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21
戒律堂建在?思过崖外, 位于望仙道的?西南角,高墙密瓦,庄严肃穆, 其中往来穿行者, 皆为戒律堂的?执事弟子。
听闻管理着?戒律堂的?,是三峰长老之外的?第四位长老, 只因那位四长老并?不喜欢被宗门?规矩约束, 便只担着?个?客卿的?身份, 既不收徒, 也从?不以长老的?身份出?席重大事务, 就?连戒律堂审罚弟子之事, 他也全部交给了大长老崔见山来处理,平日里只喜欢躲在?思过崖, 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很是神秘。
云挽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小师叔,今日也是她第一次来到戒律堂。
巨大的?殿堂如一座阖眼垂目的?庞然巨兽,生着?一张刻板冰冷的?脸,等?待着?满身恶行之人,自行忏悔自己的?罪过。
云挽跪在?绘着?篆文符咒的?青灰砖石地上, 四周一片寂静的?冷调,严肃到几?乎森然。
身着?统一白色门?服的?执事弟子立在?大殿两侧,冷眼注视着?她,她瑟缩着?肩, 仍是浑浑噩噩,仿佛还未从?那充满血色的?梦魇中醒来。
心脏处隐隐作痛, 被利剑贯穿的?触感经久不散,令她压在?地上的?手不住发着?抖。
又或许, 那份疼痛本便不是身体带来的?皮肉之苦,而是绵延在?灵魂中的?一种悲伤。
她在?那场梦中,被沈鹤之亲手所杀,死?亡带来的?痛苦与恐惧,始终笼罩着?她。
“祝云挽!”崔见山的?厉呵声从?头?顶传来,劈头?盖脸地撞在?她的?耳膜上。
她错愕惊醒,抬眸望去?,就?见崔见山立于上首座,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犯下了大错的?罪人,带着?审视与厌恶,恨不得将她就?地诛杀。
那张生着?皱纹的?脸在?她视线中清晰了一瞬,随后又像蒙在?了雾气之后,逐渐模糊远去?,连带着?那一声声的?喝问?都扭曲成了虚幻的?泡影,围绕着?她一圈圈地旋转着?,令她头?胀目眩、摇摇欲坠。
愣怔了许久,她才意识到崔见山到底在?说什么。
他说:“雪魇秘境所生幻梦,乃是由入境之人的?记忆幻化而成,你幼时居于俗世,十四岁入太虚剑川,如何会到过炽烈血渊?”
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梦境中还原出?现实中存在?的?地方,还还原得分毫不差,谁又能不怀疑,她确实真正到过那处。
可炽烈血渊是昆仑墟与归墟海连接之处,也是从?昆仑墟前往归墟海的?唯一途径,此地由众仙门?把守看护,属于整个?昆仑墟的?禁地,严密异常,未经允许,轻易不可到达。
她在?雪魇秘境中的?梦被水玉镜投射而出?,被众人看得清楚。
她一个?刚入道不过一年的?小姑娘,怎会到过那极黑永夜的?炽烈血渊?常人又如何能料到,她于梦中所见的?血色,实则是她在?觐仙镜中看到的?未来。
“说!”崔见山的?拂尘指向了她,质问?声也随之出?口,“你可是私通魔族、意欲不轨!?”
云挽脸色苍白,喉咙里更是翻涌着?血气,那一声声逼来的?喝问?,如惊雷般在?她耳旁炸响,震得她头?疼欲裂,可她却垂下了头?,始终一声不吭,
她不能说,觐仙镜所预见的?未来,也许会在?某一天成真,若她如实告知,她曾预见过一个?师兄堕魔叛逃的?未来,他们又会怎么对待他?
她不能说
她绝不能说!
她的?沉默成功激怒了崔见山,他本就?不喜她,最不喜的?便是她这副目无尊长、不知所谓的?倔强模样。
“来人,”他冷冷开口,“上鞭刑!”
很快便有执鞭弟子上前,如雪蟒粗藤般的?炼骨鞭垂落而下。
云挽知晓这件行刑器具,此物是戒律堂专用以惩戒犯错弟子而用,抽打在?身上,并?不至于伤及根骨,危害性命,却会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云挽突然觉得恐惧,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方的?崔见山,这位太虚剑川的?大长老,抬手指向了她,下令道:“打”。
在?“啪”的?一声闷响中,炼骨鞭重重落下,击在?了云挽的?肩脊处,火辣辣的?疼霎时绽开,她在?某个?瞬间甚至失去?了其他的?全部感官,只能感觉到那道骤然落下的?剧痛。
细密的?冷汗从?额角冒出?,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还未等?她缓过神来,第二鞭子就?狠狠落了下来。
一道道疼痛横七竖八地砸下,她再?跪立不住,惊颤着?匐倒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仿佛是在?等?待,等?待着?谁的?到来,等?待着?谁来解救她,又或者只是想等?待一个?结果,可那个?人却始终没来。
不知多?久以后,她再?使不出?丝毫力气,只昏昏沉沉地被迫承受着?一次次落下的?疼痛。
执鞭的?弟子似是犹豫了片刻,崔见山冰冷的?声音却适时响起:“继续,在?她老实交代之前,不要停。”
巨大的?戒律堂内寂静得过分,与以往弟子受罚不同,那受鞭刑之人,没有一声哭闹求饶,只蜷缩在?地,紧抿嘴唇。
唯有炼骨鞭抽在皮肉之上的?声响一次次传来,在?这肃穆的?殿堂中显得尤为刺耳。
云挽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认知也仿佛在?慢慢错位。
她时而看到生着猩红魔纹的?沈鹤之,俯身朝她伸出?手,让她快些走跟上他;时而又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再?次被利剑贯穿,窒息般的?疼痛逼得她痉挛抽搐;时而又从梦中恍然惊醒,抬眸看到那青年站在?不远处,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任由她被戒律堂的弟子押走
时间像是过去?了许久,云挽仍抿着?唇,始终不愿妥协。
她不会说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云挽觉得自己仿佛是陷入了昏迷,恍惚间,那没有尽头?的?鞭刑似乎终于结束了,又好像是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麻木,再?感知不到疼痛,但她仍是疼的?,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仿佛要将她彻底撕裂的?疼痛。
“崔见山,你疯了吗!”有人的?怒斥声传来,“她入道不久,身体尚未完全适应昆仑墟的?环境,雪魇秘境是她第一次经历入梦,又于惊悸中醒来,你不问?青红皂白便对她用鞭刑,是想毁了她吗?!”
是谁在?说话?
云挽艰难地抬起?头?,却并?未看到心中所想的?那道身影,站于崔见山面前、与他据理力争的?,是一名少年,她认得他,是那个?当初在?内门?论道会中,与她说过话的?“谢师兄”。
他到底是谁?云挽懵懂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一个?内门?弟子,为何能与崔见山这般说话。
“她于雪魇秘境中看到了炽烈血渊,此事她若不给出?合理的?解释,我有理由怀疑她本身便与魔族有染!”崔见山冷声道,“心怀不轨的?魔族之人只会断我昆仑根系,绝不可姑息!”
“行了!”少年“哼”了一声,“你当我不知道吗?这小丫头?没将掌门?令给你,昨晚又把你女儿打成重伤,你心里嫉恨她,好不容易找到个?报复她的?机会,自不会轻易放过!”
崔见山闻言勃然大怒:“谢玉舟,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怎么就?血口喷人了?你敢说你心里没这么想过?”少年丝毫不惧,反而扬眉露出?了个?挑衅的?神情,“我就?这么说吧,这小丫头?若真是魔族派来的?奸细,抑或是被魔族之人蛊惑,她背后的?势力怎会让她在?一个?小小的?雪魇秘境中暴露出?底细?雪魇秘境又不是什么高深的?阵法,想绕过它对记忆的?探查,可谓是轻而易举。”
“再?说了,就?算那个?所谓的?‘她背后的?魔族’没能力躲避雪魇秘境的?窥探,那也完全可以让她不要来参加大测,外门?大测一年一次,向来是自愿者方可入内,太虚剑川又不会强迫她。”
谢玉舟双手环胸,很不屑地斜眼瞅着?崔见山:“你可别告诉我,你身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众弟子认定的?准掌门?,连这点?都想不到!想公报私仇就?直说,你那点?心思跟谁看不出?来似的?!”
“谢玉舟!”威压自崔见山身侧散发而来,扑面就?朝那少年压去?。
“干什么干什么!”谢玉舟叫了起?来,“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乱吠!小爷我可不归你管!”
“你到底想做什么?”崔见山强压着?怒意质问?他。
“也没想做什么,”谢玉舟眼珠转了转,“这小丫头?刚从?雪魇秘境中惊醒,神魂不稳,可经不起?你的?屈打成招,既然她身上有勾结魔族的?嫌疑,不如便先将她关押入思过崖,用封魔锁锁住七魄,待她身体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崔见山捏紧了拳头?,显然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他咬牙切齿地问?道:“是沈鹤之让你来的??”
听到沈鹤之的?名字,云挽下意识就?瞪大了眼睛,可她的?视线太模糊了,什么也看不清。
“和他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想来的?,”谢玉舟语气随意道,“我又没想包庇谁,只是觉得这小丫头?现在?的?状态也问?不出?来什么,你这副严刑逼供的?模样,我还担心你把她打死?了,让我们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呢!”
崔见山不知为何没信他的?话,冷声提醒道:“沈鹤之是什么身份,你我心里都清楚,你非要与他走得那般近,他日若真发生了什么,可没人能保得住你”
谢玉舟似是又说了什么,但云挽已彻底无法听清了,她又疼又累,再?支撑不住,陷入了昏迷。
天地颠簸,云挽只觉自己似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
她枕在?那人肩上,看到了漆黑的?发和雪色的?衣衫。
“师兄?”
“哟,你醒了?”谢玉舟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云挽心中不觉一阵失望。
谢玉舟似是察觉了她的?想法,不满了起?来:“你可别认错人了,把你从?崔见山的?魔爪下救出?来的?人可是我,不是你那个?沈师兄!”
浮浮沉沉间,云挽昏沉得厉害,她趴在?谢玉舟的?肩上,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多?谢小师叔”
谢玉舟诧异地“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这其实很好猜,崔见山作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向来严肃刻板,门?内弟子多?少都有些怕他。
云挽见谢玉舟竟能在?大长老面前露出?那副嚣张的?态度时,心中便有了猜测,想来他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常年住在?思过崖的?四长老了,只是没想到,他竟生得这般年轻,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
“那日在?内门?论道会,误将师叔当成了师兄,多?有冒犯”云挽有些提不起?力气,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的?,声音又细又轻。
谢玉舟不知怎的?,竟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倒没什么,”他无所谓地道,“你也没说什么冒犯我的?话。”
云挽闭上了眼睛,没再?继续与他交谈下去?,她本也疲惫不堪,刚刚说的?那些话,几?乎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谢玉舟倒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昆仑墟与你以前生活的?俗世不同,此处灵气浓郁,你的?身体一时不能完全适应,所以初次在?雪魇秘境陷入幻梦后会出?现强烈的?不适,好好休息休息就?能恢复”
在?颠簸摇晃间,谢玉舟的?声音逐渐远去?,云挽也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
再?醒来时,云挽只觉得疼痛难忍,每一寸皮肉筋骨都在?疼痛,太阳穴也像被插入了一把钢针,她的?灵魂都在?由内而外地震颤抽搐着?。
炼骨鞭在?她脊背处留下的?伤痕像在?被烈火炙烤,让她不住地发抖。
恍惚间,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茅屋中,床边的?竹窗半开,窗外是一抹清淡的?夕阳。
天空碧绿清澄,映出?几?缕淡淡的?粉,令幽暗的?室内有了些许光亮。
她躺在?榻上,四肢被锁链捆住,那锁链极为古怪,似隐隐抑制住了她经脉之中的?灵气,甚至令她使不出?太多?力气,好在?那锁链够长,并?不至于将她局限在?这处竹榻上。
云挽坐起?身来愣怔了片刻,终于从?头?痛中回过了神,思绪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滞缓。
她明白,自己此时应正身处于太虚剑川的?思过崖,而这困住她的?锁链,则是谢玉舟与崔见山对峙时,提过的?“封魔锁”。
思过崖是一处独立封闭的?峡谷,也是太虚剑川用来关押犯错弟子之处,幽静而荒僻。
在?锁链“哗啦”的?声响中,云挽拖着?有些头?重脚轻的?身体,慢吞吞下了床榻,推门?向外走去?。
茅屋外是一间建在?半山腰的?院子,她刚一出?现,坐在?院中,翻着?一册竹简的?谢玉舟就?向她投来了目光。
“你可算醒了!”谢玉舟冲她热络地招手,“快过来坐!”
捆住云挽的?锁链很长,恰能够让她在?这间院子中自由活动。
她有些迟疑,但还是一点?点?挪动着?,在?谢玉舟对面的?藤椅上坐了下来。
谢玉舟指着?云挽手上的?链子,对她解释道:“此物名为封魔锁,并?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只是会锁住你的?七魄,令你绝对无法逃出?此地。”
他想了想,又安慰起?了她:“此举倒也不是针对你,只是你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还没解释清楚呢,魔族最喜欢藏身于修士的?七魄之中,以此来免去?旁人的?查探,搞不好你就?是被哪个?魔族寄生了”
云挽抬眸看向了谢玉舟,眼神茫然中,又带了几?分心不在?焉,好似没怎么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谢玉舟被她看得别扭,他干笑了两声:“要不先不说这个?,不如你与我讲讲,你为何会在?雪魇秘境中看到炽烈血渊?”
云挽明白了过来,谢玉舟和崔见山的?目的?是相同的?,他在?审问?她,只不过他用了一种相对温和的?态度,并?未让她感到不适,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怀疑她。
“你不必紧张,”谢玉舟安抚她,“只要你老实交代出?原因,便可洗清身上的?嫌疑了,太虚剑川好歹是名门?正派,不会冤枉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若你自己也不清楚原因,你也可以直接与我说明,魔族极擅长隐蔽之术,若当真有魔族寄主在?你的?七魄中,说不定你自己也感觉不出?来。”
云挽没接话,因为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会在?雪魇秘境中看到炽烈血渊,是因那是她在?觐仙镜中看到的?画面。
她看向了面前的?少年,心中突然犹疑起?来。
谢玉舟将她从?崔见山手中救了下来,到现在?为止,他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善,也许他是值得信任之人
那些话滚过喉咙,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云挽最后还是忍住了。
沈鹤之身上有许多?秘密,这点?云挽早便知道,她无法判断他在?太虚剑川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更不了解他与旁人的?关系到底如何。
她不敢说,她怕她会害死?他。
见她垂首沉默着?,谢玉舟皱起?了眉头?。
“云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态度很危险,”他道,“若无辜者遇上此事,第一反应必是大声撇清关系,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你没有。”
“在?戒律堂时,还可解释为你刚从?幻梦中惊醒,神魂不稳,来不及做出?反应,”他收起?了那副轻松的?神情,眼神也变得郑重严肃,“你现在?这副态度,我只能理解为你其实是知情的?,但你不想说,你想隐瞒。”
云挽压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就?听谢玉舟又问?她:“你可是受了魔族之人的?威胁?只要你详细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我没有、没有勾结魔族”,云挽抬起?了头?,嘴唇轻颤了颤,终是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问?题,“沈师兄在?哪?”
谢玉舟的?眼神变幻了一番,他露出?了思索之色,看向云挽的?目光也终于带上了几?分审视。
半晌,他突然道:“沈鹤之可根本没打算管你,若你有所隐瞒只是为了包庇他,我都替你觉得不值,他可没你想的?那么在?乎你,他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想利用你。”
谢玉舟单手撑起?了下巴,笑盈盈地看着?云挽:“更何况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来见你的?,你如今有勾结魔族的?嫌疑,所有人都急着?和你撇清关系,沈鹤之也不例外,所以别总想着?他了,好好为你自己考虑考虑吧。”
他的?话让云挽皱起?了眉,她茫然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了一抹疑惑,神色也变得愈发古怪,但她还是维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谢玉舟问?她。
云挽老实答道:“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玉舟有点?生气:“沈鹤之都抛弃你了,你不难过吗?!”
云挽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我没勾结魔族,也没被沈师兄利用,更没和沈师兄一同勾结魔族”
云挽不是傻子,她自是听得出?谢玉舟话中的?离间之意。
“而且,”她道,“小师叔会来戒律堂将我救出?,难道不是师兄的?意思?”
谢玉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恼羞成怒:“怎么又成他的?意思了?是我救你出?来的?!你不念着?我的?好,反而满脑子都是你那个?沈师兄!”
云挽被他吓了一跳,随后才慢吞吞地道:“我原本也不太确定,但小师叔见了我之后,便一直唤我‘云挽’,我对外的?全名是‘祝云挽’,唯有师兄会用‘云挽’来唤我,我便想着?,小师叔大概是从?师兄那听来的?。”
谢玉舟不依不饶地狡辩道:“那就?不能是我看你亲切,就?想叫得亲切一点?吗?”
“还有一个?原因,”云挽看了谢玉舟一眼,她觉得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想了想还是道,“我从?雪魇秘境出?来时,小师叔也在?见寒峰,若师叔真有救我之心,为何要眼睁睁看着?我被旁人带走,待到我在?戒律堂受了炼骨鞭刑才现身?”
应当是沈鹤之去?找了谢玉舟,他这才姗姗来迟地将她从?崔见山手中救了出?来。
“这”谢玉舟露出?了几?分尴尬之色,他似是想解释,但支支吾吾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个?完整的?句子来。
“更何况小师叔现在?又跑来妄图离间我与沈师兄,若沈师兄当真不打算管我了,哪还用得着?师叔来亲自离间。”云挽垂下了视线,她的?眼睫很长,在?眼睑处遮出?一道浅浅的?阴影,说起?这话时,声音也轻了许多?。
这一路走来,她也曾生出?过疑虑,她也曾以为师兄当真要放任她不管了,她甚至也自问?过,她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如今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次换谢玉舟沉默了,他盯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在?云挽疑惑的?目光下,他面露痛苦之色地一阵怪叫。
“不是,你到底我记得你今年也才十几?岁吧,你怎么这么”
“小师叔,”云挽唤了他一声,语气认真地道,“我没有勾结魔族,我可以发誓。”
“你发誓有什么用呢?”谢玉舟瞪着?她,“你有什么苦衷你倒是说啊!你光发个?誓,谁敢相信你?”
“算了算了,”谢玉舟转而又冲云挽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再?想想办法。”
云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倒没拒绝,她本身便很疲惫,幻境令她神魂动荡,炼骨鞭又使她遭受皮肉之苦,双重的?疼痛让她始终未能缓过神来,能与谢玉舟说这么多?话,也是她一直在?强打精神。
她重新回到了茅屋之中,只是脊背处留下的?炼骨鞭伤令她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云挽的?脑子很乱,她知晓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是有些危险的?,若不想将觐仙镜中所见交代出?来,她就?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她要如何解释呢
云挽想着?这些事,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等?她又醒来时,四下已一片漆黑,唯有澄明的?月光从?半掩着?的?窗外透入。
她昏昏沉沉地偏过头?去?,就?猛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在?她床边竟站了个?人。
一身白衣的?青年正立于月色下,垂眸看着?她,他很安静,安静到不知在?那处站了多?久。
在?他额间绽开的?灵莲剑印如轻轻飘落的?银霜,流淌着?淡淡的?灵光,将他的?眼眸衬得愈发寂冷。
云挽骤然转醒,可她却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算很清醒,她恍惚间,突然产生了几?分错觉,仿佛她仍陷在?那个?怪诞的?梦境中。
心脏被洞穿的?疼仍绵延至深,令她忍不住瑟缩,又让她觉得分外委屈。
泪水从?脸颊淌下,她终是哽咽着?轻轻唤他:“师兄”
第022章 22
云挽的泪水让沈鹤之轻蹙起了?眉, 他在床边坐下,微凉的手指随之伸来,抚上了?她的脸颊, 将那湿润的水痕一点点拭去。
“很疼吗?”
他的问题让云挽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时竟不知他到底在问什么,是在问她背上被炼骨鞭留下的伤痕, 还是在问在幻梦中那穿过她心脏的一剑?
思绪纷乱间?, 她终于?注意到沈鹤之的手中攥了?只玉瓶。
他是来给?她送疗伤药的吗?
她的手腕很快被沈鹤之握住了?, 指腹压上经脉的瞬间?, 冰寒之气也蔓延开?来, 感?官在这一刻似被冻凝得麻木, 那些痛觉也减轻了?许多。
他所修寒气有镇痛净心之效,这点云挽早就体会过了?。
在她茫然出神时, 青年?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过来。
“云挽, ”他道,“可以与?我说说吗?”
因刻意放轻了?音调,沈鹤之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格外温柔,在这幽暗寂静的夜晚,几乎带了?几分蛊惑之意。
云挽心中微动,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眸看去,就听他柔声问她:“可以与?我说说在雪魇秘境中,为何会梦到炽烈血渊吗?”
他问得很轻, 语气中不带丝毫质问与?强硬,更未令她感?到不适, 但云挽还是没吭声,她的目光在他手中的玉瓶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最?终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那双在夜色中显得尤为明亮的眼眸,漆黑的瞳仁映着澄澈的月光,也倒映出了?她的脸。
在这样?的对视下,云挽压在衣袖下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起来,心脏处的疼痛似又变得剧烈起来,空落落的,令她微微感?到窒息。
“我可以说,”终于?,她慢吞吞地开?口,“但是希望师兄不要告诉旁人。”
沈鹤之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应下:“我不说出去。”
云挽的眼眶红红的,但她没移开?视线,仍是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没去过炽烈血渊,我对魔族更不甚了?解”
“在雪魇秘境中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我在觐仙镜中所见的画面,”虽在强忍着,但泪水还是控制不住滑下,云挽哽咽道,“我在觐仙镜中看到师兄堕魔叛逃,被我一路追杀至了?炽烈血渊”
随着她一字字地说出,沈鹤之的神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云挽嘴唇轻颤:“觐仙镜中所见,也许会在未来成真所以、所以不能让别人知道师兄也不要说出去”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突然将她搂入了?怀中,揽在她肩上的手避开?她脊背处的鞭痕不住收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深深拥住她。
“对不起,云挽”沈鹤之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带着起伏得厉害的呼吸,也流露出了?少见的情绪。
他指尖冰冷,怀抱却炙热温暖,云挽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一下下传来,轻压住她的呼吸,又紧贴上了?她仍隐隐作痛的心脏。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云挽僵在了?原地,许久之后她才慢慢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她从未想过,她与?沈鹤之竟会有一天,在这般寂静的夜色中,紧紧地拥抱着彼此,紧到任何一寸呼吸都能清晰地传达给?对方。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触碰越界了?,可她却并没有推开?他。
云挽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是那种?变化太过细微,她抓不住一丝痕迹。
“师兄我没在怪你,”她低声开?口,“魔族入侵不是小?事,稍有不慎便会令昆仑根系毁于?一旦,太虚剑川作为三大仙宫之一不能不谨慎”
云挽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师兄会怀疑我,我也能够理解,若换做是我,我也不可能无条件交付信任。”
沈鹤?*之在向她询问雪魇秘境相关时,她便反应了?过来,他今夜会来,是与?谢玉舟,甚至与?崔见山相同的目的。
他想知道她为何会在幻梦中看到炽烈血渊,甚至于?,他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对她产生了?一份怀疑。
云挽能够理解,即使?这份怀疑刺痛了?她。
“对不起”沈鹤之搂着她的腰,将她又向怀中抱紧了?几分。
云挽一直是一个很有棱角的人,她的性子很倔,认准了?的事便绝不会放手,所以她才会坚决不将掌门令交出,甚至被崔檀昭欺负了?后,也一定要自己报复回去。
可是这一刻的沈鹤之却觉得,在他面前的云挽,没有任何棱角,像剥了?壳的蚌,将最?脆弱的腹部?面向他,柔软到他甚至不敢用力去触碰,仿佛轻易便会硌伤她。
他怀抱着她,竟头一次生出了几分无措,这份无措让他感?到荒唐,又或者他会突然冲动地将她抱入怀中,本身就已经够荒唐了?。
“我”沈鹤之的声音发?紧,“我会尽快带你出去。”
云挽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她恍惚间?觉得,此时她不管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同意。
她仰头看向他,因为刚哭过,她的眼睑还泛着红,湿润的眼眸含着水汽,令他忍不住用指腹轻拭了?一下她的眼角。
“师兄,”云挽忍不住问他,“觐仙镜中所见的未来一定?会实现吗?”
这个问题她曾问过他,但上一次沈鹤之并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什么,如今他却沉默了?下来。
“你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
听他提及此事,云挽立马窘迫起来,一想到自己的梦通过水玉镜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的脸颊就止不住地发?烫。
“师兄!”云挽打断了?他,“是因为你说过你是我在太虚剑川中唯一的亲人,我也将你当作哥哥,所以倘若真的有那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她匆忙地说着,又觉得自己这急于?解释的模样?实在有些掩耳盗铃,脸颊便更加滚烫,好在四周漆黑一片,令她可以垂下头来,稍做掩饰。
沈鹤之却没接她的话,他微蹙着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看起来心事重重。
好半晌,他才道:“若真有那一天,你要先顾好你自己。”
云挽连忙点头,她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干脆看向了?他手中的玉瓶,低声对他道:“我的伤很疼。”
“我帮你上药吧。”
云挽因他的提议愣了?一下,不过想到她此时正身处思过崖,若不让沈鹤之帮她上药,她就只能自己来了?,她便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将后背露了?出来。
云挽没有束发?,垂下的青丝被月光映得如黑亮的绸缎,顺滑地垂至腰间?。
她伸手将发?丝全部?归拢起来,轻搭至了?一旁,露出细腻白?皙的后颈。
沈鹤之握着玉瓶,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迟疑道:“你若是介意”
“我不介意。”云挽已垂手勾上腰间?系带,缓缓解开?。
衣衫很快从她肩头滑下,她背对着他,因此并未注意到,沈鹤之在这一瞬下意识偏头移开?了?视线,握着玉瓶的五指也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沈鹤之最?终还是重新?转回目光,看向了?她。
衣衫除去后,便露出赤色的抹胸,她反手扯开?系在脊骨之间?的带子,后背就完全展示在了?他的视线中。
少女刚发?育的身体显得有些青涩,因近一年?来的锻体,她看起来并不算纤弱,起伏的腰线匀称而紧致,肌肤上却绽着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炼骨鞭抽出的伤是不会流血的,相比用“鞭伤”来形容,它所留下的痕迹更像是一种?“附着”,赤红浓艳的气息附着于?皮肤上,如在白?皙的绸布上勾勒出交错纵横的血色岩浆。
突兀而刺目,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绮丽,沈鹤之不敢仔细去看,他很快拧开?了?玉瓶,将其中的灵药倒入了?掌心。
云挽有些紧张,她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感?觉到他的靠近。
呼吸喷洒而来,触上裸.露的肌肤,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沾了?药膏的手指似变得更加冰凉,拂上来时,云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沈鹤之动作微顿,他皱眉问她:“我弄疼你了??”
“没事。”云挽摇头,于?是在片刻的犹豫后,那冰凉的指腹便又落了?下来。
云挽不觉得疼,只是那种?触感?却比疼痛来得更令人难耐,她甚至已经有些感?觉不到脊背上的伤痕了?,她只觉那生在指腹间?的剑茧是那样?清晰,烙过皮肤后,带来一阵阵热意,直至最?后,她从脸颊到脖子,都透出了?微微的粉。
月色太亮了?,云挽总觉得沈鹤之能看出她的窘迫和羞怯,她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让沈鹤之给?她上药的,好在这过程并未持续太久,沈鹤之就拉起了?她的衣衫,轻轻盖在了?她的肩上。
“好了?。”他的声音低沉中似带了?几分喑哑,让人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云挽赶紧拉紧衣衫,将衣物整理好,她再转回身时,却见沈鹤之正背对着她。
“师兄要走了?吗?”
她出声后,他这才扭头看来。
他点了?点头,见她露出些许失望之色后,他便又道:“明日我会来接你出去。”
云挽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提醒他:“师兄千万不要将我在觐仙镜所见说出去,虽然那个未来并不一定?会成真,但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轻易无法消除。”
她的话让沈鹤之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但他的脸隐在月色照不到的阴影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突然问她:“你想过自己怎么办吗?”
“我想过了?,”云挽居然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同大长老说,我在觐仙镜中看到了?他在炽烈血渊堕魔的画面”
她的话让沈鹤之愣了?愣,他就听她又道:“不过我还没考虑清楚要如何说,毕竟我在雪魇秘境中做的梦是与?师兄有关的,更何况我也不清楚大长老会不会有什么识别谎言的手段”
沈鹤之的眼神略显奇怪:“此事你不必多虑,交由我处理便好。”
云挽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强调起来:“师兄答应过我不会说出去的。”
“嗯,不说出去,”他停顿了?一下,“时辰不早了?,你身上有伤,早些休息吧。”
云挽其实不希望沈鹤之这么快离开?,但她又想不出挽留他的理由,便只好默默躺回了?榻上,目送着他离去。
*
思过崖最?深处的山谷,弟子轻易无法到达,听说那位传闻中的太虚剑川四长老便住于?此处。
此时天将明未明,谢玉舟打了?个哈欠,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就在谷口处看到了?一道白?衣身影。
“沈鹤之,”他又打了?个哈欠,“我说你是不是对那个小?丫头太上心了?,她现在可是有勾结魔族的嫌疑,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吗?若被人知晓了?你偷偷来看她,崔见山那个老东西怕是又要不依不饶。”
来人正是沈鹤之。
“云挽没有勾结魔族,我明天便会将她接出思过崖。”
谢玉舟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向沈鹤之走去,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像是被惊吓到了?般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你!”他指着沈鹤之大叫了?起来,“你刚刚干什么了??情绪怎会被触动得如此厉害?!”
沈鹤之偏头避开?他的视线,只吐出三个字:“我无事。”
“我说你能别逞强了?吗?”谢玉舟继续大呼小?叫,“剑意乱成这样?,你是不是无情道练出什么岔子了?!赶紧跟师叔说说,我帮你出出主意!”
“我真的无事,”沈鹤之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还是先听我说吧。”
谢玉舟眨了?眨眼睛,还是点头道:“行吧,你说,我听着。”
沈鹤之讲述完之后,谢玉舟一脸的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她被崔见山严刑逼供,硬生生挨了?炼骨鞭二十七下鞭打也要隐瞒的事原来是这个?!”
沈鹤之点头。
“不是,你先等?我缓缓,”谢玉舟捂住了?脑袋,好半天才看向沈鹤之,问道,“你先说说你怎么想的?”
“此事我不好出面,”沈鹤之道,“所以只能再劳烦师叔你给?她作担保了?。”
“哎呀,我不是指这个!我肯定?会把她给?你安全送出来的,”谢玉舟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她对你赤诚至此,而且我看你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你刚刚情绪波动那么大就是因为她吧,你是不是打算和她”
“师叔慎言,”沈鹤之打断了?他的话,他垂下眼睫,语气有些冷淡,“我并无其他打算。”
“沈鹤之,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无情道向来是堵不如疏,你若当真对她情动,强行压制会出问题的。”
“师叔多虑了?,”他神色如常,声音也并无太多起伏,“寒阙诛心印并未发?生变化,我也没有情动。”
谢玉舟的目光落在了?沈鹤之额间?的灵莲剑印之上,那枚繁复的剑印仍如霜如雪,洁净纯白?,将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衬得愈发?寂冷无情。
谢玉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她年?纪尚小?,未见过更广阔的天地,我不可引诱她。”
“更何况,”沈鹤之低声道,“她只是将我当作哥哥。”
“哥哥?”谢玉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既然如此,我也想给?她当哥哥。”
沈鹤之瞥了?他一眼,谢玉舟“哼”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总不能只准你给?她当哥哥,不准我也给?她当哥哥吧?哥哥又不是道侣,谁规定?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哥哥了??”
“你也不准引诱她。”
“我这怎么就叫引诱她了??”谢玉舟扬眉,理直气壮地道,“我只是想给?她当哥哥而已!”
“而且若日后她真和我两情相悦了?又怎么样?呢?”他双手环胸,很是嚣张,“沈鹤之,你这人太奇怪了?,你只是想给?她当哥哥,干嘛不准人家喜欢别人,她又不是你的所有物!”
“谢玉舟,别激我了?,”沈鹤之的神色有些异样?,“若我真对她情动,你以为这于?她而言是什么好事吗?”
“到了?那时,她会与?我一般,被永远关在这方天地”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些失落,“她还那么年?轻,这枯燥乏味的日子,她又能忍到何时?我不想她恨我”
“可是人家现在就喜欢你呀,”谢玉舟道,“她在雪魇秘境中的那个梦你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那时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万一人家就觉得只要跟你一起的日子就都不算枯燥乏味呢?”
沈鹤之不为所动:“她现在对我,并非是男女之情,即使?有些朦胧的好感?也只是出于?依赖、出于?感?激,是因为我帮过她、也照顾过她。”
谢玉舟:“”
“算了?,”他懒得跟他争了?,“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以后别后悔就行。”
沈鹤之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当年?在觐仙镜中看到了?什么吗?”
谢玉舟眸光微动,果然转头看来,露出了?感?兴趣之色。
“我看到她全身是血,死在了?我怀中。”
“我那时还不知道她是谁,只看到我抱着她,将她唤作‘云挽’”
第023章 23
第二日午后, 谢玉舟就出现在了?云挽面前。
或许与昨夜上过药有关,此时她背上的鞭伤已不再疼痛,精神状态也恢复了?许多。
“走吧, ”谢玉舟神色轻松地替她解开了?封魔锁, “事情都?处理好了?。”
“沈师兄呢?”云挽不禁仰头问他,她记得?昨日沈鹤之离开时, 说过会亲自来接她。
“他有事来不了?, 我送你回?飞泠涧。”谢玉舟说得?随意, 云挽却露出了?失望之色。
思过崖地处偏僻, 随也位于望仙道?, 但它?既不在映月海内, 也不属落日渊中,因此那些犯了?大错的弟子被?关押在此, 轻易也逃不出去。
谢玉舟使着一柄翠色.欲滴的长剑, 载着云挽御剑向外飞去。
他的本命剑名为“碧朝海”,蓬勃如?初春新叶,与沈鹤之那柄如?雪似寒的无霜剑完全不同,不过他的御剑的速度却并不输给沈鹤之。
“小师叔,”云挽终是忍不住向他打探, “不知我是如?何洗清嫌疑的?”
谢玉舟倒没有隐瞒的意思:“有一册卷轴,名为《归墟注解》,其内记载有归墟魔域相关的地理环境,书册翻开后, 便会自发形成幻象环绕四周,令阅读者身临其境。”
“因归墟海相关不宜在昆仑墟内传播, 此书原已被?封存起来、由我保管,不过前段时间我将它?借给了?沈鹤之”他微拖长了?尾音, 继而笑?道?,“又恰好被?你偷偷看?了?。”
云挽明白了?,她忙道?:“多谢小师叔。”
“用不着这么客气。”谢玉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有几分心不在焉。
飞剑此时已穿出思过崖,进入了?映月海,下?方山峰林立,偶有弟子御剑往来。
也就在这时,谢玉舟收起了?脸上的若有所思,慢吞吞地道?:“你别看?我与你那个沈师兄隔了?一辈,我其实只年长他几岁,算是与他一同长大的。”
云挽不解地扬眸看?他,就听他又道?:“我师父收我为徒不久后便坐化了?,我自幼被?大师兄教导”
他微偏头,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对向云挽,补充了?一句:“我大师兄就是你父亲。”
云挽愣了?愣,她没想到?谢玉舟会突然提起这些。
“二十七年前还是二十六年前?总之就是二十多年前吧,天魔入侵昆仑,妄图将昆仑墟的所有灵脉都?逆转为魔脉,让这世间再无仙,只有魔”
这段过往云挽曾听沈鹤之讲述过,飞泠涧竹溪中那自称为“芙蓉”的魔魂便源自于此。
云挽不明白谢玉舟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她疑惑地看?向他,他就继续道?:“天魔很强,昆仑仙门?世家联合对敌,却还是落了?下?风,人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幸得?玄微剑尊将一身精血凝于一剑,施展出了?斩魔剑阵,这才令天魔于阵中伏诛”
这些细节便是沈鹤之没有提及的了?,谢玉舟的讲述似乎还没结束,云挽也皱眉听着。
“只可惜那天魔早已拥有了?不死不灭之躯,即使魂魄被?打散,其死后的身躯仍凝聚为了?一段厄骨,一旦厄骨吸食了?足够多的魔气,天魔便可再次复生”
“那时的玄微剑尊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撑着最后一口气,才勉强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厄骨,也恰在此时,附近有一幼童出生,那幼童自带一身琉璃骨,映出了?漫天的霞光。”
“琉璃骨乃千年难遇的先?天之体,携有此灵骨者,天生不受魔气侵扰。玄微剑尊见状大喜,便将厄骨融入了?那幼童的身体中,又将自己的一身修为和本命剑赠予了?幼童,做完这些,他便也撒手人寰了?”
说到?此处,谢玉舟突然停住,他转回?头来,难得?地用一种很严肃的目光看?向了?云挽。
随后他嘴唇微动,说道?:“玄微剑尊的那把剑,名为‘无霜’;而那幼童,正是你的师兄沈鹤之。”
随着他将此话说出口,云挽的眼睛也瞪大了?,她一直知晓沈鹤之身上有秘密,却没想到?他竟会有这样的过往。
“沈鹤之被?姗姗来迟的祝言昂收为弟子,带回?了?太虚剑川,那年我刚满六岁。”
云挽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疑惑不解,懵懂茫然,却又止不住心底的那份好奇。
“我年少时,最讨厌的人就是沈鹤之,我师父晚年还要执意收我为徒,便是因为我在剑道上的天赋很高,可沈鹤之的天赋却比我还高。”
“他很强,强得?莫名其妙,强得好像谁都赢不了他,我明明是他的师叔,是他的长辈,却从来都?打不过他,他这个人还不爱说话,从不对人笑?,总冷着一张脸,脸色苍白,像鬼一样,很是惹人厌”
谢玉舟仍自顾自地说着:“后来我才明白,沈鹤之强是因为他得?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他不爱笑?是因为他背负着封印厄骨的职责;至于他总是脸色苍白则是因为”
他再次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云挽身上,停留了?好半天,才转而道?:“你父亲将他带回?太虚剑川后,因担心他受厄骨蛊惑,让天魔重新问世,便划出了?飞泠涧专门?来关押他还在此处设下?了?多重禁制,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了?他的琉璃骨,令他此生都?无法离开望仙道?、无法离开太虚剑川”
云挽不禁露出了吃惊之色,谢玉舟继续道?:“也是因此,知晓此事之人都?以?为沈鹤之与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但实际上,沈鹤之其实并不怨恨你父亲”
谢玉舟似是很感慨:“那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极为霸道?,倘若他强行闯出望仙道?,此物?便会生生将他的琉璃骨勒得?粉碎。”
“但即使骨碎,锁链也不会消失,只待琉璃骨再次生长而出,螭龙链便会重新缠紧,一遍又一遍地勒断他的灵骨,直至他重新回?到?太虚剑川”
谢玉舟一句句地说着,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听在云挽耳中,却好似重鼓敲在她心间,震得?她仓皇无措。
她恍然明白,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因飞泠涧内本就很多封魔阵法,防护比太虚剑川真正的禁地浮玉林还要?严密,那魔魂残片生出的自我意识才会被?关押在其内
也是因此,她第一次见芙蓉被?沈鹤之的剑冰封时,他才会说师兄是与他一般被?囚禁在了?这个鬼地方;他才会说,他那样的人,注定会坠落深渊、万劫不复
也难怪沈鹤之从不参与门?派相关事宜,更从不外出,就连太虚剑川首席弟子之名,也落在了?虞惊意头上
“骨钉尖锐,打入脊骨后所带来的疼痛,并非常人能够忍受。”
谢玉舟似是叹了?口气:“沈鹤之的灵根并不偏寒,他却修了?一身精纯的寒气,剑意更是冰寒刺骨,为的便是减轻那份难消的疼痛。”
“从他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开始,他便成了?关押厄骨的容器,也成了?一把随时可能失控的剑,或者说是一把注定会失控的剑”
“厄骨只要?一日不彻底被?消除,他便一日需承担这些。”
云挽只觉心中惶惶,直至谢玉舟沉默了?下?来,她才恍如?被?惊醒般地抬起了?头。
“小师叔,”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一定会坠魔吗?”
一定会如?她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落得?那样一个结局吗?
谢玉舟没立即回?答,半晌才道?:“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准,我也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那厄骨由最浓郁的魔气凝结而成,它?会被?‘情’催发,也唯有‘情’能克制,沈鹤之自幼所修习无情道?,便是为了?压制厄骨。”
云挽时常听旁人说沈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却没想到?其背后还有这样的原因。
“沈鹤之眉心的剑印你应当有印象吧?”谢玉舟道?,“那剑印名为寒阙诛心印,同样来自于曾经的剑道?第一玄微剑尊,由至精至纯的剑气幻化而成,既是剑印,却也是一道?封印。”
“寒阙诛心印原本是朱色的,只是因沈鹤之修了?无情道?,才转为了?银霜之色,”谢玉舟看?着远方,神色有些异样,“若剑印在某一日重新变得?朱红,则说明他的无情道?破了?;而一旦剑印变成了?黑色,则代表他已被?魔气侵扰,入了?魔那时,他便不再是他了?”
云挽嘴唇轻动了?动,心中不安更甚:“无情道?还会功破吗?”
谢玉舟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令云挽有些捉摸不透。
“无情道?算得?上是昆仑墟众多仙门?功法中最难修成的一种,在特?定情况下?,它?自是会功破的倘若沈鹤之对谁动了?情,他便会受到?无情道?反噬,从而诱发厄骨、万劫不复。”
“动情”云挽慢慢念出这两个字,竟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惊恐感,但也只是一瞬,她又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惊恐,而是失落,一种极致的失落,令她整颗心都?慢慢沉了?下?去。
而谢玉舟的声音则再次在她耳边缓缓响起,距离很近,却又好像隔得?很远:“情爱滋味,难以?忘却,无法割舍,沈鹤之自幼便被?关在这方天地,未曾真正见过红尘之人,又谈何看?破红尘?谁又能保证他此生都?能守住本心呢?”
“那要?怎么办”云挽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发抖,“倘若真到?了?那一天,可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办法倒还有一个,不过只能作为兜底,”谢玉舟竟点了?点头,“沈鹤之所修的无情道?,来自于化情剑诀,此剑诀以?情入道?,实则分为阴阳两路,他现在修的,只是剑诀的阳路,名为忘情剑。”
“至于另一条阴路,则是与忘情剑完全相反的炼情剑,忘情剑需做到?太上忘情,断情绝爱;而炼情剑则需要?将所有情感锚定在一人身上,情之越深,剑气便也越锋利。”
“所以?若是修忘情剑之人,行差踏错,一不小心爱上了?什么人,倒也还有一条转修炼情剑的退路。”
“只是这个炼情剑却有着一个巨大的弊端,因为它?并非是一个人炼的功法,”谢玉舟不知为何,又看?了?云挽一眼,才道?,“修炼情剑之人,需要?心有所爱,且他爱之人也必须恰好爱他”
“此剑法炼的便是一个情字,剑意越是精纯锋利,这份情便也会愈发深邃铭心、偏执入骨到?了?那时,一旦他被?所爱之人背叛,他必会被?功法反噬,且这份反噬只会比之忘情剑意的反噬更为激烈,即使并未身负厄骨之人,也一定会因剑意的反噬堕魔,从此永无回?头之路”
“并且,”谢玉舟道?,“如?果修炼情剑者的心爱之人身死,他也会在巨大的痛苦下?为之殉情”
他的话如?风雨飘摇,令云挽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了?,那些事分明并未发生,她却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惊惶的心悸感。
她轻声问道?:“为何这炼情剑听起来并不像剑诀,反而像一个可怕的诅咒。”
“也许它?本来就是诅咒吧,我从未听过有哪个修了?炼情剑之人最后得?以?善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希望沈鹤之走上这条路”谢玉舟叹息道?,“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昆仑墟的未来”
云挽突然就惊了?一下?,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隐约间在谢玉舟的话中听到?了?几分警戒提醒之意。
“小师叔突然与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谢玉舟却没再看?她,而是一边指挥着飞剑前行,一边看?着前往的崇山峻岭。
“你还记得?你手中那枚掌门?令吗?”他道?,“飞泠涧中困住沈鹤之的枷锁和阵法,正是被?你手中的那枚掌门?令操控着,不过你如?今修为不够,尚还无法使用。”
云挽怔了?一下?,就听谢玉舟又道?:“掌门?令解不开困住沈鹤之的螭骨链,却能近一步对他进行限制。”
“崔见山因厄骨之事一直忌惮沈鹤之,若掌门?令落至他手中,他绝不会轻饶他,甚至于他或许会直接将沈鹤之囚起来,让他此生都?无法离开飞泠涧。”
“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谢玉舟道?,“我也算得?上是沈鹤之的朋友,他此生没害过人,更没犯下?什么错事,我总觉得?他罪不至此,所以?我希望你能拿稳这枚掌门?令,真正坐上掌教之位。”
他再次向她看?来时,神情倒是轻松了?许多:“我想说的是,从此以?后,我会扶持你,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直接同我说。”
云挽却久久地愣怔着,始终未能回?过神来。
飞剑也在这时抵达了?飞泠涧,谢玉舟将她放至山谷入口后,便从怀中掏出一枚传音石扔了?过来。
“我的剑术是与你父亲学的,眠雪十六剑我也会,只不过那并非是我主修的功法,但你若有什么疑惑,我同样也能帮你解答。”
留下?这句话,谢玉舟便独自离去了?。
云挽低头看?向了?手中那枚传音石,许久也未能迈开腿。
谢玉舟给她的这枚传音石巴掌大小,未经过打磨,其上遍布着杂乱的棱角,与沈鹤之赠予她的那枚玉簪几乎不像是同一种材质。
她脑海中不知为何就突然冒出了?沈鹤之细细雕琢玉石的画面,她下?意识便在想,那时的他,该是怀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但随后她却又突然惊醒。
她收起那枚粗糙的传音石,抬脚向飞泠涧内走去。
竹林遍野,清风拂过,便会卷起漫天细长的叶,清淡的冷木香扑面而来,那也是沈鹤之身上时常有的味道?,身处其中,云挽竟恍惚有种被?他环抱在怀的错觉,但那种感觉很细微,转眼便烟消云散了?。
也是在刚刚,谢玉舟告诉她,栽种于飞泠涧的这些翠竹名为幽萃竹,是一种特?殊的灵竹,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辟邪竹,可用来镇压魔气。
这片竹林由她父亲亲手种下?,为的自也是防备沈鹤之
云挽一路穿过竹林,走至了?竹楼前,沈鹤之没来接她,他也不在竹楼内,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看?不明白,她只知道?,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哟,你回?来了?。”芙蓉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他嘟嘟囔囔地道?,“沈鹤之那个臭小子闭关了?,他好像功法上出了?什么问题,今早回?来时便一副剑意动荡、情绪不稳的模样,急匆匆地就进了?闭关室。”
“看?你头顶,”芙蓉还好心地提醒了?她一句,“照夜峰的山巅洞府就是闭关室,沈鹤之现在就在里面,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去打扰他。”
“功法为何会出问题?”云挽心不在焉地仰起头来,就见在漫天竹叶之后,远山之巅隐在云雾中,令人看?不真切。
她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猜测,荒唐到?几乎让她感到?恐惧又慌乱。
“谁知道?呢?”芙蓉很是无所谓,“他那种状态,不是随时会出问题吗?搞不好这次闭关就出不来了?,不过我倒不希望厄骨真的复苏”
他又嘟囔道?:“那个天魔要?是真复活了?,我也会被?他吞掉,我可对他想做的事不感兴趣,我就想种一林子芙蓉花而已”
*
谢玉舟回?到?思过崖后,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传音石。
“沈鹤之,”他向那头问道?,“你还行吧。”
传音石对面的人轻“嗯”了?一声:“不碍事,这段时间恐怕要?劳烦你照顾她一下?了?。”
谢玉舟欲言又止:“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心中有数。”沈鹤之语气平静,好似真的完全未受影响。
他顿了?顿,突然问他:“你觉得?她怎么样?”
谢玉舟思索片刻后,只回?答了?四个字:“慧极必伤。”
“她太聪慧了?,总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且坚定地执行,但她所看?到?的正确,对她自己来说也许并非是对的。”
谢玉舟没说的是,他总隐隐担忧,沈鹤之所看?到?的那个云挽死在他怀中的未来,也许真的会在某一天实现。
就像也许沈鹤之在未来,也真的会如?云挽在觐仙镜中所见那般,堕魔入魇。
因果真的可以?轻易改变吗?
第024章 24
云挽正?式成为了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 她前往执事堂登记弟子信息时,恰碰上了周晴。
与周晴攀谈了一番,她才得知, 原来?那日的雪魇秘境之行, 她是第?一个从?幻梦中苏醒的,因此那些在她之后出秘境的外门弟子都?没能亲眼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与云挽?*有关的事。
周晴是第?二?个脱离秘境的外门弟子,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 她修炼禁术之事并未被人察觉, 不过?她也并未如云挽所以为的那般, 拜在任何一位长?老门下, 想来?也是害怕身上的秘密被发现。
云挽被押入思过?崖后没多久,就又?被放了出来?, 这场乌龙般的闹剧也成了太虚宫弟子近期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 所以周晴看到云挽后,表情也不免有些奇怪。
她欲言又?止地忍了许久,最后实?在没忍住,向云挽打听了起来?:“祝师妹,你?与那位沈师兄, 到底是何关系?”
云挽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周晴便解释道:“你?在雪魇秘境的幻梦中看到了沈师兄堕魔,还在梦中为救他而死,你?可知其余同门都?是怎么传的?”
云挽大概能猜得出来?, 但她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沈师兄不过?看你?是他师父留下来?的女儿,才对?你?颇有照拂, 你?却想着破他的无情道、毁他的修行,甚至还在秘境中臆想出了沈师兄堕魔叛逃一幕, 实?在其心可诛。”
云挽没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道:“崔师姐不也日日追着沈师兄跑,他们也是这般谈论崔师姐的吗?”
“怎么可能?”周晴摇头,“他们可不敢这样说?崔檀昭,她是大长?老的女儿,谁敢得罪她?”
“我还以为昆仑墟中的仙人会不一样呢。”
云挽的神色有几分怅然若失,她没多做解释,仿佛并不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说?法。
周晴也没追问,反而道:“仙人不过?是凡人对?修行者的幻想,本质仍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仍是免不了俗的。”
她停顿了一下,竟又?轻声道:“其实?这般想的话,昆仑墟的仙与归墟海的魔,也无甚差距,大家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还是有些不同的,”云挽却摇了摇头,“至少昆仑仙人不会想着将归墟海中的魔脉全部逆转为灵脉。”
“至于昆仑之外的俗世,若我还在那里,又?被人传出了这样的谣言,我的名?声便算是彻底毁了,日后也再找不到夫家了。”
“至少在这里,我可以不必将嫁个好人家当成活着的目标。”
自那日起,云挽在内门的生活就真正?开始了。
太虚剑川对?内门弟子要求极为严格,云挽入道时间短,基础不牢固,平日修行时自然比旁人更加吃力。
为了赶上他人的进度,她每日披星而出,戴月而归,几乎找不出空闲时间去?胡思乱想。
据说?崔檀昭被她打伤后,卧床修养了一个月才好,不过?她并未再来?寻云挽的麻烦,加之她平日里也不会前往无涯峰修行,两人倒是没遇上过?,也省去?了云挽许多麻烦。
只是云挽原本以为进了内门会有不同,但实?际却是,同门的师兄师姐仍因她的身份,不愿与她多有牵扯。
三峰长?老会在无涯峰轮流授课,时不时来?协助长?老为同门解惑答疑的师兄师姐,也大多是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他们对?她极为不喜,她便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只有周晴私下与她熟识几分。
好在她对?此已经习惯,倒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沈鹤之的闭关并未持续太久。
三个月后的某天夜里,云挽结束了一天疲惫的修行,她刚回到飞泠涧,就看到沈鹤之正?坐在唤幽池旁的亭子里喂鱼。
飞泠涧很大,除开居住所用?的望月楼,在幽萃竹林之外,还有一座假山静池,便是这唤幽池。
游廊环绕,池旁栽种?着一棵棵柳树,软丝嫩柳百尺垂下,将月色遮得愈发朦胧。
凉亭内的青年仍是白衣如雪,薄月倾泻在他的鬓角肩头,如纱如羽。
他听到脚步声后,便抬眸看来?,那枚银霜般的剑印也随之落入到了云挽的视线中,流光盈盈,似与月辉遥遥相映,于是那原本艳丽的五官也好像被渡上了一层冰霜,将所有的情绪都?隐在其中,如雾里看花,咫尺天涯。
云挽嘴唇微动,他却已经重新垂下视线,看向了夜池中的游鱼。
长?长?的睫毛遮下了一片阴影,于是那些滚在喉咙里的那句问候便硬生生被噎了下去?。
云挽知晓师兄这次闭关是因为功法出了些问题,她原是想问他是否已经无碍,可沈鹤之显然并无与她攀谈的打算。
他表现得很冷漠,那份冷漠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似乎无本该如此,也无伤大雅,并不能算什么值得人揪着不放的大事。
云挽向来是个识趣的人,她很自觉地没上前打扰他,只默默地绕过?了唤幽池,回到了望月楼中的住处。
可那晚她却难得失眠了,一天的修行令她身体疲惫,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自入道起,她的五感就变得极为敏锐,因此后半夜时,她便在一片万籁俱寂中听到望月楼中响起了脚步声,顶楼属于沈鹤之的屋门被人轻轻拉开了,又?缓缓叩上,自此,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她隐约觉得沈鹤之应当察觉到了她并未入睡,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云挽自己也说?不清楚。
那夜之后,云挽再未在飞泠涧见过?沈鹤之。
她早出晚归地修行,晨起出门时,他已不知了去?处;夜晚归来?时,他便又?早早地入睡了。
云挽只偶尔能在飞泠涧中看到另一个人活动的痕迹,但除此之外,这座灵气浓郁的山峰之上,好似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飞泠涧遇不上他,却总会在无涯峰见到他,他是太虚剑川中已出师的内门弟子,定期便会来?无涯峰协助授课长?老,为同门师弟师妹答疑解惑。
沈鹤之从?不离开宗门,也鲜少参与门派内的事务,在众弟子眼中,这位修无情道的沈师兄一直相当神秘,但他的剑术却又?出奇地厉害,那眠雪十六剑更是令一众同门向往羡慕。
因此他虽为人冷淡,从?不与人深交,太虚剑川的弟子却大多很崇拜他,他每每到无涯峰时,都?会聚起一众弟子,排着队向他讨教。
甚至就连几乎从?不来?无涯峰听课的崔檀昭,也会为沈鹤之而来?。
她倒是没再找云挽的麻烦,却也没给过?她好脸色,更没停止纠缠沈鹤之。
身为大长?老的女儿,崔檀昭显然也知晓那些与沈鹤之身世有关之事,可她好似并不在意,云挽觉得,崔檀昭大概是真的很喜欢沈鹤之。
而往往在这种?时候,沈鹤之也总是一反常态。
面对?前来?向他讨教的弟子,他很有耐心,会详细地为其讲解,即使来?与他搭话的是崔檀昭,他也并不会显出任何厌烦之色,仿佛真的将无情道贯彻到底,不露喜恶、心清神静。
云挽起初总有些失落,但她自己都?不甚清楚那份失落到底源自于何处。
后来?她却突然忆起,她那次被崔檀昭打伤,又?被沈鹤之带回飞泠涧时,师兄曾答应过?她从?此会讨厌崔檀昭。
但他好像忘了
不过?这本来?就是个无礼且任性的要求。
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为了她去?讨厌另一个人呢?
云挽想,忘了便忘了吧,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不喜欢凑热闹,自也不会在无涯峰主动与沈鹤之搭话,但那些零零总总的恩怨早就在太虚剑川内传开了。
于是每当沈鹤之与崔檀昭同时出现时,倘若云挽也坐于鳣堂内,其余同门便总将目光在他三人之间来?回游荡,似是在猜测着什么,又?好像是想打探出些什么。
云挽很讨厌这种?氛围,她更不想参与进其中,于是后来?,每到沈鹤之来?无涯峰的日子,她会很干脆地翘课,再独自跑去?练剑坪练剑。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云挽与沈鹤之没太多交集,和芙蓉的接触反倒越来?越多。
每逢她在竹溪边洗漱时,他就总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同她说?着话。
“小云挽,我还以为你?住进飞泠涧后,沈鹤之那个臭小子能多点人情味儿呢!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天天地看不到个人影,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我真是烦透他了!”
芙蓉说?着,竟还愤愤地替云挽打抱不平起来?:“他以前不理我就算了,为何现在连你?都?不怎么搭理,不是他亲自把?你?带回来?的吗?”
云挽没接言,但她却觉得自己大概是明白的。
同住在照夜峰之上,却连着几个月都?从?不会偶遇,云挽又?不是傻子,她知道沈鹤之在躲着她。
至于为何要躲着她云挽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她也不敢去?深究。
沈鹤之不理她,她与谢玉舟的联络就频繁了起来?,她也明白了为何那日谢玉舟将她送回飞泠涧时,会给她一枚传音石,还主动提出要指点她剑法。
云挽不仅是个识趣的人,还非常地从?善如流。
在修炼上遇到困难时,她也不会再去?找沈鹤之,而是使用?传音石向谢玉舟询问。
这位平日里总一副不大正?经的小师叔,给她解答疑惑时,倒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令她受益良多。
太虚剑川内门的生活其实?与云挽向往的一般,繁忙却也充实?,她也在这日复一日的修行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但偶尔恍然停歇时,她站在飞泠涧的幽萃竹林中,被浓郁却也清淡的冷木香一层层包裹着,竟总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难消的煎熬感。
那份情绪蔓延在她心底,起初很细微,像浮在空中的尘埃,细微到轻易无法察觉,但一呼一吸间,却又?会被不可阻挡地吸入鼻腔,涌入肺腑,逃无可逃,也避无可避,浓烈到令她想俯身蜷缩,可不管她怎么欺骗自己,那强烈的失落感都?挥之不去?。
她后来?才隐约明悟,那份煎熬与失落,那种?怅然和渴求,正?是一种?被她自己强行忽视的求而不得,一种?无望的求而不得。
不过?云挽时常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那么在乎,她求而不得的东西很多,更何况人生在世本就不会事事如意,她一路走来?,早已能够平静地接受。
毕竟,她向来?“不曾拥有”。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云挽开始更加努力地练剑,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修行上。
内门课业繁忙,她却仍觉得不够,每月三日的休沐日一到,她便会提着自己的剑,四处找那些内门的师兄师姐比试。
起初她谁都?打不过?,每次都?落得一身伤,胳膊和腿上也长?期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她极为刻苦,且懂得反思。
每每比试一天后,她都?会蹲在竹溪旁,用?传音石联系谢玉舟,拉着他陪自己一同复盘,就像以前在外门沈鹤之教导她时那般。
可与小师叔的相处却又?好像和那时与师兄完全不同,至于到底不同在哪,她又?说?不太清楚,只莫名?会有些怅然若失。
谢玉舟也被云挽这股劲儿惊到了,甚至总会劝她不要将自己逼得那么紧。
云挽想,她不是把?自己逼得紧,她只是不想停下来?。
后来?,谢玉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拐弯抹角地与她提过?一回沈鹤之,话里话外似是在安慰她。
“你?那个沈师兄,修的是无情道,练的是忘情剑意,因此他平日里本就不怎么与人亲近,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我算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他都?不太搭理我。所以他若是冷落了你?,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无情道中所谓的‘情’,其实?不单单是指男女情爱,还包含亲情友情,只是男女之情更容易生出执念,从?而毁了他的道。
云挽听着谢玉舟这般说?时,心中却突然就生出了一份茫然。
她茫然地想,师兄曾说?过?,希望她将他当作“亲人”,所以他会躲着她,难道只是因为不想与她有过?多的亲情羁绊吗?
云挽不知道,这个猜测莫名?令她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更加失落,她发现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希望答案是什么。
“小云挽,”芙蓉开始撑着下巴同她聊起了天,“你?为何一定要这么刻苦修行?反正?不也差不多吗?不如多留在飞泠涧陪我玩吧。”
云挽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要如此刻苦的修行?自是因为她要变强,她要当太虚剑川的掌教,她绝不能让掌门令落到崔见山手中。
只是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掌门令是母亲留下的遗物,还因为她不想看着沈师兄因掌门令而被崔见山所控。
不管他心中是如何想的,就像谢玉舟所言那般,他并未伤害过?什么人,他不该落得个那样的结局。
他是在最灰暗的日子里唯一向她伸出援手之人,云挽感激他,也真心希望他也能获得幸福。
更何况,只要她努力修炼,变得足够强了,往后总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仙门秘术,说?不定那彻底消除厄骨之法就被她寻到呢?
若厄骨消失,师兄就能真正?走出望仙道这座困住他的牢笼,而到了那天,他再不会有所顾虑,她或许也能等来?一个属于她的答案了。
这个目标很渺茫,可念头一旦产生了,就时不时在云挽的脑海里闪过?,令她常常觉得,未来?的日子也不是那么没有盼头了。
*
云挽喜欢找旁人挑战,时日一久,她与内门的师兄师姐们竟也逐渐熟识了起来?,那些有关于她苦恋沈师兄不得的“谣言”也逐渐消散。
因云挽太过?刻苦,即使在一次次比试中遍体鳞伤,也绝不喊累,且越战越勇,加之她姓“祝”,久而久之,她竟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外号。
他们都?唤她“铁柱小师妹”,谢玉舟第?一次听旁人这般叫她时,差点笑岔了气。
“好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怎会有这样的称呼?你?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云挽倒是不以为意。
三峰长?老不待见她,她与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自玩不到一块去?,但其余内门的师兄师姐倒是很喜欢她。
没有拜师的内门弟子,统一住在结莲峰。
南苑的秦芷依师姐喜欢炼丹术,云挽每次受伤后,她都?会塞给她一堆自己炼的疗伤药
西苑的方澜师兄崇拜沈鹤之,对?眠雪十六剑极为感兴趣,时常与云挽一同探讨剑术
北苑的田知渺师姐性子活泼,喜爱交友,云挽“铁柱小师妹”的外号正?是源自于她
至于东苑,周晴住在东苑,她因修炼了禁术,自进了内门后,修炼速度竟赶超了云挽,在映月海好一通大放异彩。
云挽本着与她好歹算是认识一场,也尝试过?劝她放弃禁术,改寻其他出路,但周晴却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她甚至还问了云挽一个奇怪的问题。
“若沈师兄马上就要死了,你?会愿意为救他修禁术吗?”
这个问题太古怪了,云挽实?在回答不上来?,她也没再多问。
这样平淡的日子,转眼就是两年,云挽过?完十七岁生辰不久,门内便传来?了剑冢开放的消息。
剑冢位于望仙道极东的埋骨峰中,每三年开启一次,这时,二?长?老别叙便会带领还未拥有本命剑的内门弟子一同前去?。
云挽用?着沈鹤之雕刻的木剑已有三年之久,她也是时候该拔出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了。
第025章 25
埋骨峰位于望仙道极东, 隶属于太虚剑川,甚至这太虚剑川之?名中的“剑川”二?字,有一半便是因这片埋骨之?地。
据说太虚宫昔日的祖师, 太虚道人, 便是偶然?路过望仙道时,见?此处龙脉浑厚, 灵气浓郁, 又恰守着一座蕴藏天地奥义的剑冢, 就?干脆在?这里建起了?宗门。
剑冢开启那日, 云挽紧张又兴奋。
她十四岁入道, 修行了?三年, 如今终于有机会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本命剑了?。
她既期待着,也想象着, 一次次地在?脑海里勾勒着, 猜测着自己的本命剑到底会是何种模样。
在?这份心绪之?下,她不知是抱了?怎样的期盼,竟起了?个大早,可惜沈鹤之?却仍如平常那般,早早地出了?门, 并未被她遇上。
这不免让她有些失落,但也只是稍纵即逝,毕竟这些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份失落, 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芙蓉知晓今日对于云挽而言非常重?要,他竟老神在?在?地对她道:“我敢说, 你拔出的本命剑,必会光芒万丈、惊艳四座。”
他语气笃定?得让云挽都?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她也并未多?想,反而将他的话?当作了?一句祝福。
云挽离开飞泠涧,抵达集合地时,此处竟已聚满了?人。
内门的师兄师姐都?跑来凑起热闹,还拉起了?鲜艳的横幅给他们鼓劲。
那些剑道出色的师兄师姐,则当众传授起了?过往剑冢拔剑的经?验。
云挽刚一露脸,田知渺师姐就?隔了?老远,大声唤了?她一嗓子。
“铁柱小师妹,快过来!”
“这是在?做什么?”穿过人群的云挽有些不解。
“这叫剑途大会,”田知渺笑盈盈地对云挽道,“每当剑冢开启时,有了?本命剑的内门弟子便会在?这日晨间,为?后辈举行剑途大会,送上祝福,分享经?验,打气鼓劲总之?就?是讨个好彩头。”
正分享着拔剑经?验的是秦芷依师姐,周晴站在?一旁听?得认真,听?到旁人突然?此起彼伏地唤起云挽那个“铁柱小师妹”的外?号时,她有些忍俊不禁地朝她看了?一眼。
方澜师兄则拍着云挽的肩,一本正经?道:“你且安心去吧,以你的天赋,你拔出的本命剑绝对差不了?。”
田知渺却瞪了?他一眼:“什么安心去吧,跟送终似的。”
她转而拉起了?云挽的手,弯眉笑道:“真要说的话?,应当是小师妹前程似锦、剑途坦荡,定?能拔出一把绝世?名锋!”
人群涌动,欢声笑语环绕。
被拉至喧嚣深处的云挽起初有些呆愣,但随着那一声声的祝福,她的心竟也慢慢热了?起来。
她一定?要拔出一把最适合她的本命剑,她要变强,要在?这昆仑墟中无人匹敌。
她还要当太虚剑川的掌门,寻找消除厄骨的办法,帮师兄走出这座牢笼。
天道酬勤,力耕不欺。
云挽心想,她这些年来如此刻苦,她不该拔出太差的剑。
就?算剑冢最深处的绝世?名剑不愿认她为?主;位于剑冢中心地带的锋利宝剑也不该拒绝她,那些剑虽比不过谢玉舟的“碧朝海”,也无法和沈鹤之?的“无霜剑”相提并论,但太虚剑川内大部分师兄师姐的本命剑皆是来此
最不济,剑冢最外?围那些稍具灵性的利刃也还可供她选择。
她不该。
她不该
她不该一把剑都?拔不出来才对。
云挽怎么也想不到,当她终于站到了?剑冢之?前,在?心中默念出引剑诀时,那片埋骨之?地中,竟没有一把剑响应她。
那一声声的祝福似还未完全从耳边消散;那时不时从脑海中冒出的、想帮沈师兄解除厄骨之?困的冲动仍在?心间回荡,将她面前这片静悄悄的、如定?格了?般的剑冢,衬得愈发死寂。
云挽是来此的内门弟子中最后的拔剑之?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就?连领队的别叙二?长老也皱眉看着她,似是想看看她到底能拔出一把怎样的本命剑。
可是,没有一把剑回应她,哪怕是最外?围那些灵气微弱的剑,都?未曾分给她一分注视。
任是她一遍遍地在?心中念引剑诀,反反复复呼唤着,也得不到任何应答。
那些关注着她的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有震惊;有疑惑;也有轻蔑
“好了?,”二长老别叙终于出声,“天赋不够,不被灵剑认可,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倒也不必太过执着。”
他一句话便给云挽判了死刑,云挽却根本不理会他,仍是专注地望着剑冢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催动着灵气。
别叙眼底闪过了不耐之色:“祝师侄,人有时需要接受自己的平庸无能。”
埋骨之地的剑冢每三年开启一次,需由门内长老启动阵法,也需由长老亲自关闭。
别叙将这群内门弟子带了?进来,自也是必须将他们全带回去的,他不想浪费时间。
别叙探手而来,按向了?云挽的肩,云挽却做了?一件令所?有人都?吃惊的事,她竟御起灵气,抬手就?挡了?过去。
别叙目中厉色一闪,手掌改按为?抓,硬生生扣住了?云挽的胳膊,重?重?将她压在?了?地上。
在?“砰”地一闷声下,云挽半边身子都?摔在?了?泥里,发簪滑落,她那束起的一头青丝也披在?了?脸上,令她看起来是那样的狼狈。
骤然?而来的力道让她的右臂脱了?臼,疼痛使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她却不甘示弱地拧身挣扎,瞪眼看向别叙。
“是你偷偷动了?手脚!”
别叙冷哼道:“自己天赋不济、努力不足,怨不得旁人。”
他说着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径直将云挽丢了?出去。
这一次,云挽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三峰长老本就?不喜欢她,如今别叙揪到了?她的错处,下手时自也格外?地重?。
别叙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云挽,这才不耐烦地冲另一旁的弟子道:“来个人把她扶起来。”
众弟子仍沉浸在?震惊中,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还是周晴率先小跑至了?云挽身旁,俯身将她架起。
云挽偏头看向她,眼眶微微发红,周晴不禁露出了?几分不忍之?色,但她最后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垂下了?头。
云挽没能力反抗二?长老,她也的确拔不出剑冢中的灵剑,她是个连本命剑都?没有的废物,她未来的修行再没了?指望。
弟子们很快便随着二?长老一同离开了?剑冢。
云挽最后回头看去,就?见?剑冢外?围的阵法在?她面前慢慢合上,她无措地望着那道慢慢聚拢的灵幕,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绝望。
她为?何会拔不出剑?她怎么会拔不出剑?
云挽拖着沉重?的身体,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飞泠涧。
她鬓发凌乱,浑浑噩噩,脱臼过的右臂更是疼痛难忍,可她却再不顾得其他。
重?新踏入幽萃竹林时,浓郁的冷木香如往常那般扑面而来,紧紧地包裹住了?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是那般的崩溃,崩溃到几乎要将她撕碎。
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见?到沈鹤之?。
她也是头一次生出了?去主动打扰他的想法,她很需要他,从未如现在?这般,强烈而迫切地需要他。
即使他不愿同她说话?,只要让她见?上他一面,她也许就?不会如此绝望了?。
天色已晚,一轮明月印在?天际,云挽踏着月光,跌跌撞撞地奔向了?竹楼,可竹楼内却空空如也。
沈鹤之?不在?,他没有回来。
今日是她拔本命剑之?日,是对她至关重?要的一日,可他晨起时不在?,入夜后不归。
他好像并不在?乎,更不会在?意今日都?会发生些什么。
云挽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她跌在?地上,泣不成声,这副模样,将芙蓉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他看着她身上的伤,惊道,“谁打你了??你不是去拔本命剑了?吗?”
芙蓉左右看看,更奇怪了?:“你的本命剑呢?”
云挽并未接言,而是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沈鹤之?赠予她的白玉簪。
自她成为?内门弟子后,就?再未用此物联系过沈鹤之?。
她捻着玉簪上的竹形刻纹,刚想将灵气灌输其中,却又突然?转醒。
她愣怔许久,握簪的手最终慢慢垂下,整个人也彻底冷静了?下来,静得死气沉沉。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寻到了?沈鹤之?又能做什么呢?他又不可能再为?她开一次剑冢。
事实既定?,她何苦再去打扰旁人。
云挽几乎有些庆幸地想,幸好沈师兄今夜不在?飞泠涧,这才没见?到她如此失态的一面。
她这般想着,下意识就?将自己一点点缩了?起来,也将满脸泪痕和失落的脸一同藏起。
一直盯着她看的芙蓉,眨了?眨眼睛:“你要找沈鹤之?吗?他今晚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们那个小师叔傍晚时来了?一趟,急匆匆的,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就?听?到了?什么剑啊什么的,然?后他们就?说好像要去藏灵峰寻找典籍,想来他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云挽一声不吭。
“小云挽,我问个问题啊,你别生气,”芙蓉难得显出几分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拔不出剑冢里的剑。”
他的话?终于将云挽惊醒,她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目光却灼灼望向了?悬于竹溪旁的少?年。
“你为?何会知道?”因不久前哭过,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这不是很容易想到吗?你身上又没佩戴新的灵剑,精神状态还如此差,一回来就?知道哭”
芙蓉的话?令云挽又重?新垂下了?视线,她心想,也是,她表现得如此明显,任是谁都?能猜出来。
“哎呀,你也别这么快就?心灰意冷呀,”芙蓉摸了?摸脑袋,犹豫着道,“你其实可以换一个角度想,那些灵剑不愿认你为?主,是它们的损失呀。”
他琢磨了?一下措辞,难得认真地对云挽道:“你就?没想过,也许是因为?你太强了?,它们不敢认你为?主,这才不愿被你从剑冢中拔出吗?”
云挽嘴唇动了?动:“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你别不信!”芙蓉道,“你修习剑术的速度可不算慢,你怎么可能资质平庸?比你差的人都?能拔出本命剑,那些灵剑凭什么看不上你呢?”
云挽再次抬眸看向了?芙蓉,这次她的眼底竟蓄满了?泪水。
她自从住进飞泠涧后,芙蓉就?总是同她说话?,因着初认时的那份捉弄,和他的天魔残魂的身份,云挽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心底也始终抱着份警戒。
可这三年的相处,云挽明白芙蓉是因太寂寞才总来同她说话?,可她生活这座如此空旷而巨大的飞泠涧中,心底又何尝不觉得孤单呢?
她其实早就?不似最初那般讨厌芙蓉了?。
于是此时此刻,她便忍不住含着泪问他:“那我该怎么办?”
若没有本命剑,她未来的修行之?路又该怎么办?
芙蓉露出了?思索之?色,他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倒是可以给你指条路,但能不能帮上你我可不好说。”
他摸着下巴道:“在?我被关入飞泠涧之?前,曾在?某次与太虚剑川的弟子聊天时听?说,在?望仙道之?外?,蜀洲西南边境的巫陇荒野,有一座剑山秘境,此秘境以剑为?眼,而镇守其中的那把剑名为?忘悲剑”
“忘悲剑是一把名刃,并不输给沈鹤之?的无霜剑,是出了?名的难以驯服,所?以即使它的上任主人已死,它也拒绝入剑冢重?新择主。”
芙蓉道;“我与你提起它,是因为?它的上任主人同样很出名,乃是百年前名震一方的净水剑君。”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那位净水剑君是位女子,她与你师兄一般,修的乃是无情道。”
云挽心中一动,下意识问道:“她是如何死的?”
“准确来说,她其实没有死,她只是堕了?魔,抛弃了?原本的身份和本命剑,去了?归墟海。”
“听?闻她那时爱上了?一个男子,还为?那人修了?炼情剑,谁知她所?爱之?人竟将她的心脏硬生生剖了?出来,又把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制成了?一枚蛊。”
“此事在?百年前闹得沸沸扬扬,也令人唏嘘不已,更是因着这桩悲剧,昆仑墟中几乎再无人去修炼这化情剑诀,沈鹤之?若非要用无情道来压制厄骨,他也不该修炼这种古怪的功法的。”
芙蓉道:“那位净水剑君如今是何身份我是不知晓的,但她昔日的爱人却是归墟海当今赫赫有名的那位万魔护法,戮心大人,你日后若遇上了?此人,可千万要小心。”
“戮心”云挽慢慢念出了?这两个字,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并未追问下去,反倒转而问他,“你是想让我去拔那把剑?”
“也不能这么说,”芙蓉耸肩,“我只是觉得,你拔不出剑冢的剑,也许是因为?它们害怕你,忘悲剑一身傲骨,应当不至于对你生出畏惧”
云挽有些不解地看着芙蓉,芙蓉却又提醒起了?她:“那剑山秘境非常危险,其内自成一片充斥着剑气的小天地,你不一定?能闯过去,所?以我只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吗?
可云挽却并不是随便听?听?。
从听?说了?“忘悲剑”的名号起,再到前往巫陇荒野的剑山秘境拔出忘悲?*剑,这整个过程比云挽想象得还要顺利,因为?她只花费了?一天。
但又好像不能真的称之?为?顺利,因为?她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流尽了?一身的血。
忘悲剑的确桀骜不驯,可不知为?何,它却真的被云挽给拔了?出来。
她看着手中的剑,茫然?竟压过了?欣喜。
她恍惚片刻,好似摇摇晃晃地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待她再次醒来时,剑山秘境已然?崩塌得不留一丝痕迹,入目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废墟。
云挽脚步沉重?拖沓,血迹将她身上雪白的弟子门服染得斑驳艳丽,她发现自己此时已没了?御剑的力气。
她绊了?一步,怀中便滚出了?一枚白玉簪,她的目光落在?那玉簪上,最终却将簪子拾起,取出了?谢玉舟给她的传音石。
“小师叔你有空吗?”她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在?隐隐发着抖。
“怎么了??”谢玉舟似是觉得很奇怪,“我在?藏灵峰呢,你不是拔不出剑冢里的剑吗?我来帮你找找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云挽愣了?好半天,略有些模糊的目光,也下意识落在?了?抓在?另一只手中的白玉簪上。
许久后,她克制不住地趔趄了?一步,这才勉强道:“不必了?,我已经?有本命剑了?,我将忘悲剑拔出来了?”
她伤得太重?了?,她原还想再说些别的什么,却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传音石也从掌心滚落了?出去,但玉簪却仍被她紧紧攥在?手心。
再醒来时,云挽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
一抹雪色的衣角闯入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唤道:“师兄”
“又叫错了?,”谢玉舟有些没好气地道,“沈鹤之?怎么可能离开太虚剑川?”
他说着又念叨了?起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点什么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联系我的第一句是问我有没有空?”
“若我说没空,你打算死在?外?面吗?”
“我怕打扰到师叔”云挽的思绪仍是混沌的,她下意识便将心中所?想说出,谢玉舟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半晌都?没吭声。
但也或许是因为?云挽又昏迷了?过去,这才没再听?到他后面又同她说了?什么。
隐约间,她似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冷木香,很熟悉,是幽萃竹的味道。
她又回到飞泠涧了?吗?
不,不对。
她的意识突然?清醒了?片刻,那个熟悉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仍是清冷如碎玉般的嗓音,却难得透出了?几分焦急。
“她怎么样了??”
沈鹤之?似是向她伸出了?手,却被谢玉舟后仰着躲开了?,他说了?一句云挽没听?懂的话?。
“她伤得很重?,全身都?是血,你别抱她,免得她真死你怀里了?。”
第026章 26
“她?体内剑气肆虐, 我?所施伤药最多只能再让她?撑三日,三日之后若不用那个?办法治疗,她?必会?因经脉神魂破碎而亡。”
响在云挽耳边的, 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温润婉转,听之如沐春风, 有种雌雄莫辨之感。
她?艰难地睁眼, 朦朦胧胧地偏头望去, 就见槅窗之前?, 立了?位绿衫青年, 他肩上挂着一只药箱, 那只压着肩带的手纤白如玉,其上并未生茧, 令人一眼就能看出, 他并非剑修。
窗外竹影清浅,漏下的日光落在青年的肩头和侧脸,令他的眉目愈发温和静雅,透出浓浓的书卷气。
他是谁
这个?念头刚从?云挽脑海里冒出来,谢玉舟就怒气冲冲地开口了?:“扶向柔!你可是药仙宫宫主, 怎么会?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你这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
他这般一提,云挽便隐隐有了?印象,昆仑三宫分别是太虚宫、药仙宫和星机宫,其中太虚宫是剑川, 门内弟子皆为剑修;药仙宫是药谷,昆仑墟出名的大夫皆出自于此;至于星机宫则是一座占星楼, 其内弟子擅占卜算卦、窥探天命。
倒是没想到?药仙宫的宫主竟会?如此年轻
那被称为扶向柔的青年也不恼,他语气仍很是温和:“谢道友, 你与我?发脾气也没用,若是这些无主乱窜的剑气那么好对付,剑山秘境也不会?百年来无人敢闯,忘悲剑更不会?始终无人拔出了?。”
“那为何一定要沈鹤之来,我?也可以啊!”谢玉舟又吼了?起来,扶向柔却再次摇头。
“我?说?过?了?,你不行?,沈鹤之因承了?玄微剑尊百年的修为,剑意纯净无暇,整个?昆仑墟中,也唯有他能抵抗那姑娘体内的剑气。”
“我?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不行?!”谢玉舟梗起脖子与那男子争论了?起来。
扶向柔难得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在做什么?人家一个?小姑娘,这等事怎能随便试试?”
谢玉舟“哼”道:“既是生死攸关之事,又何必拘这等小节?”
扶向柔双手一摊,也懒得与他再吵下去了?:“我?已给出了?医嘱,你们若实在无法接受,那便直接准备后事吧,横竖我?就是个?大夫,到?底要不要为病人治疗,还是得看你们。”
谢玉舟似还想说?什么,一只手却从?侧旁伸出,按住了?他的肩,沈鹤之也终于开口了?:“让我?来吧,无妨的。”
“你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玉舟的怒火转瞬就烧到?了?沈鹤之身上,“你考虑过?后果吗?若你的无情道当真出了?什么岔子,之后又该怎么办?”
“飞泠涧内设有大量针对魔物的阵法,倘若厄骨当真被触动?,此地必会?爆发大量魔气,到?时外围的阵法也会?自行?开启,将?我?与厄骨彻底封闭于飞泠涧中,至少百年内,厄骨是无法脱困的,”沈鹤之回答得很平静,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百年的时间,足够昆仑墟再想出其他困住厄骨之法了?。”
谢玉舟捏紧了?拳头:“就非得冒这么大的险吗?”
沈鹤之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谢玉舟这次没再吭声,但他却似是仍不甘心,隔了?许久,他突然问沈鹤之:“你当真没有私心吗?”
沈鹤之刚想回答,便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扭头向云挽看来。
云挽此时也正望向了?他,对视之下,她?昏昏沉沉地有些茫然。
“你把她?吵醒了?。”沈鹤之看着云挽,话却是对谢玉舟说?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谢玉舟觉得匪夷所思,“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你怪我?做什么?”
扶向柔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却帮着沈鹤之补了?一句:“大概是因为谢道友声音最大。”
窗边的三人很快向云挽走?来,人影摇晃间逐渐模糊,未等他们真正靠近,云挽便再次陷入了?昏迷。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意识重新?回归时,她?只觉自己被一双手从?榻上扶起,又搂入了?怀中。
雪色的前?襟贴上她?的脸颊,温热的心跳从?耳边传来。
那微凉的手轻触上她?侧颈处的经脉,压下的指腹顺着经脉一寸寸捋过?,粗茧滑过?皮肤,带来阵阵凉意。
衣带很快被解开,那只手又压上了?她?的丹田。
云挽混沌间,有些不确定地唤道:“小师叔?”
那搂住她?的胳膊却不知为何,竟因她?的呼唤突地收紧了?几分,头顶传来的呼吸声也仿佛变重了?。
她?短暂地清明了?一瞬,扬眸看去,就望见了?一道银霜般的繁复剑印。
“师兄”云挽稍怔,她?气息不稳,嘴唇轻颤,声音也断断续续,好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却问她?:“为何道歉?”
“因为我给你添麻烦了?”
沈鹤之似是又说了什么,但云挽却没能听清,她?伤得太重了?,根本撑不了?太久,刚刚勉强出声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她?便又昏睡了?过?去。
不过?这次的云挽并非完全?失去了?意识,她?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一个?很深的梦境,梦境中是另一番天地。
孤月悬于万松顶,林间落着一弯月牙泉,水色幽寂而澄明,水面荧蓝火光点点,她?却浸在水底,随水流起起伏伏。
云挽茫然懵懂,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甚至有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恍惚间几乎已与这冷泉湖泊融为了?一体。
她?下意识挣扎着,想从?水中浮出,却又突然发现这湖泊极深,湖底乱窜的水流也不受控制地拉扯着她?,像锋利的刀子,一寸寸斩在她?身上,将?她?割据成一股股奔腾翻涌的水流、形成一个?个?混乱的漩涡,又好似突然炸成水底四散而逃的游鱼,她?只觉疼痛难忍,几欲崩溃。
也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水面之外探来,将?她?从?水中掬起。
淡淡的寒气从?那人指尖散开,一触之下便将?翻涌的水面冻成了?静止的冰色,将?那来自水底的剧烈拉扯也压制了?大半。
但云挽仍觉得疼,她?依偎在那人的掌心,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她?朦胧睁眼,竟看到?了?沈鹤之,他盘坐于湖岸边,将?她?托在掌心,双目紧闭,指尖捻诀施法。
数道灵光打出,寒气在水面之上弥散,罩住了?水底翻涌的狂躁,仿佛正在与什么力量隐隐抗衡着。
在这份抗衡之下,云挽觉得自己破碎的身体仿佛正在被一片片拾起,又在那寒气的作?用下慢慢拼接粘合。
这过?程极度地疼痛,每一块骨头都在震颤,唯有那股包裹着她?的寒气令她?能感到?片刻的清明。
她?不管不顾地靠上去,紧紧地缠绕而上,不知过?了?多久,待那份疼痛突然减轻时,她?发现自己竟又重新?拥有了?身体,而此时的她?则正坐在沈鹤之怀中,被他环抱入怀。
她?的胳膊缠着他的脖子,脸颊也贴在他的胸膛上,姿态极为亲密。
完全?被水打湿的衣衫垂落而下,轻贴着她?的腰线,隐隐透着肤色,她?整个?人也仿佛真的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湿漉漉的发尾不住向下滴着水。
而那环抱着她?的青年则仍是闭目而坐,仿佛睡着了?一般。
银霜般的剑印在他的眉心流淌着荧光,因那垂眉阖目的姿态,他的五官宁和得几乎透出了?一种悲悯的无情,仿佛是一尊安静的玉石神像,洁白而冰冷,令人不忍亵渎、不敢触碰。
云挽不明白她?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何会?在梦中以这样的姿态坐在沈鹤之怀中,仿佛从?水中钻出的鱼妖,伸出生满鳞片的鱼尾,又将?湿漉漉的身体挤进他怀中,蹭脏他洁净的衣衫
她?恍惚间,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但她?却并未松开搂住他的胳膊,因为她?太疼了?,疼得她?冷汗津津、不住惊战,仿佛与空气接触的每一寸皮肤都被锋利的刀刃滚过?,那疼痛感又扎入骨髓,唯有紧靠入那微凉的怀中时,才能被他周身散发而出的寒气压制减轻。
她?没办法放开他,甚至忍不住愈发过?分地向他怀里贴去,潮湿的乌发很快打湿了?他的衣衫,云挽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胸口散发出的淡淡暖意,呼吸也终于稍稍缓和了?下来。
“师兄,”她?轻声问他,“你睡着了?吗?”
沈鹤之并未回答她?,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萦绕在她?头顶。
云挽不禁抬起头来,她?觉得这场梦实在太过?绮丽,月辉如轻纱垂落,照出一片朦胧夜色,她?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蛊惑,心底生出了?难消的渴求,令她?想要得到?更多来自他的触碰,仿佛只有与他的气息相融,那份存在于灵魂深处的疼痛才能彻底消除。
她?的鼻尖蹭上他的侧颈,顺着淡青色的血管上滑,触上他的下颚,云挽忍不住张嘴,咬住了?他的脖子。
因修得一身精纯寒气,他的皮肤总是沁凉,但那肌肤之下微微跳动?着的血管,却温热而鲜活。
云挽的牙齿顺着那柔韧的血管一寸寸啃咬,出于本能,又不得章法,因此她?并未能汲取更多来自他的气息,反而令心中的渴求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让她?生出了?几分烦躁。
沈鹤之仍未理会?她?,仿佛她?此时正缠抱着的青年真的只是一尊冰冷的玉石像,并不被身外的乱象吸引,更不会?突然活过?来。
云挽莫名就产生了?些许恼怒的情绪,她?仰头看向他:“师兄平日里不理我?就算了?,为何在梦中还是不理我?,既如此,又何必出现在我?面前??”
青年仍未动?,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
他的呼吸很轻,但如此近的距离下,云挽还是能感觉到?他喷吐而来的鼻息,那隐约的冰寒之气依旧蛊惑着她?,令她?无法移开视线。
鬼使神差之下,云挽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坐直上半身,搂着他的脖子慢慢向前?靠去,嘴唇便这般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那是如想象中一般的微凉的唇,却并不似玉石那般坚硬,更不带任何锋利的棱角,柔软得出乎了?她?的预料。
而就在此时,青年眉心那道灵莲状的银霜剑印突然亮了?一瞬,似星光闪烁,将?那明亮的月色都衬得黯淡了?几分,又如荧光转动?,灵辉流淌,冻凝其中的肃杀剑气也随之浓郁翻涌。
云挽有些愣怔,她?瞪大眼睛看着他,便见他的睫毛轻颤,眼皮缓缓掀起。
于是那双漆黑如冷月琉璃般的眼眸终于低垂着看向了?近在咫尺的她?。
第027章 27
沈鹤之睁眼得太过突然, 撞上他视线的瞬间,云挽不可避免地呆愣住了,脑海也变得一片空白。
这好似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眼睛, 长而浓密的睫毛遮出一道微微的阴影, 其下?盛着月光的眸子亮如曜石,倒映出了近前紧贴着他的云挽。
沈鹤之没有?推开她, 他很安静, 安静地任由她触着他的唇, 那静似寒潭的眼眸之中也没有?丝毫波澜, 令云挽轻易感知不到他此?刻的情绪。
但这般的对视之下?, 她还是生出了一种被“撞破”的惊慌羞愧感。
心脏狂跳, 混沌的思绪也骤然凝固,她甚至忘记了这是在梦中, 就连那些印刻在皮骨之间的疼痛也变得不再重要?, 她连忙松开搂住他脖子的胳膊,向后?退去。
可相?贴的唇刚分离一寸,一只手便从侧旁伸来?,手指穿过她贴着湿发的耳后?,掌心托起了她的脸颊, 轻轻止住了她后?退的动作。
“师兄唔!”
声音尚未完全出口,便被彻底堵住了,他垂眼颔首,重新封住了她的唇, 却?并不再是只如之前那般的轻轻相?贴,而是气息侵入, 唇齿相?依。
云挽完全懵了,那侵.略而来?的触感充斥深填, 令她一阵阵地头皮发麻。
她屏着呼吸,不敢妄动,只觉自?己宛如轻含着温热灵动的游鱼,鱼尾湿润滑.腻,触之微凉,却?又带着丝丝回温,摆动间又似有?若无地勾过上颚,压上舌根。
云挽慌乱无措,不知该吐出还是咽下?,更不敢去仔细品尝,但那不属于她的气息却?仍是充斥而来?,又弥漫至了整个鼻腔,交织在她的呼吸中,令她避无可避。
沈鹤之因常年住在幽萃竹林中,身上也总带着幽萃竹的味道,云挽也一直以为,那便是他的气息了,可如今拨开最外?层那股淡淡冷木香,她却?触碰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呼吸。
比那幽萃竹的味道更加干净清冽,却?也更加的柔和皎洁,让人不自?觉联想到了清澈澄明的泠泠月色。
云挽觉得有?些受不住,她向后?躲避,那扶着她的手也并未强硬地固定住她,可面前的青年却?追上她后?退的动作,她便无法与之分离片刻。
她的心跳越来?越乱,原本搂住他的胳膊也滑落至他胸膛处,轻抵着他。
在愈发强烈的窒息感下?,云挽再次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眸,他也在看着她,目光却?沉静如玉,云挽猛然意?识到,面前正深吻着她的青年其实并未情动。
也是这一刻,她反应了过来?,沈鹤之根本不是在吻她,而是在给?她渡气。
冰寒的灵气从唇间渡来?,又逐渐扩散至了全身的经脉,缓缓流淌,竟真的将那份难忍的疼痛尽数压下?了。
沈鹤之终于松开力道,后?撤退出,托着她脸颊的手也随之垂了下?去。
云挽却?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状态,沾了水渍的嘴唇微张着,红艳轻.颤,呼吸紊乱,脸颊滚烫,整个人也在止不住地发抖。
沈鹤之的目光却?仍是清明的,面上也并未流露出太重的情绪,唯有?鼻息变得有?些重。
他看起来?太冷静了,像兜头泼来?的一盆冷水,于是那份旖旎绮丽的绯色也在这个瞬间完全消散。
剧烈的心跳逐渐回落,云挽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失落感,但那份失落又很细微,并不会太影响她的心绪。
两人对视片刻,沈鹤之突然问?她:“还疼吗?”
“不疼了。”云挽连忙摇头的同时,也垂下?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
月色有?些冷,身后?是清泠的水声,有?风拂过,因云挽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此?时竟难得感觉到了凉意?。
她不自?觉缩了下?肩,只是那份凉意?却?并未令她变得清醒,反而让她愈发昏沉,眼前的一切也似罩上一了一层朦胧。
沈鹤之的声音却?再次从头顶传来?:“为何觉得是在做梦?”
云挽思绪迟缓,下?意?识便答道:“若非是在梦中,师兄会躲着我。”
沈鹤之沉默了,沉默片刻,他再次向她抬起了手,可在他的指腹触上她的嘴唇之前,她却?偏头避开了。
那只手便停在空中,微微顿住。
“既是梦中,你又在怕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我、我不该引诱师兄。”
云挽有?些不敢看他,她只觉两颊又开始发烫,那份强烈的羞耻感也环绕着她。
不管是否是在梦中,她都不该这么做,不该主动抱他,更不该主动吻他,这只会让她变得不清醒,令她生出不该有的旖旎妄想。
沈鹤之的呼吸声很细微,但因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她便听得格外?清晰。
“云挽,”在轻缓起伏的呼吸声中,他低低开口,嗓音喑哑,“也许是我在引诱你呢。”
沈鹤之这突如其来的话让云挽愣怔了一瞬,她没能听懂他到底是何意?思,只茫然着,重新抬头向他看去。
薄月如蝉翼,夜色清浅无痕,一抹浓郁流淌的猩红闯入了她的视线,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令她莫名心惊,可还未等?她真正捕捉到那抹色彩,青年微凉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双目。
紧接着,他在她肩上推了一把,强烈的失重感袭来?,云挽只觉一阵天昏地暗中,她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新跌入了那弯月牙湖中。
水底仍翻涌着剧烈的水流,一股股如利刃般乱窜,霎时间便将她拉扯住,她沉浮于其中,再没了心思去考虑其他事。
轰隆的水声在鼓膜间回荡,视线里只剩一片茫茫的水波荡漾,那包裹住她的湖水似比之前的温度更低了,可她却?并不会感到丝毫寒冷,那不属于她的冰寒之意?甚至隐隐将她的意?识护在其中,令她不至于被乱窜着的锋利水流割伤。
云挽觉得,现在的她大概真的身处于梦境之中,因为她竟又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了,她好似再次变成了那一池的湖水,涌动的水波是她盘绕的经络;是她流淌的血液;也是她的魂魄灵骨
而那些不受控的暗流与漩涡,则是藏在她身体之内的一道道暴戾剑气,不停撞击着她的经脉魂魄,割伤她的灵骨内府,又妄图从她身体中破出。
她在这份疼痛间,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座剑山秘境中,在肆虐的扑面而来?的剑气之下?,伸手握住了忘悲剑的剑柄。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不是受了重伤吗
只是片刻的茫然,云挽突然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自?己,又或者那并不能算是一双手,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侵入了这池湖水中,那股气息很熟悉,带着隐隐的冰寒凉意?和清淡的冷木香。
云挽知道,那是来?自?沈鹤之的气息,而那股气息此?时也正在逐渐向她沉来?。
这感觉很奇怪,云挽觉得自?己就像一汪正在与大海汇聚的清泉,在这寸寸交融的过程中,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占据,是冰寒的,又带着隐约的棱角,如最坚硬锋利的寒剑,却?收起会割伤她的刃,慢慢探入她柔软的肌骨之中,那份触觉延展在她的经脉丹田里,又缠绕住她的灵魂,陌生到让她莫名有?些害怕。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却?被他更紧地拥入了怀中,他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下?安抚着她。
云挽这才发现,她竟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她此?时正沉在水底的最深处,被沈鹤之紧紧抱着,随着水波轻轻起伏。
她恍惚了一瞬,突然又反应过来?,沈鹤之并非正拥着她,而是与她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亲密到不分彼此?。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云挽想向沈鹤之询问?,她懵懂抬头,却?发现眼前所见再不是幽深的水底,而成了一片灵气浓郁的内府,但那又好似并非是她自?己的内府。
她无法准确地判断出自?己此?时的形态,只看到面前悬着一段脊骨,她知晓那是修士的灵骨,也唯有?拥有?灵骨之人方能修行入道。
可那段灵骨并不是她的,且那灵骨的模样也尤为古怪。
如琉璃般半透明的脊骨闪烁着七彩的霞光,仿佛是一件极为精美的至宝,可那脊骨的每一节上都被打入了漆黑的骨钉,骨钉连接着长长的锁链,将那段美得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琉璃之色一圈圈地缠绕住。
那一道道的锁链似已经存在了许久,深勒入骨质中,几乎与那段脊骨完全生长在了一起。
如一条七彩神龙被漆黑的恶蛟咬住了最脆弱的喉咙,又被盘绕囚紧;又仿佛是从嶙峋丑陋的怪石间,生长出的向阳花,令人望上一眼,便忍不住产生一种唏嘘疼痛之感。
在短暂的迷茫后?,云挽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她眼前所见似乎正是属于沈鹤之的琉璃骨了,而那缠绕其上的锁链,则将他禁锢在望仙道中的螭龙链。
云挽不明白她为何会看到这些,她不禁伸出手来?,用指腹轻轻触上那琉璃色的灵骨。
裹在霞光之下?的坚硬灵骨入手后?却?并不温暖,反而一片冰寒,仿佛那光滑的触感并非是骨质,而是冻凝而成的千年坚冰。
这个瞬间,云挽突然就想起了谢玉舟同她说?过的话,他说?:“沈鹤之的灵骨并不偏寒,他却?修了一身精纯的寒气,剑意?更是冰寒刺骨,为的便是减轻那份难消的疼痛”
所以如此?冰冷的温度,是因为太疼了吗?
云挽的指腹慢慢抚过那琉璃色的灵骨,最后?落至了被打入骨钉之处,一寸寸摩挲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所触碰之处竟好似变得更加明亮澄澈,也不再那般寒冷刺骨,反而散发出了淡淡的暖意?。
云挽不禁合拢五指,将那段灵骨完全包裹入了掌心之中,可也就在这一刻,沈鹤之突然低“哼”了一声,那被她握入掌心的琉璃骨也好似不堪重负般地轻颤了颤。
云挽一惊,她赶紧松开了手,显得有?些慌乱:“我、我弄疼你了吗对不起”
青年的呼吸很重,仿佛真的正在忍受着某种难耐的疼痛,可他却?轻轻摇头:“不必道歉我不疼”
他的声音听着是那般的异样,低哑中仿佛染上了浓重的情绪,似带着某种深深压抑着的渴求,又好像真的痛苦到了极致。
云挽不禁有?些害怕,也再不敢去触碰面前那段琉璃骨,她忐忑地小心问?他:“师兄,你还好吗?”
“我没事”青年起伏的呼吸好半天才慢慢平复。
云挽并未有?太多思考的时间,便觉自?己被一股灵气包裹住了,随后?她就看到她所处这片内府中突然涌入了一大股汹涌的潮流。
那潮流肆虐着,很快就化为了四处乱窜的锋利剑气,无差别地击向每一处,似是想将这处空间完全撕碎。
但那层裹住她的灵气却?很快散开,一边将她的意?识护在其中,一边迎上那斩出的道道锋芒,将它们包裹在其中,又挤压碾碎。
那些看似充满戾气的剑气在这冰寒的灵气下?几乎不堪一击,只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所以耗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被完全清理干净。
云挽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在灵气的庇护下?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可当所有?的剑气都被碾碎后?,她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困倦感,仿佛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大量流逝了。
昏昏沉沉间,她好似又被人搂入了怀中,她努力睁大眼睛,却?并未能看清那人的脸
云挽是突然被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来?,就见竹帘半开,窗外?树影婆娑,午后?细碎的阳光撒在屋角床头,照出一片和煦宁静。
她
她怎么会做那样一个荒诞的梦?还在梦中与师兄那般亲密
云挽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睡懵了,竟有?些搞不清现在的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了。
她的心中也生出一种很异样的情绪,酥麻难消,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对了,她的伤呢
云挽这时才意?识到,她的伤竟已经完全好了,甚至还好得有?些过头了。
她经脉之中的灵气充盈得几乎要?溢出来?了,修为也明显提升了许多,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再感不到丝毫疼痛。
云挽脸上满是匪夷所思之色,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受了那么重的伤,伤好之后?,不仅没烙下?病根,修为竟还增加了。
她偏头看去,就见忘悲剑此?时正安静躺在她的床头处,这望去的一眼令她不自?觉产生了一种欣喜感,那些心间的疑惑也被她暂时抛去了。
她将忘悲剑拿在手中,轻轻摩挲着,眼底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剑山秘境令她受了重伤,但她却?觉得,这把忘悲剑其实是喜欢她的,它最初被她握住时,的确反抗过她,可等?它真正被她拔出后?,这把名刃之上所储存的剑气也自?行溢出,护住了她的心脉,这才没令她直接在剑山秘境中暴毙而亡。
她目光转动,突然注意?到,在自?己的枕头旁,竟躺了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根花蒂,其上散发着淡淡的灵气,本该与之连接的花朵仿佛刚刚掉落不久。
这是什么?
云挽将花蒂拿起,看了好半天却?仍是不得要?领,她最终摇了摇头,将那根花蒂收了起来?。
飞泠涧仍是一如既往的空旷,沈鹤之不知去了哪里,小师叔也不在
云挽忍不住又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梦,想来?是因为她在剑山秘境受的伤太过疼痛难忍,她才会做那样的梦
云挽将心尖那抹异样的波澜压下?,她推门而出,就在屋外?的院落中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那位药仙宫宫主,扶向柔。
“云挽姑娘,你醒了。”青年见她走来?,冲她温和一笑,神情很是友善。
扶向柔的五官带着一股淡淡的阴柔气,仿佛不具任何攻击性,可却?又给?云挽一种深藏不露之感,令人很难看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此?时的扶向柔,看她的眼神却?似乎有?些奇怪,云挽形容不出那种奇怪到底是什么,只是心底突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
见扶向柔肩上挂着药箱,似是正准备离开,云挽便问?道:“前辈是打算走了吗?”
“是该走了,”扶向柔点了点头,“云挽姑娘的伤既已经好了,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此?处了。”
云挽想了想,还是对他道:“多谢前辈的医治。”
“你其实不必谢我,”扶向柔摇了摇头,眼神却?变得愈发古怪,“真要?谢的话,你还是去谢沈鹤之吧,我原是不会再出山为人医治的,是他用他的一节琉璃骨作为交换条件才将我叫了过来?”
他此?话让云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修士的灵骨是可以被剔出的,只要?不伤了灵根,便会重新生长而出,但?*剜出灵骨对于每个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且修为越高者,所需承受的痛苦便越大。
云挽嘴唇颤了颤,竟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扶向柔又道:“何况我也只是为你诊了病,提出了医治的办法,真正实施之人,仍是你那位师兄,所以你若是想感谢的话,还是去感谢他吧,我实在担不起你的感激。”
他叹了口气,转而又有?些抱歉地对云挽道:“我在此?停留的时间很久了,药仙宫还有?许多事务等?着我处理,我得离开了。”
“等?、等?一下?。”云挽突然叫住他。
她从怀中取出了那根散发着淡淡灵气的花蒂,问?道:“敢问?前辈,此?物是什么?我醒来?后?便见它躺在我的床头。”
扶向柔的目光触及其上后?,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似是犹豫了一番,随后?才道:“此?物乃一种灵花,是辅助你治疗而用,至于它到底是什么恕我不能如实告知你,但你若实在感兴趣,可以自?己去调查”
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云挽愈发疑惑。
扶向柔很快离开了,云挽却?看着手中的花蒂怔怔出神,她心中那份异样感也愈发强烈。
芙蓉所在的那条竹溪又被冰雪冻住了,想来?沈鹤之和谢玉舟看来?,她会在剑山秘境受重伤,大概觉得是受到了芙蓉的挑唆,沈鹤之便干脆终止了她与芙蓉的接触,可这也让这座飞泠涧变得更加空旷。
更何况她会前往剑山秘境本就是她自?己的选择。
云挽思量片刻,最终从怀中掏出了传音石,唤出了谢玉舟。
“醒得如此?快,想来?你的伤已经痊愈了。”谢玉舟的语气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太过惊讶。
云挽犹豫了一下?,便打探道:“我听说?,药仙宫的扶前辈会前来?望仙道为我治疗,是因为沈师兄用了一节琉璃骨作为了交换条件。”
“那个呀,”谢玉舟很是无所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沈鹤之的琉璃骨长年被螭龙链捆着,他又修了一身寒气,麻痹了知觉,所以即使剜出灵骨,他也不大会感觉到疼痛。”
云挽蹙眉,她总觉得不对,可又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
谢玉舟很快又道:“哎呀,你就别管了,你伤不是好了吗?明日继续去无涯峰跟着其他同门一起修炼去吧,既已得了本命剑,便更要?努力修行才对,不要?罔顾了你受的那一身伤。”
云挽沉默片刻,终是咬牙问?道:“小师叔,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什么瞒了你什么?”谢玉舟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你重伤昏迷了一个月,别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糊涂了。”
云挽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她一时也有?些茫然,因为她的确做了奇怪的梦,并且那个梦虽荒诞怪异,却?又莫名有?着一种强烈的真实感,让她直至此?时都是恍惚失神的,好似并未完全从梦中苏醒。
结束了和谢玉舟的对话后?,云挽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手中的那根花蒂之上。
只略作犹豫,她便直接祭出了忘悲剑,御剑向藏灵峰而去,她必须要?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她隐约觉得,这便是最关键之处。
上回来?藏灵峰,还是三年前沈鹤之带她来?那次。
这处仙气缭绕的藏灵圣山仍如三年前那般高大而神秘。
进入其中后?,云挽一时有?些没有?头绪,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此?翻阅典籍,听闻储存于其中的灵物皆需机缘才能遇上,这她有?些不知该从何寻起。
她漫无目的地顺着藏灵峰地阶梯向上,可才走出了一段,她的衣角便被一段树枝挂住了,她伸手刚将衣衫扯开,就有?一册卷轴砸在了她肩上。
她疑惑地捡起卷轴,一眼就看到了其上写着的几个大字——《山雨欢》。
这是什么?好奇怪的功法名称
云挽打开卷轴,刚看了第一页就明白了过来?,这竟是一本双修所用的功法。
她目光下?移,就吃惊地发现,在卷轴开头处对双修功法的介绍里,竟绘了一朵艳红而古怪的花,那奇异的花蒂与她手中那支一般无二。
而在图案下?方,则记载了这样一段话:
“若道侣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初次双修时,修为较低者可能无法完全容纳来?自?道侣的灵气,易在神魂交融的过程中令经脉丹田撕裂,但只需使用合欢海棠花作为辅助之物,便可减缓这份冲击,使经脉更易延展,也可起到润滑之效。”
第028章 28
云挽的手抖了?一下?, 那被她抓在掌心的卷轴差点都没能拿稳。
她的脸色一阵变幻,心中有种豁然开朗之感,那一个个的疑点也终于串联成线, 在她眼前露出了?全貌。
怪不得?, 怪不得?她在半梦半醒间时,会?听到那样的争吵
怪不得?扶向柔提出让沈师兄为她治疗时, 小师叔会?强烈反对
原来那治疗她的办法竟是双修之术!
也原来她所经历的那荒诞的一幕幕也并非是梦, 而是真实发生的事。
太虚剑川是剑宗, 崇尚武学, 认为剑道才是正统, 而像是双修这样的修炼方式, 在许多?人看来,则与旁门左道没什么区别。
也是因此, 教习在向弟子?授课时, 提及双修相关内容也大?多?只是一笔带过?,并不会?太详细讲解。
云挽半路出家,昆仑墟的许多?常识知识她都不甚知晓,加之她本?身也对双修之术不感兴趣,只知此道极尽亲昵, 唯有道侣之间可以一同尝试,她便从未想过?去专门深入学习,自也完全不了?解,所以与沈鹤之双修时, 她才会?那般懵懂无知,根本?没往那个方向考虑过?。
她的手抚上卷轴, 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越是看, 她的脸色就越难看。
双修之法说白了?就是神魂交融、灵气?相合,而她看到的那弯月牙湖正是属于她的神魂与经脉的具象化?。
那时她神魂经脉之中充斥着肆虐的剑气?,沈鹤之不得?不将神魂沉入她的意识中,用自身所修剑气?,将那些剑气?祛除。
而这个过?程里,云挽也不可避免地与他?的经脉相连,气?息相同,她这才会?看到他?的内府,甚至见到了?他?那被螭龙链锁住的琉璃骨
云挽继续翻看着,她的手很快就停了?下?来,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
只见其上竟记载了?这样一段文字。
“双修之法,对修士益处颇多?,除能提升修为,精深灵气?外,还属男欢女爱之道,只需抚其灵骨,融其神魂,便可至神颠倒之极乐”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她几乎都有些恍惚了?。
师兄那时肯定是知晓在与她做什么的,所以他?在与她神魂交融时,进入得?并不深,只隐约给她带来了?些许不适。
但她当时却并不明白,看到师兄的琉璃骨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便下?意识摸了?上去,她根本?不知道此举竟然会?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将他?弄疼了?
这册名为《山雨欢》双修功法并不高深,只能算是基础入门,却也将双修之术详尽地解释了?一遍。
卷轴很快便被云挽彻底翻完了?,这也是她入太虚剑川之后?,第一次如此全面地对双修之法学习了?解。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闭上了?眼睛,这巨大?的冲击令她整个人都忍不住有些发抖,那水底缠绕翻涌的画面也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回荡着,挥之不去,也驱赶不散。
缓了?片刻,云挽总算将卷轴合上,重新放回了?远处。
她面色仍未恢复,眼神却突然变得?决绝起来。
云挽一边向藏灵峰外走去,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传音石,声音凉凉地向谢玉舟问道:“小师叔,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修无情道者若一不小心与异性双修了?,会?有什么后?果?”
按理来说,昆仑墟中的仙人虽不至于像俗世那般固步自封,但提及像双修这等道侣之间的隐秘之事也是较为含蓄的。
所以谢玉舟实在没想到云挽会?问得?如此直白,他?向来思维活跃,但此时也未能立即反应过?来,他?愣了?好半天,才讪讪道:“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云挽垂着视线,眼底闪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我知晓师兄用此法救我是迫不得?已,更何?况这也本?就是我自己惹的麻烦,一切后?果该由我自行承担。”
她停顿了?一下?:“修行之人不拘小节,我不会?因此就纠缠于他?,我只是想知道,师兄修的乃是无情道,双修之术对于他?而言,当真不算不能触碰的禁忌吗?”
倘若完全没有影响,那时的谢玉舟又何?必那般反对?甚至明知以他?之能根本?无法祛除她体内的剑气?,还要争着来。
许是她问得?太直击要害,愣是将谢玉舟给噎了?一下?,他?支支吾吾地敷衍道:“此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我怎么就管不了?了??”云挽道,“若是师兄的无情道当真因为我出了?问题,我、我我怎能置之不理?”
云挽的声音不自觉有些紧绷:“我也不介意为此做出补偿。”
她说得?很委婉,谢玉舟却听懂了?。
“云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此事并非你所以为的那么简单。”
即使?是隔着传音石,云挽也能从他?的呼吸声感觉出,他?似乎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沈鹤之因身负厄骨,被永久地囚禁在望仙道内,太虚剑川的长老乃至昆仑三宫皆防备着他?而倘若有一天,他?为谁动了?情,你以为那个人就能好过?吗?”
谢玉舟叹了?口气?,终是点破了云挽的想法:“你若陪他?修了?炼情剑,你也会?如他?一般永远无法再离开望仙道。”
“炼情剑会?将你与沈鹤之完全捆绑,你若出现意外,他?也必会?为你殉情,所以为了?确保沈鹤之的安全,三峰长老不会?放你离开的。”
“而一旦你对沈鹤之的感情在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被逐渐磨去,也许你会?开始冷落他?,甚至会?怨恨他?,他?却会?因炼情剑的作用对你用情至深,而到了?那时,你只会?想着如何?逃离他?你会?将他?逼疯,也会?将自己逼疯”
他?的话让云挽怔住了?,其实这些后?果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她之前只以为她会?因这个选择而行动受限,却根本?未想到这些。
她下?意识便道:“我不会?”
“你不会?什么?不会?厌烦他??不会?怨恨他??还是不会?觉得?被困在望仙道的日?子?枯燥乏味云挽,你今年才十七岁,入昆仑墟刚刚三年,许多?事都未经历过?,你拿什么保证你的心会?一直不变?”
“更何?况,倘若你真做出了?那个选择,你也会?失去争夺太虚宫掌教的资格,你将不再有未来,你还记得?你努力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吗你真的能保证你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自艾自怨,不会?将你此时自愿放弃的一切,都怪到沈鹤之身上吗?”
云挽彻底沉默了?下?来,她的心也随之慢慢沉下?,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么多?,就像谢玉舟说的那样,未来的事谁又说得?清呢?这一刻,她发现她自己都不敢轻易给出承诺。
谢玉舟见了?她沉默,便又叹了?口气?:“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双修之法属男欢女爱之道,的确是修无情道者不可触碰的禁忌,但其实真要说起来,此举造成的伤害其实非常有限。”
“沈鹤之如今功法出了?岔子?并非是因为动了?情,而是动了?欲,都说情难自抑,但欲望却是可以被压制的,所以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云挽还是没吭声,谢玉舟也没再劝她,只道:“总之你要考虑清楚,也要想明白你的未来,你要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勇气?将一切都葬送在他?身上倘若你真的下?定了?决心,我也会?送上我的祝福”
结束了?与谢玉舟的谈话后?,云挽在藏灵峰的山脚徘徊了?许久,夕阳已逐渐西斜,天边堆积起了?层层叠叠的橘色霞云。
凝望半晌,云挽终于御剑回到了?飞泠涧。
师兄的无情道出了?问题,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厄骨析出,魔气?爆发,也唯有飞泠涧内的阵法能困住他?,所以云挽其实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芙蓉说过?,照夜峰之巅有一座闭关室,沈鹤之此时一定就在那里。
飞剑穿过?缭绕的雾气?,云挽落在了?被层层阵法灵光包裹住的山巅石室前。
她原以为她会?被这些阵法阻拦,但当她试探着伸出手时,她竟很顺利地穿过?了?那一道道浓郁的灵气?层,成功进入到了?防护阵法内。
石室的门没有关,但其内却是一片幽深,仿佛照不进丝毫光亮。
空气?的温度很低,低到云挽不自觉轻轻瑟缩了?一下?。
墙壁和脚下?的地面上都结着一层冰霜,浓郁的寒气?几乎瞬间将她包裹住。
云挽不清楚此时的沈鹤之到底是何?种状态,但四周的寒气?还是让她察觉到了?他?的失控。
她曾多?次接触过?沈鹤之的寒气?,这还是第一次,她在其中感觉到了?如此清晰的寒冷和棱角。
闭关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床上的蒲团中坐了?个人。
青年没束发,发丝漆黑如绸缎,垂至了?腰间,将他?那身雪色衣衫衬得?愈发霜白。
他?盘坐背对着她,整个人都浸在如雾般的寒气?中,像被封存在冰窖中的一尊玉石像,死?气?沉沉的,仿佛不具任何?活着的气?息。
云挽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无措的情绪,也就在这时,那青年竟然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声音也冰寒彻骨,不带丝毫感情,似是要将所有人都拒之于千里外,冷硬到几乎让人觉得?陌生。
云挽觉得?也许自己来得?并不是时候,此时的师兄并不想见到她,甚至她的出现令他?感到了?厌烦,可她踌躇了?片刻,却突然又反应了?过?来。
修士闭关时最为脆弱,所以闭关室外围都会?设上严密的防护阵法,即使?此处是外人无法轻易抵达的飞泠涧,但竹溪中毕竟还关了?个天魔残魂,沈鹤之还不至于托大?到完全不设防。
所以她能如此畅通无阻地穿过?闭关室外围的禁制,再走到此处,应当是沈鹤之见她来了?,所以主?动将阵法打开了?。
他?并非是不想见她
甚至于,也许他?心底是想见她的
云挽便鼓起勇气?道:“师兄我是想来看看你如何?了?”
“我无碍。”
他?吐出了?这三个字,仍是冷冰冰的,与梦中那个主?动亲吻她的沈鹤之几乎判若两人。
云挽却并未退缩:“师兄此时会?遭遇功法反噬,是为了?给我疗伤,我知晓师兄心中是、是关心我的”
她深吸了?口气?:“我心中亦是关心师兄的,所以若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我是愿意陪师兄修炼情剑的”
“可是我仔细想过?了?,”她又道,“此法仍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会?让我们一同被困在此处我其实并不害怕被囚禁于此,更不惧无法成为太虚剑川的掌教,我本?便不曾贪图过?掌教之位”
“师兄曾救我于危难,又护我性命、免我遭他?人欺辱,于我有知遇之恩、兄妹之情,即使?为师兄牺牲自由我亦无悔”
“只是,我不能让掌门令被旁人拿走,因为我不能将师兄的性命交予他?人之手,我必须要成为太虚剑川的掌教,唯有此法才可令师兄所受的伤害降到最低”
云挽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语气?却变得?更加坚定:“师兄,我这么说也许有些不自量力,但请你再等一等,等我变强,等我当上掌门,等我寻到消除厄骨之法,我一定会?努力地、拼尽全力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你从这座牢笼中救出”
“在此之前,我不会?离开飞泠涧,也不会?离开师兄,我愿意陪着师兄一起守护厄骨。”
她话音刚落,面前的青年便转过?身来看向了?她,只这一眼,云挽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鹤之,因他?额间的那枚本?该是银霜之色的寒阙诛心印此时竟变成了?一片赤红,仿佛最炙热的火在滚烫地燃烧,又好似浓郁的血色浮动流淌,将所有冰雪消融,令他?的五官看起来也艳丽如妖鬼。
云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突然就彻底明白了?那时在那个荒诞的梦境中,他?亲吻她之后?,那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的血色到底是什么。
也是因此,他?那时才会?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他?并不希望她看到他?现在这般模样。
所以今日?她来寻他?,他?才会?一直背对着她。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放她进来了?,他?应当是想见她的
此时他?正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眸也仿佛被那一点猩红之火烧热。
云挽就听他?说:“好,我等你。”
“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随时选择离开”
第029章 29
那日之后?不久, 沈鹤之便从闭关室出来了。
他额间那枚寒阙诛心印则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银白之色,再没了那鬼魅妖异般的艳丽,如霜似雪, 仿佛将所有的冲动和失控都冻凝成了最坚硬的冰, 令人再难捕捉到他的情绪。
就像谢玉舟说的那样,向来只是情难自抑, 若当真是动了情, 无?情道带来的反噬便会汹涌难消;但如果只是生了欲念, 那份冲动便可被理智重新压制。
云挽倒不觉得失望,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去思考师兄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又开始了在?无?涯峰修行的日子?, 重新变得忙碌了起来。
云挽将忘悲剑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之举, 可谓是震惊了整个太虚剑川,据说崔见山听闻这件事后?气得将珍贵的玉髓茶壶都给摔了, 不过这也?只是师姐田知渺偷偷跟云挽说的小?道消息, 是否准确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云挽偶尔在?无?涯峰遇上前来授课的别?叙时?,这位二长老看她?的眼?神是不怎么友善的,他的目光第一次扫过她?佩在?腰间的忘悲剑时?,甚至都没忍住黑了脸。
毕竟那日在?剑冢拔剑时?,是他亲口否定了云挽的天赋, 暗讽她?是毫无?资质还不知努力的废物,如今云挽却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了忘悲剑,可谓是狠狠打了他的脸。
云挽在?宗门内一时?风光无?限,好些师兄师姐都主动跑来与她?结交, 她?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她?在?想,她?拔不出剑冢中的剑, 却能成功令忘悲剑认主,难道真是芙蓉说的那样, 是因为剑冢里的剑怕她?吗?
为了弄明白这点,云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除了在?无?涯峰修行,就是泡在?藏灵峰内翻阅各种典籍。
可惜她?并未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只在?这番大浪淘沙下,寻到了一个与她?相似的情况,但也?只是相似,细看下来却又完全不同。
那书中说的是那位昔日的玄微剑尊,说他初入剑冢拔剑时?,引得天地突生异象,原本剑气蓬勃的剑冢骤然寂静,万剑噤声不敢发,而?就在?这时?,原在?千里之外的无?霜剑却破开虚空,从天边降来,落入了他手中。
据说在?那之前,无?霜剑从未认过主,常人也?无?法驯服它,连带着进入它剑气范围内的其他灵剑也?会收起灵气、跌落在?地,因此无?霜剑亦有万剑之王的称呼。
后?来,玄微剑尊也?带着这把无?霜剑名震整个昆仑墟,那时?他风光无?限,修行之人无?不听说过他的名头?。
昆仑墟的剑修很多,但其他厉害些的剑修也?只会被称为“剑君”,唯有玄微剑尊乃是众人认可的剑中尊者,被推举为了昆仑魁首。
所以云挽并不觉得自己遇到的情况和当年的玄微剑尊是一样的,她?虽不认为自己的天赋很差,但也?不至于高到那种程度,更何况她?如今的成就,也?是她?努力得来的。
听闻那位玄微剑尊在?剑道一途上的天赋极高,天下灵剑无?不对他俯首称臣,因此任何剑修在?他面前,都只能居之其下。
可惜后?来天魔出世,玄微剑尊为保昆仑根系,不得不耗尽一身精血,施展出斩魔剑阵将其诛杀,而?他的修为和那把神乎其神的本命剑也?随之被沈鹤之继承。
记载着这些文?字的典籍被放置在?了藏灵峰灵气最稀薄的角落,其内对于玄微剑尊的夸张描写令云挽觉得这本书不太像“典籍”,反而?像本打发时?间用的话本读物。
书中记载的有关于玄微剑尊的事,云挽倒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许多次了,只是有些细节稍有些出入。
沈鹤之得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并继承了无?霜剑一事,昆仑墟众人皆是知晓的,但天魔并未被完全消灭,还留有一段厄骨被封存在?沈鹤之身体中便是一件隐秘了。
为了避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只有昆仑三?宫的掌门长老和一些世家?宗门的管事知晓,云挽手中这册典籍中同样没有相关记录。
不过书中倒是提到了沈鹤之,只是对于沈鹤之的描述却处处都在?贬低,说他虽得了玄微剑尊的修为,又认了无?霜剑做本命剑,却比之当年的玄微剑尊差远了,既没有令万剑臣服的本领,也?没有剑出昆仑的志气,学?不会斩魔剑阵,抵抗不了魔族,成日憋在?望仙道,守着太虚剑川不外出,无?霜剑在?他手中可谓是暴殄天物
云挽越是看,眉头?就皱得越紧,最后?她?“砰”地一声合上书,脸上也?流露出了些许生气的表情。
她?向书册的封皮看去,就见这册典籍竟然叫做《斩魔阵图详解》,而?落款处的作者名则是“谢绮眉”。
好熟悉的名字
云挽反应了一下就想了起来,昆仑三宫中的星机宫宫主便叫做谢绮眉,听闻此人因擅长占卜算卦之道,且不愿随意给旁人卜卦,所以行踪不定,轻易不会被人找到。
只是云挽手中这本书很明显是手写出来的,应当只此一本才对,谢绮眉所在?的星机宫位于十万八千里外的垂仙洲,她?所写的书怎么会出现在?太虚剑川的藏灵峰内?
云挽想了想,又重新将书册翻开,这册书因是手写的,内容不算多,只有寥寥几页,她?刚刚基本已经将内容都看完了,只剩最后?两页还没看。
当那两页在?云挽面前展开时?,她?却愣了一下,因为那上面并未写字,而?是绘制了两道剑阵图,绘制得非常详尽仔细,云挽一眼?望去便瞬间被其中的奥义吸引了注意。
左侧的剑阵标注着“斩魔阵”的字样,而?右侧的剑阵下方则写着“换命阵”三?个字。
这两道剑阵初看构架极为相似,但其能发挥出的作用却完全不同。
前者可斩断魔脉,将汹涌澎湃的魔气逆转为灵气,从而?诛杀最凶戾的妖魔,正是当初的玄微剑尊对抗天魔时?所用。
而?后?者则顾名思义,换命换命,便是以命换命,仙将堕魔入魇之人诱入阵法中央,再借剑阵之效,将其周身魔气与施术者经脉中的灵气互换,用一身灵气渡其身净其魂,从而?逆转堕魔的进程,使那堕魔之人重新恢复如初。
这两道剑阵皆是对抗魔所用的,只是前者是诛魔,后?者却是救魔,不过两道阵法都需以自身精血为引,就像昔日的玄微剑尊那般,一旦剑阵完全施展而?出,全身的精血便会瞬间被阵法抽空,而?施阵之人也?会在?不久后?因灵气精血枯竭而?身死。
只是
云挽觉得奇怪,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人用这以命换命之法去救魔”
她?说完之后?,却又恍惚间猛然一惊,莫名就想起了当初在?雪魇秘境中做的那个梦。
梦中她?所使的那道可驱散魔气的净尘咒印却有此物,正被记录在?藏灵峰内。
只是那样的咒印只能针对刚受魔气侵染、堕魔进程不深之人,一旦完全被魔气污染,彻底入了魇,那净尘咒印便不再奏效了。
但这册书页上所记载的这道“换命阵”却并没有这些限制条件。
在?云挽所了解的知识中,修士一旦入堕魔,便彻底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换命阵这种东西更是匪夷所思至极,她?闻所未闻
她?思索间,一些很细碎莫名的念头?突然就浮现而?出,细碎而?惊人,令她?不敢细思,可她?却还是下意识将书页上的那两道剑阵一寸寸描摹入了脑海,记下了每一处细节。
她?如今修为不够,自是无?法施展出这两道剑阵的,她?也?不知自己是否会在?未来遇上能用得上的机会。
只是当她?将剑阵完全记下后?,那册《斩魔阵图详解》竟突然在?她?手中自燃了起来。
转瞬间,书页便连带着其上的文?字完全化?为了灰烬,云挽不禁怔在?了原地。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仿佛这册存放在?藏灵峰角落里的书,是专门在?等着她?的到来,等她?来将书中的内容看完,将那两道阵法习得,然后?便彻底消失,再不给第二个人阅读它的机会
云挽解释不清这种感觉,她?也?知道她?不会得到答案,藏灵峰内的很多事情都只能用“机缘”二字来解答。
只是那两道剑阵图却像两道轻易无?法消除的伤疤,留在?了她?心底,让她?时?不时?就会突然想起
自沈鹤之出关后?,他便不再如之前那般躲着云挽了,甚至于云挽偶尔会觉得,他不禁不躲着她?了,还在?一步步地主动向她?靠近。
云挽倒仍是早出晚归地前往无?涯峰修行,但她?晨起出门时?,夜间归来是,都会在?飞泠涧遇上沈鹤之。
而?某次她?在?课业上遇到难题,正准备用传音石联络谢玉舟询问时?,沈鹤之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云挽吓了一跳,沈鹤之却伸手将她?掌心那枚传音石拿起,问她?:“为何舍近求远?”
云挽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什么舍近求远?”
他便用那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语气幽幽地道:“为何不来问我?”
云挽仍未反应过来:“可是师兄平日繁忙,我不好打扰师兄。”
沈鹤之沉默了一下,才道:“我现在?不忙了。”
他的确不忙了,且好像突然清闲得莫名其妙,总在?云挽意想不到的时?间在?她?面前闪过,令她?一时?都有些不适应了。
以往到了每月三?日的休沐日,云挽都会提着剑到处寻人比试,但这日云挽又提着剑准备出门时?,沈鹤之却将她?叫住了,陪着她?在?飞泠涧对了一整天的招。
第二日和第三?日仍是如此。
云挽大概看出了沈鹤之的意图,却仍并不敢主动去叨扰他,于是每当休沐日时?,她?几乎都会拎着剑被沈鹤之堵在?飞泠涧的入口处。
他并未多做解释,却好像铁了心地要往她?面前凑,有时?甚至会让云挽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沈师兄的确不再躲着她?了,她?却又开始躲起了他。
这感觉很奇怪,她?常常生出一种被他追着跑的感觉。
但若是真要说起来,师兄却也?并未做出任何越界的行为,更没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枚寒阙诛心印还是如霜雪般洁净纯白,两人也?仍是普通师兄妹之间的相处,但细细品味来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这日云挽结束了一整天的修行时?,无?涯峰已陷在?了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她?正疲惫地拖着步子?走着,身旁的周晴便轻轻推了她?一把,小?声道:“你师兄又来接你了。”
云挽闻听此言,整个人都站直了,她?连忙向无?涯峰的峡谷入口看去,果然就望见了那道熟悉的白衣身影。
他站在?那里显得极为扎眼?,此时?又正值无?涯峰人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弟子?都不禁向他投去了目光,不少人都露出了兴奋之色。
太虚剑川内的弟子?本就很多人将沈鹤之当作榜样,因此他只要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会吸引所有人的注视。
云挽却并不喜欢这种关注,她?硬着头?皮走过去,低声问道:“师兄怎么又来了。”
沈鹤之轻“嗯”了一声:“下午去了趟藏灵峰,离开时?天黑了,想到你还在?无?涯峰,便顺道来接你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招来了飞剑,神色如常,云挽却知道并非如此。
因云挽从剑山秘境中拔出了忘悲剑,她?在?太虚剑川内一时?名声大噪,除开想与她?结交的,不知为何还冒出来个向她?献殷勤的师兄。
她?只知晓对方姓钱,是三?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平日里也?听旁人喊过这位“钱师兄”的全名,但她?没怎么认真听,也?不太感兴趣,所以至今连人家?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可这位钱师兄却对她?极为热情,热情到他每次在?无?涯峰来与她?主动搭话时?,都会有不少同门起哄,他还每晚执意要亲自护送云挽回飞泠涧。
云挽觉得很奇怪,因为一来太虚剑川被护山大阵包围,即使是夜晚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二来这位师兄虽是个亲传弟子?,但其实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且她?明明已经表现得很冷淡了,他还非往她?脸上凑,让她?觉得有些讨厌。
这位钱师兄连着“护送”了云挽三?天,终于被沈鹤之给撞见了。
那晚云挽刚从飞剑上下来,就看到了站在?幽萃竹深处的沈鹤之。
他仍是白衣如雪,因立在?竹影最茂密处,竹叶将月光遮挡了大半,天地便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两色的影子?。
云挽看着沈鹤之半隐在?黑暗中的脸,总觉得他生气了,但他倒也?没与她?说什么重话,只是从那日起,他总会莫名其妙因为各种原因在?她?晚间结束课业时?,突然路过无?涯峰,再顺道将她?捎回飞泠涧。
“师兄,我”
站于沈鹤之身后?的云挽正准备说些什么,脚下的飞剑就突然一个大拐弯,直接面向了后?方,而?那位“钱师兄”此时?竟正跟在?沈鹤之的飞剑后?,一路紧追不舍。
沈鹤之这突然一停,他险些没刹住车。
云挽心中隐隐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还未等她?做出反应,那位钱师兄便大声喊了起来:“沈师兄!我心悦祝师妹!请你成全我们?!”
沈鹤之背对着云挽,所以她?不知道此时?的他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这一刻,她?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之后?,身前的青年便慢慢转头?看了过来,他的眼?神有些出奇的冷。
“云挽,”沈鹤之的声音凉凉的,“他说他心悦你,还让我成全你们?。”
云挽:“”
第030章 30
云挽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被人如此直白地当众表明?心迹,还?是在沈鹤之面前。
她?心中厌烦,脸却不?自觉红了。
也不?知沈鹤之将她?此时?的神情理解成了什么, 他的眼神竟又冷了几?分。
那边的钱师兄也在此时?再?接再?厉地大喊道:“祝师妹!只要你?同意, 我明?日便让我师父前去飞泠涧提亲!”
提亲?这怎么行?
云挽总算是回过了神,她?表情僵硬, 脸上也写满了拒绝:“钱师兄, 我心中唯有三尺剑, 并?无与人结缘的打算, 还?请你?另觅良人吧。”
她?的语气?大概太温和了, 钱师兄听罢竟仍不?甘心:“祝师妹, 求道路漫漫,我不?求你?立即对我有意, 只是想与你?一同走下去, 我好歹也拜在了三长老门下,乃是太虚剑川的亲传弟子,你?与我结为道侣,我也可在修炼上帮扶你?许多。”
“抱歉,”云挽仍是摇头,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沈鹤之,鬼使神差之下突然道,“钱师兄,其实我对未来的道侣是有要求的, 未达要求者我不?会考虑。”
钱师兄连忙问道:“什么要求?”
云挽转过头去,就发现沈鹤之也在看她?, 她?便道:“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那个人得打败我师兄。”
她?此言一出?, 钱师兄的脸立马就耸拉下去了:“沈师兄的眠雪十六剑即使连崔师叔都无法完全接下,更何况是我?祝师妹不?会是在说笑吧。”
云挽笑道:“我的要求就是这般,钱师兄若做不?到我也没办法,不?如先好好修行吧。”
她?想,这钱师兄如此直白地表明?目的倒也好,她?也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了。
因沈鹤之还?在一旁看着呢,钱师兄最终没再?纠缠,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
云挽再?次看向?了沈鹤之,就见他沉默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师兄生气?了吗?”
沈鹤之的目光落了过来,云巅之上的风很大,却被他外?放的那层寒气?阻挡在了外?面,他看了她?好半晌,才道:“我有何资格生气??”
云挽轻轻“啊”了一声,他便又道:“但你?若真喜欢他,我一定会阻拦的。”
“他配不?上你?。”
扔下这句后,沈鹤之就转过身去,重新御剑向?飞泠涧而去,让云挽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得过来。
她?看着身前之人的背影,突然慢慢伸出?手去,一点点攥住了那荡来的衣袖,见他并?未推开她?,她?的手便顺着衣袖向?上,最终隔着层布料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刻,沈鹤之也垂眸向?她?看来,短暂的对视后,他的五指很快收紧了,同样隔着那层衣袖握住了她?,于是不?过片刻,掌心的温度便传达给了彼此。
“那个钱师兄的全名我都记不?清,”云挽道,“我如今只想好好修炼,尽早当上太虚剑川的掌门,旁的事都不?想考虑。”
沈鹤之没接她?的话,只是将剑落至了飞泠涧的入口处,然后牵着她?的手向?幽萃林内走去。
今夜无月,四周很暗,云挽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而这时?,沈鹤之却突然道:“我的剑术还?不?至于无人能敌,需知天外?有天,若有一天有人击败我了,你?难道真要嫁给他?”
云挽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她?摇头,“那只是第一个条件,还?有其他条件呢?”
“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就是,他还?不?能将师兄击败。”
沈鹤之皱眉:“又要打赢我,又不?能击败我,是要与我打成平手吗?”
“那就还?有第三个条件,”云挽小声道,“他还?得会眠雪十六剑。”
“如此准确的限定条件,你?所说之人”
沈鹤之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声音就突然从两人身后响起打断了他:“能和沈鹤之打成平手,还?习得眠雪十六剑,那不?就是我吗?你?想嫁给我怎么不?早说?”
云挽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连忙松开了抓住沈鹤之的手,匆匆忙忙地向?后看去,就见谢玉舟从黑暗中钻了出?来,一脸审视地盯着他二人刚分开的手。
“你?们在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云挽莫名有些心虚,她?道,“我今日结束了修行,师兄恰好路过无涯峰,就顺路接我回来了。”
谢玉舟眯起眼睛,显然不?信,不?过他没针对云挽,而是目光炯炯地望向?了沈鹤之:“据我了解,你?已?经连着好几?日大半夜路过无涯峰了。”
沈鹤之“嗯”了一声,倒是出?奇地平静:“闲来无事。”
谢玉舟“哼”道:“你?之前可没这么清闲。”
他说着又看向?了云挽,然后道:“你?刚刚怎么突然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就随便说说。”云挽结结巴巴地解释。
谢玉舟又“哼”了一声,不?过他思索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要不你以后别住飞泠涧了,跟我回思过崖吧。”
他说着竟朝云挽伸出?了手,但还?未等他的手碰到她?,沈鹤之便先一步拉着云挽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也将谢玉舟伸来的那只手挡开了。
“你?别碰她?。”
“我怎么就不能碰她了?”谢玉舟被沈鹤之一拦,来脾气?了,“云挽哪次受重伤不?是我给弄回来的!我背过她?还?抱过她?,还?指点过她剑术!我怎么就不能碰她了!”
“更何况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人家?云挽还?没说什么呢!”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看向?了云挽。
沈鹤之的目光沉静如水,但云挽对上他的视线后,却莫名觉得难过。
“小师叔,思过崖距离无涯峰太远了,我还?是想留在飞泠涧。”
谢玉舟却道:“我可以每日御剑送你?去无涯峰,再?接你?回去。”
云挽抿了一下唇,她?垂下视线,坚持道:“我不?会离开飞泠涧的。”
谢玉舟似还?想说什么,沈鹤之却上前一步彻底截断了他看向?云挽的目光。
“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沈鹤之道,“她?不?想跟你?走。”
谢玉舟气?得鼻子都歪了,他瞪了一眼沈鹤之,又瞪了一眼他身后的云挽,最后终是恨铁不?成钢地道:“随便你?们吧!到时?候别死我面前!我可不?帮你?们收尸!”
骂完这句,谢玉舟便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开了。
云挽仍低垂着头,挡在她?面前的人却慢慢转过身来。
一只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颊,生着剑茧的指腹随之蹭上她?的眼角。
“还?以为你?哭了。”他的声音也很轻,听上去便温柔得有些过分。
云挽不?敢看他:“我没那么爱哭”
那只捧着她?脸颊的手轻触之后就放开了,他却转而牵起了她?的手,但不?再?是之前那般隔着衣袖,而是坚定地将她?的手握入了掌心。
云挽被他一路牵着向?那片幽萃竹林中走去。
竹影在夜色中摇曳,他的声音也在浓郁的冷木香中响起:“谢玉舟所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疚,更不?必担忧害怕,我心意已?决,心境也已?彻底稳定,不?会再?那般容易受到影响。”
云挽抬头看他,他恰也转头望来,眼底似是难得带了几?分笑意。
沈鹤之并?未多做解释,云挽却觉得自己好像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下意识就收紧了五指,她?想,她?一定会更加努力,她?不?想让师兄等得太久
自那夜之后,云挽便不?再?因沈鹤之的主动靠近而无措惶恐,两人相处的机会自也变多了。
那些平日里与云挽走得近的师兄师姐都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向?来崇拜沈鹤之的方澜,一脸的向?往:“铁柱师妹,我原本还?以为你?与沈师兄的关系一般呢,倒没想到他竟如此关心你?,真是令人羡慕。”
田知渺笑嘻嘻地道:“我倒是一直觉得沈师兄很关心咱们的铁柱小师妹,否则他为何不?惜得罪大长老也要将小师妹带走呢?”
周晴在一旁点头赞同:“祝师妹的眠雪十六剑也是跟沈师兄学的。”
另一边的秦芷依作为几?人中最年长的师姐,却露出?了担忧之色,在临别时?,她?没忍住将云挽拉了过来,表情严肃地道:“云挽,你?说实话,你?对沈师兄没有男女之情吧?”
云挽被她?吓了一跳,秦芷依却又道:“沈师兄修的是无情道,你?喜欢他是不?会有结果的,我看过太多因耽于情爱而误了修行的例子,实在不?想见你?也这般。”
云挽不?禁笑了起来:“秦师姐不?必担心,我现在只一心变强,对男女情爱并?不?感兴趣。”
在她?再?三地强调下,秦师姐终于放下心来。
她?拍着云挽的肩,笑道:“铁柱小师妹,你?可是我们之中修炼最快者,我们还?等着你?日后当掌门提拔我们呢!”
云挽也不?知自己的外?号何时?传到了沈鹤之的耳朵里。
某天她?在院子里练剑时?,就听坐在一旁的沈鹤之,突然问她?:“他们为何要给你?起铁柱这样不?着调的名字?”
说来也奇怪,云挽原本对旁人怎么叫她?没太大感觉的,可这个称呼从沈鹤之的嘴里吐出?时?,她?却突然觉得很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连剑都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沈鹤之叹了口气?,他将地上的忘悲剑拾起,递给云挽:“剑修将本命剑扔了可是大忌。”
云挽擦掉眼泪,将忘悲剑宝贝般地抱回怀里:“若对面是敌人,我定不?会这般的。”
沈鹤之便露出?了几?分无奈之色。
云挽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后来在她?的求情下,沈鹤之将芙蓉也给解冻了出?来。
虽说她?在剑山秘境受了重伤,但前去拔忘悲剑本就是她?自愿做的决定,所以她?不?觉得自己是受到了芙蓉的教唆。
重获自由的芙蓉差点抱着云挽嚎啕大哭,飞泠涧变得更加热闹,不?过云挽却没有游玩的闲心,她?很刻苦,比所有人都刻苦,就连内门那些出?了名的师兄师姐都对她?生出?了敬意。
在云挽的努力下,她?也在太虚剑川中逐渐展露出?了头角,原本因修炼禁术压她?一头的周晴,也在她?拥有本命剑后逐渐被她?甩在了身后。
不?过才入门五年,云挽竟达到了出?师弟子的标准,自此她?也不?必再?日日前往无涯峰修行。
又一年的内门论道会,这次沈鹤之没再?参加,云挽却在其中大杀四方,直杀至了虞惊意面前。
她?虽仍只掌握了眠雪十六剑的前十六招,但出?手却极为犀利,愣是将虞惊意这个太虚剑川的首席弟子逼得狼狈至极。
可惜云挽到底是年轻了些,在最后惜败,只拿到了内门论道会的第二名。
而这一年,她?也终于迎来了昆仑墟每五年一次的除秽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