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31

    所谓除秽节, 全名又叫除秽祭祖。

    节日会持续整整半年,而?在?节日的前两?个月中,宗门世家会在?修行之地的灵脉上布下馈灵阵。

    此阵法启动后, 附近的修士皆可?将自身灵气输入其中, 从而?回馈脚下的这条灵脉,这过?程便被称为祭祖, 或是山川。

    修士修行, 汲取灵脉灵气充盈自身, 而?在?除秽节到来时, 修士们则又会将自身灵气回馈给脚下的灵脉, 祭拜这养育了一方水土。

    当祭祖的前两?月结束后, 各个宗门世家便会选出最优秀的一批精英弟子,前往各洲的凶冢加固封印、肃清外围的恶祟, 令魔气不至于向?外扩散, 从而?维护昆仑根系,这一除秽过?程又将持续四个月之久。

    这是云挽入昆仑后第一次经历除秽节,太虚剑川提前一个月便忙碌了起来,她?作为门内弟子自也跟着一起做事。

    蜀洲龙脉正位于太虚剑川所在?的望仙道,而?望仙道之外的城镇便是蜀洲最繁华的都府, 川上故城。

    每当除秽节到来时,太虚剑川便会在?川上故城布下馈灵阵,而?自这一日起,城中的街道也将挂起彩灯, 家家户户会贴红幅,放望月灯, 向?山川河流祈福。

    生活在?蜀洲的其他散修和?小宗门世家,也会陆陆续续地前往川上故城, 向?馈灵阵中输入自身灵气,回馈这养育了他们的山川灵脉。

    据闻向?馈灵阵输入灵气越多者,便会越发受天道眷顾,得到机缘的机会也会越大。

    不管这说法是真是假,为了讨个好?彩头,也不会有修士在?此时吝啬。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馈灵阵吸收大量灵气,而?祭祖的最后一日,又被称为结灵日。

    在?这一天,太虚剑川的掌门长老会带领门内弟子一起来到馈灵阵前,在?众人的目光下,向?阵法输入灵气,再完成结阵仪式,宣布除秽正式开始。

    如今的太虚剑川是没有掌门的,所以?除秽节便由崔见山这个大长老一手?主持。

    对于为期四个月的除秽,云挽自是毫不犹豫就报名了,她?的目标是寻找能消除厄骨的办法,这近距离接触魔的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除秽祭祖的半年中,太虚剑川不会再给弟子布置其他课业,无涯峰的课自也停了,好?多弟子都趁这个机会跑出宗门玩。

    沈鹤之离不开宗门,除秽节对他而?言自也意义?不大,他近来不知在?忙什么,连着在?藏灵峰研究了几日后,就直接进闭关室了。

    云挽则被几个师兄师姐叫着往川上故城跑了好?几次。

    城中彩灯高挂,蜀洲的修士几乎都来到了此地,也令这座城镇出乎意料地热闹。

    云挽平日里一心扑在?修炼上,来城里的次数不多,借着这次机会,她?才知道,原来太虚宫许多弟子的亲人都住在?这座城镇里。

    太虚宫的弟子皆是资质不俗的修行之人,但他们的家人却有的是修为低下根骨不佳的散修,有的甚至只是凡人。

    街上行人太多,云挽一不小心便和?同行的几个师姐走散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四处闲逛着,逛着逛着,她?竟不知不觉走至了一家医馆前。

    医馆缩在?胡同里,并不会被外间的吵闹声影响,门口栽了棵黄桷树,巨大的树冠将整座医馆都掩在?树荫下,显出难得地清幽。

    云挽正欲离开,却突然隔着医馆大开的门,看到了一个熟人。

    周晴?

    周晴此时正在?与一名女子说话。

    那女子面容柔婉,但若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五官与周晴竟有几分相似。

    云挽遥遥望去,眼底不禁流露出了几分疑惑之色,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那女子颇为古怪,却又说不清那种?古怪是从何而?来。

    修行之人的五感向?来灵敏,云挽很快听到周晴道:“阿姐,我如今已是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了,每月都能拿到丰厚的灵石,这些你便收着吧”

    “这位姑娘”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云挽的思绪。

    云挽心中一惊,连忙回身看去,就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

    那男子穿得很是朴素,却仍给人一种?矜贵之感,云挽看着他,莫名就联想?到了曾在?俗世见过?的那些贵公子。

    只是面前这人的脸色实在?苍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病态,似乎身体不大好?。

    他的目光从云挽身上的弟子门服上扫过?:“姑娘可?是周姑娘的朋友?”

    男子周身并无灵气,应当并非修行者,但他在面对云挽这个太虚剑川弟子时,却不卑不亢,并未流露出任何谄媚之意。

    见云挽沉默地看着他,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笑道:“在?下名为路新,乃是这家医馆的主人。”

    他吐出名字的瞬间,云挽心头蓦地一跳。

    “戮心?”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啊,路新,”男子笑道,“陌路相逢的路,空山新雨后的新”

    他微偏头看着云挽,不解地问道:“在?下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姑娘为何这般吃惊?”

    云挽这才回过?神来,她?不禁觉得自己的吃惊实在?有些可?笑,那位万魔护法戮心大人此时应当正身处归墟海,又怎会出现在?太虚剑川脚下的城镇中,成了个医馆老板呢?

    她?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路先生的姓很少见。”

    她?微抱拳道:“我姓祝,名云挽,周晴是我的师姐。”

    路新点了点头,他并未多问,只道:“周姑娘的姐姐在?我这处做工,祝姑娘既是周姑娘的师妹,不如进去坐坐。”

    “不必了,”云挽赶忙摇头,“我就是偶然路过?。”

    周晴是避开其他人来见她?阿姐的,更何况她?身上还有个修炼禁术的秘密,云挽觉得她?不会希望此时被自己撞见的。

    路新没再劝说,而?就在?此时,胡同外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两?人都闻声看去,就见一群总角小儿正在?放望月灯。

    被点燃后的望月灯随着风飞至空中,只是因此时正是白天,所以?看起来并不显眼。

    路新突然道:“蜀中多川少水,若是在?千湖争流的垂仙洲,每到除秽节时,除了放望月灯,还会在?水中放莲灯水波与灯火响应,那样的景色也别有一番滋味。”

    云挽偏头看了他一眼:“路先生去过?垂仙洲?”

    男子轻笑:“我本?便是从那处来的。”

    “那路先生如今为何跑到蜀洲来了?”

    “垂仙洲虽是星机宫所在?,却也毗邻炽烈血渊,附近的郊野中遍布着许多凶冢,时不时便会出现魔气外溢、扰人心智之事,”路新道,“我只是一介凡人,自不愿在?那种?地方久留。”

    云挽轻轻蹙眉,心底总觉得有些怪异,而?就在?这时,路新突然看向?了她?,他似是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道:“祝姑娘,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冒犯,但我还是想?问一句”

    他略作迟疑,这才道:“你可?是曾与什么修为极精深之人双修过??”

    他此言一出,云挽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脸也立即红了,这个问题已不能用简单地冒犯二字形容了。

    她?正欲说些什么时,周晴的声音却突然从她?背后传来。

    “云挽!”

    云挽回头看去,就见周晴急匆匆地向?她?走来,她?一来便整个插到了云挽面前,挡住了路新的目光。

    “路先生,这是我师妹,我们该离开了。”她?说着竟直接拉过?了云挽的手?,头也不回地拽着她?往胡同外走去。

    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路先生很快便被二人抛在?了身后。

    周晴表现得实在?太过?慌张,让云挽生出了几分不解。

    “周师姐?你很怕那位路先生吗?”

    周晴抿着唇,目光有些异样地看向?了她?。

    两?人对视了片刻,她?终是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何会修炼噬魂换命咒吗?此禁术并未被太虚剑川记载,我会听说它?,并知晓它?的修炼方式,正是因为这位路先生。”

    云挽露出了吃惊之色,她?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周晴道,“路先生的确是凡人没错,他无法修炼,不具灵根,且还身体不好?所以?他才总想?着寻出能令凡人入道修炼的法子,他阅读过?很多典籍,也知晓很多不为人知的禁忌术法”

    “至于我,是因为我阿姐的缘故,我才与他有了交集。”

    周晴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其实以?我的资质,我原本?是没办法拜入太虚剑川的。”

    “十余年前,我与阿姐生活的村庄突然遭到了妖物袭击,我爹娘都死在?了那场灾祸中待到太虚剑川的人赶来将妖物除去时,便只剩下我与阿姐还活着”

    “那时我阿姐也已经身受重伤、时日无多,太虚剑川见我身负灵根,便干脆将我收入了外门,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安身之处”

    这是周晴第一次讲述她?的身世:“我阿姐能活到现在?,正是因为得到了那位路先生的救治和?帮助,但她?每月需大量药物维持性命,我必须要成为内门弟子才能、才能”

    “路先生在?此开设医馆,却只救助不具根骨、无法修炼的凡人,因此他与太虚剑川和?其余散修或是小门派几乎没什么往来,但在?凡人中却颇具威望”

    周晴的脸上隐隐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他能掌握那么多的禁忌术法,还是少接触为妙”

    云挽明白了,但她?却觉得,周晴所述这些应当是有所隐瞒的。

    比如她?那位即将丧命的姐姐,为何连太虚剑川的仙人都救治不了,却被路新这样一个凡人大夫给救活了。

    联想?到周晴所习禁术便是从路新那里得来的,云挽隐隐觉得,也许那位路先生同样是用了什么禁忌的手?段,才维持住了周晴姐姐的性命。

    也是因此,周晴才不愿让她?与路先生有太多的接触,她?大概是怕她?看出端倪来。

    云挽本?便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自也不会再去追问。

    只是她?想?不通,那个路先生不是凡人吗?他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看出了她?曾与沈鹤之双修过?那分明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云挽一路跟着周晴,很快就又走入了热闹的人群,一番拥挤之下,她?二人竟又与刚刚和?云挽走散的师兄师姐撞见了。

    “铁柱小师妹!”田知渺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们找你好?久了!”

    她?伸手?将云挽拉过?去后,就看到了她?旁边的周晴。

    “周师妹也在?啊,正好?跟我们一起!”

    于是云挽就被他们几个拎着四处闲逛。

    街上有很多卖小物件的摊贩,每路过?一个,田知渺就忍不住凑上去挑拣一番。

    方澜不禁道:“你又不买,何必浪费时间看?”

    “你懂什么?”田知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其他人没买,但云挽却买了很多。

    碰上卖彩灯的,她?买了几串拎着;遇见卖绸缎的,她?扛起一匹;最后到了卖望月灯的摊位前,其余师兄师姐都一人买了一个,云挽想?了想?,直接买了两?个。

    秦芷依见状终于忍不住问她?:“小师妹,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云挽笑了笑,并未作答。

    城中一片繁华,她?却总忍不住想?起沈鹤之。

    她?想?,川上故城这般热闹,大家都前来参加节日,可?师兄在?望仙道住了这么多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他是否会觉得寂寞孤单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回到飞泠涧时,手?上已提了一大堆东西。

    在?芙蓉的帮忙下,云挽愣是把?这些绫罗绸缎、红联彩灯挂得到处都是,将突然来访的谢玉舟都吓了一跳。

    “飞泠涧素来幽静清雅,你们俩在?对它?做什么?!”谢玉舟一脸痛心疾首。

    云挽扭头对他道:“师兄无法离开望仙道,如今城中在?过?节,我便想?着将节日搬回飞泠涧来。”

    谢玉舟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噎了一下,他有些不确定道:“我怎么记得沈鹤之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云挽却很认真地反驳他:“小师叔又怎知师兄是不感兴趣,而?非不敢感兴趣?”

    谢玉舟又被她?噎了一下。

    另一边的芙蓉倒是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我连飞泠涧都出不去呢!早就对你们那个什么除秽祭祖感兴趣了!”

    谢玉舟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晦气:“除秽祭祖除的秽就是你们魔,你高兴什么?”

    “管他的呢!”芙蓉倒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反正又除不到我身上,热闹就好?!热闹我就高兴!”

    看着上窜下跳往树上挂灯笼的云挽和?芙蓉,谢玉舟不知是怎么琢磨的,最后竟也跟着他们一同布置起了飞泠涧。

    一番忙活,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飞泠涧终于焕然一新。

    两?人一魔累得往树下一瘫。

    谢玉舟看着满树绸带,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飞泠涧变成这副模样,别说还挺好?看的。”

    云挽却有些担忧:“再过?几日便是结灵日了,结灵日后我就要跟着他们一同前往泯洲了,师兄也不知何时出关”

    “你就放心吧,”谢玉舟笑道,“你走之前他肯定能出关,除秽可?是要持续整整四个月,你上次出远门就在?剑山秘境受了重伤,他这次可?不会放心你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第032章 32

    结灵日的这天早晨, 朝阳还未完全升起,沈鹤之就出了闭关室,点缀在?飞泠涧的绯色荧火果真让他露出了吃惊之色。

    可惜云挽这日要跟着其他同门前往川上故城完成馈灵仪式, 没时间?与他说太多?的话, 就匆匆出门了。

    见沈鹤之站在?挂满了绸带灯笼的竹林里发愣,芙蓉乐颠颠地从?溪水里钻了出来?。

    他伸手往脸上一摸, 身形就一阵蠕动变幻, 再看去时, 他竟变出了云挽的模样和身姿。

    “她”扭着步子凑到了沈鹤之面前, 故意做出娇羞状, 捏起嗓子问道:“沈师兄, 我给你准备的这些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可要好好与我郎情?妾意一番呀!”

    沈鹤之起初没搭理“她”, 随后?他看了“她”一眼, 不?待芙蓉再说些什么,无?霜剑便骤然出鞘,寒冰之气顺势而出,将他整个人?都?砸回了溪水中。

    冰面层层凝结,在?芙蓉的惨叫声?里, 沈鹤之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准变成她的样子,也不?准用她的声?音说话。”

    芙蓉:“”

    这些事,云挽自是不?知道的。

    待三峰长老带领着门内弟子在?川上故城完成了结阵仪式时,天色已经暗了。

    云挽被师兄师姐们拉着在?人?群里一番拥挤, 终是挤至了一处空地。

    远山的轮廓被灯火照出暖橘色,星星点点的明灭光影, 令这座巨大的望仙道都?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富贵繁荣。

    秦芷依从?怀?*中取出望月灯, 笑道:“虽说放望月灯祈愿好像没什么效果,但也算是讨个好彩头。”

    田知渺却?道:“怎么没效果了?我上次除秽节许愿能顺利当上内门弟子,如今我果然是内门弟子了!”

    一旁的方澜摇头:“那也是你努力的结果。”

    周晴则看了一眼早在?望月灯上写下的愿望,默默掐起一缕火苗,点燃了灯芯。

    田知渺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问道:“我能看看你们的愿望都?写的是什么吗?”

    几人?便将手中的望月灯都?伸了出来?。

    秦芷依:“不?想当炼丹师的剑修不?是好师姐,希望能在?不?落下剑术修行的情?况下,在?丹术上更上一层楼。”

    方澜:“希望能成为像沈师兄那样厉害的剑修。”

    周晴:“愿阿姐的身体早日康复。”

    田知渺:“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几人?向田知渺看去,周晴道:“竟不?知田师姐有心上人?了。”

    方澜也道:“不?知是哪位师兄能得田师妹的青睐?”

    田知渺却?“哼”了一声?:“我才不?跟你们说。”

    她说着就将话题转移到了云挽身上:“还没看到小师妹的愿望呢。”

    云挽扭捏了起来?,秦芷依却?笑着拉起了她的胳膊:“小师妹有何不?好意思的,咱们都?这么熟了。”

    于是云挽的望月灯也展示在?了大家面前。

    “我要当太虚剑川的掌教,把崔见山狠狠踩在?脚下。”

    秦芷依不?禁赞道:“小师妹好志气!”

    方澜也竖起大拇指:“我还以为我的志向已经很?远大了,没想到小师妹的目标更远大。”

    周晴却?道:“幸亏此处没有长老门下的弟子,此话若是传入长老耳中,实在?有些得罪人?。”

    田知渺笑着搂过了云挽的肩:“我们可不?会说出去,小师妹若日后?真能当上掌教,可得让咱们这些师兄师姐跟着一同沾光呀!”

    被点燃的望月灯很?快就载着众人?的愿望一同飞入了空中,点亮了这片夜色。

    结灵日这天,大家都?会留在?川上故城放望月灯祈福许愿,直至后?半夜才会离开。

    云挽却?在?放飞望月灯后?就匆匆与其余几人?告别,又御起飞剑往望仙道赶。

    今夜的太虚剑川难得地空旷,路上基本看不?见几个人?,但当云挽落至飞泠涧时,却?望见了一片灯火通明。

    沈鹤之孤身一个人?坐在?唤幽池旁的亭子里,垂手喂着池中的鱼。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悬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之上,又被挂在?一旁的火红灯笼染上了几分绯色,难得不?再透出冷意。

    四下寂静,他看起来?似有些落寞,云挽连忙快走几步向他跑去。

    还未靠近,她便喊道:“师兄!”

    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青年也随之抬眸望来?。

    灯火很?亮,他的眼眸也被照得明亮,他的眼底映出了她奔来的身影,那落在?他身上的寥落也好似在这时完全消散。

    “还以为要等到明早你才会回来?。”

    “那怎么行?”云挽摇头,“明日我就要走了。”

    明日她就要与其他师兄师姐一同前往泯洲除秽了,整整四个月都?见不?到师兄,她今晚根本不?想与旁人?待在?一起。

    “师兄先跟我过来?。”云挽拉起了沈鹤之的手便向竹楼走去。

    沈鹤之稍有些疑惑,却?还是任由她将他一路拉至了竹楼前。

    随后?她竟脚尖点地,拽着他飞身而起,落在?了竹楼的屋顶上。

    “看那边。”云挽伸手一指,沈鹤之便偏头看了过去。

    照夜峰地处很?高,在?他们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向下望去,恰能望见川上故城的一隅。

    这些沈鹤之都?是知道的,他从?有记忆起,便被关在?这望仙道中,如今他已能平静地接受此事,可再往前几年、十几年,他也曾茫然挣扎过。

    每当除秽节时,太虚剑川的弟子就倾巢而出,唯有他留在?这片寂静的天地,只能坐在?楼阁的屋顶,痴痴地望着那一隅喧嚣。

    那时他年纪尚幼,不?知道川上故城到底是何模样,但在?他的想象中,那定是一处繁华热闹的人?间?仙境。

    只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沈鹤之不?会轻易想起,也久到他几乎快忘了这一隅的风景

    此时他再次垂眸望去,就见街道上挂着灯笼红绸,灯火千盏万盏,如繁星入海,慢慢与他记忆中的画面重合。

    而就在?这时,一束星火突然升起,又在?他的视线中迅速放大炸开,光影闪烁变化,千枝万缕伸展,炸成星火巨树,绽开漫天银花,星如雨落,恍如祥云绕空

    沈鹤之竟被眼前一幕震在?了原地,待到烟火完全散去,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转头向身旁看去。

    他难得显出些许愣怔,目光却?又是那般的明亮,他问她:“这些都?是你安排的?”

    云挽点头:“小师叔还说师兄对这些不?感兴趣。”

    “我很?喜欢。”

    云挽又不?知从?哪掏出了一盏望月灯。

    她问他:“师兄从?前放过望月灯吗?”

    沈鹤之摇头,云挽就耐心地解释道:“只要将愿望写在?灯盏上,再将它点燃放飞,这样便算是祈福了。”

    沈鹤之伸手将灯盏接过,却?迟疑了一下,再次看向了云挽。

    云挽连忙道:“我刚刚已经在?城中放过了。”

    沈鹤之点了点头,他食指在?灯芯处轻一指,火苗便窜了起来?。

    他手腕扬起,那灯盏便轻飘飘地飞至了空中。

    云挽见状不?禁急了:“师兄,你还没写愿望呢!”

    她抬手想将灯重新抓回来?,沈鹤之却?握住了她的手腕,牵起了她的手。

    他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眼底竟带了几分笑意:“我不?需要写。”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他道:“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云挽的愿望可以实现。”

    云挽张了张嘴,很?是吃惊:“还能、还能这样吗?”

    “早知道我应当将愿望再写长一些了。”

    “没关系,”沈鹤之轻笑了一声?,他将云挽的手握入了掌心,“下次再写长吧。”

    烟花还在?反复炸响,云挽便被沈鹤之牵着手,静静地看着。

    “师兄”云挽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厄骨困扰了那么多?人?,就连昔日的玄微剑尊都?未能成功将其消除,你说我真的能做到吗?”

    “做不?到也没关系,”沈鹤之的声?音很?轻,“不?必将此当作?责任,我亦不?愿成为你的累赘。”

    云挽却?忍不?住更紧地握住了沈鹤之的手,她看着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若是我日后?无?法找到消除厄骨之法,我们、我们也可以一直像现在?这般吗?”

    沈鹤之偏头看向她,神色有些异样,但他还是点了下头:“只要你不?离开我们就一直像现在?这般。”

    “我不?会离开的。”云挽回答得毫不?犹豫。

    沈鹤之却?摇头:“不?必给出承诺,你尚未见过更广阔的天地、遇到更有趣的人?,你随时可以为新鲜的风景离开”

    “我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也会遇到更有趣的人?,可我都?只想将这些讲与师兄听”

    云挽以为师兄还会再反驳她些什么,可他最终竟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她抬眸看他,便对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神是那样的复杂,像是有些悲伤,又好似有些绝望。

    云挽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

    自出生起就注定被永远囚禁在?望仙道的师兄,原本便是活在?这份绝望的情?绪中的。

    他总是理性又克制,仿佛不?管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年纪轻轻便修习着无?情?道,心境稳定,心性从?不?会被旁的事扰乱。

    可他也是腐朽绝望的,而那份冰封万里的冷静,也源自于这一眼望到头的绝望。

    因永生无?法逃脱,也不?该逃脱,他对未来?早已没了指望。

    所?以他才总会对她说,她可以随时离开。

    他不?想用这颗绝望的心,这副残破的身躯,这永远也看不?到黎明的未来?耽误她。

    云挽抿住了唇,她不?再给出承诺,而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偏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她想,她不?会离开的,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她会寻找消除厄骨之法,即使她最后?失败了,她也会如现在?这般,一直留在?飞泠涧陪着师兄。

    夜色渐浓,当万千灯火露出疲态时,云挽也靠在?沈鹤之的肩上睡着了。

    朦胧间?,她似是被他抱回了房,困顿睡意袭来?,她却?挣扎着攥住了他的衣袖。

    “师兄,”她祈求般地道,“可以别走吗”

    “我不?走。”

    微冷的气息在?她身旁慢慢躺下,又将她小心翼翼地圈入了怀中。

    他们曾做过更亲密的事,也曾小心着不?敢去越过那条边界,可此时此刻,那些好像都?变得不?再重要。

    云挽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他也用力地环着她的腰,在?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中,她渐渐进入了梦乡。

    睡意朦胧间?,她隐约感觉有人?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指腹顺着她的手背抚过,又缓缓挤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再后?来?,细微的气息喷吐而来?,一方柔软之物便轻轻贴上了她的手背,一寸寸地摩挲徘徊着,久久不?愿离开。

    他在?亲吻她的手吗?

    云挽恍惚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疑惑地动了动左手,却?听到了清脆的铃音。

    她低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左手上不?知何时,竟戴了一只缀满了银铃的手链,那手链绕过她的手指贴着她的手背,又缠上她的手腕。

    串联其上的只有银链和银铃,却?并不?令人?觉得单调,反而出奇地精巧好看。

    云挽又动了动手腕,那些银铃便齐齐摇晃作?响。

    “此物名为聆福,”沈鹤之的声?音传了过来?,“是一件可抵挡伤害的灵器。”

    他解释道:“聆福平日里是不?会发出声?音的,只会在?两种情?况下作?响,一是我在?你身旁时,因为此物中有我留下的气息,若感知到我在?附近,它便能发出声?音。”

    “二?则是你受到攻击时,无?论那攻击有多?致命,它都?可为你挡下七成的伤害。”

    云挽坐起身来?看去,就见沈鹤之正坐在?桌旁,手执狼毫,一笔一划地绘着符。

    桌上已放了一叠绘制好的符箓,他似乎忙活了一整晚这个。

    云挽突然有些了然:“这聆福是师兄炼制的吗?”

    沈鹤之点了点头。

    云挽又问:“师兄前阵子闭关就是为了炼制此物吗?”

    沈鹤之又点了点头。

    他将狼毫放下,又将那叠绘制好的符箓叠好,放入了一只锦囊中,然后?站起身,向她走来?。

    云挽疑惑地看着他,就见他在?她面前俯身蹲下,低头将那只锦囊认真地系在?了她腰间?。

    “这里面是我绘制的冰息符,其中存着无?霜剑的剑气,若任何东西攻击你,符箓都?会被触发,其内的剑气也会自行飞出,斩杀攻击你的敌人?,不?过符箓一经触发便会自燃毁去”

    他想了想,又道:“此处有两百张,应该也够用了。”

    云挽有些发愣,沈鹤之却?好似还是不?放心,他突然又问道:“我赠你那支玉簪,你不?喜欢吗?为何从?不?见你戴?”

    云挽“啊”了一声?,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那支白玉簪:“我不?是不?喜欢,是怕一直戴着弄坏了。”

    沈鹤之将那玉簪拿起,抬手簪上她的发髻。

    “传音石坚硬异常,不?会那么容易损毁的,若真坏了,我会再为你刻一支,”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在?外面若遇上什么事了,记得要同我说。”

    云挽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师兄,我是随其他同门一起外出,不?会遇上太大的危险的,更何况我现在?已经很?强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沈鹤之轻抿了下唇:“你这次要在?外四个月,我又不?在?你身旁,此举只是以防万一。”

    云挽低头又看向了左手上的银链,她忍不?住又轻晃了晃,说道:“我记得这种可以抵挡攻击的灵器都?会逐渐被磨损,可是这只手链这样好看,它若坏了我会心疼的。”

    沈鹤之却?摇头:“聆福与旁的护身灵器不?同,它不?会坏,更不?会被磨损。”

    他犹豫了一下,才又道:“除非我死。”

    云挽露出了疑惑之色,这世上竟有这样厉害的护身灵器吗?

    沈鹤之已经重新站起了身,对她道:“我会等你回来?。”

    云挽便也笑着点头:“若我在?路上遇见了有趣的见闻,一定回来?说与师兄听。”

    那时的云挽自信满满,她背上行囊、拿起忘悲剑,便与几位师兄师姐一同踏上了前往凶冢的旅途。

    泯洲路远,他们一边跟着领队的长老赶路,一边打打闹闹,以为未来?也会一直这般美?好。

    直至凶冢开启,直至他们在?其内遇上了那头可怕的千年恶祟时,云挽才恍然惊醒。

    她也终于意识到,困扰着她一生的噩梦,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冲击落下的瞬间?,云挽便与附近的同门一齐倒飞了出去。

    原本整齐的队伍一下子乱了,而与她一同受到攻击的同门也皆当场毙命,银铃反复震荡作?响,为她阻挡了七成的攻击,她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可那头猡煞兽实在?太过彪悍,即使打在?她身上的力道只剩三成,她也被震断了两根肋骨,不?受控制地吐出了一口血。

    尖叫声?四起,脚步乱踏,不?停逃窜,但那凶兽的速度却?极快,只眨眼间?,这批太虚剑川的精英弟子就大半死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碎片。

    秦芷依连忙上前将云挽扶起,方澜则把本命剑横在?身前,一脸悲愤地对几人?大喊道:“你们快走!”

    但下一刻,那萦绕着魔气的攻击就再次落了下来?。

    在?“砰”地一声?巨响下,方澜整个人?被锋利的兽爪拦腰截断,血柱喷涌,他连一息都?未能抗住。

    “方师兄!”田知渺平日里最喜欢与方澜斗嘴,此时却?红着眼睛,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

    可还未等她触上方澜残破的身体,那猡煞凶兽便又一张嘴,一口将她吞尽了嘴里,尖锐的利齿反复咀嚼,只余下喷溅而出的血水。

    “走!快走!”秦芷依托起受伤的云挽,她从?掌心放出灵气,想将她往远处推离。

    但施法刚开始,一只兽爪便从?她的胸口洞穿而出。

    “不?要!秦师姐!”

    云挽伸手想去拽她,可她的身体却?轻飘飘地被凶兽卷走,飞至了半空,又落入了那大张着的血盆巨口中。

    “不?!不?要!”

    云挽挣扎着,泪水混着血水,沾在?她的脸颊上,她因受了伤,体内灵气无?法轻易流转,连御剑都?无?法做到。

    猡煞兽很?快便追上了她的步子。

    一击再次拍下,银铃炸响,凶戾之风却?再次逼得云挽吐出了一口血。

    两百张冰息符迅速燃尽,无?霜剑的冰寒剑气随之击射而出,却?入泥流入海,根本无?法对那头千年恶祟造成丝毫伤害。

    被血染得斑驳的锦囊掉落在?地,云挽也不?堪重负地扑倒在?一旁。

    发髻散开,玉簪滚落而出,又被一步步靠近的凶兽一脚踩碎。

    云挽觉得,她大概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没能当上掌门,没能帮师兄找到消除厄骨之法,还亲眼看着那一个个的师兄师姐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场可怕的噩梦,令她彻底丧失了求生的念头。

    她匍匐在?地,心中想的却?是,待自己死于此处的消息传回了太虚剑川时,师兄会是怎样的反应。

    猡煞兽终是来?到了她身旁,它举起了利爪,狠狠向她拍来?,云挽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可也就在?这时,银铃却?突然剧烈地震动了起来?,脆响环绕,在?一击真正落下之前,她便被一只手托起,搂入了怀中。

    熟悉的冷木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将她包围,云挽于意识混沌间?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去,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雪色衣襟入目,微凉的黑发蹭上她的脸颊,她惊恐而慌乱地向他伸出手去,掌心却?不?知触上了什么,一阵湿热粘腻感传来?,又从?指缝间?溢出,怎么也捂不?住。

    那是、那是血?是她的血?不?!不?对,那不?是她的血!那是沈鹤之的血!

    他流了好多?血,分明衣衫上不?见伤口,却?仿佛是在?那件白衣包裹之下的身躯完全撕裂破碎了一般,猩红奔流,从?每一个缝隙向外狂溢,衣领、袖口、下摆都?在?止不?住地淌下浓稠的血。

    他好似伤得比她还重,一身白衣很?快被鲜红打透浸湿。

    云挽惊恐又无?措,她不?明白,他怎会流这么多?的血?他怎么会

    螭骨链会勒断他的琉璃骨,但灵骨破碎是不?会流血的,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

    “师兄”

    师兄!

    你为什么要来??你怎么能来??你怎么能为了我离开望仙道?

    一汩汩的血色在?眼前翻涌,猩红而暴戾,萦绕着漆黑的魔气。

    她仿佛站在?灯火通明地夜色里,师兄师姐们拽着她往人?群中挤,她将藏了好久的望月灯小心放在?沈鹤之的手心里,好奇着他会许下怎样的愿望。

    可下一刻,她的衣衫却?被鲜血完全打湿,可那些血不?是她的,她在?荒芜漆黑的魔气深处挣扎攀爬,痛苦尖叫

    “不?!”

    云挽猛地从?梦中惊醒,那嘈杂的乱象也在?这一刻骤然归于平静。

    梦境结束了。

    她因惊悸出了一身热汗,呼吸也剧烈地起伏着。

    好半晌,她的气息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云挽偏头向外看去,窗外光影清浅,竹枝轻轻摇晃,浓翠依旧,只是她的眼底却?只剩一片死寂,再不?复昔日光彩。

    她下意识伸手向身旁摸去,却?并未如预想那般触到那抹冰冷的坚硬。

    一阵尖锐的疼从?丹田经脉蔓延,直扎入她的太阳穴,云挽下意识捂住了头。

    对了,她想起来?了,她的忘悲剑已经断了。

    第033章 33

    剑修向?来都是视剑如命, 与自己本命剑更是血脉相连、神魂相融。

    因此对?于任何一名?剑修而言,本命剑损毁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估计的。

    云挽不清楚她昏迷了?多久,但经脉丹田之中的疼痛却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 仿佛在她的身体之中存在着?数不清的撕裂伤, 又仿佛那寸寸碎裂的并非是忘悲剑,而是她自己。

    那挥之不去的空落落的失落感, 令人分?不清到底是身体的不适, 还是心底生出的某种情绪。

    云挽只觉唇齿间似是溢出了?浓重的血腥气, 眼?前也好像闪过了?一幕幕乱象。

    纷乱嘈杂的光影不停摇晃着?, 她宛若仍置身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 好似魂魄仍未归位, 她也仍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浮沉。

    汹涌的江涛波澜让云挽不得不闭上眼?睛,努力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若将心性比作一面光滑平整的圆镜, 她则能清晰地感觉到, 属于她的那面镜子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伤纹。

    自一年前凶冢那次意外后,她便总是在无人的夜里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梦,陷在无法逃脱的梦魇里,心境也逐渐出现了?破痕。

    只是她那时一直强行压制,尚还能维持着?平静的假象, 可如今忘悲剑被碎裂,她的身体也随之受到重创,于是那些?被强行忽略的裂纹便像是受到了?催发?,一瞬间爆涨, 又寸寸蔓延,将她本便晃动不稳的神魂覆盖在了?其中。

    云挽能察觉到丹田经脉中正有一股不受她控制的灵气在逆流乱窜, 而那细流附近的其他灵气也在逐渐被裹挟着?一同逆流。

    灵气逆流便是魔气,云挽知道,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她产生了?心魔。

    这个认知令她突然?生出了?一种恐慌感,而这份恐慌的情绪又是那样的熟悉,就像在一年前,她刚被人从凶冢救出,恍惚醒来时。

    除秽之行只有已出师的内门弟子可以前往,那时的周晴并不具备资格,所以她没有跟随同行,但凶冢的意外传回太虚剑川后,她却和?救援的长老们?一起来了?。

    云挽于朦胧中醒来时,身上的血衣还未被换下,就看到周晴哭得眼?睛红肿,紧紧抓着?她的手,她说:“死了?,都死了?,他们?都死了?,沈师兄也失踪了?”

    进入凶冢内除秽的太虚宫弟子全都死了?,连带着?沈鹤之和?那头千年恶祟猡煞兽也一齐失踪了?,只有云挽活了?下来,她躺在一地残尸中,全身都是血,但那些?血却并不是她的。

    云挽受了?伤,但她伤得不重。

    这场意外震惊了?整个昆仑墟,各门派长老皆赶至了?望仙道,聚集在了?玉清殿中,而她则作为唯一的幸存者,被押至了?众人面前。

    一夜之间,太虚剑川损失了?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见山作为大长老,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几岁。

    他指着?云挽,大声质问?道:“为何所有人都死了?,你却能活下来?!”

    一道道怀疑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时会聚集在玉清殿一同商量事宜的掌门长老,皆是了?解厄骨隐情之人,沈鹤之在此次意外里失踪,他们?自是如临大敌。

    若放在平时,云挽根本不惧崔见山,即使被怀疑质问?,她也定是不会认的。

    可当时情形下,一想到那团团翻涌的血色,她的泪水便止不住淌了?满脸,她也想,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所有人都死了?,她却能活下来,为什么她要活下来?

    她陷在痛苦和?愧疚中,哽咽出声:“是因为沈师兄、是他救了?我?,我?才能活下来”

    他救了?她,自己却失踪了?,他那时全身都是血,云挽怎么想不明白?,他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多到令她惊恐。

    他们?却说,他大概是在察觉到她遇到危险后,使用了?什么能够瞬间转移的禁忌之术,这才对?肉身造成了?严重的创伤。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琉璃骨又在螭龙链的作用下碎裂,那时的他当真是那猡煞兽的对?手吗?他到底会经历什么,云挽根本不敢细想。

    在座的各门派掌门都不是傻子,闻听她此言,皆想到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唏嘘噤声。

    三长老程岁风则露出了?惊痛之色,她站起身来,指着?云挽道:“厄骨兹事体大,你明知其涉及昆仑根系,却还要引诱沈师侄,倘若天魔复生、再次来犯,昆仑墟便会毁于一旦!你竟如此自私!只将你的儿女私情放在第一位!”

    她这话说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云挽嘴唇颤了?颤,压在地上的手也下意识攥紧了。

    “我没有、我没有引诱沈师兄”

    “好了?,”突然?出声的竟是云挽曾见过的那位药仙宫宫主?扶向?柔,他蹙眉道,“她一个小辈懂什么?与其责怪她,不如好好想想补救之法吧。”

    崔见山“哼”了一声:“此事毕竟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先将她关入思过崖好好反省一番吧!”

    云挽与其他同门前往凶冢后,谢玉舟便闭关了?,她后来从扶向?柔那得知,谢玉舟在十七岁时曾因急于求成,想击败沈鹤之,在修行上出了?些?岔子,致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外貌却始终停留在那时的少年模样。

    而每隔几年,他便需闭一次长关,用以压制旧伤。

    沈鹤之失踪了?,平日里与他走?得最?近的小师叔也闭关了?,昔日的好友全部殒命,那时的云挽只觉自己仿佛沉入了?最?深最?寂静的深海中,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她恍惚离开玉清殿时,迎面遇上了?怒气冲冲的崔檀昭。

    “都是因为你!”崔檀昭怒目瞪视着?她,“你勾引沈师兄不说,还害死了?所有人!你这个扫把星!”

    她扬手便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云挽脸上。

    崔檀昭在修炼上从不努力,本身就只是个空架子,云挽原是能轻易躲开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那一刻她竟怔在了?原地,任着?那重重的一巴掌将她扇得微微向?后趔趄了?一步。

    匆匆赶来的周晴连忙挡在了?云挽面前,她同样怒瞪着?崔檀昭,斥道:“昔日你追着?沈师兄满宗门跑时,所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又有何资格说出这样的话!就算沈师兄当真喜欢云挽不喜欢你,那也是沈师兄的选择,与云挽有何干系!”

    崔檀昭气得红了?眼?睛:“你凭什么这般同我?说话?”

    “太虚剑川如今损失了?整整九十八名?精英弟子,崔师姐若当真觉得心中难受、想替大长老分?忧,不如好好修炼提升自己,帮宗门一同渡过这场危机。”

    周晴扔下这句话后,便拉起了?一旁的云挽,离开了?主?峰。

    可等她再向?云挽看去时,却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周晴抿住了?唇,她想安慰她,但话还未出口,她的眼?眶便也跟着?红了?。

    最?终她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轻拍着?她背,哽咽道:“云挽,你还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沈师兄只是失踪了?,他也许正在某处等着?你去找他呢。”

    是啊,沈师兄只是失踪了?,只要他的尸体一天没被找到,只要厄骨没再重新出世,师兄便一定还活着?,他一定正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更何况云挽看向?了?佩戴与左手的银铃手链。

    师兄说过的,只要他还活着?,聆福便不会被磨损。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从思过崖出来后,便接下了?所有需要前往泯洲的宗门任务。

    只要师兄在附近,聆福便会发?出声响,那她就一寸寸地寻找着?,一步步地踏过每一个角落,她总能找到他的。

    一年的时间里,云挽一遍遍地将充满希冀的目光投向?左腕的手链,可那缀于其上的银铃却始终寂静,寂静成一片令人惊慌的死寂。

    昆仑墟的许多宗门也派出了?弟子前往泯洲探查,却怎么都寻不到一丝和?沈鹤之有关痕迹。

    云挽在无望的寻找中,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

    她只能不停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找到师兄,她绝不能放弃,他说不定还在等着?她呢.

    他

    他终于在一年后回来了?

    只是他并非是自己回来的,他还带回了?另一个人。

    他将她唤作师妹,与她举止亲密,就连寒阙诛心印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耳后的鬓发?垂下,遮住了?视线,云挽的左手动了?动,便有清脆的铃音环绕而来。

    那声音并不大,也算不得刺耳,但她仍是被惊了?一下,也终于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低下头,看向?了?左腕之上的银铃手链,有一瞬间,她竟生出了?想将手链取下的冲动。

    可手指抚上那有些?微凉的铃铛后,她却发?现这件灵器制得天衣无缝,其上根本没有丝毫缝隙,更没有能供人穿戴的拴扣。

    指腹摩挲片刻,云挽终是放弃。

    她慢慢起身下地,推开了?半掩的竹门。

    阳光被竹叶过滤得细碎,本并不刺眼?,但云挽还是下意识眯了?下眼?。

    而那守在竹楼外的青年,也在她推门的瞬间,抬眸向?她看来。

    艳红的灵莲剑印在他眉心炙热燃烧,赤色流淌,又似是落在一片冰雪中的血梅,几乎刺痛了?云挽的眼?。

    本命剑破碎造成的疼痛始终萦绕在她的神魂经脉间,久久不散,她时而觉得隐约不可闻;时而又觉得剧烈不能忍。

    而这一刻,她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细长尖锐的长针刺穿,她站在原地,几乎疼得迈不出脚。

    云挽垂下了?视线,便见雪色衣摆轻轻晃动,又逐渐靠近。

    他在浓郁的翠色中,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在她面前站定。

    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可当它真正发?生时,她却连抬头看向?他的勇气都没有。

    整整一年未见,她心中原是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的,也有许多问?题想问?他,可此时面对?着?这样的沈鹤之,那些?话便都堵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面前之人垂下手来,向?她腕间探来,但在他真正触上她时,云挽竟隐约间仿佛又看到了?本命剑破碎的一幕,她心底猛地生出股排斥,下意识便后退一步,而那朝她伸来的手也僵在了?原地。

    “我?已经无碍了?。”云挽终于仰起头看向?了?他,在那猩红剑印之下的双目是那样漆黑明亮,她在其中看到了?愧疚、痛惜?*,甚至是小心翼翼。

    “云挽,那日”

    “师兄不必自责,”云挽打断了?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那时我?的剑失去了?控制,师兄若不及时出手,凌师妹大概会死在我?的剑下”

    “如此看来,”她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只是断了?把本命剑而已,至少凌师妹性命无虞”

    沈鹤之沉默了?,他垂眸看着?她,半晌缓缓抬起手,指腹轻蹭上了?她的眼?角。

    “云挽,别哭了?,是我?不好”

    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再次避开了?沈鹤之向?她伸来的手,用手背反复拭去脸上的泪痕。

    即使努力强忍,她仍是哽咽着?:“我?只是想知道师兄这一年里,到底去了?何处?为何现在才回来?”

    她含着?泪的眼?眸微微睁大,目光落在了?他眉心的赤红剑印之上,声音几乎有些?发?颤:“我?想知道寒阙诛心印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当真是因为那位凌师妹吗?

    若不得到他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轻易相信

    相信他真的会为了?旁人破了?无情道。

    她苦寻了?他一年,怎会等来这样的结果?

    第034章 34

    “我”

    云挽的问题竟让沈鹤之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 他轻蹙眉,像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半晌,他才道:“一年?前, 我于凶冢内斩杀猡煞兽后, 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醒来?时,我已不在昆仑墟, 而是到?了昆仑墟之外的俗世那时的我不知为?何失去了记忆, 忘记了过往的一切, 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沈鹤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疏淡清冷, 仿佛他所?叙述的颠沛流离皆只是旁人的经历, 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但云挽却还是听得?一阵惊悸。

    泯洲并不靠近昆仑墟与俗世的入口,她想不明白沈鹤之为?何在泯洲失踪后, 会出现在昆仑墟之外。

    曾经的她便是从俗世而来?, 她知道那里?没有灵脉、无法修行,生活在那处的也都是凡人。

    沈鹤之被螭龙链所?限制,只要离开了望仙道,他的琉璃骨就会被一遍又一遍地勒断,那时的他原本便为?救她而受了重伤, 若再落至毫无灵气的俗世,失去所?有记忆云挽几乎不敢想象,他是如何渡过那段日子的。

    “师兄”云挽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胳膊,眼底也闪过了些许仓皇之色。

    她仍记得?当初在他内府之中看到?的那段被锁链一圈圈缠绕捆绑住的琉璃灵骨, 那深深陷入骨质中的尖钉因存在的时日太久,几乎与脊骨完全生长?在一起。

    若非是为?了救她, 他又怎会拼着重伤也要离开望仙道。

    沈鹤之大概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轻摇了摇头:“我无事。”

    “师父当初用九九八十一道螭龙链锁住我的琉璃骨时, 我尚还年?幼,并无反抗之力,”他道,“这次我离开望仙道,螭龙链便与我自身灵气相冲,一番争执下来?,那锁链已断去了四十一根,此后也不会再对我造成太大的伤害了。”

    沈鹤之依旧说得?轻描淡写,云挽却有些愣怔。

    曾困住了他前半生的禁制,竟就这般断裂得?只剩下了一半,仿佛让他们曾经的挣扎,都显得?有几分可笑。

    但云挽转而却又突然明白过来?,师兄过去这一年?的经历,必是比他所?描述的还要惨痛,他只是不愿一一道出罢了。

    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能绷断四十一根螭龙链,不知是要拼着琉璃骨碎裂多少?次才有的结果?。

    也许在那一年?中,他日日夜夜都挣扎在这份痛苦之中,浑浑噩噩、不得?终日。

    他是为?了救她才会这般,他也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不愿说得?详细

    “至于苏苏”

    当这个亲昵得?几乎有些过分的称呼突然被沈鹤之念出来?时,云挽终于像被惊醒了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放开了那只拉住他的手,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与她是在俗世相遇,我那时身受重伤,若非她陪在我身边,日夜与我说话?,我大概撑不下来?”

    提及这些时,他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听起来?便仿佛是多了许多柔情。

    云挽掩在衣袖之下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她有些不敢细想,那会是怎样的日夜,才令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她嘴唇轻颤了颤,“师兄为?她转修炼情剑了是吗?”

    沈鹤之大概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他像是有些意外,眉眼间的疏冷也仿佛消散了几分,一时之间竟没接她的话?。

    片刻之后,他终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寒阙诛心印既然变成了朱红之色,那便说明沈鹤之的无情道已经破了。

    事实上,云挽再次见到?沈鹤之时,也清晰地察觉到?了他周身气息的变化,只是那时她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期望着师兄只是散去了忘情剑意,并未转修炼情剑。

    所?以如今得?到?了沈鹤之的亲自承认后,云挽的脸色止不住地又苍白了几分。

    一种绵延不绝的疼痛感逐渐扩散,那份刚被压制的逆流灵气仿佛又开始肆虐,她原本便隐隐有心魔爆发之兆,如今更是心绪紊乱。

    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绝不令自己流露出分毫痛楚之色。

    云挽突然就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样的狼狈,狼狈又落魄,却又固执地留着最后一份倔强,守着那可怜的自尊心,不愿那些隐秘的心事被察觉。

    “师兄”她咽下了唇齿间的血气,哑声道,“炼情剑本便不是什么正常的功法,凌师妹入道不久,未来?之路尚不可知,你当真要将一切都寄托在这份虚无缥缈的感情上吗”

    云挽的声音因气息的起伏而有些不稳,沈鹤之的神色却并没有太多变化。

    “不必担心我,”他低声道,“你所?说之事,我早已考虑过了。”

    “考虑过?”云挽不懂,“师兄是如何考虑的?”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反而微垂下了视线。

    不知是否与情绪波动有关,他眉心的赤色剑印竟仿佛变得?格外浓郁,如不断流淌翻涌的血色,却并不再将他的眉眼衬得?妖异,反而是如杜鹃啼血般的凄伤,令人望之惶惶而泪下。

    “云挽”他终是开口了,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这并非是我能控制的”

    “你不明白吗?”他的嗓音是那样低沉,带着几分寥落的情绪,又仿佛随时会被吹散在风中。

    云挽从未见过沈鹤之露出这样的神色,但她却还是听懂了。

    沈鹤之自幼便继承了玄微剑尊的一身修为?,又背负起了守护厄骨的职责,他向来?冷静克制,也向来?明白自己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所?说那些,他怎会不明白?他当然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危险,但他最后还是为?了那位凌姑娘转修了炼情剑。

    他既然会这般做,就说明他必定是到?了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

    无情道本便是用来?压制厄骨的,他在失忆之下对凌姑娘动情,若不立即散去忘情剑意、转修炼情剑,也许厄骨当即便会失去控制,诱他堕入魔道

    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云挽怎会不明白呢?因情难自抑,所?以爱一个人时,从不是可以自控的。

    他那时受了那样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被螭龙链勒断了灵骨、落入了没有灵脉的俗世,失去全部记忆,或许他连使?用寒气压制疼痛的手段都忘了,他一日日地沉浸在那份绝望的疼痛中,忍受着非人般的折磨,若非凌苏苏陪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他也许甚至没有活着回到?望仙道的机会。

    他的心会动摇,他会爱上别人不是很合理的吗?她又有何资格去责怪他呢?

    云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眼前好似又有血色闪过,很快,她就听沈鹤之又道:“转修炼情剑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若真到?了那一天,为?她殉情,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得?那样干脆、那样毫不犹豫,让云挽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青竹林间有风吹来?,拂起青年?鬓角的发丝,令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烟雨朦胧的深情。

    长?睫微垂,他距离她很近,可那他的眼底却未能倒映出半点?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爱意,却不是对她。

    “师兄”云挽看着沈鹤之,她莫名觉得?脊背发寒,“你就不怕万一有一天,她不再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炼情剑就是一个诅咒,若所?爱之人移情他人,那修炼此功法之人,必定会遭到?反噬。

    她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林间便传来?了竹叶被踩碎的咯吱声。

    云挽和沈鹤之同时扭头望去,就见树荫之下,一身鹅黄衣裙的少?女正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们。

    只一瞬的对视,少?女便压下唇角,转身跑开了。

    她的神情是那样难过,令云挽的心都仿佛被瞬间攥紧了。

    “师兄,我”她惊慌地看向沈鹤之,她想说自己没有恶意,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这一刻,云挽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面目可憎,她的确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恶意,可她也的确是喜欢沈鹤之的。

    她敢说她没有因喜欢他,而对凌苏苏抱有敌意吗?

    她心底深处,是希望师兄可以放弃凌苏苏的,她不希望师兄喜欢她,她扯住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想让师兄回心转意。

    面前的青年?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些不明,似带了几分疏离,又好似暗含了什么别的复杂情绪。

    那样轻飘飘的一眼,却像最尖锐的刀剜在了云挽心间。

    不待她再说些什么,沈鹤之已转身追了过去。

    竹叶习习作响,卷出漫天细碎的翠色,幽萃竹的冷木香被微凉的风吹来?,青年?的背影也逐渐在风中远去。

    仓皇逃走的少?女终于被攥住了手腕,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带着满脸的泪痕。

    片刻的对视后,那抹鹅黄的鲜亮便扑入了青年?宽阔的怀抱,两?条胳膊也顺势搂上了他的脖子。

    沈鹤之似是因她的举动微僵了一下,但他最终并未推开她。

    云挽想不明白,即使?他已经不再爱她,他又怎能在她面前与旁人这般亲密?他凭什么能那般坦荡?

    恍惚间,她突然便如梦初醒,她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这么久以来?,竟一直是她误会了他。

    他曾经对她那样好,那样温柔,却从不是出于男女之爱。

    因他只是将她当作师妹,也因他真正爱上什么人时,是可以不顾一切的。

    可笑她竟一直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一心想着待来?日当上掌门,为?他去寻找消除厄骨之法,再真正与他长?相厮守原来?那些都不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假山翠湖,倒映着婆娑树影。

    湖边是相拥的两?人,一个是抛弃了俗世的一切,愿与爱人远走高?飞的姑娘;一个是宁愿赌上大道正途,也要与爱人相守的昆仑剑君。

    如果?云挽不是沈鹤之的师妹,不是喜欢了他整整七年?的师妹,也许她也该为?这对有情人而感动。

    她的视线越发模糊,许久之后,她用手捂住了嘴,猩红之色从她指尖溢出,仿佛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疼痛。

    云挽放下了压在唇角的手指,她垂眸看着指尖的血色,轻轻笑了一下。

    她明白,她终于从那个绮丽又血腥的梦魇中醒来?,却也坠入了另一个梦魇。

    第035章 35

    太虚剑川内皆是剑修, 因此在映月海内有一处较为特殊的?地方?,名为锻剑锋。

    锻剑锋顾名思义,自?是供门内弟子修复保养灵剑之处。

    锻剑锋的?弟子皆是锤修, 由一些进入内门后, 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剑修、也不太喜欢比试打斗的?内门弟子组成,他们一个个练得一手锻剑的?本领, 在太虚剑川内颇受尊敬。

    毕竟剑修在比试时总难以?避免会对灵剑造成损伤, 这时他们便需拿着剑来锻剑锋寻求帮助了。

    “祝师妹, 不是我们不想帮你, ”今日当值的?锻剑锋弟子是位身形健壮魁梧的?师兄, 名为石照宗, “我们锻剑锋的?弟子也不是真的?炼器师,最多能做到的?也只是修复灵剑上的?裂纹瑕疵而已?, 你这把剑都碎成了这副模样?, 我们真的?没办法?”

    石照宗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剑匣,剑匣里躺着的?正是断裂成碎片的?忘悲剑。

    他看向其内的?残骸时,也不禁流露出了惋惜之色:“忘悲剑乃是名刃,就算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炼器师,若没有合适的?天才地宝做辅助, 也不可能将它复原的?。”

    站于桌子另一边的?云挽反而很平静,她像是早料到了石照宗会这般说,只道?:“我并非是想让石师兄修复它,我只是想请石师兄帮忙看看, 若想修补这些残缺,需得用上何种材料?”

    石师兄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反复打量着剑匣中?的?残骸,不住“啧啧”出声?, 最后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我真看不出来,这等在整个昆仑墟都叫得上名号的?灵剑,所用材料许多早已?失传”

    他顿了顿,还是给?云挽指了条路:“祝师妹不如去藏灵峰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典籍。”

    “我明白,多谢。”云挽没再说什么,而是抬手合上剑匣,抱起那尸体般的?残骸,转身向外走去。

    待她离开此处炉房后,在另一旁忙活的?几位师弟皆忍不住闲聊了起来。

    “祝师姐还真是有闲心?,沈师兄不久前才宣布要与那位凌师妹成亲,她竟一点也不急。”

    “急有什么用?”另一旁的?师弟道?,“沈师兄的?寒阙诛心?印都变了色,祝师姐在飞泠涧住了那么多年,也没见沈师兄为她这般,不爱就是不爱,人家?心?里就是没有她,甚至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她的?本命剑给?震碎了”

    他说着便唏嘘地摇了摇头:“都说修无?情道?凶险异常,虽说也可选择转修炼情剑,但毕竟是将身家?性命寄托在情感上,若行差踏错,便很可能会万劫不复,也不知这沈师兄当初是怎么想的?,竟走了这样?一条修行之路”

    但随后他又笑嘻嘻地道?:“说起来沈师兄还真是艳福不浅,不仅有祝师姐和凌师妹为他争风吃醋,崔师姐可也一直追着他跑了好几年,而且据我所知,内门好些师姐都很崇拜他”

    “不过若我是沈师兄,我肯定也选凌师妹。”

    “崔师姐虽是长老千金,但早年灵骨受损,修为也上不去,还骄纵跋扈,不好相处;祝师姐倒是生得足够漂亮,性子却实在太冷淡,只可远观,使起剑来也彪悍得过了头,上次内门论?道?会时,连虞师兄都差点败给?她,不似凌师妹那般小意温柔、可喜可掬”

    “够了!”石照宗突然打断了他们的?闲谈,“都是仙门弟子,嚼什么舌根!”

    “一个个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就你们那副窝囊德行还选起来了?!”

    他在锻剑锋内颇有威望,此话一出,那些师弟果真闭上了嘴,一个个卖力地干起了手上的?活。

    石照宗皱着眉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刚刚那抱着剑匣的?白衣身影,他莫名就觉得,她不该被人这般议论?。

    一个十四?岁才入道?,还能走至这个高度的?人;一个只身闯入剑山秘境,得到忘悲剑认可的?人;一个经历了一年前的?凶冢惨案还能重新站起来的?人

    而不久前她的?本命剑才刚刚被她最信任的?师兄震断,她却并未自?暴自?弃,仍是那般沉着冷静地四?处寻找着修补之法?。

    石照宗觉得,她有着旁人没有的?孤高灵魂,是值得欣赏尊敬的?,她不该被人用那样?戏谑的?口吻调侃比较。

    他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此时的?云挽已抱着剑匣走出了锻剑锋。

    凌苏苏最终并未去落日渊,而是留在了飞泠涧。

    那日云挽前脚刚被震下鲤跃台,大长老崔见山后脚就将凌苏苏收为了亲传弟子。

    按理来说,凌苏苏原本该随大长老的?其他徒弟一同住进入檀峰,但她如今顶着沈鹤之未婚妻之名,便干脆在飞泠涧住了下来。

    云挽刚醒来那几日,因反复经历大悲大喜,心?绪不稳,不得不闭关?压制体内逆流的?灵气。

    她虽也住在飞泠涧,却并不会时常见到凌苏苏。

    凌苏苏成了内门弟子,自?是要前往无?涯峰与其他人一同修行的?。

    无?涯峰课业繁忙,她也早出晚归,只偶尔会遇上云挽。

    而每每见到她,凌苏苏都会流露出一种惊慌害怕的?神情。

    云挽想不明白,她并未对她做过什么,她也不可能对她做得了什么,沈鹤之既自?愿为她转修炼情剑,便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心?,她有什么好怕她的??

    飞泠涧的?竹溪重新被冻成了一片冰霜,芙蓉也被困在了其中?。

    云挽便跑去问沈鹤之:“师兄为何又要将他关?起来。”

    他却只说:“他毕竟是魔。”

    云挽看着沈鹤之,眼神变得有些异样?。

    毕竟是魔真的?只是这样?吗?

    她很清楚,这并非是全部的?原因,沈鹤之会突然将芙蓉关?起来,是因为凌苏苏第一次见到芙蓉时,被他吓哭了。

    她来自?俗世,最怕妖怪精怪的?故事,芙蓉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以?为撞了鬼,沈鹤之见状便干脆放出寒气将竹溪冻住了。

    就像他说的?那样?,芙蓉毕竟是魔,关?起来便关?起来了,这也无?伤大雅,可云挽却总觉得很不是滋味。

    云挽还记得一年前她刚从泯洲回来时,便见飞泠涧仍如她离开时那般张灯结彩。

    芙蓉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从竹溪中?钻出来后,笑眯眯地对她道?:“看到没,你走之后,沈鹤之那臭小子都舍不得把这些彩灯绸缎撤走,期间下了几次夜雨,他还大半夜跑出来用他那身寒气将雨全部冻住了,生怕雨水将这一林子的?绫罗锦缎浇坏。”

    云挽听着他讲述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鹤之失踪的?那一年里,因谢玉舟在闭关?,与云挽接触最多的?便是芙蓉。

    他起初得知沈鹤之失踪时,原还想说几句风凉话,但看云挽哭得那般伤心?,最终竟安慰起了她。

    “小云挽,你就放心?吧,沈鹤之没那么容易死的?,”芙蓉道?,“更何况我能感知到厄骨的?状态,厄骨此时还是稳定的?,说明沈鹤之肯定也没什么大问题。”

    当年的?天魔被打得魂飞魄散后,灵魂被分成了三块碎片,分别安置在了昆仑三宫之内,而唯有在太虚宫的?这块生出了芙蓉这个自?主?意识,便是因为这块残魂靠近了厄骨,被赋予了活性。

    但芙蓉与当年的?天魔并非是同一个人,一旦天魔复生,他也将被彻底吞噬。

    芙蓉撑着下巴笑道?:“所以?我也不希望厄骨出现什么意外,若厄骨从沈鹤之身体中?析出,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魔旋,引得附近的?生灵皆被负面情绪所控,最终导致灵气逆流成魔气,灵脉转为魔脉,在这番滋养下,天魔不想复生都难啊。”

    云挽抿住了唇,此时的?沈鹤之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过往的?那些疼痛与思念似都不该再困扰她了,可她的?心?却还是那样?彷徨。

    “师兄,”她仰头看他,“忘悲剑的?残骸被你收起来了吧,能将它还给?我吗?”

    沈鹤之似是愣了一下,随后才道?:“忘悲剑虽然断了,但名刃皆有骨有魂,只要方?法?得当,便可复原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寻找修补之法?。”

    云挽却摇了摇头:“不必劳烦师兄了,我的?本命剑,自?该我自?行负责,还请师兄将剑还给?我。”

    沈鹤之没动,而是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云挽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她脸上并无?太多神情,却依旧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冷硬和固执。

    她向来是这副性子,沈鹤之一直都知道?。

    最后,他轻轻拂袖,一只剑匣便出现在了他手中?。

    那剑匣紧闭,云挽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其中?属于忘悲剑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将剑匣抱入怀中?,竟生出了一种自?己正抱着一具棺材的?错觉。

    忘悲剑如净水枯颓,沈鹤之说这把剑的?剑意与她相冲,并不适合她,云挽却并不这么认为。

    这把剑明明知晓她无?法?发挥出它最大的?本领,却还是愿意认她为主?,愿意拼尽所能守护她,云挽只觉得它是喜欢她的?。

    她抱着这口安静的?棺材,仿佛也透过剑匣感知到了那属于忘悲剑的?情绪。

    她觉得它在哭,哭得伤心?又委屈,仿佛在怨着旁人对它的?误解,哭诉着求她不要抛弃它。

    云挽心?中?酸涩,竟也觉得委屈,她不禁跟着落下泪来,手掌拂去,轻声?道?:“我不会不要你的?。”

    她并不想与沈鹤之再有交集,转身想离去,他却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云挽,”他望着她,眼神是那样?复杂,“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不生气,”她摇头,“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所以?可以?请师兄暂时不要来打扰我吗我想一个人静静。”

    云挽抬眸看向他,一滴泪顺着她脸颊滑落,砸在了沈鹤之的?手背上,他像是惊了一下,握住她胳膊的?手也下意识松开了。

    于是自?那日之后,他竟真的?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飞泠涧仿佛又变得空空荡荡,没有师兄,没有芙蓉,也没有那位凌师妹

    过去的?一年中?,沈鹤之不知所踪,云挽便接下所有需要前往泯洲完成的?门派任务,几乎不怎么留在宗门内。

    再往前几年,因师兄被厄骨所困,她便绷着一根弦,总想着快些变强,想着快些当上掌门,找到那消除厄骨之法?,好帮师兄脱离困境

    可到了如今,那些目标都变得那般的?可笑,又是那般的?一厢情愿。

    无?论?是厄骨,还是螭龙链,抑或是无?情道?这些都已?不再需要她越俎代庖地操心?了。

    云挽不再总留在飞泠涧,她开始频繁地往藏灵峰跑,她在茫茫的?书海之中?,寻找着能修复忘悲剑的?渺茫希望。

    只是时不时的?,屋檐下的?窗边,会莫名出现一些手抄竹简,其内皆是些人为整理出的?与锻剑炼器相关?的?内容。

    竹简上的?字迹很熟悉,记载于其中?的?内容也经过了仔细的?筛选,对于想要修复忘悲剑的?云挽而言非常有用。

    她知晓这些竹简出自?于沈鹤之之手,她说不想见他,他便果真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却又并非是完全放任她不管

    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就像当年她刚被他带回飞泠涧时,她无?法?立即适应辟谷,他见她羞于启齿,便每天偷偷将吃食放在她窗边

    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却也一切都不同了。

    “云挽!”突然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就见周晴正快步向她而来。

    周晴前不久刚成为出师弟子,不必再前往无?涯峰修行,而沈鹤之回来时,她恰在外执行宗门任务,因此并未看到凌苏苏挑战云挽那一幕。

    待到她回来后,云挽便已?因本命剑碎裂陷入了昏迷,而她也从旁人那听说了凌苏苏与沈鹤之的?事。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云挽因周晴修炼禁术,总对她抱着警戒之心?,周晴也因她知晓她的?秘密,心?中?暗暗提防她。

    但一年前的?凶冢惨案却仿佛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那时沈鹤之失踪,谢玉舟闭关?,过去与云挽亲近的?同门师兄师姐也尽数殒命,便只剩下周晴,会时常跑来安慰她。

    此时跑来的?周晴可谓是怒气冲冲,她一把拉起云挽的?胳膊,冷声?道?:“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陪你去找沈师兄问清楚!”

    云挽愣了愣,随后她便挣出了胳膊:“有什么好问的??”

    她的?反应让周晴瞪大了眼睛:“他都要与那个凌师妹结为道?侣了?你还这般不在乎?”

    “沈师兄为凌师妹转修了炼情剑,自?是该与她结为道?侣的?。”

    “所以?我才要陪你去问他!”周晴道?,“问他为何要移情别恋?为何要另娶旁人?你苦寻了他一年,他凭什么这般对你?!”

    周晴显得很激动,云挽却好似并未被她的?情绪感染,她仍是寂静而沉寂。

    “沈师兄并未移情别恋,”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他向来只将我当作师妹,他要与何人结为道?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周晴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好半天后才憋出一句话来,她问她:“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她是怎么想的??

    她能怎么想?

    云挽垂下了视线,抿唇道?:“我亦将他当作哥哥,他喜欢凌师妹,想与她结为道?侣,我也会祝福他。”

    周晴有些生气:“你可知门内是如何说你的??”

    “他们说你苦恋沈师兄不得,因沈师兄要与凌师妹结为道?侣,便嫉妒怨恨她,所以?那日你与凌师妹比试时,你是故意想出剑伤她,沈师兄发现了你的?意图,这才出手阻拦,你本命剑破碎也皆是你咎由自?取!”

    “那个凌苏苏如今在无?涯峰修行,那些同门不知为何都很喜欢她,一个个皆站在她那边说你的?闲话!”

    云挽神色如常,并无?太大的?反应,她只是停下了脚步,很认真地看向了周晴。

    “周师姐,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但你也是与我一步步走来的?,当年我在外门时,那些流言蜚语何曾少过?”

    “旁人嘴里的?是非,我并不在意,”她说着便垂眼看向了怀中?的?剑匣,“我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将忘悲剑修复好。”

    周晴沉默了下来,她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云挽的?肩:“我知道?你脾气倔,心?里难受也不愿说,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了。”

    周晴离开了,云挽却有些出神。

    她突然便在想,她当真如她所说那般,完全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吗?她当真不在乎别人是如何看待她的?吗?还是说她只是没办法?在乎罢了

    云挽一直知道?,她不是讨人喜欢的?性格,也做不来讨好旁人的?事。

    三峰长老不喜欢她,崔见山会收凌苏苏为徒,不正是为了借此打压她吗?

    那些同门会更喜欢凌苏苏,也是因为凌苏苏的?性子比她更活泼,更好说话。

    她有些恍惚地想,或许师兄会喜欢凌苏苏,也是因此。

    他自?出生起便被困在望仙道?,被迫守着一方?清净,那样?明媚的?姑娘,他怎会不喜欢呢?

    思绪纷乱间,云挽便来到了藏灵峰,她每日都会来此,直至入夜后才会离开。

    踏着厚厚的?落叶,穿过缭绕的?雾气,一旺明镜般的?泉水便出现在了云挽面前。

    觐仙镜

    她脑海中?冒出了这三个字。

    藏灵峰很大,其内曲折,道?路还会自?行变幻,所以?若不刻意寻找,即使每日都来,也不一定会遇上觐仙镜。

    而机缘未到时,即使特意寻找,也有寻不到此地的?可能。

    多年前在觐仙镜中?所见那幕,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困扰过云挽,可后来又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竟渐渐将那些忘了个干净。

    如今再行至此处,那些往事便像被勾破了丝的?纱,一缕缕地扯了出来。

    炽烈血渊;萦绕在空气中?的?魔气;红艳似血的?魔纹;还有她执剑时的?决绝那一幕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云挽突然觉得惊惶,从前她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即使师兄当真堕了魔,她也绝不会放弃他。

    可是如今呢

    觐仙镜中?所见的?未来一定会成真吗?

    他如今已?为凌苏苏转修了炼情剑,若他注定堕入魔道?是会与凌苏苏有关?吗?

    “转修炼情剑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若真到了那一天,为她殉情,我也心?甘情愿”

    沈鹤之那时的?话仿佛又在她耳边响起,那样?的?果断决绝。

    云挽的?眼前似又有?*血色闪过,体内那已?被压制的?逆流灵气再次蠢蠢欲动、逐渐失去控制。

    修士一旦有走火入魔之兆,经脉中?逆流的?灵气便不是那么容易被驱除的?,好在藏灵峰内灵气浓郁,觐仙镜又是龙眼泉,能一定程度地压制魔气。

    云挽浑浑噩噩间,不知何时竟已?走至了岸边。

    剑匣被她放在了一旁,她俯身望着光滑如镜的?水面,其内倒映着她的?脸,那堆积在眉眼间的?哀婉和忧愁,浓重得似千年不化的?雪,令她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这久久的?凝视,令她的?心?绪终于平复了下来,她伸出手来,指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波纹便一圈圈散开,她的?面容也跟着水纹一同荡漾消散。

    “觐仙镜,”她的?声?音很低,像一声?轻轻的?叹息,“论?年岁,我该称您为前辈”

    “若您真能预知未来,能否告诉我,忘悲剑到底该如何才能修复?”

    水面一片寂静,云挽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不出预料,倒也没让她太失望,她只是闭上了眼,垂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云挽身后突然传来了“啪嗒”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

    她一惊,连忙回头看去,竟发现一册卷轴正躺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伸手将那卷轴拿起,“山海物志”四?个字就映入了她的?视线。

    此时,《山海物志》因掉落在了她身旁,便恰翻出了一篇在最上面。

    云挽定睛看去,就见那一篇介绍的?竟是一种名为“移情蛊”的?情毒。

    “归墟有四?泽,南泽多山寨,寨中?之人皆擅制蛊。”

    “有一蛊名曰‘移情蛊’,制作之法?极为苛刻,需寻一名被挚爱负心?之人,令其伤心?欲绝、求而不得,再被千万种毒虫噬咬,如此经年,其心?脏便会融入万虫之毒,最终破茧成蝶。”

    云挽慢慢念着上面的?文字:“蛊蝶呈荧蓝之色,只需在蝶翅上滴入鲜血,再种入他人眉心?,便可令中?蛊之人,对爱人的?情感完全转移至下蛊者身上。”

    “只是有一点需要注意,移情蛊只具移情之力,若想生效,便需中?蛊之人心?有所爱,情若至深,毒便可入骨。”

    与文字相配的?,是一枚晶蓝蝴蝶的?图画,随着云挽将那些文字读出,那只蝴蝶也缓缓从书册中?飞了出来。

    荧色的?光芒闪烁着,带着一种神秘幽蓝之感。

    这是《山海物志》的?能力,书中?内容在被阅读时,其上的?图画就会变为幻象出现,令人身临其境。

    云挽下意识伸出手,那只晶蓝色的?蝴蝶就落至了她的?指尖,翅膀煽动,亮晶晶的?粉末也不停地抖落而下。

    荧蓝之色映在她漆黑的?瞳仁中?,一种很奇异的?情绪突然从她心?底升起,仿佛是寂静深处的?命运在一寸寸勾连,可又在即将被她抓住时,骤然溃散,如水中?窥月般的?怅然若失。

    藏书峰中?的?典籍都是具有灵性的?,《山海物志》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又向她展示出了这一页是为了什么呢?

    “移情蛊”云挽再次念出了这个名字。

    魔域之物大多阴邪歹毒,此蛊将对爱人的?感情,转移至另一人身上,不管是对中?蛊之人,还是对中?蛊者真正的?爱人,都将是一种如坠深海般的?绝望。

    云挽再次向卷轴看去。

    “解蛊之法?唯有最痛彻心?扉的?失去,才能令情蛊失效当中?蛊者的?心?爱之人身死魂消,移情蛊也会随之破解”

    “如庄生梦蝶,梦中?执念缠身,求而不得;而梦醒之后,又将是无?尽的?噩梦”

    云挽读着那三言两语的?描述,心?脏却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分明是冰冷的?文字,竟几乎令她潸然立下。

    晶蓝蝴蝶轻煽了煽翅膀,最终再次飞起,落回了卷轴之中?,幻象骤散,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从未来过。

    第036章 36

    云挽离开藏灵峰时,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天空被乌云渲染成一块块的斑驳,一阵急雨突然降下, 浇了她个措手不及。

    她之前的一年里?, 长?期待在泯洲,因泯洲少雨水, 她竟一时想?不起要如何使?避水咒了。

    夜雨向来又促又急, 她才?愣怔了片刻, 那雨就将她打了个半湿不湿, 她只?得?赶忙抱着剑匣, 一路躲进了附近的凉亭。

    好在这雨下一阵便停了, 她正欲向外走去,不远处却传来了脚步声。

    云挽闻声望去, 就见两道身影慢慢走来, 待她彻底看清那两人?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迎春花般的少女?已换下了鹅黄色的衣裙,穿上了太虚剑川统一的门服,却仍是不死?心?地在发髻间系上了鹅黄的发带。

    她此时正一跳一跳地走着,那抹发带便在她的乌发间轻轻飘荡, 显得?格外灵动鲜活。

    走在她身旁的青年似也?被这份灵动所感染,偶尔偏头看她时,眼底便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他们看起来是那般的亲密,投下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又紧紧地交织在一起,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怎么这么高兴?”青年开口问她, 声音轻轻的,被夜色衬得?温柔又轻缓。

    “因为师兄今天来接我了呀。”凌苏苏眼睛弯弯地笑着。

    云挽有些发怔, 她这才?想?起,她躲雨的这处亭子位于无涯峰,而此时也?恰逢无涯峰散学的时间。

    从?前她在无涯峰修行时,沈鹤之也?总会跑来接她,那时她既觉得?欣喜,却也?有些苦恼。

    沈鹤之每次来都会引起许多?关注和议论,云挽因自身成长?经历的原因,她不太喜欢被那么多?目光看着,可她又舍不得?拒绝沈鹤之。

    对于曾经的云挽而言,只?要能见到他,她便会觉得?高兴。

    可那时的云挽又怎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撞见沈鹤之这般接别人?回?飞泠涧。

    她其实早便知道,沈鹤之既打算与凌苏苏结为道侣,他们必是会常常相伴的,她心?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但?突然窥到他们如此亲密的一幕,她仍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用“窥”这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逃避情绪。

    云挽安静地站在幽暗处,他们便完全没注意到她。

    “我还以为,”沈鹤之道,“你不喜欢我来接你。”

    凌苏苏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师兄为何会这般觉得??”

    沈鹤之沉吟了片刻,才?道:“不知为何,总有种你好像不愿意被太多?人?关注的印象。”

    “那想?来师兄的印象是出?错了,我很喜欢师兄来接我。”

    凌苏苏又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总是很明媚,即使?在这样的深夜里?,也?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她想?了想?突然又问:“师兄既然以为我不喜欢,那为何还要来?”

    “因为想?见你,”他低声道,“无涯峰的课业时间太长?,从?你清晨离开飞泠涧起,我便想?要见你,想?得?每一刻都好似在煎熬,所以散学时间一到,我便一刻也?等不了”

    沈鹤之的嗓音总如泠泠月光般的清冷,可此时这般低声说起这些情话时,竟又好似染上了几分绯色,朦胧间听得?人?耳热:“即使?明知道你或许并不想?在此时看到我,我还是克制不了的想?来见你。”

    他说得?实在太过直白,凌苏苏不自觉红了脸,她有些慌乱地避开沈鹤之望来的目光,显得?羞怯异常。

    云挽印象里?的沈鹤之,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他鲜少会笑,也?总将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他的心?仿佛包裹在坚冰风雪中,令人?轻易无法触碰。

    但?此时此刻,在凌苏苏面前的沈鹤之,却好似将那层冷硬的外壳完全卸去,他不再吝啬自己的情绪,也?毫不隐藏心?底那份浓烈炙热的爱意。

    云挽再看不下去,她转身便想?离开,可也?是在这时,少女?的声音却再次响了起来。

    “沈师兄,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她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的,“我总觉得?祝师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突然被提及的云挽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她藏身在黑暗中,只?觉自己狼狈得?厉害。

    她根本不想?偷听他们的谈话,可腿却好似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

    “为什么这么说?”沈鹤之轻蹙了下眉,“上次只?是误会,云挽并非是在针对你,她对你没有恶意。”

    云挽有些想?不明白,沈鹤之为何会说得?如此毫不犹豫,他又不知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他怎就知道她对凌苏苏完全没有恶意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凌苏苏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小声道,“我就是总觉得?祝师姐好像心?悦于你,不是师妹对师兄的情感,是像我心?悦你那样的。”

    她此言一出?,云挽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脏也?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隐约间竟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慌乱感,这种仿佛被“撞破”的慌乱,甚至令她有些手脚冰凉。

    自凌苏苏出?现后,自她明白了沈鹤之的心?意后,云挽便一直小心?地藏着心?事,她不愿被人?看出?,更不愿被人?察觉出?自己的狼狈,可她现在才?知道,原来她的粉饰太平竟是如此的拙劣,凌苏苏早就看出?来了

    她当真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凌苏苏此时正紧盯着沈鹤之,像是想?看他的反应。

    鬼使?神差之下,云挽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了沈鹤之身上,等待起了他的回?答。

    她想?逃离此处,可她却又想知道师兄会怎么说。

    她想?知道,倘若师兄知道她的确是心?悦他的,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云挽安静地等待着,却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在等什么。

    她既害怕藏在心?底的那份酸涩心?事被拆穿、剖出?,血淋淋地呈现到沈鹤之面前,还是以如此狼狈的姿态。

    可她却又矛盾地期盼着,期盼着师兄可以明白她的心?意,期盼着倘若他明白了,便会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但?又会有什么不一样呢?她难道指望沈鹤之会在知晓她的心?意后,不再喜欢凌苏苏,而是转而喜欢她吗?

    沈鹤之明显愣住了,而当他终于微启嘴唇时,云挽的心?也?仿佛被攥紧了,周围的一切声音都在这个瞬间全部远去,她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像是在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云挽只?是我的师妹,”沈鹤之似是觉得?很荒谬,“她也?只?是将我当作哥哥罢了。”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云挽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她有些形容不出?自己此时是何心?情,似是庆幸,却又像是失望。

    凌苏苏却固执地摇头,她坚持道:“我的直觉很准的,她肯定是心?悦你!”

    沈鹤之再次沉默了,他看着凌苏苏,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他竟微扬起了唇角。

    “你吃醋了?”他语气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于是他身旁的少女?便红着脸露出?了羞恼之色。

    云挽没见过这样的沈鹤之,神色间带着几分轻松的调笑之意,有些不像他。

    她恍惚地想?,原来师兄在心?爱之人?面前,竟是这般模样吗?

    “我不该吃醋吗?”凌苏苏佯装生气,“你对祝师姐那般上心?,谁知道在你心?里?,到底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沈鹤之轻轻笑了一声:“云挽只?是我的师妹,我答应过要照顾她,她便是我的责任。”

    少女?“哼”道:“她是责任,那我是什么?”

    “你是私心?。”他垂下视线,长?长?的眼睫遮下,显得?出?奇的温柔。

    不远处的凌苏苏则再次开口了:“师兄,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少女?小心?地抬眸看着他:“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千万不要骗我?”

    “什么?”

    “你有没有对祝师姐心?动过呢?”

    沈鹤之眸光闪烁,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云挽十四岁拜入太虚宫,十五岁成为内门弟子后,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与我一同住在飞泠涧上,若我真要对她心?动,便没你的事了。”

    他的话显然成功地安抚了凌苏苏,但?随后她却轻轻拽住了他的袖子,有些委屈地看着他:“那你以后可不可以少与祝师姐接触,我看见你们站在一起就忍不住吃醋。”

    少女?脸颊旁的发丝有些毛茸茸地凌乱,看起来很是俏皮。

    沈鹤之并未立即回?答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怔了一下,半晌才?嘴唇轻动,慢慢吐出?了两个字:“可以。”

    他的嗓音很轻,轻到就好像是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仿佛他们此时所提及的,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灯影被风吹得?轻晃,又被泪水模糊,青年与少女?的交谈声逐渐模糊远去,仿佛被抛在了寂远的风中。

    出?了无涯峰后,他们便御剑离开了,云挽知道,他们回?飞泠涧了。

    四下一片寂静,她竟一时觉得?茫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被雨水打得?半湿的衣衫原本可用净尘咒蒸干,她却好像一下子没能想?起来,只?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夜色中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夜色浓深,不远处传来阵阵独属于幽萃竹的冷木香,那股浅淡的气息被雨水浸湿后便仿佛流淌了起来,带着几分水色。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飞泠涧,就像沈鹤之说的那样,她自成为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后,便一直与他住在这飞泠涧之中,她若不回?到此处,她还能去哪?

    可她的脚步却还是停了下来,并未再继续向前,她不想?回?去,更不愿去想?象穿过那片竹林后,她又会看到什么。

    她在涧口处的巨石上坐下,抱着怀中的剑匣,在湿润的夜色中怔怔出?神。

    潮冷的风一阵阵地吹着,好似吹了许久,她左手上的银铃手链突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而一抹雪色的衣摆也?随之闯入了她的视线中,转眼就到了近前。

    云挽顺着那衣摆向上看去,青年的脸便映入了她的视线。

    浓夜将他的皮肤衬得?愈发寂冷,泠泠垂下的白衣如经年不化的雪,可偏偏在那雪色之中,却落着一点红梅,那绽于他眉心?的灵莲剑印如炙热燃烧的业火,为他那份圣洁的冷意,平添了几分绮丽的妖异,似仙又似鬼,令人?望去一眼便再挪不开目光。

    “你伤势未愈,为何还要这般折腾自己?”他皱着眉,那如浓郁如血般的剑印便愈发刺眼。

    云挽没回?答他的话,沈鹤之就向她伸出?手来,可在他真正触上她之前,她却偏身躲开了。

    此举似是有些刺痛了他,他垂眸看着她,那原本漆黑如静潭的眼眸也?仿佛被赤色点燃了,显出?几分灼灼的炙热。

    “师兄不必总费神来操心?我的事,”云挽终于开口了,声音冷硬,“更不必将我当作责任。”

    沈鹤之怔了一下,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都听到了?”

    云挽搂着剑匣的手不自觉收紧了几分:“既然答应了凌师妹要与我少接触,便请师兄好好遵守自己的承诺吧,不要再教人?误会了。”

    沈鹤之沉默了,云挽只?觉得?疲惫,她不想?再与他争执,抱着剑匣,起身就想?离去,沈鹤之却突然在这时伸手拉住了她。

    “你要去哪?”

    云挽挣了一下,但?他拉着她的力道却出?奇的大,她竟挣不开分毫,她只?好道:“只?要不回?飞泠涧,我去哪都可以。”

    “你的衣服还是湿的。”

    “不劳师兄费心?。”云挽仍是那副神情和语气。

    沈鹤之没放手,他的呼吸声很细微,但?因两人?距离很近,云挽便听得?清晰。

    他抿唇看着她,神色很是复杂,注视半晌后,他突然道:“若我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云挽回?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了他,就听他道:“一是我将你的本命剑震碎,此事本便是我的错”

    “二是我刚刚说的话,”他顿了一下,眼睫微煽,仿佛有些局促,“那时我心?中所想?,并非是要为了谁远离你,抑或不再与你接触”

    “是因你那日?说不想?再见到我,我每每思及此,便觉心?中烦闷,才?会一时冲动,口是心?非地应下了那样的话”

    “我知是我有错在先,不该与你置气分别一年,我心?中始终挂念你,”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她,“所以就算你不愿原谅我,也?请不要再折磨自己”

    沈鹤之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哑,而这些话放在他身上,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低声下气了。

    云挽看着他,他却并未避开她的目光。

    她突然就意识到,她的师兄与过去相比,其实根本没变,他对她仍是一如既往地好,他是真心?将她当作师妹。

    他会担心?她;会照顾她;会挂念她;也?会将她所说的话放在心?上,甚至会因她对他的冷落而做出?这几乎称得?上是幼稚的行为。

    可是,他也?只?是将她当作师妹罢了

    云挽知道,倘若她此时妥协,不再与他闹别扭,她便可以轻易以师兄妹的名义,讨要他的关心?,甚至与他亲近。

    他不会拒绝,毕竟他对她向来都是那样的好,好到让过去的她都拎不清地误会他亦是心?悦于她的。

    可云挽又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他们中间隔着一个凌苏苏,即使?在沈鹤之看来,他们只?是师兄妹的关系,可云挽在面对他时,却绝对无法做到坦荡。

    若师兄没有喜欢的人?,那么那些暧昧而越界的相处便是可令她暗自欣喜的确幸。

    可他现在已经与凌苏苏两情相悦,他是要与旁人?结为道侣的,她又怎能用师兄妹的名义再去霸占着他?

    她不想?,不愿意,更无法接受。

    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将自己置身于那样一个位置上,更何况凌苏苏早就敏锐地察觉出?了她的心?思。

    若她再像过去那般与沈鹤之亲近,她便只?觉得?如芒在背。

    于是在沈鹤之的目光下,云挽始终沉默着,一声不吭。

    这一刻,她突然就感觉到了一种悲哀,她在为自己而悲哀。

    许久之后,云挽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

    “师兄,”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凌师妹既不愿看到你与我有太多?的接触,便请师兄还是与我保持些距离吧若我心?爱之人?与旁的女?子走得?太近,我亦会觉得?难过。”

    她仰头看向他,竟冲他笑了笑:“师兄也?不必觉得?这般便是与我渐行渐远了,在我心?中,师兄永远都是师兄”

    沈鹤之有些愣怔。

    她在对他笑,可他却突然觉得?,她那双望着他的眼眸,好似正在落泪。

    漆黑的瞳仁倒映着他的脸,蕴在其中的情绪深邃而浓郁。

    那份隐约的疼痛是如此清晰地传至了他心?间,令他佩于腰间的无霜剑都不安地轻轻震荡了起来,冰寒的剑意也?好似恍惚失控了一瞬。

    都说忘情剑转修炼情剑凶险至极,一步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可沈鹤之自修炼情剑以来,却始终未体会过旁人?嘴里?那所谓的“凶险”,直至此时此刻,他的剑意竟好似被什么触动了,他的心?脏也?随之传来了仿佛被利刃洞穿般的疼痛感。

    像是将灵魂完全撕裂,让他几乎有些茫然。

    只?是那疼痛一触即散,难以捕捉,分明那般剧烈难忍,却又像一个浅眠的梦,转眼间便再寻不到丝毫痕迹。

    第037章 37

    云挽并不打算继续留住在飞泠涧。

    自她醒来后得知了沈鹤之与?凌苏苏的关系, 这个念头?便萌生而出,直至那夜碰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她才终于落实了这个决定。

    待到来日沈鹤之与?凌苏苏完婚, 他二人便是真正的道侣了, 她若再?留于此?,只?会让人觉得碍眼?。

    她不会借由师妹的身份去霸占沈鹤之, 却也绝做不到心平气和地与?他们住在一块, 日日看着他们恩爱。

    “要不你干脆搬来结莲峰东苑, 跟我一块住吧。”周晴这般提议道。

    太?虚剑川的内门弟子, 若没有拜在长?老门下, 便会统一住在结莲峰。

    云挽若想?搬去住, 只?需前往执事堂提前提出申请。

    可她却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挽尚未来得及将自己的决定告知沈鹤之。

    那夜之后, 也不知他是遵守了给凌苏苏的承诺, 还是真的听取了她的意见,他竟仍是如?之前那般,绝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只?是他也一如?既往地,会将整理出的资料用手抄竹简的方式, 偷偷放在云挽的窗下。

    云挽每每拿着那些竹简,看着其上熟悉的字迹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她觉得庆幸,却又莫名地失落, 她说不清她在庆幸什么,更不懂那份失落源自于何处。

    而这一日, 她终于鼓起勇气主动找上了沈鹤之。

    清晨的阳光很淡,青年坐在竹楼顶的天台处, 翻看着一册卷轴。

    光影与?竹影被筛在他雪色的衣袍上,又随风轻轻摇曳。

    听到声响后,他便放下了手中之物?,眼?睫微抬地看了过来。

    云挽的突然出现似并未拨动他的情绪,他只?问她:“寻我何事?”

    声音仍是那般疏冷,带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让人无法轻易靠近。

    云挽便开门见山地道:“能请师兄暂时将芙蓉放出来吗?我有些话想?问他。”

    这便是云挽要留在飞泠涧做的事了。

    “我原就是从他那里听说的剑山秘境,如?今忘悲剑损毁,要如?何修复,也许他能有头?绪。”

    更何况她马上就要离开飞泠涧了,芙蓉被关押在此?,想?来她以后也不会再?有见到他的机会,她也该向他告个别的,毕竟在过去的一年中,芙蓉也曾在她最痛苦时安慰陪伴过她。

    沈鹤之似是停顿了一下,但他最终也只?是点头?说了个“好”字,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话了。

    昔日相伴彼此?的师兄妹,如?今也落至了相顾无言的地步。

    云挽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主动开口了:“过段时间,我打算搬离飞泠涧。”

    前些时日,她一直犹豫着,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对沈鹤之说,恰好他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此?事便暂时搁置了下来,直至这日,当云挽终于将这个决定说出时,她竟突然就有种解脱感?。

    沈鹤之神色似是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向来淡漠,即使?如?今已?不再?修无情道,却也习惯了静心敛气,但这一刻,云挽还是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只?是因那情绪过于细微,她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他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只?又说了个“好”。

    既无话可说,云挽便转身离去了,身后静悄悄的,她却觉得沈鹤之应是在盯着她看,而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分明那般浅淡,却又让她觉得是那般的煎熬。

    她在这个瞬间,竟期盼起了他能叫住她。

    她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她希望他能叫住她,希望他能挽留她,哪怕是问问她为何一定要离开。

    可是,什么都没有,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个“好”字,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去向。

    云挽知道,沈鹤之没做错什么,她只?是他的师妹,他如?今又已?有了未婚妻,他是该与?她保持些距离的。

    所以那莫名生出的别扭,让云挽觉得有些羞耻,甚至忍不住有些唾弃自己。

    直至完全消失在沈鹤之面前后,她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沈鹤之解开了冻住竹溪的冰霜,那片幽萃竹中便又响起了清清泠泠的流水声。

    若放在以往,禁锢解除后的芙蓉一定会立马与?云挽搭话,他向来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可这次不知怎么了,云挽等了好久,直至她一路走到了溪水边,芙蓉也未发出丝毫声音。

    那尊古怪的石像仍立在溪流之中,而芙蓉也未现身来见她。

    “芙蓉?”

    云挽疑惑地唤了好几声,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才缓缓从水流中冒了出来。

    云挽不禁问他:“你怎么了?”

    芙蓉没搭理云挽,他表现得很奇怪,探出头?后,也没去看云挽,而是左顾右盼地向四周看去,像是在忌惮什么似的。

    找了好一番后,他才再?次想?云挽确认:“你是自己来的?没有别人?”

    云挽点了点头?。

    芙蓉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只?将一颗脑袋放在水面上,并未完全钻出来。

    云挽便问道:“若是忘悲剑断了,你可知要如?何修复吗?”

    芙蓉似乎原本是有什么话要与?云挽说的,但被她这一打岔,他不禁露出了吃惊之色。

    “断了?怎么会断?”

    云挽倒没有隐瞒他的意思:“前段时间我与?人比试,忘悲剑突然失控了,险些伤到人”

    她顿了一下:“幸好师兄及时出手,将忘悲剑阻拦了下来,但它也因此?被震碎了。”

    芙蓉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他压低了嗓音,小?声道:“恕我先问一句,你那时不会是在和那个凌苏苏比试吧?”

    “是,”云挽点头?,“怎么了?”

    芙蓉抿了下唇,却突然话头?一转,拐了个弯,反问起了云挽:“你听说过妖吗?”

    云挽当然听说过,不过她对此?却并不算很了解。

    在昆仑墟中,除了人能修炼,其他活物?自也是可以修行的。

    不过那些除人之外的活物?,因灵智不足,入道都是极为偶然的,其中大部分最多也只?能修成弱小?的精怪。

    只?有一类妖比较特殊,他们的身体之中流淌着上古神兽的血脉,自出生起便拥有不输于人的灵智,轻易便可化为人形,与?人争一场大道。

    这类妖极注重血统,以姓氏划分阵营,据说再?往前个几百年,昆仑墟也是有许多实力不俗的妖族世?家的。

    像什么鹏妖羽氏;天狼独孤;狐族有苏

    只?是妖因身体原就比人更为坚韧,实力也不俗,他们生活在人前的那些年中,引得人修对其忌惮不已?,又处处提防。

    加之妖死后的身体对于人修而言可谓是炼器炼丹的天才地宝,于是后来,这些妖鬼世?家便开始隐世?不出,轻易不露在人前。

    但不出现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只?是人修很难再?寻到他们的踪迹,只?偶尔能在一些逸闻奇谭中听到些相关的故事。

    比如?什么,有道行尚浅的修士夜行,途径一破败寺庙,却见其内歇着位貌美的女子,女子巧笑倩兮,朦胧间竟头?生一对灵光闪闪的金鹿角

    再?比如?什么一修士与?一凡人女子结缘,却在深夜时,见那女子露出九条赤红狐尾

    这些零零总总的传说大多都无伤大雅,听起来也与?那俗世?中的书?生妖精的故事有些相似,至于到底是真是假,便无从查证了。

    芙蓉咳了一声:“我想?说的,其实是那狐族有苏。”

    “九尾赤狐有苏氏,便是最出名的妖鬼世?家之一,传闻其诞生于火海,以炽火为食,一身赤金皮毛,不畏烈火炙烤不过这些其实也不重要”

    芙蓉小?心翼翼地道:“在我被关入飞泠涧之前,我曾与?你们太?虚剑川的许多弟子闲聊过,你知道的,我是魔,我们魔有个能力就是通过他人的负面情绪,窥探到一些零碎记忆”

    “那时我便通过一些弟子的经历,隐约查探到了狐族有苏的踪迹,因这些妖皆神秘异常,我实在感?兴趣,便暗暗调查了一番。”

    “说是有苏氏如?今那位家主有苏应寒,老来得女,对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将他那个女儿惯得极为任性,竟爱上了个病怏怏的凡人男子,偏这群妖的寿命都极长?,她便为了那男子与?族中长?辈决裂,自己跑了出去,非要帮她那个爱人寻找续命之法”

    云挽皱眉,她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芙蓉竟露出了惊恐之色:“我告诉你这些自是因为我是想?提醒你!你一定要小?心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云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唤。

    “祝师姐?”

    是凌苏苏的声音,这唤声刚一传来,芙蓉那颗支楞在水面的脑袋就骤然溃散,化为了一滩水,随着奔涌的溪流消失殆尽。

    云挽愣了一下,身后的脚步声便渐渐靠近了。

    她回头?看去,就见凌苏苏正有些紧张地小?步往她的方向挪,神情间也露着惊恐之色。

    云挽隐约觉得有些怪异,她又往那竹溪之中看了一眼?,芙蓉却像死了一般,再?不露出丝毫气息。

    他刚刚到底想?告诉她什么?

    她问他是否知晓该如?何修复忘悲剑?*,他却突然提起那只?存在于传闻之中的有苏狐族,还让她小?心小?心什么?

    他还未说清楚呢

    芙蓉话都没说完就消失了,自是因为凌苏苏的突然出现,可是他为何好像一副很忌惮她的模样?

    云挽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怀疑。

    “凌师妹?”她看着她,问道,“你不是怕鬼吗?为何还要过来?”

    “我是有些害怕的,”凌苏苏小?声道,“以前生活在俗世?时,就总听旁人将精怪故事,很是让人害怕”

    她道:“只?是我如?今毕竟已?是太?虚剑川的弟子了,是修行者,还是剑修,怎能这般胆小??”

    凌苏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知晓了祝师姐在此?,便想?着跟过来一同看看,见得多了,应当就不会害怕了。”

    她说着还歪着头?探出身去,向云挽身后的竹溪看去,只?可惜芙蓉此?时已?躲了起来,她便只?能看到那尊驻在溪流中的古怪石像。

    缀在她发间的鹅黄发带轻轻飘动,她这副又好奇又害怕的模样看起来很是俏皮可亲,云挽心中却突然一动。

    她问她:“不知凌师妹从前生活的俗世?,是怎样的地方?”

    凌苏苏抬眸看她,像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要这般问,但随后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从前生活之处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只?是个穷乡僻壤的村子。”

    “我母亲早亡,从小?便与?父亲生活在一处,不过后来,我父亲也因故去世?了,便只?剩下我自己了”

    听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若云挽不是本身就从俗世?而来,她是绝发现不了异常的。

    “凌师妹,我有些好奇,”云挽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俗世?与?昆仑墟不同,你家中无父兄,你如?何能在穷乡僻壤的村子中立足?”

    云挽更不明白的,凌苏苏所讲述的那些生活经历,怎会将她塑造成这副性子?

    她身上不带丝毫来自俗世?的烟尘气,与?人交谈时也气定神闲,很是自如?,不惧他人目光,不抵触与?人接触

    云挽不禁想?起了自己初来太?虚剑川时的模样,她便忍不住思考了起来,眼?前这位凌师妹是否有些太?奇怪了?

    虽然这么说有些捕风捉影、甚至也算不得是有理有据,但细想?之下,总还是古怪的。

    第038章 38

    凌苏苏并未因云挽的问题露出丝毫心虚之色, 她甚至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所以我父亲死?后,我便被我表哥一家收留了。”

    “只是我表哥一家对我很不好,”凌苏苏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想让我嫁给表哥, 再?理直气壮地吞并我父亲留给我的家产”

    这些说法并无问题,云挽也听?不出破绽来, 她正思?索间, 就?听?凌苏苏又道:“所以我真的很感激沈师兄。”

    她突然提及沈鹤之, 云挽的思?绪便不自觉荡了一下。

    凌苏苏却?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云挽的反应有些不自然, 她继续道:“我遇上沈师兄时, 正在被我表哥一家逼迫, 他们?逼着我于一年后嫁于表哥”

    “我虽心中不愿,却?也没有反抗之力, 直至那日夜里, 我突然听?到外面有些声响,跑出去看了一眼,就?在树丛中发现了身受重伤的沈师兄。”

    云挽知道,那时的师兄刚与猡煞兽恶战,又被螭龙链勒得灵骨碎裂, 而他会落至那个境地,皆是为了救她。

    所以即使师兄如今已安全归来,但她听?到这些时,心脏仍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了一般。

    凌苏苏道:“初见时, 他满身都是血,我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就?靠近去看他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直接将剑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那把剑太锋利了,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仿佛冒着寒气他的眼神也很吓人,我很害怕,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但是他在看了我一眼后,却?又再?次陷入了昏迷。”

    云挽明白,沈鹤之那时大概是以为有敌人靠近,这才拼着最后一口气拔出了剑,只是他在发现面前之人竟只是个周身没有丝毫灵气的小姑娘后,他就?又卸下了防备,也随之昏迷了过去。

    “我当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能让旁人发现他,”凌苏苏道,“我将他安置在了附近的山洞内,又偷来了表哥的衣衫给他穿,为他包扎了伤口他伤得太重了,我担心他撑不下去,就?在夜里偷偷溜出来照顾他”

    少女一句句地说着,那缀在她发间的鹅黄飘带也随风轻晃,轻轻蹭在了云挽的肩上。

    她低垂着视线,神色间是一种爱怜与心疼的情绪:“我那时总在想,生得那般好看的人,怎能受这样的苦?我不希望他死?,我希望他能好好活着,所以明知他还昏迷着,我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与他说这话,期盼着他能醒来”

    云挽曾听?沈鹤之提及过他与凌苏苏相识的过往,但他其实说得并不详尽,于是如今听?着凌苏苏讲述起这些时,云挽不禁生出了一种恍惚的陌生感。

    凌苏苏露出了几分?笑意:“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那般陆陆续续地过了三个月后,他终于醒来了,但或许他真的伤得太重了,即使在他清醒时,他也不会理我,我与他说了很多?话,他都好似听?不到一般”

    “我起初有些失望,后来却?也习惯了他的沉默,甚至习惯了日日跑去找他说话诉苦”

    凌苏苏轻抿了下唇:“我那时就?想着,我都照顾了他那么?久,若不是因为我,他大概早死?在路边了,所以他也该好好听?着我诉苦的,我平日住在表哥家,都没什么?人与我说话,虽他也不与我说话,但他好好听?着便行了。”

    少女说起这些时,语气里带了几分?任性,但那股任性却?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令人觉得娇憨可亲。

    云挽几乎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她知道师兄并非是听?不到凌苏苏的话,也并非是不想理会她。

    他受了重伤,又强行闯出望仙道,那时的他,大概正在忍受着来自于螭龙链的折磨,他只能将全部心神用来抵抗那份可怕的疼痛,再?分?不出力气与凌苏苏交谈。

    或许在他最痛苦时,正是因为凌苏苏一直在同?他说话,正是因为那不明状况的少女并未放弃他,他才勉强维持着一份清明,没有彻底自暴自弃

    云挽的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她突然不想再?听?下去了,又莫名生出了一种对于过去的强烈悔意,可那份情绪又模模糊糊,让她看不真切。

    她迷茫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其实并非是在后悔,她只是遗憾,遗憾为何那时陪在师兄身旁的人不是她,为何

    可那早已过去的事,又怎么?会改变呢?她奔波着苦寻了他一年,却?也在他最痛苦的一年,彻底与他擦肩而过。

    凌苏苏仍在讲述着:“不久之后,我的婚期便到了,不过我与表哥并未如期成婚,因为在那之前,他们?就?发现了我偷偷救了沈师兄,他们?说我、说我”

    凌苏苏没将后面的词讲出来,云挽却?知道她要说什么?。

    “我被他们?抓了起来,他们?要将我浸猪笼我还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沈师兄竟在这时出现了,他将我救了出来,也带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说到此处时,凌苏苏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她轻声道:“那日我活了下来,我便告诉沈师兄”

    “我告诉他我的命,我的心,已经?完全属于他了,我也已经?是他的人了”

    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却?藏着青涩而柔软的情绪,云挽的心脏也似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带着一份尖锐深入的疼痛。

    她知道,俗世不比昆仑墟,女子?的一生,本便要依靠夫家,沈鹤之救了凌苏苏,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自是要嫁给他的。

    那沈鹤之又是何反应呢?

    “夜里,我在他面前褪下了衣衫,他却?拉住了我的手?,止了我的动作,他说要授我剑术、带我入道。”

    沈鹤之没有对她做任何逾矩的行为,他想带她回昆仑墟,想教她如何保护自己。

    他还认真地问她,是否愿与他结为道侣,从此与他相伴彼此、再?不分?离。

    他并不要求她完全属于他,更不愿狭恩图报,他将她当成完整的人,而不是谁的附庸品,他希望她爱他不是因为恩情与依赖。

    云挽听?得有些发怔,凌苏苏描述中的沈鹤之也在逐渐与她记忆中的师兄重合。

    她很清楚,师兄的确是那样的性子?,他的疏离冷淡皆只是自幼修习无情道带来的表象。

    他本便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他从前无法离开望仙道,被困在这飞泠涧之中,于是他的温柔都只有云挽能看见,而在凌苏苏的过去,在属于她的经?历中那便是一个与她完全无关,耐心地爱护着旁人的师兄。

    分?明每一处都是熟悉的,熟悉到云挽几乎能想象出他在说那些话、做那些事时的神情语气,可却?也是陌生的,陌生到她轻易无法触碰,也不敢去触碰。

    沈鹤之伤势痊愈后,尘封的记忆也随之恢复,可那时的他却?已经?克制不住地对那默默照顾陪伴了他一年的少女动了情,也为她破了道。

    行至那一步,他不得不抛却?前尘,转修炼情剑。

    他逼不得已,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再?后来的事,便是云挽后来所见的,沈鹤之带着凌苏苏回到了太虚剑川

    “所以我很感激师兄,”凌苏苏冲云挽笑了笑,“若不是因为师兄,我没办法像现在这般活得肆意。”

    她说罢,不知为何,竟露出了些许担忧之色,她看着云挽,目光带着几分?天真,又好似很是小心翼翼。

    云挽就?听?她突然问她:“祝师姐,我与你说这些你不会生气吧?”

    “我”云挽张了张嘴,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我为何要生气?”

    凌苏苏犹豫了一下,才略显扭捏地道:“我以为师姐是喜欢师兄的”

    她仿佛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认真地看着云挽,咬牙道:“我知道祝师姐与师兄认识得更早,相处的时间也比我多?,但我是真心喜欢师兄的!不会将师兄让给师姐!”

    云挽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凌苏苏会如此直白,直白得几乎有些刺痛了她。

    被这般当面道破心事,她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耻辱又愤怒的情绪,那掩在衣袖下的手?也下意识收紧了,她终于明白了凌苏苏此番的意图,可她又能如何?她是那样的绝望无力,甚至不敢将这份愤怒的情绪显露而出,那只会让她愈发觉得耻辱。

    “凌师妹多?虑了,”云挽轻声道,“沈师兄对我并无男女之情。”

    凌苏苏好像还是不放心,她直勾勾地盯着云挽,像是想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那祝师姐呢?”

    “我、我亦从未对他有过男女之情”

    云挽扬了扬唇角,最后却?并未将这个微笑的动作做出来。

    她说了谎,她不得不说谎,她怎会去承认自己此时的酸涩难忍呢?

    云挽垂下视线,低声道:“不久之后,我会搬离飞泠涧。”

    凌苏苏似是愣了一下,随后她竟流露出了几分?羞愧与歉意:“祝师姐,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只是因那日我无意间听?到师姐说的那些话,便始终有些担心,不过如今既然都说开了,那我与祝师姐也可毫无芥蒂的相处了。”

    凌苏苏说着便又笑了起来,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我知晓师兄所修功法特殊,但我并不介意。”

    她语气坚定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他。”

    云挽不禁抬眸看去,就?见少女那双漆黑的眼眸璨若星辰,其中蓄着柔柔的笑,和毫不掩饰的爱慕,那是对沈鹤之的爱慕。

    那份明媚与炙热,突然就?让她产生了一种灼烧的疼痛感,她几乎有些仓皇地想逃离,可当她突然转过头?去时,她却?在浓郁的翠色尽头?,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那一身白衣的青年,安静地站在不远处,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是否将她们?的交谈都听?了过去。

    云挽这一扭头?,便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的目光平静而疏冷,几乎透出些无情来,即使接触到了她望来的这一眼,也未被她触动分?毫。

    云挽却?突然觉得惊慌,甚至生出了一种仿佛被看穿了所有心事的狼狈窘迫感。

    但也只是一瞬的对视,青年便转开了视线,看向了她身旁的少女,而那凝在他眼底的冰寒冷意,似也在这一刻融化。

    云挽意识到,沈鹤之看凌苏苏的眼神,与看她时是不一样的,她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不一样,似乎多?了些柔情,又像剥去了冷硬的壳,变得不再?坚硬硌人,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珍视。

    而凌苏苏也在这时注意到了沈鹤之。

    “师兄!”少女几步跑至他身旁,轻轻拉起了他的衣袖,她扬起头?,露出些许心虚之色,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刚刚都听?到了吗?”

    青年“嗯”了一声,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再?次向云挽扫来一眼,但那一眼却?没有任何停留,轻飘飘的,很快便随意地移开了,仿佛并不怎么?在意。

    凌苏苏会突然与云挽说那些往事,便是因为她以为云挽也喜欢沈鹤之,她担心云挽会与她争抢沈鹤之。

    往重里说,她此举其实算得上是在向云挽宣战,或者说是在警告她,即使她的语气是那样的温和,神情也带着几分?天真,但她的确是那个意思?。

    沈鹤之既然都听?到了,他怎会不明白她的意图呢?可他却?好似真的不在乎。

    不过他又为何要在乎呢?若她当真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将他当作师兄,当成哥哥,那么?凌苏苏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自也不该放在心上才对。

    云挽忍不住再?次抬眸看向他,他却?仿佛并未察觉她的目光,只是抬起了右手?,而丝丝缕缕的冰寒之气也随之蔓延开来,逐渐充斥在了整片空间。

    云挽愣怔着,就?注意到身后那条奔流着的溪水再?次被冻凝了起来,这片竹林也霎时变得静悄悄的。

    她恍惚间,终于明白了。

    沈鹤之会跟过来,根本不是为了偷听?凌苏苏与她的交谈,甚至于他也完全不在乎她都对她说了什么?。

    他会出现在此,是出于对凌苏苏的担忧和关切,因为知道她害怕芙蓉,见她进?了这幽萃竹林,他便想要跟来看看她是否无恙。

    云挽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爱与不爱的区别?,竟会如此大。

    原来师兄爱一个人时,是这般的不同?。

    第039章 39

    那日之后, 芙蓉重新被冰封入了竹溪中?,云挽也没了向?他继续询问的机会。

    不过她没再去请沈鹤之解开冰封,芙蓉那时的表现虽有些奇怪, 不过想来他其实也不知道要如何修复碎裂的忘悲剑, 否则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洋洋得意地炫耀出来, 再让云挽主动?求他。

    但这不代?表云挽完全将那日发?生?的事抛在了脑后。

    她冷静下来后, 就忍不住开始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芙蓉与她说的那些话, 和他那奇怪的反应。

    他当?时到底在忌惮什么?为何凌苏苏一出现, 他便直接逃走了?

    她去问他忘悲剑的事, 他却慌慌张张地与她讲起了那神秘的有苏狐族

    之后凌苏苏就突然出现了, 像是专门为了打断芙蓉的话一般。

    那时云挽脑子里就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她怀疑凌苏苏, 怀疑这位被沈师兄带回来的凌师妹, 便是芙蓉所说的有苏狐族,是那位据说是有苏氏族长最疼爱的小女儿,所以云挽才?会试图通过询问她的过往经历试探她

    可是凌苏苏又是怎么回答她的?她讲起了与沈鹤之有关的事。

    云挽听得心中?酸涩,许多事都未来得及仔细思考,如今琢磨起来, 她却突然在想,凌苏苏那时不会是故意想打断她的思路吧

    这个念头反复地打着转,令云挽始终心神不宁。

    她开始思考,若凌苏苏当?真来自有苏狐族, 且是那位有苏氏族长的女儿,那她来到太虚剑川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如今跟在沈鹤之身边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厄骨吗?还是别的什么?

    可是妖与人族修士一般, 生?活在昆仑墟中?,修的乃是天地灵气, 若被魔气侵蚀,他们同样会逐渐失去理智。

    所以,若她的目的是厄骨,似乎又有些说不通

    云挽还记得,芙蓉说那位有苏氏的大小姐爱上了一个病怏怏的凡人男子,甚至四?处奔波着为他寻找续命之法

    这般看来,难不成她是为了寻那续命之法才?来的?

    这个猜测让云挽觉得心惊,倘若真是如此?,那凌苏苏对沈鹤之便只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了,沈师兄却为了她转修了炼情剑

    炼情剑根本就是一个可怕的诅咒,这回导致出怎样的后果,云挽几乎不敢去想。

    但这毕竟也只是一个猜测,芙蓉是魔,他的思维方式本就与人不同,也许他那时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既然已经有了猜测和怀疑,云挽就不可能真的放任不管。

    于?是云挽并未如之前?计划的那般,立即搬离飞泠涧,除了前?往藏灵峰阅读典籍外,她开始留意起了凌苏苏的动?向?。

    凌苏苏与其他内门弟子一样,晨间前?往无涯峰修行,夜里才?归来,每日都过得忙忙碌碌,似乎并无任何嫌疑。

    云挽还注意到,凌苏苏在内门的人缘非常好?,不管是与她同窗的弟子,抑或是一些早已出师的师兄师姐,竟都很喜欢她。

    就连三峰长老看到她时,都会不自禁露出几分笑?意。

    她如今是崔见?山的小徒弟,崔见?山起初收她为徒,为的是打压云挽,现在却也多了几分真心,时常便会指点?她一二。

    不过有个人倒是例外,崔檀昭非常讨厌凌苏苏。

    在云挽的特别留意下,她已经连着撞见?过许多次崔檀昭找凌苏苏麻烦了。

    崔檀昭从前?讨厌云挽,因为沈鹤之总护着她,但现在,她的这份厌恶则落到了凌苏苏身上,且成倍地增长。

    凌苏苏成了她父亲的徒弟,又颇得她父亲赏识,在修炼上比她天赋高,在同门间也更受喜爱,甚至还顶了个沈师兄未婚妻的名号。

    崔檀昭每次看向?凌苏苏时,那双眼睛都仿佛淬了毒,像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断。

    比较奇怪的是,她每次来找凌苏苏麻烦时,凌苏苏都忍气吞声地任她欺负,不似当?初的云挽那般,习得了剑术后,就立马教训了回去,这便让崔檀昭的行为越来越变本加厉。

    云挽与凌苏苏比试过,她知道崔檀昭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所以她便有些想不通了。

    好?在凌苏苏和当?初的云挽不同,她在门内有许多朋友,每当?崔檀昭来找她麻烦,都会有不同的人为她出头。

    这些同门平日里因崔檀昭是大长老的女儿,不愿去招惹她,但见?到崔檀昭欺负凌苏苏时,竟一个个都变得仗义了起来,所以至今为止,倒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找不到证据,云挽的猜测也无从证实,而对于?此?事,她自己心中?亦是复杂的,因为她恍惚间突然就意识到,她其实不确定她到底是否希望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她喜欢沈鹤之,所以她不愿看到他与旁人恩爱,这份“不愿”有时很浅淡,浅淡到仿佛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有时却又会变得浓烈汹涌,汹涌到她甚至偶尔会产生“若是凌苏苏不喜欢师兄就好了”的念头

    可若是凌苏苏不喜欢沈鹤之那他的炼情剑又该怎么办?厄骨又该怎么办?

    云挽很茫然,她也不知该找谁商量,于?是这份猜测与怀疑便只是憋在她心中?,并未给她带来太强的行动?力,她也只是给予了凌苏苏一份格外的关注而已。

    自那日后,沈鹤之倒是再未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即使她刻意留意着凌苏苏的行踪,竟也没有与他偶遇,甚至连那时不时会出现在她窗边的手抄竹简也消失了。

    这般过了大半个月,云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鹤之好?像在躲着她。

    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哪里惹了他,不过她原就打算离开飞泠涧,本也不想再与沈鹤之有过多的接触,他躲着她反而正合了她的意,她也不会再常常想起他,也可以更加心无旁骛地做自己的事了。

    凌苏苏对云挽的态度转变了许多,她好?像觉得她与云挽已经彻底冰释前?嫌了,偶遇她时,也总表现得很热情,热情得让云挽都有些茫然了。

    这日,云挽又来到了锻剑锋,接待她的依旧是之前?那位石照宗师兄。

    “不知祝师妹是为何事而来?”石照宗对她的态度难得地友善。

    “我想挑一把能用的剑。”云挽直接道出了来意。

    她的本命剑断了,她自是需要再找一把趁手?的剑来用。

    真要说起来,最适合作为过渡来用的剑,其实是沈鹤之当?初赠予她的那把木剑。

    可云挽也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何种心理,她并不想用,她总觉得别扭,一想到凌苏苏手?中?也有一把相似的木剑,她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云挽不是矫情的性子,她现在无剑可用,若是放在别的事上,她也就凑合了,但对于?剑修而言,一把剑所能带来的感受会直接影响到这把剑握在手?中?后,能发?挥出的实力。

    任何细微的情绪都会反应在剑招之上,因着这份别扭,那把木剑在云挽手?中?,甚至还不如门派统一发?放的铁峰剑来得灵巧。

    不过铁峰剑同样不怎么好?用,所以云挽干脆亲自跑来了锻剑锋,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趁手?的剑。

    石照宗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指向?了锻造炉方向?的兵器架:“那上面挂的剑皆是由玄铁所炼,虽比不上剑冢内的灵剑,却也坚韧异常,至少不会像铁峰剑那般容易卷刃断裂。”

    他想了想,突地又道:“祝师妹若寻不到趁手?的,我也可亲自为你炼制一把,不过最快也需要三个月之后才?能拿到了。”

    云挽一愣,她倒是没想到石照宗会这般好?说话,不过她向?来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她便道:“多谢石师兄,我还是先去看看吧。”

    锻剑锋的剑自是需要使用灵石购买的,云挽不缺灵石。

    她刚被沈鹤之领回飞泠涧时,他就给了她一大笔灵石,她一开始想拒绝,沈鹤之却说这些灵石原本就是她父亲留下的,给她是理所当?然,她便也只好?收下了,于?是自那以后,她也再没缺过灵石。

    锻剑锋说是山峰,其实称之为一座巨大的锻造炉更为合适,山体内部?被掏空,又引地火而来,再用不受地火腐蚀的寒玉钢精搭起脚架,供弟子走动?。

    石照宗所说的兵器架恰被安置在靠近地火之处,云挽刚一靠近,就感受到了澎湃的热浪。

    她有些好?奇地向?下看去,脚下是寒玉钢精搭起的楼梯和台架,而台架之下便是滚滚燃烧的赤橘色火焰。

    地火生?于?地脉,比之寻常的火焰更加凶烈,能熔灵灼魔,是专用于?炼丹锻器的火焰,毕竟炼丹锻器所需的材料皆是内蕴灵气的天材地宝,凡火无法熔断。

    这地火益处颇多,却也是有缺点?的,它可以熔灵灼魔,便也会对修士造成巨大的伤害,修士一旦被地火燎烤,就会受极为严重的灼伤,严重者甚至有皮肤溃烂、灵气融解而亡的危险。

    不过此?物只要使用得当?,倒也没那么可怕,寒玉钢精能克制地火,就像眼前?这整座锻剑锋内的所有建筑,都是用此?种材质搭筑而出的

    灵气愈浓之处,地火含量便也越高,锻剑锋的地火正是来自于?望仙道的灵脉,所以才?会规模如此?巨大。

    修士的护身灵气本是可以抵挡严寒酷暑的,但地火散发?的热浪却能毫无阻拦的穿过护身灵气。

    于?是不过片刻的功夫,云挽的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此?时站立之处其实算不得太安全,那寒玉钢精制成的护栏太矮,在腰部?以下,若一不小心滑倒,便有跌入火窑的风险。

    修为高深之人自能轻易使出御空术躲避,但熊熊火焰遇物则烧,对于?太虚剑川内的大部?分弟子而言,若真跌了进去,是很难及时做出反应的,所以云挽也没敢凑得太近。

    只是当?她好?奇地打量着遍布了整个山腹洞腔的地火时,她脑子里却冒出了前?些时日在典籍中?看到的一则记载。

    “九尾赤狐生?于?火海,以炽火为食,一身赤金皮毛,不畏地火炙烤”

    云挽心中?一动?,突然就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此?前?一直因芙蓉的话,对凌苏苏抱有怀疑,可她始终不知该用什么办法去证实,但此?时此?刻,她看到了地火。

    如果她用地火去试探凌苏苏,若她不会被烧伤,那不就证明了她的确来自九尾赤狐有苏氏了吗

    不过这个想法刚一产生?,云挽就又犹豫了起来。

    倘若她的猜测出了错,凌苏苏便会真的被地火灼伤,即使创伤面积不大,那种程度的烧伤也会造成极大的痛苦,且伤势恢复得很慢

    但此?事非同小可,若凌苏苏的身份真的有问题,厄骨很可能会因她而出现问题,一旦天魔复苏,对于?整个昆仑墟的伤害都是巨大的

    这些念头在云挽脑海中?迅速流转,还未等她考虑清楚,脚架下方的空地处就突然传来了嬉闹声。

    云挽回头看去,却一下愣住了,因为她竟看到了凌苏苏。

    她刚刚还在犹豫着到底该如何抉择,她居然就这般凑巧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凌苏苏不是自己来的,她还带了两名与她关系要好?的同窗师妹。

    云挽近些时日一直留意着凌苏苏,便也将那两人看了个面熟,其中?一人名为辛红烟,是二长老别叙门下的弟子;而另一人则名为赵宁溪,拜在三长老程岁风门下。

    之前?崔檀昭欺压凌苏苏时,这二人就帮她出过头。

    云挽看得出来,凌苏苏的确很招人喜欢,她刚一出现,那些锻剑锋的师兄们就放下了手?里的伙计,很是殷勤地与她搭着话。

    凌苏苏也不露怯,她一笑?起来,脸上会出现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很是可亲。

    因四?周有来自地火的热浪阻挡,云挽听不太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在片刻之后,凌苏苏突然仰起头,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下,凌苏苏眼底的笑?意更浓了,看见?云挽,她似乎很是高兴。

    可惜云挽对着她实在笑?不出来,她仍是一如既往地神色冷淡,于?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便有些像凌苏苏热脸贴了冷屁股。

    凌苏苏自己好?像并不怎么在意,她竟直接提起裙摆,向?云挽这边跑了过来。

    少女“蹬蹬蹬”地踩过寒玉钢精搭建的楼梯,很快出现在了她面前?。

    凌苏苏身后是低矮的护栏,护栏之下就是那如怒海沸腾般的地火。

    云挽的目光落在了凌苏苏的脸上,她突然就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

    若她想用地火试探她,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

    但这股冲动?很快又被云挽按了下去,地火炙伤太过严重,她实在下不了这个决心。

    而凌苏苏也在此?时主动?与她说起了话:“祝师姐,我正是来找你的!”

    云挽目光微动?,有些疑惑:“何事?”

    凌苏苏倒很是开门见?山:“我刚刚在无涯峰看到师姐往此?处走,便想着师姐大概要来锻剑锋,师姐的本命剑破碎原也与我有些关系,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上忙之处。”

    云挽心中?觉得奇怪,她的本命剑是名刃忘悲剑,就连沈鹤之都找不出合适的修复之法,凌苏苏能帮上什么忙?她凑过来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

    这些念头一阵阵滚过,滚到唇边,却只剩了一句:“我今日是想来挑选一把趁手?的剑。”

    说罢云挽就将目光落在了一侧的兵器架上,不再去看凌苏苏。

    可惜她的冷淡并未劝退那热情高涨的少女,凌苏苏也歪着头跟着看了过来,似是打算帮她一起挑剑。

    因挨得近,她发?髻间的鹅黄发?带便垂落而来,蹭上了云挽的胳膊,令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云挽向?侧旁躲了一步,凌苏苏却突然伸出手?来,拔出了兵器架上的一柄短剑,那柄剑的剑柄上镶嵌着宝石,璀璨又闪耀。

    凌苏苏不禁赞道:“好?漂亮?*的剑!”

    云挽瞥去一眼,并未多做评价,凌苏苏倒是很高兴地挥了挥剑,可惜这处台架的空间有些小,她不怎么施展得开。

    凌苏苏不得不向?后挪了一步,她看着手?中?的剑,又转动?手?腕挽了几个剑花。

    挥舞了片刻,她却又将剑放下了,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灵石。”

    云挽又向?她看去一眼,鬼使神差之下,她突然道:“你可以让沈师兄给你买。”

    凌苏苏听罢反而皱起了眉头,摇头道:“这不行的,我如今使的是沈师兄赠的木剑,这柄短剑也只是好?看而已,没什么太大的用途,我怎能为了好?看就浪费沈师兄的灵石?”

    云挽没接话,凌苏苏便又摇了摇头。

    此?处空间狭窄,她干脆将短剑递了过来:“祝师姐可以帮我将剑重新放回去吗?”

    云挽没拒绝,她很自然地抬手?去接剑,可当?她的手?触上那伸来的剑柄时,她心中?却突然闪过了什么,一种极不好?的预感浮现而出。

    还未等她想明白,凌苏苏就松开了握剑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但她刚刚站立之处本就是架台的边缘,几乎紧贴着那低矮的栏杆,这一退,她的后腰便重重撞在了栏杆上。

    因实在猝不及防,凌苏苏不受控制地向?后栽倒而去。

    云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此?时她与凌苏苏的距离其实很近,近到只要她想,她就能拉住她,止住她跌落的趋势。

    可也是在这一刻,刚刚那些纷乱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萦绕上心头。

    倘若凌苏苏真的是九尾赤狐,那她就不会被地火所伤,这正是一个能让她的身份曝光在众人面前?的好?机会

    只一瞬的恍惚,却也失了救援的良机,少女惊恐的尖叫声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也令云挽恍惚回神,

    她心中?顿生?悔意,但此?时的凌苏苏已经彻底地翻出了围栏。

    云挽只能追着她的尖叫声向?她伸出手?去,可她刚攥住一片衣角,那台架下方的地火就宛若发?现了猎物的野兽,猛地窜起。

    火舌高卷,像怒张着的嘴,一口就将那跌落的少女包裹,也顺势舔上了云挽伸出的右手?。

    清脆的铃音在疼痛传来前?摇响,护身灵器聆福于?此?时被触动?了,而也是在这一刻,云挽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衣身影不知从何处而来,直撞入了她的视线中?。

    熟悉的冰寒之息猛烈地迸发?而出,下方正处于?兴奋状态的地火竟一瞬间被寸寸冻凝,整座锻剑锋的温度也骤然降落到了极点?。

    只是片刻的晃神,那自地脉引出的地火竟被直接封锁住了。

    赤橘色的火光溃散熄灭,那股寒气来势汹汹,几乎带出了些许失控的怒意,令每一寸空气都被浸得冰冷。

    云挽微微抬眸,便有一片凉凉的霜花轻飘飘落在了她的眼睫上。

    众人皆仰头望去,随后都不自禁地露出了吃惊之色。

    只见?这座常年?被地火笼罩的锻剑锋,此?时竟下起了一场大雪,片片晶花飘落,将天地都衬得朦胧而洁净。

    而在片片飘落的雪中?,在那丝丝缕缕穿行的寒风里,白衣青年?悬立于?半空,袖袍衣摆随风鼓动?,他右手?执剑,左手?托着因被地火灼烧而陷入了昏迷的少女,殷色的唇轻抿,神色冷峻,宛若仙人降世。

    来人正是沈鹤之。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云挽一时竟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

    沈鹤之没有看她,他只是小心地将重伤的少女护在臂弯里,仿佛除了他怀中?之人外,其他人都不再重要。

    凌苏苏身上的衣衫被烈火融得褴褛,但因有沈鹤之用衣袖遮挡,看起来倒也不至于?太狼狈,但云挽却还是注意到了她裸露的皮肤上那烙下的红肿烧伤。

    那些伤痕的面积很大,爬满了她整个后背和肩膀,触目惊心。

    凌苏苏被地火所伤,这就说明她根本不是九尾赤狐,云挽也明白了,她之前?的怀疑显然完全错了。

    沈鹤之仍是看也没看云挽一眼,他很快就抱着重伤的少女落至了下方的空地。

    “凌师妹!”

    “凌师妹!”

    锻剑锋的弟子和与凌苏苏同来的两位师妹都紧张地围了过去,只不过因有沈鹤之在,他们便没能近身。

    凌苏苏已彻底没了意识,她脸色苍白,眉头痛苦地紧皱着,肩膀也不断瑟缩,似是疼痛到了极点?,冷汗不住从她额角冒出,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

    沈鹤之很快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将她包裹在内。

    他把她轻轻放下,冰寒之气也随之覆在了她后背和手?臂的大片创伤处,于?是少女那紧锁着的眉头也终于?松了几分。

    沈鹤之的神情却仍很凝重。

    他从怀中?取出丹药喂入她口中?,又迅速将手?指搭上了她的手?腕,用冰寒的灵气护住了她的心脉,一刻不敢耽误。

    与凌苏苏关系最好?的辛红烟眼底已含了泪水,她这时终于?鼓起勇气,紧张地向?沈鹤之问道:“沈师兄,凌师妹怎么样了?”

    沈鹤之没有立即回答,他此?时正全力护着凌苏苏的心脉,似一时分不出神来,好?半晌才?启唇道:“暂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面面相觑,眼底满是担心。

    另一旁的赵宁溪却突然露出了恼怒之色,她猛地站直上半身,指着仍在架台上发?愣的云挽,斥道:“就是她!就是祝师姐将凌师妹推入了地火之中?!我亲眼看到的!”

    她此?言一出,围在附近的那些锻剑锋弟子竟也纷纷点?头附和了起来。

    “刚刚凌师妹向?她跑过去时,她就冷着一张脸,就差把讨厌凌师妹写在脸上了!”

    “就算讨厌凌师妹也不该做出如此?恶毒之事!凌师妹今日来锻剑锋可是想要帮她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目光也齐齐落了过来。

    云挽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发?展,她有些吃惊,又有些疑惑,下意识就望向?了沈鹤之。

    沈鹤之原本没看她,他全神贯注地压着凌苏苏的手?腕,不敢有半分松懈。

    但也不知他是察觉到了云挽的视线,还是因旁人此?时都在指认她,当?云挽看向?他时,他竟突然也转过头,向?她望来。

    赤红如血的灵莲剑印在他额间燃烧,许是因过于?担心凌苏苏,他的情绪被触动?得不轻,那红艳的色彩便好?似比之前?更加浓郁。

    而那抹血色之下的双眸则又格外的漆黑幽深,令人很难看懂他此?时正在想什么。

    沈鹤之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云挽身上,这也是自他出现在锻剑锋后,第一次分出视线看向?她。

    第040章 40

    对上沈鹤之目光的这?一刻, 云挽的痛觉像是突然复苏了。

    她下意识轻捂住了自己的右手,那只手在刚刚探出了围栏,想去拉住凌苏苏, 却被地火燎伤, 于是整个手背都红肿着,带着炙热的疼。

    但是这?份疼痛并不算太难忍, 甚至她起初都没能立即察觉。

    地火可熔灵灼魔, 造成的伤势本不该这?么轻的, 只因有聆福为她挡去了大半的攻击, 那烧伤落在她身上, 便只剩下了三层, 所以倒也不算严重?。

    但此时的情形下,云挽一想到这?件护身灵器是在她前往泯洲凶冢前, 沈鹤之赠予她的, 她便莫名觉得别?扭。

    过往的一切似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变得不真切,而沈鹤之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地赶过来,甚至不惜用一身寒气熄了那汹涌的地火,也并非是为了她, 而是为了凌苏苏。

    云挽从寒玉钢精搭建的架台上走了下来,她强行忽略了沈鹤之,没再去看他。

    众人望向她的目光都算不得友善,赵宁溪甚至一步站出, 指着她大声道:“凌师妹平日里也没做过伤害你的事!她今日还是为帮你而来,你却将她推入了地火炉中?!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辛红烟也瞪视了过来:“大长老不会放过你的!你如此残害同?门!就该被废去修为关?押入思过崖的地牢中?!”

    这?二人与凌苏苏关?系极为要好, 会替她打抱不平也是情理之中?。

    云挽没做过的事,她自是不会认的。

    “不是我推的。”

    “不是她推的。”

    她与沈鹤之几乎是异口同?声。

    云挽愣了愣, 扭头再次看向沈鹤之,他也恰巧向她望来一眼。

    他此时正将凌苏苏半扶在怀中?,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一刻不停地以自身的灵气护着她的心脉,又用寒气减轻她的疼痛,而那望来的一眼中?,也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只一瞬的对视,他就再次错开了视线,冷淡到让云挽很难从他身上察觉到维护之意。

    她看着他,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他到底是何意思?

    沈鹤之的声音总带着几分疏冷,让人觉得不容置疑,于是他出言之后,起初指认云挽的赵宁溪竟不自觉沉默了下来,没敢与他辩驳。

    但她的目光扫过重?伤昏迷的凌苏苏后,却又重?新鼓起了勇气。

    她咬牙道:“沈师兄,你来得晚,所以没看到,但那都是我亲眼所见,就是她推的!”

    沈鹤之便道:“修士五感敏锐,但此前地火未灭,生?出的热浪会钝化五感,那处架台凌在半空,你看错的概率很大。”

    他语气平静,调理却很清晰,再一次令赵宁溪哑口无言,围观的锻剑锋弟子?也不禁露出了犹疑之色。

    辛红烟显然对赵宁溪的话深信不疑,她攥紧了拳头,有些生?气:“沈师兄赶至此处时,凌师妹已?跌入了地火炉,沈师兄又如何能如此笃定不是祝师姐所为呢?总不能是因为沈师兄平日与祝师姐关?系密切,便以为自己了解她的为人、可以无条件相?信她吧?”

    这?话说?得实在刻薄,沈鹤之轻蹙眉。

    锻剑锋因常年笼罩在地火之中?,空气中?热浪滚滚,内部是无法安置留影珠的,因此双方各执一词,却也皆寻不出证据来。

    云挽倒是没生?气,她表现得很冷静:“各位与其怀疑我,倒不如等凌师妹醒来,看看她是如何说?的。”

    凌苏苏本来就不是她推的,待她醒来,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

    辛红烟却极为不甘心:“凌师妹被地火灼伤,还不知何时才?能醒来,这?段时间难道就让你逍遥法外吗?”

    “二位师妹,”此前一直沉默着的石照宗竟在这?时主动开口了,“我亦觉得此事存疑。”

    他道:“事发之时,我也朝架台上看了一眼,我虽未看到凌师妹是如何跌入的地火炉,却看到了祝师妹伸手想去拉凌师妹,还因此将右手烧伤了,若她真有心害人,又何必还想着出手相?助?”

    他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了云挽的右手,她那红肿的手背看起来虽有些骇人,却明显不比凌苏苏的伤势来得触目惊心。

    辛红烟忍不住道:“地火炙热,其灼烧出的伤怎会这?么轻?”

    赵宁溪也道:“要我看,这?说?不定是祝师姐的苦肉计,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便假意去拉凌师妹,让自己受伤,但因为提前做了准备,伤势自也轻了很多。”

    云挽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她不明白:“我伤得轻,反而是有错了?”

    凌苏苏会跌落地火炉是她自己不小心,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并未与她一同?受重?伤,便成了一种罪过。

    辛红烟“哼”了一声:“你莫要再狡辩了!”

    “此事到底如何,尚未有定论,赵师妹说亲眼看到我行凶,辛师妹却连看都未看见,便毫不犹豫地咬定我有罪,”云挽道,“我又怎知辛师妹不是与赵师妹串通好了想污蔑我?”

    “谁污蔑你了!”辛红烟听罢勃然大怒,“谁不知道你因觊觎沈师兄,一直对凌师妹抱有敌意!之前在鲤跃台比试时,你便想趁机重创凌师妹!若非沈师兄及时出手,凌师妹说?不定就死在你的剑下了!我看你的本命剑被震碎就是你咎由自取!得亏凌师妹还总惦念着你!”

    她点破这?些后,围观众人望向云挽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古怪,毕竟自凌苏苏入门后,这?些恩怨便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

    辛红烟的话说?得极不客气,云挽却并不慌张愤怒,她反而下意识看向了沈鹤之。

    沈鹤之抿着唇,神色冷得厉害,他未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但应当是生?气了。

    “云挽身上有我赠予的护身灵器,可减轻地火的伤势。”

    “至于那日在鲤跃台,是因她心绪不稳,灵剑失控,非是出自她本意,”沈鹤之直直看向辛红烟,目光冷得刺人,“太虚剑川何时容得下你这?般未知全貌就对同?门口出恶言之人?”

    他的语气太冷硬了,那股带着压迫感的冰寒之意也随之散开,令辛红烟一下子?白了脸色,露出惊恐之色。

    云挽知晓辛红烟所说?那些,沈鹤之是了解背后真相?的,所以他不会因此误会她。

    可她也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并不知道她对他的确是有那样的心思的

    他不知道他喜欢她,也不相?信她喜欢他。

    若有一日他知道了呢

    就在众人皆有些面面相?觑时,一个声音突兀地从锻剑锋的入口处响了起来:“沈师侄这?是打算蓄意包庇吗?”

    所有人都扭头看去,就见一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来人正是崔见山。

    不知是谁通知了他,他如今是凌苏苏的师父,听闻了此事,自是着急地赶了过来,准备着向云挽问罪。

    在崔见山身后,还跟了个人,竟是崔檀昭。

    沈鹤之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很凝重?。

    太虚剑川尚武,弟子?平日里便常有摩擦,所以小打小闹的比试私斗,只要不闹出人命,或重?伤致残,宗门都是不管的。

    但是将同?门师妹推入地火炉中?便算是残害同?门的恶劣行为了,倘若云挽的罪行当真落实,她会被废除修为,关?押入思过崖底的大牢中?、永不见天日。

    按理来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云挽本该被带去戒律堂审问,但凌苏苏此时不方便被转移,加之意外是在锻剑锋发生?的,于是崔见山就亲自赶了过来。

    “崔师叔!”赵宁溪大喜过望,她连忙道,“我亲眼看到祝云挽将凌师妹推入了地火炉,可沈师兄却因与祝云挽熟识,并不相?信我的话。”

    崔见山没说?话,他身后的崔檀昭却冷笑了一声:“沈师兄自是不会相?信你的话,毕竟他口口声声说?着要与凌师妹结为道侣,甚至为她转修了炼情剑,但他与祝师妹可也谈不上清白,如今祝师妹将凌师妹推入地火炉,他自是舍不得去怪罪祝师妹的。”

    崔檀昭这?话让云挽皱起了眉头,她有些不可置信,她知道崔檀昭近些时日一直在针对凌苏苏,却没想到她竟还要来搅这?趟混水。

    甚至将她和?沈鹤之说?得这?般不堪。

    沈鹤之的脸色沉了下来:“还请崔师妹慎言,莫要再说?这?些污言秽语了。”

    崔檀昭可不怕他,她扬起唇角:“我所说?的,到底是污言秽语还是事实,沈师兄与祝师妹自己心中?知道!”

    “过去的沈师兄,修着一身无情道,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我也是没想到,沈师兄竟是这?样的人。”

    “我还真是替凌师妹感到不值。”

    “好了,”崔见山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却并无指责之意,显然也是赞同?她的说?法的,“如今人证物证具在,沈师侄若还执意认为此事并非祝师侄所为,不正是想刻意包庇她吗?”

    “苏苏毕竟是我的徒弟,我作为她的师父,可不想看到她所托非人,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同?意她与你的这?门婚事了。”

    这?番话下来,围观众人看向沈鹤之的眼神也出现了些许变化,他们的目光在云挽和?沈鹤之之间徘徊,似是在猜测他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云挽终是沉不住气了:“凌师妹不是我推的,这?个罪我也不会认,也请崔师姐和?大长老就事论事,不要对我与沈师兄进行如此恶意地猜测。”

    “这?就叫恶意猜测了?”崔檀昭看向了她,“你那些心思当谁不知道似的。”

    云挽并不与她争辩,而是对崔见山道:“大长老若非要怀疑我,我不介意使用回溯示魂之法以证清白”

    “云挽!”她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沈鹤之便出言打断了她。

    “过来,”他道,“你不需要自证清白。”

    云挽充耳不闻。

    所谓回溯示魂之法,便是将不久前亲历的场景,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

    云挽此前没主动提出,是因为这?项术法对自身的损伤很大,它?的原理与搜魂有些类似,施术之后,会令神魂之上出现裂伤。

    只是搜魂是查看旁人的记忆,而回溯示魂之法,是将自己的记忆强行剥离展示而出。

    不过此法的限制比搜魂更?大,能够回溯的范围有限,短时间内也不可多次使用,所以它?的伤害性还是比不得搜魂术的。

    被旁人污蔑伤害凌苏苏时,云挽心中?其实没有太大的波澜,可被崔檀昭那般指认后,她却突然觉得很恼怒。

    她是喜欢沈鹤之没错,可她却不愿旁人用那样的目光来看待他二人,就像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自己的心事被人知晓,甚至从未承认过她是喜欢他的。

    沈鹤之与她根本不是那种关?系,他对她也从没有过男女?之情。

    云挽无法接受崔檀昭的这?番诬陷。

    而那恼怒的情绪,也让她变得冲动起来,冲动地做出了这?个极不合适的决定。

    云挽很快站了出来,指尖泛起了灵光,便要施法。

    “云挽!”沈鹤之似是有些生?气了,他想起身阻拦,但他此时正用灵气护着凌苏苏的心脉,脱不开身来。

    云挽正要手指掐诀,便有一股冰寒之气萦绕而来,如丝线般一圈圈捆住了她的双手,让她再动弹不了。

    她偏头看向沈鹤之,就见他启唇吐出两个字:“不可。”

    可在这?时,崔见山却一拂衣袖,打出一道灵气,将沈鹤之放出的寒气尽数挡了回去。

    “祝师侄既要自证清白,沈师侄又何必阻拦?”

    沈鹤之的脸色很阴沉:“此事若当真是她做的,她又怎会想要主动使出回溯示魂之法?苏苏根本不是她推的。”

    崔檀昭笑道:“沈师兄,谁又知道你不是因为知晓了祝师妹的所为,怕她暴露,才?刻意阻拦?”

    她说?着又转头看向云挽:“祝师妹,你不会当真顺了沈师兄的意思,半推半就地反悔吧。”

    云挽却道:“师兄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