泷霞洲救她?更何况,她的剑会碎,本也不能怪他......可云挽还是觉得委屈,委屈得几乎想哭,又或许那份委屈,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剑碎。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只觉自己被人轻轻抱了起来,那人似是对她说了什么,她却再听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