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方荷后悔, 特别后悔,上辈子没听卷王闺蜜的话,学一学繁体字。
她上辈子确实很努力,但那只是为了生存。
卷王闺蜜是学霸型真努力, 学啥都快, 她自认脑子没那么好使, 心态也靠近学渣,更擅长跟别人看起来一样卷的同时……忙里偷咸。
而且她学东西有点轴, 比如小时候语文特别好,上学时候她英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用汉语来标注,才能学进去。
后来在熟悉英语后费劲巴拉改了这毛病, 为了后半辈子的好生活,狠卷了一把,把英语卷到六级, 就彻底满足了。
酒店也会接触各种文字和语言, 可一定会有汉语或英语标注。
繁体字的请帖和说明书都会有英语解释。
后来她还又卷了卷, 能听得懂粤语,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无死角的励志了, 打死不愿浪费功夫再多学。
有那功夫多吃点好的, 躺沙发上看两部肥皂剧不好吗?
结果现在,沦落到要以二十二高龄学幼儿园启蒙课程, 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悔不当初啊!
康熙不用她伺候起身,叫方荷每天寅时(3点)起跟着五阿哥学认字, 等巳时(9点)再来御前伺候。
春来知道后格外羡慕,“往后姑娘每天都能多休息三个时辰了!”
方荷:“……”一大早起来念六个小时书叫休息?
她明白为何古代人都短寿了。
可腹诽再多,方荷还是不得不提早两刻钟, 捧着崭新的《三字经》,偷偷溜到龙舟二层最右侧的小书房去上课。
即便路上碰到的太监和宫女,昨儿个就知道这会子捧着书的只有方荷,她也没忘拿书挡着脸。
要脸这种事儿就跟宫里的女子胸口疼一样,比较弹性,只要她看不见,四舍五入等于没丢脸。
她还以为自己到得早呢,岂料一靠近五阿哥所在的小书房,就听到里面传出清脆的呵斥声。
“叫你早点睡,你是不是昨儿又瞒着宜母妃夜钓了?叫先生看到你频频打哈欠,像什么样子。”
“坐好,叮嘱你写大字写了吗?《幼学琼林》选段背了吗?《声律启蒙》看了吗?”
“不是我说你,都叫你要注意些好好收拾书案,乱糟糟的你看着舒服是吧……”
方荷在外头顿住脚步,好家伙,这急促到几乎不用喘气的动静,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没办法,谁叫她有个以雍老四为事业偶像的闺蜜呢。
听崽版雍正念叨弟弟,方荷在外头都替五阿哥魂飞天外。
这哪儿像是兄长,分明是多了个儿爹!
虽然头皮发麻,可方荷唇角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姨妈笑。
比起看似温和好脾气的康熙,实际上方荷对雍正更有好感。
历史上对雍正的评价多是冷酷刻薄,但被耿舒宁挂在嘴边念叨多了,她也清楚这是个更看重效率,只要对了脾气比谁都偏心的潮酷暖男,可比他爹好琢磨多了。
正笑着,里头七岁的胤禛话音一转,斥责更加严肃——
“谁在外头?鬼鬼祟祟作甚?进来!”
方荷赶紧收起笑,摆正心态,双手捧着《三字经》,严格按照奉者当心的仪态恭敬走进去,蹲身给两人行礼。
“奴婢方荷,请四阿哥安,请五阿哥安。”
被念叨了快一盏茶的五阿哥胤祺猛地跳起来,摇头晃脑地抚掌。
“哎呀,汗阿玛送给我的学生来了,四哥我就不耽误你了啊!”
他就差把快滚俩字刻脸上了。
但胤禛没放在心上,瘦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稳坐不动。
他上下打量方荷一番,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似康熙那般敲敲矮几。
“你多大了?跟小五学什么?可有基础?”
方荷利落回话:“回四阿哥话,奴婢二十二岁,跟五阿哥学《三字经》……只会读头一句。”
本来她还想说会其中一些句子,毕竟后世好些人都挂在嘴边。
可思及昨天在御前的羞辱,她只低着头将谦逊进行到底。
宁愿被人以为不识字,也不能再掉链子,越谦逊,后头学起来……她说不定还能以聪慧程度惊艳旁人一下。
岂料胤禛并未产生方荷不识字的念头。
他甚至在方荷的眼角余光中,瞪圆跟康熙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露出点七岁该有的姿态,呆愣了片刻。
好一会儿他起身,欲言又止看了胤祺一眼,一言不发往外走,显然连感叹都觉得浪费唾沫。
一个二十二才学会一句《三字经》的宫女,跟三百千勉强念通顺的胤祺学……这俩人能学出什么来?
他这不说话,比念叨的侮辱性还强。
方荷刚把门关上,胤祺才想明白其中关窍,从凳子上猛地跳下来,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三颤。
“四哥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朽木不可雕,懒得跟我废话?”
方荷:“……”您挺有数的。
胤祺跟个牛犊子似的气咻咻往外冲。
“不行,我要好好跟四哥掰扯掰扯,你这么大年纪不识字又不是我的错,我受不了这个侮辱!”
方荷:“……”你清高,你礼貌吗?
马上就到康熙规定开始晨读的时辰,等先生进来看到五阿哥这么闹腾,她指不定也要挨罚。
她赶紧挡住还没开始留头的王八辫儿壮崽,嘴上特别温柔地劝。
“四阿哥如此心疼五阿哥,肯定不会羞辱您的,应该只是尊师重道,要在先生过来之前回去念书。”
“先生马上就要来了,您要不先读书?等以后先生夸您的时候,五阿哥就可以拿事实说话,惊艳四阿哥了。”
胤祺挠了挠脑袋顶的六簇马盖头发束,噘着嘴坐了回去。
“惊艳他作甚,爷又不是姑娘,等爷回京开始学骑射,有羞辱他的时候,哼!”
方荷表情微妙地看了眼他碰到桌沿的小肚子,行吧,你高兴就好。
说是跟着五阿哥学认字,她也不敢耽误五阿哥的学习,只准备在五阿哥读书的时候,拉虎皮请教先生通读一遍《三字经》。
后面她可以自己对照着认字,记住繁体写法。
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但也不能叫人高估自己太聪明,用来拖延的时间,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嘿~
可胤祺不这么想,他昨儿个晚膳前就得到消息了,自己的功课根本就没背,也没夜钓,一晚上都在兴奋要怎么做先生。
一大早他就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跟先生说汗阿玛有吩咐,就等着方荷过来呢。
本来先生就怕路上还上课,会叫好不容易才学会三百千的五阿哥厌学,特地放慢了教导的速度。
如今也不拦着他狐假虎威的玩闹,反倒认可皇上温故而知新的想法,根本就没往小书房来。
所以,方荷刚捧着书准备往角落里坐,就瞧见胤祺吧嗒吧嗒走到先生常坐的位置,‘啪’一声拍响戒尺,吓了她一跳。
胤祺不满看着她,“磨磨蹭蹭作甚,还不过来行拜师礼?”
方荷:“……”你认真的?!
“快点,你也说了,小爷得四哥教导,容不下不知尊师重道之辈,再不过来,小爷要罚你的……”他顿了下,想起方荷没有哈哈珠子,话音一转,“小爷就打你手板!”
方荷倒不介意给小孩子跪下,毕竟都身处这个朝代了,真有必要,就是奶娃子她也得跪。
可她不愿意出去就叫人说,自己拜了五阿哥为师。
五阿哥才六岁,这得多丧心病狂,才能狗腿到这份儿上啊?
她心下一转,有些为难解释,“回五阿哥,并非奴婢不知尊师重道,只是正儿八经拜师,需得准备束脩,先生也要准备见面礼……”
咱就是说,您准备好大出血了吗?
胤祺愣了下,他只想着过先生的瘾了。
方荷又道:“且拜师后,天地君师,师乃大义,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奴婢这身份您看……”
说吧,你是不是想给个一把年纪的宫女当爹?
胤祺鼓了鼓小脸儿,显然非常明白人生不易,勇于放弃的道理,不甘心地敲了敲戒尺。
“那你打开书,听先生给你念一遍,你自个儿念上一百二十遍!”
“待会儿我要检查,若敢敷衍,先生我绝不轻饶!”
胤祺以前听先生声疾厉色的时候,就想把这话扔别人脸上,想不知多少回了。
可能这话说起来实在太爽,说完胤祺就忍不住龇出两排小白牙。
方荷一直都挺喜欢小孩子,深谙哄孩子的技巧。
哪儿有不喜欢当家做主的崽呢?
反正不得不学,她非常上道地听出重点,并摆正了姿态。
“回先生话,奴婢不如先生聪慧,可否请先生一句一句解释给奴婢……”见胤祺隐约露出药丸的神色,她憋着笑话音一转。
“奴婢实在愚钝,怕学不会,不如今天就先学头五句?”
一共三百五十二句,七十天学完,差不多也回到京城了。
康师傅要忙着处置积压的朝政,应该没时间搭理她,她就可以更光明正大地摸鱼了!
胤祺算不过来多少天,但明显松了口气。
前五句的意思他还是能说清楚的,后头的不明白……嗯,完全可以暂时放下屈辱,慢慢问四哥。
好不容易忽悠住五阿哥,方荷控制着速度,以叫五阿哥满意,又不耽误他耍先生威风的速度,将将卡在巳时前两刻,读通顺了前五句。
等出来门,她狠狠松了口气。
别看小孩子好像懂得少,可你态度稍微敷衍一点,他比大人还敏感,尤其这种皇家长出来的人精预备役,她一点都不敢大意。
看样子得等熟能生巧以后,才能轻松些。
待得进舱房去伺候,方荷就瞧见康熙正跟明艳张扬的宜妃含笑说话。
方荷还记得她轻描淡写就叫巧雯死在辛者库,脚步顿了下,提着心上前。
“奴婢请万岁爷圣安,请宜妃娘娘安。”
宜妃完全没有在乾清宫殿前那般犀利,反倒笑着开口,“哟,这就是从茶房提拔到御前的方荷姑娘?瞧着倒是个会伺候的。”
宜妃跟五阿哥住在一起,昨晚就到了消息。
她会警惕能夺她宠爱的女子,又不是人人都针对,自方荷一进屋,就打量清楚了。
颜色勉强算清秀,声音也不够娇媚,还有几分憨实,着实不是万岁爷好的那一口。
既不为宠爱,那必然是对万岁爷有用。
至于什么用,宜妃不敢打听,但对御前有用的人,她们这些妃嫔从不会吝啬善意。
方荷垂眸蹲身,无声谢过宜妃的赞赏,又得了宜妃满意点头。
不是个爱冒尖儿的,这就更顺眼了。
方荷不是个努力后藏着掖着的人,很清楚要想被提拔,就得借着跟领导汇报的机会拉近关系的道理。
这会子宜妃在,她稍稍打了腹稿才开口,“回万岁爷,五阿哥和善,文字释义解释得也清楚,只一早上就叫奴婢记住了《三字经》的前五句。”
康熙和宜妃都被噎了下。
如果是普通孩子,五句还能说得过去,可方荷都二十二了,五阿哥也启蒙三年了……
“你……挺自豪?”康熙难得露出费解的神色。
某个瞬间,他表情竟跟胤禛有那么点异曲同工的呆愣。
方荷不紧不慢解释,“奴婢年纪大了,记性远不如阿哥们,便只想着勤能补拙。”
“奴婢在五阿哥的指点下,将前五句理解通透,念了一百二十遍,请五阿哥反复考校,牢记了三十个字。”
“往后每日考校,再逐步叠加,待得学完,也能将整本书倒背如流,活学活用了。”
听她这样解释,宜妃又不自觉点头。
五句不多,三十个字可不少,而且方荷能倒背如流,那勉强磕磕巴巴才念下来的小五……
她笑着替方荷说话:“臣妾听着有道理,这什么东西都贪多嚼不烂,宁愿多花费些时候,能学会就不算笨。”
“您不是教导小五他们事缓则圆吗?我们女人家也不用科举做官,能把学识变成自个儿的就足够了。”
她还冲康熙飞了个调侃的媚眼儿,不动声色笑道,“我倒是瞧方荷姑娘顺眼,还是您会调教。”
“若您不满意,不若叫方荷姑娘到我身边伺候,我可比您会心疼人。”
方荷心跳猛地乱了一瞬。
如果在宜妃身边伺候,讨好五阿哥说不定有机会被放出宫……可惜康师傅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果不其然,康熙似笑非笑点点宜妃。
“朕御前就这么几个得用的,倒叫你们都惦记着,赶紧走,小五怕是还等着你夸他,朕就不留你这贪心的一起用膳了。”
宜妃确定自己先前的猜测,也不在意被撵走,只笑得更明媚站起身,冲康熙蹲身。
“就知道您不待见臣妾,惠姐姐都伺候您多少回午膳了,我看也甭夸小五了,我找惠姐姐拜师去。”
方荷挺喜欢吃这种情侣打情骂俏的糖,但心知这里并不是她磕cp的地儿,不动声色降低存在感,站到角落里。
康熙被宜妃逗得哈哈笑,亲手拉着将人送出门,还给了保证。
“那朕等着你出师,回头夜里得了闲,叫你好好过来亮亮本事。”
方荷心里啧啧,这里还有根柱子呢,大白天的就开车……再多说点,她爱听。
奈何宜妃香腮飞霞,却只娇嗔留下一捆秋天的菠菜,没跟康熙飙车,摇曳着离了龙舟。
康熙收了笑瞥方荷一眼,淡淡坐回窗边的软榻上,斜靠着软枕,继续看各地送上来的密折。
有些是因海禁刚开闹出的动静,来试探他这皇帝态度,也有想打探清楚他行进路线的。
他这一出宫,南巡路上的密折倒比请安折子还勤,叫他看得眼晕。
用过午膳歇晌之前,他突然想起一上午都老实安分的方荷,将她叫到床前。
“圣驾回銮之前,也好叫朕看看你的本事,要是三字经你不能倒背如流,宜妃那里你是别想了,去辛者库体会体会夜香郎娘子什么滋味儿吧。”
方荷愣了下,她先前一点表情都没露出来,这都能看出来?
她苦着脸蹲身:“……奴婢记下了!”
倒夜香,除了屎尿味,还能有什么味儿!
前头在外间叫人亮本事是开车,到了床前却字字如刀,男人狗起来啊,呵……
她不嫉妒,她恨,摸鱼的快乐又飞了呜呜~
因为有了紧迫感,直到龙舟在江宁停下,方荷都没敢再摸鱼,哄着骗着五阿哥,想方设法往前赶进度。
就这样,还有人来捣乱。
御前的消息,其实要不刻意隐瞒,大多传出去得很快。
头几日,大阿哥胤禵和太子胤礽还在为送膳的事儿,争执到底是先友兄还是先论尊卑呢。
得知胤祺先生做得风生水起,竟停下争执,一起到五阿哥小书房来看方荷。
四只明晃晃的钛合金眼打量方荷,半点不带客气,打量完了,兄弟俩都若有所思。
胤褆:“嗯……”年纪不小,颜色不好,不是汗阿玛未来的宠妃,没必要拉拢。
胤礽:“果然……”他清楚自家汗阿玛在女色上……颇为勇猛,就算偶尔想换换胃口,也不至于委屈自己,不必费心警惕。
方荷和五阿哥师徒俩这回站同一战线,一个隐晦,一个明目张胆露出愤愤神色。
什么你们倒是说啊,果然个屁,嗯个六啊!
兄弟俩没听到方荷和胤祺的心里话,看了回热闹施施然走了。
回头胤祉就拉着胤禛也过来了。
胤禛只管压着胤祺跟他分说《三字经》释义,胤祉倒兴高采烈绕着方荷转了好几圈。
过后被胤禛拉着离开,胤祉口中还在念叨:“骨相不错,可惜,可惜了啊……”一把年纪,等不到他开府。
方荷一脸麻木,要她也在数字团里,她也得斗个死去活来。
这群崽子太气人了。
其实几个渐渐长成的阿哥,除开被太后娇宠太过的五阿哥,剩下几个都不算预备役人精了,那就是人精本精。
打眼一瞧,他们就大概猜出方荷为何能在这里学认字。
就算有什么想说的,他们也只会私下里说,不会留下口舌上的把柄叫人知道。
胤祺虽愤慨,但在宫里长大也不是傻子,想不明白,回头去问额娘便是了,很快就恢复了做先生的快活。
只剩方荷,被这一波波瞧猴儿的搞得抓心挠肝,偏偏还不敢问,气得点心都多吃了好几碟子。
她受不了这委屈,既然不能摸鱼,那不如在康熙面前洗刷一下先前的耻辱。
十一月二日,康熙带着大阿哥和太子拜谒过明太祖陵,还特地写了祝文,又叫曹寅带着江南官员特地在陵前念了。
江南那帮子遗老和文人感动地痛哭流涕,伏地高呼万岁,久久不肯起身。
一时间,江南文人恨不能搂着康熙亲上几口,反正就方荷听魏珠说传出来的那些诗词,大概意思就是这么缠绵。
康熙为此格外愉快,好几日都带着笑脸。
方荷趁机将自己学完《三字经》的消息禀报了,心想着说不定还能混上个赏。
说起来,一路上康熙召幸妃嫔次数不少,可因方荷要进学,一直都没值过夜。
连听烦的动作片都没得听,赏银就更不必说。
虽然她的月例从二两涨到二等宫女的四两,收入比起御茶房也是大幅度缩减。
偏偏跟着南巡一回,前前后后为了能过得舒服些,她和魏珠手里都没存下什么银子。
存款快要掉下两位数,要不是毒酒预警压着方荷,她早开始慌了。
她在康熙面前口齿清晰背完《三字经》,甚至为了逗这位爷开心,还学着五阿哥的模样摇头晃脑,格外认真。
看!我十天就背完了!
不赏赐点啥说得过去吗?
顶着方荷略灼热的期待目光,康熙只淡淡问,“会写了吗?”
方荷心头咯噔一下,您也没叫我写啊!
她硬着头皮分辨,“回万岁爷,既是认得,奴婢应当会,只是没写过……”
康熙没叫她说完,吩咐梁九功:“预备纸墨,叫她写来看看。”
梁九功现在完全歇了跟方荷作对的心思,在御前对方荷态度一直很和善。
而李德全被打了顿狠的,又叫干爹劈头盖脸骂一顿,外加下次打死警告,也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直把方荷当祖宗对待,叫魏珠想抢活儿干都没机会。
一听主子爷吩咐,梁九功立刻带着李德全飞快准备好。
紫檀木的案几搬过来,上好的宣纸铺开,一瞧就特别贵的墨汁由李德全亲自磨好,梁九功拾起笔冲方荷笑。
“姑娘,请。”
方荷:“……”那啥,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更喜欢硬一点的?
钢笔是不敢想了,哪怕羽毛笔呢?
羽毛笔是不可能的,她硬着头皮,期期艾艾照记忆中书法家客户写字的模样,还算标准地拿好笔,认真一笔一划默书。
康熙慢条斯理踱步过来看,刚走到方荷跟前,脚步都没落下,就蓦地扭头回去。
“快收了!狗爪子划拉出来都比她写得好看,别浪费朕的笔墨了!”
方荷:“……”有本事让狗走两步看看!
她早该想到的,爱pua的狗东西,她为什么要急着来自取其辱!
康熙觉得自己眼睛脏了,甚至都没再刻薄几句,只冲方荷摆摆手。
“你去,拿小五的字帖,先从描红开始练,朕也不求你写得多好,就……跟小五差不多就行。”
顿了下,写字康熙是不抱什么指望了,遂又吩咐——
“既然你早学完了《三字经》,按这速度,把《百家姓》和《千字文》也背下,回銮后背给朕听。”
方荷麻木蹲身应声,都懒得气恼了。
她预料到这狗东西肯定不会放弃压榨她,早准备好了速成妙招,只是没做好银子没有,还加笔法课的准备。
这男人上辈子是油料作坊投胎的吧?
第22章
康熙到达江南后, 虽然频频外出,但圣驾停驻在了江宁织造府的后宅。
曹寅提前得了主子爷示意,早叫人将名为偏院实则为别苑的部分院落精细修整过。
小桥流水,雕梁画栋的精致, 丝毫不输宫廷, 甚至还格外有份婉约, 叫康熙大为感兴趣,叫人画了许多江南园林的堪舆图。
方荷听春来说, 这江宁下起雨来,那叫一个美,可谓烟雨朦胧, 人来人往都跟画儿似的,万岁爷都准备回京修建一座这样的园子呢。
可方荷一点也感受不到烟雨江南的美。
御前除了官女子和一等宫女,方荷她们下船以后都是一路顶着冷风走到江宁别苑的。
旁人不觉, 方荷却越来越明白, 在这世道旅行绝对不是一件享受的事儿。
就算住下来, 也一过三更就起床,到处都乌漆麻黑冷得要死, 能有什么心情赏景儿。
虽说江南不如北京冷, 但一起雨,到处湿哒哒的, 哪怕是穿了厚衣裳冷风也直往衣裳里头钻。
翠微给方荷准备的行囊里塞了薄袄子,还有冬天会穿到的比甲。
只是穿再多,顶着深沉夜色和不知道濛不濛的细雨, 一路走到小书房,方荷脚下的绣鞋湿了个透彻,从脚底泛上来的凉气, 叫她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请五阿哥,额,安,安!”
五阿哥坐在火盆跟前,抬起圆墩墩的小脸,眼神清澈好奇。
“方荷,你为何不换鹿皮靴?就算是牛皮靴也比绣鞋暖和呀!”
方荷凑到炉子边儿上,真特娘好问题,您不做皇帝,是不想吗?
她面带微笑,“回五阿哥话,奴婢作为宫人,不得穿鹿皮和牛皮,只可使用不犯规矩的千层底和兔皮等做内里……”
可惜皇上南巡不是为了游玩儿。
五阿哥他们进了江宁织造府别苑后,反而不像在路上那么自由,还能跟着康熙微服私访出去长见识。
宫人的进出在下船后也都被严格控制,买都没地儿买去。
五阿哥闻言也有些下气,但作为先生,他还是倔强留下保证。
“等爷跟汗阿玛一起出去打猎,一定给你打几张兔皮,叫你穿得暖和点。”
方荷笑眯眯谢过五阿哥的豪爽,也跟着豪爽了一把。
“为了感谢先生如此体贴,今日不如我们将百家姓通读一遍,再写几篇大字如何?”
五阿哥:“……”果然学生都是先生的债,你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江南不比京城,什么危险都可能会发生,所以康熙到达江宁后就约束着阿哥们恢复了功课。
接着他第一时间问曹寅,对于江南士族豪绅的拉拢到什么程度了。
如今的江宁织造是曹寅他爹曹玺,曹寅只是以南下替皇上寻找贡品的名义南下,又加之大儿子刚刚诞生,才一直没回御前。
这会子听到主子爷问,心里有些发苦。
“奴才下来不足两载,连那些世家的门槛都还没摸清楚,也就那些盐商积极些,还得请主子爷多给奴才些时间才好。”
康熙很清楚曹寅的性子,这就是个不给压力不动真格的。
他在曹寅面前比在旁人跟前要放松的多,笑着给了他一脚狠的。
“朕过几年对你有安排,要是一年之内,你曹东亭搞不定江南这帮豪绅,就去宁古塔监督伊桑阿造船去吧。”
外头早就有苏州、扬州并杭州巡抚等着皇上召见,康熙说完就走,只留下格外迷茫的曹寅,手快拉住了李德全。
“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奴才这怎么还改号了呢?”曹寅顺手给李德全塞了个荷包,笑嘻嘻问。
“万岁爷也真是的,也不给我机会谢谢万岁爷赐号!”
梁九功一直将李德全带在身边自然是有道理的。
有些话皇上不说,作为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梁九功也得守口如瓶。
这时候一个行事没那么稳妥的干儿子,就方便见钱眼开,透露那么点子万岁爷想要对方知道的信儿了。
“嗐,这不是万岁爷跟前儿有了新得宠的姑娘,前阵子万岁爷将您请安的折子扔给姑娘耍。”李德全笑眯眯收了荷包。
“姑娘为了逗万岁爷开心,将楝亭认作了东亭,博君一乐,曹大人千万别多想。”
曹寅:“……”这他要是听不出万岁爷的警告,也不必再替万岁爷办差了。
皇上是对他优待盐商,反倒疏远世家豪绅,还在折子里替盐商打探御前政策生气。
但在这事儿上,他却毫无私心,实是一心为了主子着想啊。
江南文人骨头硬,那些世家豪绅更讲究什么气节和传承,私下与反清复明的组织甚至朱三太子的人来往不少。
他可不敢随随便便上门。
偏偏朝廷在江南这边处于弱势,拿不出他们意图谋反的证据,对人心的掌控也不如这些盘踞多年的世家。
曹寅便打算分而治之。
如果能拿下盐商乃至插手漕运,叫他阿玛曹玺成为主导,往后江宁织造府就会成为万岁爷的一把刀,扎进那些士族的高傲面具中,叫他们再得意不起来。
可在此之前,想叫这些盐商和漕运的帮派上钩,需要万岁爷松松手的地儿不少。
本来曹寅想着主子爷最近最看重的是三州府阅兵一事,想要南地安稳,一看传承,二看驻兵。
明太祖陵都祭过了,只要驻军不出岔子,康熙这趟南巡就算没白来,海禁开了也不怕南地乱起来,趁机搞什么小朝廷。
他还没来得及禀报,怕影响主子爷阅兵的心情,就差几天工夫,曹寅在心里为自己这周全性子悔得不行。
而这头敲打戏弄过曹寅的康熙,心情还算不错地回到别苑,正好瞧见宜妃派樱桃过来送东西。
康熙顺手接过樱桃手中的盒子,“宜妃给朕送了什么?她自个儿怎么不过来?”
先前宜妃说要去拜师,不过是撒娇。
康熙不至于这点子情趣听不懂,提前应下了要让宜妃侍寝,他本来就挺喜欢宜妃这宜娇宜嗔的性子。
没想到宜妃竟先是水土不服,而后就没动静了。
一旁回来的伺候的方荷也在心里瓜瓜地腹诽,对呀对呀,怎么着,惠妃的本事太难学吗?
樱桃也很尴尬,蹲在地上不敢抬头:“回禀万岁爷,我们娘娘这几日有些起烧,不敢到处走动。”
“五阿哥回去后,说心疼额娘冻病了,想出去给娘娘猎狐狸皮子,顺便给方荷姑娘带几张兔皮做鞋。”
嗯?方荷眼神噌亮抬起头,又赶忙低下头去,却没藏好唇角的弧度,叫康熙在余光里瞧见,唇角微抽,这点子出息。
樱桃还在说:“娘娘心里高兴,虽然现在五阿哥暂时还不能出去,但娘娘出来之前多带了几张皮子,倒是有几张毛不错的兔皮,就叫奴婢给方荷姑娘送过来……”
樱桃也很高兴御前能有方荷姑娘这样懂事儿的,不但长得不像狐媚子,还格外懂事,特地给挑了几张好皮子呢。
以前五阿哥被太后拘着,跟宜妃关系不算亲近,就算在一块儿的时候,也不知道孝顺额娘这一茬。
自打方荷姑娘跟五阿哥进学,五阿哥越来越懂事儿,跟自己也亲近多了,宜妃心里实在高兴,才不顾规矩叫人送赏。
方荷瞧见康熙打开的木盒,努力露出为难神色:“啊这……”
哈哈哈,宜妃娘娘干得漂亮!
她咬咬舌尖,稳住自己过于活泼的语气,沉静道:“奴婢谢过宜妃娘娘赏赐,只是御前宫人一针一线都该是内务府发放,奴婢万不敢收……”
再多劝劝我,我收我收我收啊!
樱桃不敢看皇上,只偷偷觎梁九功一眼,不说话。
梁九功则只管看自家主子,以方荷这个身份,其实收不收都是两可。
康熙将木盒扔给了梁九功,他更不可能为了几张皮子跟底下人计较。
待得挥挥手打发了樱桃,他若有所思瞧着宜妃所在院落的方向好一会儿。
等进了屋,他才问方荷,“你现在是领二等宫女例?”
方荷正在为箱子里的皮子质量高兴呢。
总共有六张,她果然没看错,都是最浓密的灰毛,一张皮子在内务府得卖至少三两银子。
一次赏就是十八两银子的皮货!
啧啧,宜妃出手可比康熙大方多了。
听到康熙问话,方荷垂眸遮住微妙的表情:“回万岁爷,奴婢晋二等宫女月例刚第二个月。”
门口的李德全微微缩了缩脖子,他就压了半个月不到,都给那小祖宗补回去了,可不能怪他啊!
康熙勾唇笑了笑,笑得梁九功和方荷都一头雾水。
他发现自己似在放风筝,小时候没能玩成,现在倒是如愿了。
但风筝另一头却是只狡猾又淘气的地鼠,一不小心就会叫她挠一爪子。
现在,他好像摸到风筝线在哪儿了,也更发现了放风筝的乐趣。
方荷实在没忍住,在梁九功催促的眼神中小声问:“主子爷在笑什么?”
康熙卖了个关子:“想知道?等你背过了《百家姓》,再告诉你。”
方荷:“……”她稀罕听?
好吧,她稀罕。
她接过梁九功憋着笑递过来的两本新字帖,愤愤回到配房,气得晚膳都没吃进去,就只吃了三盘子江宁这边的特色点心。
“不就是写大字背书?”方荷在配房里气得直念叨,“文科当年姐考第一的时候……都地里躺着了!”
“但凡姐的本事敢掏出来,吓不死……哼!不能就这么被pua了……”
先前那杯毒酒确实叫方荷知道了什么叫谨慎,担心祸从口出。
她念叨之前甚至反复检查过周围没人,而且声音也几近耳语,杜绝一切会被人听到的可能。
不出三日,方荷把百家姓背了下来,又沉了几日,赶在康熙要启程去苏州阅兵之前,才去康熙面前背书。
这回倒也不用康熙说自己在笑什么,背书的时候,方荷自个儿都笑得眉不见眼。
进门前,她难得见到了这座宅子的主人家之一,曹寅。
对方往常都是上午在,方荷从小书房回来,曹寅早去办差去了,这还是头回见着人。
实际上她对曹寅的孙子辈还感点兴趣,对这位败光了雍老四一半国库,被闺蜜骂死的康熙朝大臣,她实在没什么好感。
但曹寅拦住她往殿内走的路,仿佛专门在等她似的。
“您就是方荷姑娘吧?”
方荷避开曹寅的作揖,满脸不解,“奴婢方荷,见过曹大人。”
曹寅郑重又朝方荷拜了一拜,且手腕翻转将一个荷包轻巧塞入方荷腕间,叫她没能避开这个礼。
曹寅道:“我姓曹!”
方荷:“……”我知道你姓什么,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傻?
曹寅又道:“字子清,号楝、亭,姑娘亦可称呼我为荔轩。”
方荷想起自己先前被康熙羞辱的事儿,扯出一抹尽量礼貌的微笑来。
“曹大人说笑了,以奴婢的身份,叫您什么都不合适,您说呢?”
曹寅幽幽看方荷:“某是指在看折子的时候,或者再次提起曹某……还请姑娘千万记得,楝、亭在这里先多谢姑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则个。”
方荷大概知道曹寅是想叫她隐晦替他在御前争宠,楝字也是个梗,有梗就能被主子惦记。
但她可不打算掺和其中,躲这些是非还来不及……方荷打开荷包,看到里面的一万两银票,倒吸了口凉气。
哦曹寅想叫她替他在御前争宠是吧?
一万两……老天爷,先前宜妃娘娘给十八两她就觉得大气,一万两她可以叫曹寅成为梗王!!
叫方荷心痛的是,恰恰因为银子太多,她反而不敢收,在背完百家姓后,只能忍着心痛乖乖将荷包递上去。
康熙看到银票后忍不住又笑了,淡淡睨跪在地上捧着心口的方荷,语气调侃。
“真舍得?”
方荷喘气都疼,却只能垂着脑袋咬牙。
“为主子尽忠,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本来就是看在万岁爷的面子上才得来的……”
呜呜心好痛,不舍得,快说还给我!!!
“好,朕就喜欢你这样实在的。”康熙慢条斯理收起那一万两的银票,笑道,“你的心意朕收下了。”
方荷窒息一瞬。
她的心意让她特别想日夜画圈圈诅咒这男人早点死呜呜……
康熙看方荷红了眼眶,这才慢条斯理话音一转。
“这一万两朕先替你收着,如若你能在归京之前将字儿写得可以入眼……待得给你赐婚时,朕会再添一些,与你做嫁妆!”
方荷眼神猛地一亮:“……”她何德何能,碰上这样活该长命百岁的绝世好主子!
第23章
方荷觉得, 她不是屈服于康师傅的pua。
皇上他老人家不过就是希望她更优秀一点,能拿到更多钱出宫,他有什么错!
错得是还没卷就想咸鱼的人!
她方荷绝不是这种不知好歹,一条路走到黑的鱼!
所以她跟名为小先生, 实则小学生的五阿哥一起跟先生进学时, 不自觉就发挥了几分打鸡血技能。
“五阿哥, 您要是今天能写完一百个大字,肯定会叫四阿哥刮目相看, 要不然他肯定嘲笑您!”
“五阿哥,您今天如果能把《幼学琼林》第三段给背下来,先生肯定会被您吓一跳的!”
“五阿哥, 如果《声律启蒙》您也提前背过,万岁爷有工夫来考校你们,五阿哥您一定会是人群里最亮的崽!”
来啊, 一起卷你爹啊!
五阿哥胤祺开始确实被方荷激得非常有精神头儿, 可渐渐的他有点冲不动了。
要花费很多玩耍的时间不说, 主要是先生教他的时候方荷也在。
听先生提问他不会的问题,次数一多, 胤祺羞恼之下, 噙着两泡泪,连先生都不想做了。
方荷跟先生反映了一下小阿哥的自尊心问题, 好在康熙给五阿哥寻得是翰林院脾气最好的汤斌老学士。
汤斌也知道自个儿的责任不是教个翰林出来,只是为五阿哥启蒙罢了。
所以他很识趣地给五阿哥每天都留出了当先生的时间。
相当于比起其他阿哥,胤祺每天只需在小书房跟先生进学一个时辰, 下午就可以在书房以外的地方跟随康熙到处走动,或者学习骑射了。
这份与众不同叫胤祺兴奋不已,得知是方荷跟先生提的意见, 他打算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教学生。
这日一大早,胤祺比方荷到得还早,坐在先生的座位上,催着方荷赶紧开始学。
“今儿个你要写完汗阿玛吩咐的《百家姓》整篇大字,不可以偷懒哦!”胤祺高兴地比了比眼神,“先生我会一直盯着你!”
方荷:“……”小老弟你这才叫恩将仇报好吗?
行吧,反正跟五阿哥一起进学,康熙和宜妃肯定会记她的情。
自打宜妃来了江宁以后,一反先前的张扬模样,甚至连曹家送了两个颜色格外好看的婢女在御前伺候,宜妃都一声没吭,这简直跟见了鬼一样稀奇。
方荷仔细一寻思,除了怀孕也没其他可能了吧?估摸着心细些的都心照不宣,康熙也再没召宜妃侍寝,只午膳去看了她几次。
好像五阿哥和九阿哥有个活不太长久的弟弟来着。
不管长久与否,宜妃能生下第三个阿哥,雍小四他额娘还没发力,那宜妃就是后宫头一人。
这种时候照顾好五阿哥,回头就是一份现成的善缘(厚赏)。
所以她痛快坐到五阿哥的位子上,认真摆出架势,掏出《百家姓》和五阿哥的上好宣纸,咔咔就是一顿描红。
感觉自己字儿写的差不多,方荷颇为高兴地将快坐不住的小先生喊过来。
“五阿哥您瞧瞧,我这字儿是不是写得好多了?”
胤祺凑过来看,“我瞧瞧,赵钱孙李……你算老几。”
方荷正点的头突然顿住,瞪圆鹿眼儿震惊看向五阿哥。
“五阿哥,您在说什么?!”
“顺口溜啊,这样是不是很好记?”他摇头晃脑,一副我把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模样。
“还有还有呢,周吴郑王,小狗尿床,哈哈哈……是不是很有意思?”
方荷表情逐渐空洞,她知道这是顺口溜,问题是怎么传出来的啊!
五阿哥已经欢快背到了“冯陈褚卫,狼心狗肺,蒋沈韩杨,烂泥上墙……”
方荷一时间顾不得尊卑,往旁边一扑,捂住五阿哥的嘴,脸色焦急。
“五阿哥您这是打哪儿学的?您怎么会学这样的顺口溜?!”
教坏阿哥,传出去会死人的啊啊啊!
胤祺莫名其妙地呜呜挣扎,“我也没跟旁人说,我这不是教你嘛……”
方荷一脸心累,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你闭嘴就行了。
偏偏屋漏接着大暴雨,门外一声冷笑,叫方荷浑身发凉,她僵硬地转过身,扑通一声跪了。
她好像看到一杯……一壶毒酒慢条斯理向她走来,身边跟着曹玺父子,几位重臣并大阿哥和太子等人。
康姓毒酒的目光犀利垂下来,第一时间不是去看瞎胡闹的五阿哥,而是她。
方荷:“……”尼玛为什么?
康熙自苏州阅兵回来,身上还带着极重的肃杀气息。
这一眼看下来,方荷老实跪着,连胤祺都不敢再挣扎,委屈巴巴缩着脖子给康熙请安。
曹寅在一旁笑,“我听五阿哥说的顺口溜很是朗朗上口嘛,如果请先生给编一些……雅致的顺口溜,说不准还真能替启蒙的幼童解决不小的困难呢。”
“是极是极。”他阿玛曹玺也在一旁附和,甚至还不动声色捧了康熙一记。
“说来若能叫江南文人给驻兵编一些有利于朝廷的顺口溜,回头操练起来的时候喊出来,往后有些人家怕是得吓得睡不着觉咯。”
大阿哥和太子憋着笑,也为弟弟求情。
至于三阿哥胤祉,已经捂着嘴跟弟弟念叨上了,边念边嘿嘿笑,气得胤禛给他一胳膊肘。
康熙见状,表情和缓了许多,其实他就是有点没面子。
先前因为三地驻兵颇为得用,阅兵场面非常浩大,那齐呼万岁的山呼海啸声,令那些江南士族家中的丝竹之音都吓没了,消息叫人格外解气。
回江宁路上,康熙已经定下了回程日期,无论如何小年之前都得抵达京城。
在离开前,思及太子和他的阿哥们都已经隐隐抱怨许久,没能好好逛一逛南地,哪怕是江宁城也好。
康熙以谈笑的口吻说起,对自家小伙伴和他阿玛狠夸了一番太子和几个阿哥的学业,铠甲都没换,就直接带着两人过来考校孩子们的学问。
自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康熙想叫太子和大阿哥他们,见识见识央求了许久的金甲到底多威风。
前头大阿哥和太子倒都还好,年纪在这儿,两人到底比弟弟们多学几年。
尤其是太子,从索额图那里提早一步接到信儿,早早就准备好了被汗阿玛考校,给康熙很是长了把脸。
三阿哥胤祉学问不错,四阿哥胤禛虽然年纪小,却严于自律,学问也不差。
谁知道在五阿哥这里掉了链子。
刚才曹寅和曹玺已经绞尽脑汁地夸过一波了,说实话这会子瞧见五阿哥这样……活泼的,反倒松了口气。
一家子里要是一个纨绔都没有,也太可怕了。
偏偏还有那眼瞎心盲的,在一旁念叨:“定是汤斌教导不尽心,才叫五阿哥如此不学无术。”
“万岁爷还欲令汤斌教导太子,以他之才能,怕是无法胜任,还请万岁爷三思!”
曹玺和曹寅父子微微皱眉,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胤祺紧紧攥着方荷的手,听出自己好像是惹祸了,可他不知道惹了什么祸,才叫索中堂说话这么刻薄,委屈得直想哭,又不敢哭。
方荷一边在心里叫苦,一边在心里骂索额图,这蠢蛋是生怕康师傅不够忌惮他是吧?
真把自个儿当亲三姥爷了?表的……哦气糊涂了,堂的!
康熙瞧着低头抹眼泪的胤祺,太子和大阿哥立刻蹲身,带着三阿哥和四阿哥在一旁哄……虽然胤祺哭得更厉害,可康熙对太子和大阿哥他们兄友弟恭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
他没理会索额图,只笑道:“子清的提议不错,回头你跟三州巡抚商量一下,能叫驻兵多认些字也不是坏处。”
“听闻明日顾家要在望江楼那边举办文宴?朕家里这几个不争气的还没见过多少文人风姿,子清你安排一下,也好叫咱们回京之前去看看。”
从大阿哥到被兄弟们嘲笑气哭的胤祺,都精神抖擞抬起头。
要是能出去玩儿……嗐,不学无术就不学无术呗,五阿哥很快就安慰好了自己,回头再学嘻嘻~
太子见索额图似是还要说什么,避开汗阿玛的眼神瞪了他三姥爷一眼,好歹止住索额图的话头。
汤斌可是顾家的熟人,回头要是他想拜什么大德为师,指不定还得靠汤斌的面子,不能叫索额图把人都给他得罪完了。
胤礽隐有察觉,好像自打纳兰明珠被汗阿玛重用后,索额图就越来越糊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过看着将胤祺带走的康熙,胤礽眼神闪了闪。
老大先前提醒他,宜妃娘娘自打来了江宁就没有出过门,应该是有了身孕。
虽然老大不会是好意,小五又是被太后养大的,可有些话索额图说得也没错,汗阿玛越来越重视宜妃,还有小九呢。
宜妃已经有两个阿哥,若是再叫她生个阿哥出来……胤礽的眼神多了几分阴霾,宜妃难保不会跟惠妃一样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五弟这个事儿说不定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被康熙拎走的胤祺,已从贴身太监口中得知,自己学会的顺口溜有多不上台面。
虽然好记,可被人听到,其他人都只会笑话他身为阿哥不学好。
胤祺特别委屈,跪在康熙面前,“汗阿玛,儿子其实也不想学,可这顺口溜就直往儿臣耳朵里钻,想忘都忘不了,儿臣也很愁啊!”
康熙:“……”他眼神再次冷冷瞟向方荷。
方荷表情苦涩跪地:“……万岁爷,不是奴婢跟五阿哥说的,奴婢可以发誓!”
胤祺不解地看方荷一眼,“我没说是你啊,我是在龙舟上听一个干活儿的小宫女说,一遍我就记住啦!”
方荷力竭地跪坐在地,也半抬头叫康熙看她的委屈。
听听!
都说不是她了,她也不是刺头,怎么遇到事儿这位爷下意识会往她身上安??
这不合理啊!
康熙没训斥胤祺,只一边换金甲,一边简单告诉他一个道理。
“如果你能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叫所有人都赞叹,那今日的顺口溜不过就是玩笑之语,反之则是你不学无术,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胤祺只是不爱学,不傻,歪着脑袋思索了会儿,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儿臣明白,实力决定一切,没有实力之前,不可肆意。”
方荷:“……”小先生这理解力牛!
康熙轻笑,“不错,回去吧,这事儿不必跟你额娘说,不是什么大事儿。”
胤祺听皇父这么说,便也放下了担心,高高兴兴告退,还顺便跟跪在地上的学生告别。
方荷:“……”就,小先生不捞一捞吗?
“朕这里还有几句顺口溜,你来帮朕听一听。”康熙起身,由梁九功伺候着换好便服,才有功夫搭理方荷。
“你算老几?”康熙一步上前,垂眸看着方荷冷笑。“哪都有你。”
“小狗尿床……”康熙再上前一步,“硕鼠上房。”
“狼心狗肺……”康熙继续上前,逼近方荷跪的地儿,“剥皮开胃。”
“烂泥上墙,天要你亡。”他低头敲敲方荷的脑袋,“怎么样,顺口吗?”
方荷捂着生疼的天灵盖儿,只觉凉气一股股往上蹿,小小声开口——
“万岁爷明鉴呐,真不是奴婢传出去的……”
康熙坐在一旁,接过梁九功手里的茶,问她,“是你编出来的吗?”
方荷顿了一息,在坦白从宽牢底坐穿还是抗拒从严毒酒过年两个选项中,艰难地做出了选择。
“回万岁爷,奴婢只为办好万岁爷交代的差事,才会不得已想出点笨法子。”没想到被自家小先生给背刺,方荷也很崩溃。
“奴婢敢以性命发誓,奴婢只独自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以几近耳语的声音念叨过,从没有告诉过旁人!”
所以,这顺口溜到底怎么传出去的?
横不能是五阿哥钻自己梦里去听的吧?
“看在你还算老实的份儿上,朕就饶你一回。”康熙放下茶盏,捏着鼻梁缓缓这一日出行的疲乏,同时遮住眸底的笑意。
“朕忙得很,也懒得跟你计较这点子小事儿。”
他微微探身,又轻敲了下方荷脑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再过三日启程回銮……”
方荷捂着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话:“奴婢一定把三百千背下来,一字不差。”
康熙淡淡道:“要是背错了呢?”
方荷心想你这不是杠精吗?
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悲愤,苍凉道:“那奴婢继续反省,保证第二遍一定背下来,一字不差!”
康熙声音更淡了:“……行,给你两次机会,退下吧。”
等到方荷出去,李德全带着春来刚一踏进门,就见主子爷和干爹两人都笑得肩膀发颤,看得他满头雾水。
怎么着,这是雨过天晴了?
第24章
方荷锅从天降地恹恹回到配房后, 就收起了臊眉耷眼的模样。
对酒店服务人员来说,几天不碰上突发状况都约等于过年,步步后退让顾客偃旗息鼓也不是什么新鲜招数。
肉疼的表情越到位,顾客就越消停……唉, 这被逼出来的演技啊, 她其实不想的。
方荷缓缓解开外衣, 将自己砸在柔软的被褥中,先恶狠狠给了被褥好几拳。
道理都懂, 该憋屈还是气,被砸的枕头中央,康熙都不配有姓名。
左一个封字首字母F, 右一个建首字母J,锤爆它是如今她唯一能大胆消费的发泄行为呜~
从被褥中拔出毛茸茸的脑袋,方荷一边捧着书装样子, 一边开始动脑子思索。
虽然康师傅因为阅兵刚回来, 模样很是恐怖, 气势也前所未有的惊人,可除了被压制以外, 她还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可能听康熙念顺口溜的后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方荷一时间怎么都想不起来。
也只好先放下不提,紧着把该背的内容背好, 再继续练字……
这完全像重新经历一遍高考,还没有空调暖风和电灯,简直比封建版社畜还人间悲剧!
翌日一大早, 她迫不及待起来往小书房去,准备试试看能不能走先生路线,帮她求个情。
背书什么的, 她是不怕,可这练字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
就是五阿哥这种被太后纵着不学无术的,也是从五岁起就进上书房,天天都在练字呢。
这叫她怎么短时间内比得过……那得死多少脑细胞啊!!
为了还不一定哪天的赐婚大饼,实在不划算,鸡血这东西,沾沾嘴皮子就得了。
可惜康熙不愧掌管一国的领导,对底下人的小算盘心知肚明,梁九功竟早早在小书房门前等她。
看见她便笑道:“方荷姑娘,万岁爷口谕,今儿个要带太子和阿哥们出行,您不必来进学了。”
方荷心下一转,露出个乖巧灿烂的笑凑上去,“梁爷爷……”
“可别!”梁九功苦笑着后退,抬手制止方荷靠近,生生跟防雷似的。
“姑娘每回叫我爷爷,都没什么好事儿,咱家厚着脸皮称一声长,往后姑娘叫我梁哥哥就得了。”
方荷沉默了:“……”哥您问过李德全的意见吗?
她收起浮夸的表情,本来也只是为了唬唬梁九功,这会子便顺势露出微笑的温婉模样继续麻痹梁九功。
“还是叫您梁谙达吧,我都习惯了。”
她略露出几分忐忑:“敢问谙达,万岁爷是叫我往后都不必来小书房进学,还是只今日不用来?”
前者应该是真生气,以她和小先生的师生情,怎么五阿哥也会为她求情……
若是后者嘛……那昨天康师傅就是在演她!
是的,一晚上足够她想明白了。
怪不得她觉得熟悉,她在南苑去认错时,浮夸一溜够先把人绕晕,把坑藏话中间也是这么玩儿的。
呵……
梁九功心下一紧,这祖宗果然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重点上。
他微微笑道:“这奴才哪儿能知道啊,回头姑娘到万岁爷跟前伺候时,不妨自个儿问问看?”
说完他急匆匆往外撩:“万岁爷要出去,奴才得近身伺候着,实在是没工夫跟姑娘多说,回来说,回来说啊!”
论腿脚上的功夫,方荷一直都撵不过这位哥,她也没废那个力气,只若有所思盯着梁九功的背影运气。
虽然没有证据,但她八成肯定,应该是后者!
梁九功到望江楼的时候,江南文人的热闹还没散,正在小桥流水环绕的曲水流觞之间大声放浪着。
望江楼虽说是楼,却是前楼后宅的格局。
身为江宁最豪华的酒楼,前头的五层八角高楼在江宁堪称地标,能俯瞰大半个江宁。
而后面以假山、流水和花草绿植遮掩分割开来的深深庭落,则是属于南地文人独有的浪漫和风流。
几曲暖香吴侬小调,生生不息的酒液在流觞池中旋转,似乎藏在这片金银构建起来的膏脂蜜地,多饮几杯,什么话都敢说。
梁九功一登上五楼台阶,就见李德全杀鸡抹脖子地冲他比画,叫他先角落里说话。
等到了角落,李德全紧着跟梁九功禀报:“前头谢家有子弟大赞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臣,道恨不能效仿之,顾家庶二房的长孙附和,还有好些喝多了的起哄。”
梁九功:“……”这群文人脑子进水了?
那是赞汉臣吗?分明是指桑骂槐,嘲曹家是万岁爷的狗腿子,讥讽时下的汉臣不如三国时有气节。
明知道贵人还在江宁,就敢如此大言不惭,这谢家的堂前燕怕是想连飞入百姓家的机会都弄丢咯!
果不其然,李德全愈发压低了声儿,“太子气的面色铁青,大阿哥拔了侍卫的剑要往外冲,真闹起来怕又要有人说朝廷仗势欺南人,小曹大人好容易才给拦住。”
“曹大人已经派人去通知各家的家主,只万岁爷瞧着……脸色不太好看。”
皇上要看江宁文风,明知南地如今什么德行的曹玺父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却没料到,千叮咛万嘱咐还是出了岔子,曹家爷俩也急着呢,千催万请李德全出来跟梁九功通气儿,把万岁爷的火压下去。
李德全之所以杀鸡抹脖子,是表示,这不好看,是要见血的那种,反正太子和几个阿哥都气得不轻。
万岁爷看不出喜怒,却更吓得李德全不敢在里头待着,他们家主子爷最吓人的时候可不是发火时,那些家主过来则罢,不过来……怕是不能善了。
梁九功到底是最了解皇上的,口里噎着半声骂,冲文人那边啐了口唾沫,倒也没慌张。
无论如何,主子爷都不会在外头做任何有损帝王气度之事,他更怕主子委屈了自个儿。
梁九功进门就笑着凑到康熙身边,语气隐约学着方荷管他叫爷爷时的热情。
怎么说呢,虽不敢再拉方荷顶缸了,但……偶尔拉出点啥来顶一顶也是极好的。
比如现在。
“我滴爷诶~幸亏奴才没跟爷您打赌!可算是叫爷给料着咯,那位小祖宗还真是聪明,一句话差点又给奴才吓个好歹。”
康熙面色看不出喜怒,只微沉着丹凤眸压制几个过于冲动的儿子,见梁九功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个儿身上,才笑着踹他一脚。
“还等着爷问你?”
梁九功哎哟着道哪儿敢啊,“这不是拿捏不准是不是该当着太子和各位阿哥爷的面儿说嘛,毕竟那小祖宗也着实太不拘一格了些。”
胤礽等人还没说话,胤祺反倒抢到了前头,瞪大眼问:“梁谙达是说我的学生方荷?”
听着像,只是为啥要叫祖宗捏?
那叫梁谙达的他该怎么称呼学生?
虽启蒙一年,但对称呼还不精通的五阿哥痛苦皱起小肉脸儿,差辈了啊!
胤礽见汗阿玛没阻止,扑哧一声笑出来,将审视藏在眸底,跟着催促。
“梁谙达快说,咱们也好奇,方荷姑娘到底做了什么?”
才会叫汗阿玛如此大张旗鼓叫人现于人前……那样其貌不扬的老姑娘,能有什么用处?
梁九功没听到主子说话,便清楚是叫他说。
他眼珠子一转,做出搞怪模样探出双手:“那各位爷可听好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方荷姑娘叫主子爷算计到坑里咯!”
众人:“……”虽然但是,万岁爷是不是闲了点儿?
梁九功笑,“各位阿哥爷可别小瞧方荷姑娘,她学起东西来一点都不慢,原本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宫女,只用了短短十日就将《三字经》倒背如流,《百家姓》和《千字文》马上就学完,甚至从未接触过的大字都只比五阿哥差一点。”
嗯?正在为亭子里还后知后觉的朋友担忧的曹寅,闻言都略有些诧异。
虽三百千只是启蒙之物,当年他们学的时候年纪都小,聪明些的,想要明白其中之意,至少也得用三五个月才能背诵并默成文。
至于不聪明的……参考五阿哥胤祺也就是了。
连曹玺都忍不住夸:“如此聪慧的女子……”
“可惜规矩学得不太好,被前头在宫里当差的亲戚压着性子不许出头,生生在御茶房蹉跎了九载。”梁九功笑眯眯打断曹玺的话,直接将方荷的来历禀了。
“出来后这位姑娘惹主子爷生过好几次气,若不是万岁爷气量如虹,又看在她家长辈的份儿上,想要什么样儿的天仙没有,聪明人也不只这一个不是?”
曹玺只点头应是,曹寅面色却是猛地一变,终于听出了梁九功……不,万岁爷的意思。
这规矩不好说得谁?被道义压着不许出头的又何止一个宫女…惹得万岁爷不高兴的蠢材,也还有一个他,却不知万岁爷能念多久的情分…
这哪儿是说宫女,分明跟底下那群文人一样指桑骂槐,皇上一旦发作,到时只怕再无转圜。
曹寅白着脸看向康熙,康熙冲他微微一笑。
“子清,朕答应过的事不会变卦,但这海纳百川方能有容乃大…若川河不入海,沧海桑田,早晚会为老天所淘汰,你说呢?”
曹寅肃容叩头下去,“奴才记住了,奴才不该为与容若的几个至交好友耽误朝廷的差事,只是叫容若的遗书一激……都是奴才的错,往后奴才必不会再犯此错!”
他咬咬牙,闭眼将最后与阿玛商讨的办法拿了出来。
“肯定万岁爷允准在江南推行盐课银律,以豪绅势大财雄者发放盐引,一应售卖运输都受内务府管辖!”
他明白,一旦盐引法出现,江南望族格局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至交好友还有多少来往的不好说,如果这些人不识相,命可能都保不住。
但他拖了两年,在其中周旋无数,他尽力了,对得起容若和京中的那些友人。
康熙没回答,只笑着问太子和大阿哥他们怎么看。
胤礽和胤褆等人立刻坐直了,先前被气到几乎冲下去杀人的恼都没了,汗阿玛带他们来,就是要他们看南人的桀骜不驯?
这才是南巡一场,对他们的考验吧!
与此同时,方荷对康师傅的考验也才刚开始。
她又跟魏珠确定过康熙的行程,得知梁九功和李德全等人全跟着去了望江楼,脸上的悲愤就收敛起来了。
她跟魏珠分两路,一个明着去找,一个甜言蜜语去哄,将春来哄到了魏珠住着的耳房里。
屋里的小太监早叫魏珠提前打发了。
魏珠替方荷守着门,有了放哨的,方荷反倒敢光明正大说话。
方荷不管春来一脸的心虚,只平静问:“将顺口溜传出去的,是你吗?”
春来扑通跪在方荷面前,满脸愧色:“姑娘恕罪,是奴婢不当心,当值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被五阿哥不小心听到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用我全家人的命发誓!”
方荷不可思议地瞪春来:“可我就没大声念过,只自己在屋里嘀咕,你到底怎么听到的呢?”
“那个……奴婢耳聪目明。”春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脑袋扎得更低,“敏,敏而好学,姑娘念叨学问的时候,奴婢不免就多听了一耳朵。”
方荷:“……”那你就不会学学我,挑挑地儿!
她眼含热泪扑通一下,跟春来对着跪了。
“可这也不是我的错,万岁爷为什么会罚我啊呜呜~”
春来更心虚了,“是,是啊,为什么呢?”
方荷捂着嘴呜呜哭,“可能因为你提前跟万岁爷禀报过?”
“有可——”春来被方荷哭得满脸焦急,下意识点头,头点到一半,人僵住了。
方荷抹掉眼下的泪,“春来啊,我最后跟你确认一个问题,你家里人都还健在吗?”
春来:“……我额娘还在。”
方荷利落起身,扫了扫膝盖上的土,“那就行啦,你走!”
春来:“……姑娘……”
“我知道,你肯定得跟主子爷禀报。”方荷咬牙切齿打断春来的话,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放心,我忠心耿耿,没什么不能被万岁爷知道的,你、只、管、传!”
春来的表情由愧疚转变为尴尬:“不是的姑娘,万岁爷说若姑娘问到奴婢这里,叫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叫奴婢给您带句话。”
方荷:“……”艹!
早说啊,她就不必玩儿这套做贼心虚的标准了好嘛!
她两眼一闭,缓缓屈膝,准备安详听完口谕。
春来哪儿敢叫她跪,万岁爷并没有说是口谕,她赶紧扶住方荷。
“万岁爷说,他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望你三思而后行,别再冲动。”
方荷深吸口气,冲春来笑得特别和善,特别温柔,只揽着她腰的手特别特别用力。
“好姑娘,慢一些,我信你,来,这边滚。”
康熙还算满意地带着太子和阿哥们归来后,听得春来忐忑不安地禀报,思及最后一句是自己说过的,前有毒酒,后有……绝招,微妙地勾了勾唇。
“这个活宝……”他摇摇头,憋着笑问春来,“她可揽你腰了?”
春来满头雾水地点点头,而后瞬间僵住,偷偷用眼角余光觎皇上袍角。
她好像知道方荷身上那鬼……手印怎么来得了。
康熙终还是被逗得放声大笑,喝了好几口茶都压不下去。
作为皇帝,想掌控好江山,就得讲究个事缓则圆,不是不下气,可为大局顾,很多事即便他大权在握也不得不忍。
他头一回注意到方荷,就被这小东西给逗得想笑,尤其是方荷探脑袋和被吓到后栩栩如生的地鼠模样。
只是当时他以为身份不对,不得不放下这份兴致。
后头发现扎斯瑚里氏血脉和小地鼠是一个人,他放纵自己对方荷的兴致,多过寻常对其他女子的兴致。
与其说要磨一把好刀,不如说是给自己这憋气的日子留个趣味,其实拿下正蓝旗并非全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样的念头只在康熙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叫他抛在脑后。
他含笑吩咐:“过了明儿个,要是那丫头求见,不必拦着,叫她进来。”
梁九功在一旁躬身应声,笑着调侃,“就冲方荷姑娘能逗笑了您,奴才夜里不睡也得蹲在方荷姑娘房门外头,等着请她来见驾呢。”
“不必,由着她。”康熙将笑意扔在身后,去批刚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送过来的折子。
“朕倒是想瞧瞧,她一怒之下,还敢做什么混账事儿。”
第25章
梁九功知道, 主子爷对方荷的纵容不一般,又并非暧昧方面的纵容,他也纳罕着呢。
实话说,以他们家主子爷的性子, 若真看中哪个女子, 说幸也就幸了, 反倒不会这么上心。
思忖好几日,梁九功渐渐想明白, 这就好比主子爷当年初召集那些哈哈珠德殿练布库时的情形。
其实方荷也并非就是收复正蓝旗最佳的选择,可她能让主子爷高兴,甚至还能有来有往, 并非一面倒,那她就只能是最佳选择。
也许旁人知道了,会笑一句, 这不就是猫狗房对待那群祖宗们的态度吗?
叫得再好听, 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可叫梁九功说, 这天底下想给万岁爷做奴才的,抢破头都未必能如愿。
就算是玩意儿, 能叫皇上看在眼里, 甚至比照自家孩子的恩宠,甭管她自个儿珍惜与否, 在还没失了恩宠之前,就值得御前所有人高看一眼。
于是梁九功摆好阵仗,叫春来明着暗着替方荷把差事都办完了, 半点不叫方荷累着。
李德全那里也是再三敲打,叫李德全就差哭着保证哪怕脑袋剁下来给那祖宗当凳子坐,也绝不敢再招惹。
御前其他当值的太监和宫人, 梁九功也都不动声色敲打了,生怕有人凭着小心思,坏了主子爷难得的兴致。
其实内务府能送来御前的都是人精,甭管知不知道方荷被看重的缘由,可既然乾清宫大总管都摆出态度来了,也没人非得跟方荷对着干。
可……最出乎梁九功意料的局面出现了!
直至龙舟回銮路上经过曲阜,离方荷跟主子爷保证的日子过去了三天,御前谁也没见到方荷的人!!
十一月十八日,康熙亲率随行的索额图和赶过来的纳兰明珠等朝中重臣,与太子着朝服,在孔子庙大成殿行三跪九叩礼,亲自书写《万世师表》,令当地知府刻印后传遍大江南北。
他已谒过明太祖陵,再尊天下文人最认可的儒道为国道,正嫡子储君身份,也不算太稀奇,甚至能给满大清的文人再赐下一颗定心丸。
就连最瞧不起汉人的索额图都得承认,万岁爷这番作为绝不白费,来年科举时,估摸着得有不少好苗子出现。
虽然心里瞧不起汉人,索额图也认为不能不做准备,得多为太子争取些幕僚,他可是瞧见进大成殿之前,大阿哥的脸色多阴沉了。
正好趁着巡游在外,能见太子的方便时候更多,一从孔庙出来,龙舟刚起锚,索额图就钻到了太子船上去。
康熙再看重太子不过,对太子船上的消息自会以最快的速度知道,也就索额图和太子不觉得。
只是康熙一向不会在太子做什么之前就阻止,不管作为皇上还是父亲,他都希望胤礽自己能有所分辨。
无论他多么疼爱胤礽,有两样东西,皇权和科举,除非他这个皇帝给,否则胤礽绝不可以碰。
怕只怕他往日里给胤礽的太多,又有索额图在旁边撺掇,会叫太子忘了分寸……
而如何教训储君和最心爱的儿子,其中的轻重也实在不好把握。
越想康熙心情越不虞,淡淡扫了眼殿内,没瞧见想看到的人,冷冷问梁九功——
“你皮子又痒了?”
梁九功赶忙赔笑解释,“哎哟我的主子爷,奴才可是冤枉,前几日您紧着前朝的大事儿,奴才们哪儿敢拿些微小事让您烦心,肯定都得安分些不是?”
“这不,方荷姑娘刚才还求见呢,奴才还没来得及叫您喝口茶润润嗓子,先劳主子问起来,实是奴才的不是,可不是方荷姑娘不来伺候。”
康熙被梁九功逗得失笑,颇为玩味地把手中刚盘到一半的核桃扔梁九功怀里。
“怎么着,连御前宫人的银子你这狗奴才都敢收?好话一箩筐……叫她进来!”
梁九功也不解释,他替方荷找借口不为好处。
叫方荷挨罚有什么用,显出她来叫主子高兴才是正事。
他嘿嘿笑着捧着核桃往外颠:“奴才谢主子爷赏!”
康熙:“……”曹寅好不容易寻到的匠人,将一整座江南院落都刻在核桃上,难得的很。
一共就两对,梁九功这狗奴才眼倒是尖!
见着方荷进来,康熙半垂着冷淡的丹凤眸,甩开龙袍跷腿靠在软榻上,打量着沉默跪地的小丫头。
方荷除了跪地请安,一声不吭。
倒是叫康熙先笑了出来,气笑的。
“你这找死的精神头儿一次比一次叫朕开眼,你真打量着朕不舍得打死你?”
方荷轻声道不敢,幽幽抬头望康熙一眼,又如怨妇般垂下眸子去。
“奴婢从春来那里得知,主子并不在意奴婢的忠心,只把奴婢当个猫儿狗儿耍弄,实在伤心得辗转难眠,每日饭都吃不下去……”
康熙面无表情:“你给朕好好说话,饭吃不下去,你这脸儿怎么又圆……你是不是又黑了?”
他实在是好奇,原本方荷用的水粉,颜色就够安的。
康熙还好奇过,叫暗卫出面跟方荷花银子买了那水粉方子。
得知那水粉确实能养皮肤,暗卫都改了方子,方荷也趁机做出了好些深浅不同的颜色,康熙不动声色叫暗卫行了方便。
他其实也盼瞧瞧她往后露出真实肤色,到底能有那位老福晋的几分风采。
这怎么还更黑了呢?
怎么着,一群不懂事的儿子还不够,这丫头也给他玩儿叛逆?
况且就这么个小黑妞,还敢学人家含嗔带怨,说话酸不溜秋,他实在不愿意难为自个儿的眼睛和耳朵,眸光渐渐沉凝。
方荷偷偷撇嘴,老实回话:“奴婢跟着南巡一趟,回宫总不能叫旁人都以为奴婢天天躲懒,那要勤于伺候主子爷,必定风吹日晒,肯定会黑的,奴婢这是贴合实际。”
康熙:“……”听着竟还挺有道理?
“至于脸儿圆……”方荷特别无辜,又幽幽看梁九功一眼。
“奴婢没办好差事,急得吃不下饭,给梁谙达急坏了,一天五顿点心加一顿宵夜的喂,猪都能肥一圈……”
当然,梁九功借机催促她赶紧来御前是真的,炮弹她敷衍回去了,糖衣……嘶哈,御膳房的宵夜是真香!
康熙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拇指上翠绿的扳指轻缓地一下一下敲击矮几,舱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梁九功的心都忍不住为方荷的大胆发紧,主子爷这是有些为这丫头的放肆生气了。
迟到便也罢了,左不过是逗趣儿,若是能更惊艳主子,明明是两好并一好的事儿。
可这丫头着实不懂事,都这会子功夫了,还垂着修长……却泛黑的脖颈儿,脑袋抬都不抬,说没办好差事。
不是,你这会子恭顺有个屁用哟!
康熙声音里仍带着笑,却又叫人觉得微微发凉。
“所以你来是告诉朕,你连第二次机会都不要,没完成对朕的保证?”
“因为朕牵着你的鼻子走,所以你也干脆耍朕一回?”龙袍窸窣的摩擦声轻缓靠近,康熙伸了伸手,对那张小黑脸儿实在下不去手,以脚尖轻点她肩头。
“哑巴了?”
方荷小小声回话:“回主子爷,奴婢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怕多说多错,惹得您更生气。”
“可否请梁总管准备笔墨,奴婢办差是否尽心,万岁爷一看便知。”
康熙微微挑眉。
梁九功不用吩咐,立刻叫李德全带人将角落里的书案抬到了舱房中央。
方荷依然没动,康熙目光疏淡睇她一眼,走回去慢条斯理坐了。
“起来吧。”
方荷这才恭敬起身,上前几步,执笔慢吞吞却认真地将三字经给默了出来。
“万岁爷请看。”方荷退后几步,蹲身。
康熙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折子,沉住气喝了半盏茶,才起身缓步上前。
他看向那薄薄几页大字的表情沉静如故,没有丝毫变化。
如果方荷没有任何倚仗,就敢到他面前来拿自个儿的脑袋放肆,还是在他用毒酒提醒过以后,那她就是再能让人开怀,康熙也不会留她。
至于现在,这笔楷体字写得很是认真,不像初学者,除了匠气重一些,比胤祺那小子写得好多了。
方荷从开始习字至今也没满一个月。
如果不是她水平高到足以瞒过他这个皇帝,那就证明在书之一道确实有些天分。
如此,康熙也就愿意好好跟方荷讲讲道理了。
“来,你对朕有什么不满,今儿个尽可以在这里说个够,朕恕你无罪。”康熙声音温和了许多,堪称俊美的丹凤眸甚至都微微弯起。
又像方荷错觉中那个风流公子一般,纵容看着她……缓缓再度跪下。
方荷:“……奴婢不敢,奴婢没有不满。”
艹,她在心里哔哔,这狗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真不想要命了,听皇上这么问还敢站着吗?
康熙笑容甚至更大了些,同样晒黑了些许的俊脸,似被雾霭遮掩的朝阳,看着和气,实则锋芒全藏在眸底,分毫不容人肆意。
“那你慢慢听朕跟你说。”康熙含笑静静看她。
“你叫魏珠想法子跟此次南巡宫里的老人打听自己的身世,你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方荷贝齿轻咬着樱唇,在康熙的注视下艰难点头,“奴婢……想更好为主子办差。”
康熙轻轻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咔嗒’一声,叫人心头发紧。
“撒谎可不是好姑娘,方荷,若是朕不许,你就是问遍所有人,也得不到任何你想得知的消息,明白朕的意思吗?”
方荷脸色微微苍白,却紧紧咬着牙点头,“奴婢明白。”
康熙点点头,“很好,二则,朕应该叫你知道,作为大清之主,朕手里好歹还是有人能用的,并非非你不可,如果你不识趣……”
方荷忍不住偷偷抬头,就把她打发了?
康熙轻启薄唇,凉凉吐出几个字,“朕不介意多耗费些许银钱,送你张草席。”
方荷:“……奴婢谨记万岁爷旨意!”
她就知道康师傅肯定是个抠逼,才会用不起卷美人的被褥!肯定是!
见她小脸儿鼓得越来越紧,康熙的心情却是好了很多,欺负一个始终不肯服输的小地鼠……确实颇为有趣。
“起来吧,如果你能符合朕的期待,在给你赐婚之前,朕定会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恢复温和姿态笑道。
方荷像是被他的温和蛊惑,并不起身,只满含期待大胆地微抬起头,“敢问万岁爷,打算何时给奴婢赐婚呢?”
“朕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内叫朕满意,明年封笔之前,必会有你的赐婚旨意。”康熙顺着她的期待继续蛊惑,只是温和陡然间多了几分危险。
“但朕跟前不留无用之人,你也只有一年……”
方荷眼神越来越亮,被肤色衬得愈发黑白分明的鹿眼儿里,全是要抛头颅洒热血的热忱。
她没叫主子爷把话说完,因为她学会抢答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她响亮地叩头下去,声音虽柔和却不乏铿锵。
“奴婢自知愚笨,一定会以勤补拙,好好跟先生识文认字,不辜负主子的期待!”
“奴婢这就去找先生请教《三字经》和《千字文》的楷书字帖该如何临,《幼学琼林》该怎么背!”
“奴婢告退!”说罢,她砰砰磕俩头,像是上坟怕鬼一样起身就飞快却不失韵律地退出了舱房。
哈哈哈,抛头颅洒热血是不可能的,但她得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免得脑袋被笑掉哈哈哈!
鸡血大饼变成有日期的未来了,她就喜欢这样威武不屈的主子爷!
方荷的离开活似一阵江风,刮得梁九功直犯晕,掂量着主子的性子,郁闷替方荷找补。
“这丫头也忒大胆了些……主子爷还没允准呢,她怎么敢就走了。”
“回头奴才一定好好说说方荷姑娘,起码得把规矩学好,万不能再如此莽撞了。”
康熙表情不明地靠回软枕上,拇指轻轻摩挲着扳指,慵懒阖眸,思忖片刻,似笑非笑睁开了眼。
“不必,她也是为了保命。”
梁九功:为了保命,以下犯上?
康熙轻缓笑了笑,好心情地跟梁九功解释。“她是怕自个儿再不走,就要当着朕的面笑出来了。”
“朕先前给的保证不足以叫这狡诈的小东西信服,她顺着朕给她的梯子往上爬罢了。”
梁九功恍然,表情格外复杂,“您是说她故作光棍,只完成三分之一的任务,反倒逼得您……咳咳,叫您屈尊降贵给她一个小丫头准确的保证,好……吊着驴子继续往前跑?”
他品,细细品,怎么都觉得……这小祖宗上辈子怕不是个杀猪的出身?胆儿如此之肥!
她还总能摸着万岁爷的脉,大概是上辈子心窍看多了,这辈子都长自己身上了?
康熙意味不明地慵懒轻哼,表情却比刚得知索额图动静的时候要好了很多。
梁九功熟悉主子的表情,便也敢大着胆子问。
“主子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丫头?总得叫她明白尊卑才是。”
康熙微微点头,但没急着说话,只沉默片刻后,轻轻抚掌——
“先不急,她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先叫她松缓几日。”
梁九功表情不变,只当听主子放屁,他们家爷不可能心眼那么大。
“进宫后,胤祺他们进学之前,你把人拦下,跟她传朕的口谕。”康熙唇角弧度越来越深,颇为促狭。
“上书房叫女子进去到底不清静,将她的书桌安置在弘德殿角落,以屏风隔开便可。”
“朕亲自与她做先生。”
梁九功:“……”就那小祖宗的性子,您这是打算折磨谁?
第26章
回銮时龙舟不用再频频停下, 比去程时快许多。
康熙复又去查验了永定河一带的防汛工程,特封靳辅为河道总督治河,御驾仍赶在十二月初九就回了京。
大臣们都在正阳门外迎御驾,康熙不欲折腾, 早早就叫人散了。
佟皇贵妃不是皇后, 没资格带人去午门前, 只带领着妃嫔们在乾清门前迎康熙归来。
有孕快七个月的钮祜禄贵妃和刚满五个月身孕的通嫔,都大着肚子在列。
方荷跟在御前宫人的队伍里瞧热闹, 余光眼睁睁看着,康熙笑得温文尔雅问候过表妹,将表妹问得脸颊飞红。
而后携了贵妃的手, 在贵妃的雀跃笑声里,调侃德妃和荣妃几句,引得她们含笑低头, 还不忘关怀过通嫔的孕信, 再笑着招呼上宜妃, 浩浩荡荡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
啧啧,方荷心里腹诽, 这纯纯的大尾巴狼, 叫他金牌会所高配一点没跑,起码端水功夫很牛逼。
叫方荷诧异的是, 明明接连怀孕生产最该气血亏虚的钮祜禄贵妃,面色却白中带赤,身子骨比众人离京前胖了不少, 跟在康熙身边满脸母性光辉,一副补过头的好气血模样。
反倒是头回有孕的通嫔,明明往常身子骨不算差, 可这会子除了大肚子西瓜一般扣身上,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只两个月,通嫔脸颊甚至瘦出了颧骨,全然没了以前的可爱娇憨,倒像是风吹就倒的怯懦性子。
方荷看得直咋舌,这哪儿像是怀孕,这简直像怀了鬼胎,看得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虽都有精奇嬷嬷伺候着,太皇太后也时常过问,可这样真不算稀奇,贵主子什么家世,嫔主儿什么家世。”来方荷配房里摸摸索索羡慕外加八卦的翠微道。
她一脸惊叹看着方荷,甚至叹出了乡音。
“饿滴个老天爷,旁人都没事儿,怎就你出去一趟,黑成炭了呢?”
“就你这样,万岁爷就是……”瞎了也没办法昧着心肠叫你做答应啊。
后头的话翠微没敢说。
一则不敢议论主子,二怕黑了好像显得挺凶的老姑娘给她踹出门。
她可是从岑影她们几个那里听到点子风,特地过来跟方荷示好的。
这也是秦姑姑的意思。
她们表姨甥俩清楚方荷的性子,无论如何,只要对方荷好一些,她这样和善惯了的,总不会叫人吃亏。
但凡往后体面了,万一……真赶上万岁爷眼瞎呢,方荷肯定愿意提拔她们。
和善的方荷冲翠微狠狠翻个白眼。
离京前她们友谊的小船就翻了,要不是为了了解京城内的消息,她连门都不叫翠微进。
见翠微还卖关子,方荷将一块江南特有的雪缎料子摔在翠微怀里。
“家世再如何,还能比得上宫里伺候精细?老祖宗不管吗?”
不是翠微关心后宫的生产情况,而是在御前伺候少不得会面对康熙的喜怒哀乐。
她得清楚什么人该避开,什么人不能得罪,免得一个不小心没踩准底线……那杯毒酒可不是假的。
可对这方面的敏锐,她很清楚自己不如土著,少不得准备下束脩才能叫翠微开口。
幸好宜妃赏了她十八两银子的兔皮。
那皮子质量实在不错,连江宁别苑的丫鬟婆子都喜欢,特地用江宁的料子跟她换了几块去。
至于那位游刃有余端水的抠逼主子爷?呵……连月例都还没给她升呢。
翠微摸了摸料子,咧嘴笑开。
江宁的缎缂比京城能买到的棉锦布要更薄透柔软,特别适合做夏天的里衣,透气又舒服。
她立马殷勤帮方荷整理起没住过几天的配房,跟她慢慢分说家世的区别。
“国公府家大势大,想通过内务府送几个家生子进宫还不容易?”
“……先孝昭皇后在宫里也留下了人脉,都归了贵妃,永寿宫水泼不进,内务府也殷勤,贵妃能不满面红光吗?”
“乌拉那拉氏正黄旗的包衣嘛,搭不上族长费扬古家的权势,官职最大的也就是嫔主儿的阿玛,不过七品包衣佐领……”
“即便太皇太后紧张通嫔的身孕,万岁爷也重视,没人敢短了伺候,却也没人愿意多费心,去赶指不定热不热得起来的灶……”
方荷面带微笑冷静听着,努力分析,先前康熙打压高位妃嫔的缘由,就应该为了保持对宫闱的掌控。
出去了一趟,见过外头世道的真实模样,方荷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用后世看肥皂剧的心态来怜悯通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该为此付出代价,再者通嫔就是再可怜,也比她一个宫人强出八条街去。
跟翠微多聊了聊宫里的情形后,方荷放心许多,跟她离开前没甚太大区别。
她只需要在明年封笔之前,做好御前差事,不该碰的底线不碰,该把握好的人脉把握精准,等待赐婚就是了。
跟五阿哥交好,是方荷再三考量过的。
她知道四阿哥才是更资优的潜力股,可雍小四如果按照历史进程走下去,他身边一定腥风血雨没个停,那不是她想要的快活日子。
至于大阿哥和三阿哥更不用想,这俩被额娘宠坏的大号妈宝男,一个暴躁一个自诩风流,年纪小小就看出苗头了。
只有五阿哥,被太后养大,额娘是宠妃,还有亲兄弟,为人还算憨厚。
一辈子恩荣不缺,没人敢欺负他,连雍老四都给他几分薄面。
不管她出宫后是什么情形,等到五阿哥开府,现在留下的情分,往后就能成为她做买卖的庇佑。
还有比皇子阿哥做靠山更稳定的吗?嗯……皇子阿哥的抠逼爹除外。
因此,客客气气送走翠微后,方荷先整理起自己能给五阿哥的谢礼。
最好是宜妃和太后也能用得上的,比如精油香皂和细腻版古法英粉。
这英粉除了能当粉饼,还能当痱子粉用,都是送给五阿哥。
方荷作为御前宫人,不能跟宜妃和太后有任何牵扯,只要这些都能化作五阿哥的孝心就够了。
早晚五阿哥会记这个情。
其实以前方荷对人情世故也没那么周全,是后来酒店那个daddy男友手把手教她的。
说起来,她有些想他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方荷不太懂,两人偶尔吵架也是为了这个,她只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够了。
可惜她的快乐被酒瓶子砸得一去不回头呜呜~
有些沧桑的方荷,掏出特地从曲阜买回来的抓糕和蜜三刀,化悲伤为食欲,吃得饱饱的,打嗝当叹气地睡下了。
没料想,翌日三更,魏珠特地跑了趟配房这边。
“阿姐,李德全叫我跟阿姐传个信儿,说五阿哥夜里起了烧,要在太后跟前多休息几日,叫阿姐先正常当值。”
他说完,迟疑了下,圆溜溜的眸子紧盯着方荷眨了眨,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
实则万岁爷刚一回宫,除在慈宁宫待了小半个时辰,陪老祖宗说了会子话,哪个妃嫔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回乾清宫,带着索额图和纳兰明珠等人进了弘德殿。
一夜灯火通明处理积压的政务,主子爷和各位大人们才刚睡下,一个时辰后就得起身准备上朝。
都知道万岁爷忙碌,即便五阿哥真烧起来,有太后心肝肉一样紧盯着,也不敢有人在夜里来打扰万岁爷。
而且魏珠值夜,也没听着有人从外头进来。
李德全未卜先知一样叫他过来传话,自个儿却抬着几张不同材质的书桌进了弘德殿。
这叫魏珠觉得不太对劲。
可在御前伺候,甭管梁九功、顾太监还是干爹,甚至是阿姐,都反复叮嘱过他不要辜负自己的名字,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从他嘴里冒出来。
打先前顺口溜一事后,魏珠更知道轻重。
他相信以阿姐对他的了解,必定能看出他在表达御前不对劲,李德全心怀鬼胎的意思。
方荷一脸了然冲魏珠欣慰点头,懂了,御前不对劲,主子爷心怀鬼胎!
她谨慎道:“那我等待会子下了朝去找梁谙达,他还没给我安排差事呢,既不需要去上书房,我也该值夜了。”
问就是,也该轮到她看声色俱全的动作大片……咳咳,不是,轮到她为主子爷尽忠职守了吧!
魏珠忍不住咧嘴笑笑,他就知道,他跟阿姐果然心有灵犀。
方荷没闲等着。
开始被提到御前那会子,梁九功就吩咐过,该伺候的时候她可以不必上手,但该在一旁看着也得看着。
上回她惊于那些洗漱用品,还没看明白就被扔去学三百千,也该重新接上了。
只是等她到了御前,却发现微妙的不对劲儿。
她根本没能进去昭仁殿。
御前的宫人和太监们待她确实都很客气,甚至客气倒有几分恭敬的意思。
“梁总管吩咐过,万不敢劳累姑娘,姑娘还是巳时再进弘德殿伺候便是。”
“就是,李副侍专门敲打过我们,叫我们这些新来御前的宫人不许仗着姑娘性子好,欺负姑娘,有什么差事交给我们就是了。”
“对对对,姑娘若是怕无聊,也可以回御茶房跟翠微她们聊聊天儿嘛,左右都是熟人……”
最后一句话来自曹家进献上来的两个美人之一,改名问灵。
虽然已经入了旗,可怎么来的康熙心里有数,连官女子的位分都没给,只还叫领着御前宫人的差事。
如果方荷没听错,问灵的尾音还带着点没收好的嗤笑……或者说就是嗤笑给她听的。
任她在御前再有体面,御前伺候的差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方荷想再掺和进来?
做梦!也不瞧瞧自己过去和现在是什么姿色。
方荷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去御膳房,给小太监递了块一两的银角子,换一大碟子炒南瓜子。
她怎么就那么贱呢,非要去伺候抠逼老板起身不可?
爱谁去谁去,她巴不得领着双倍月例在茶房继续躺呢。
有本事叫她躺到出宫啊!
有魏珠的提醒,要是这会子方荷还看不出,先前自己在龙舟上将康师傅一军,他这会子实在太忙没时间搭理她,却又不想叫她太过逍遥,故意叫人晾着她,那她就白跟五星酒店大佬家的海归皇族斗了大半年。
虽然才出去了两个月,可方荷的心态与以前已大有不同。
少了几分虚浮的掩饰和格格不入的谨慎,更添几分平静和悠闲。
她提着二层菱花食盒,里头装着热腾腾出炉的瓜子,并膳房小太监甜甜喊着姐姐递上来的一盘子龙须桃酥,带着笑跨进了御茶房。
看见打着哈欠净手准备忙活的翠微,方荷一屁股坐在茶柜边上,冲翠微笑得略有些赧然。
“哎呀,梁谙达心疼我刚回来,不叫我忙活,我闲不住,干脆回来看你们,陪你们闲嗑会儿牙如何?”
翠微:“……你走!”
她们这会子烧水的烧水,泡茶的泡茶,还要准备漱口茶和早朝的茶水,哪儿有工夫理会这个闲出屁来的可恶丫头!
方荷打开食盒,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龙须桃酥,小心翼翼用手托住掉落下来的酥皮,望翠微唇边递。
所谓龙须,实则就是宫里进了腊月才会做的麦芽糖,裹上淀粉在素油里微微一过,炸得金黄,图个好兆头,再包进奶酥皮里一个个贴在锅上腾熟。
外头摸着硬,实则吃起来酥软香甜。
里头的糖初尝也是带着白芝麻香气的脆香,越嚼越有嚼劲儿,还不粘牙。
为了方便主子们入口,每个都做得一口大小。
只要酥皮不掉落,这种又酥又软的香甜就能全部被裹进唇齿间,一点好滋味儿都不会错过。
翠微哪怕是气得直瞪眼,也实在没忍住这龙须桃酥的香气,一口吞进去,呜呜哼哼地叫方荷老实点,等她们忙完再吃……不是,忙完再聊!
方荷嘿嘿笑着乖巧点头。
她既然感觉出御前宫人的排挤,必然是要好好‘煎熬’到巳时再去伺候。
翠微她们辰时差不多就能忙完,还有的是时候闲磕牙。
果不其然,叫岑影和玉莲在御前盯着,一过辰时早朝最肃穆的时候,翠微就回来茶房。
她一屁股坐在方荷旁边,抢过食盒里的龙须桃酥往嘴里填。
“已经下早朝了,你还不紧着去御前伺候?”
“不急,要是需要我,梁谙达知道朝哪儿张嘴。”方荷微笑,手却不慢地从翠微怀里抢了块桃酥,掏出南瓜子来。
现在她才是梁九功那爷俩嘴里的祖宗,如果是康熙的指使,那她这就叫奉旨躲懒。
如果不是康熙的指使……嗯,梁谙达和李德全这爷俩包括御前觉得她好欺负的,大概又缺眼药了。
她这人职业习惯改不掉,就喜欢满足旁人这样无理的需求。
岂料她话刚一说完,门口就出现了李德全火急火燎的身影,瞅见方荷就火烧腚一样地催。
“哎哟我的祖宗诶,您怎么跟这儿呢,寿康宫召您过去觐见,您快着些跟寿康宫的常总管走一趟吧。”
翠微乐了,她越来越喜欢梁九功和李德全这爷俩了。
她笑眯眯抱着方荷提过来的食盒,恭敬起身,冲方荷笑得比方荷来时还要赧然。
“哎呀,我知道你刚回来,心疼我守御茶房几个月,下次别带东西啦!”
“茶房就是你的娘家,没必要这么客气,你就是空手来,岑影她们也会好好跟你聊闲儿的。”
当然,如果空手,就别怪她翠微姑姑不伺候了哈哈哈!
方荷:“……你给我等着!”
呜呜我还会回来的,点心和瓜子好歹给我留一样啊啊啊!
第27章
往寿康宫去的路上, 方荷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诶!
虽是紫禁城三大巨头最低调的那个,可也不是会理会她这种乾清宫小宫女的咖位。
如果说为了五阿哥,随便给个赏,明面上她都得感恩戴德接着。
或是因为她南巡一路上在御前太有存在感, 怕她狐媚惑主?
那就更不可能!
她之所以将水粉调黑, 一来是跟康熙说得那个理由, 二则是怕万一有心人以为万岁爷猎奇呢。
以她现在的容色,加之出门在外她自认吃睡也很一般, 还跟原身一样瘦,肯定没人怀疑康熙对她有想法。
毕竟万岁爷有可能猎奇,但眼不瞎。
她也不白自污一遭, 正好到明年封笔还有十二个月,她可以一点点调整肤色恢复正常。
常见她的人不太会注意,但她要被赐婚的对象能见到她的时候少, 不管任何时候见, 差距都不会小, 惊艳不就有了吗?
不管是被赐婚给谁,想要过好日子, 起码这和谐快乐的气氛得从婚前开始努力嘛!
所以……太后为什么召见她?
直到低眉顺眼跨入寿康宫主殿, 方荷依然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倒先听到了五阿哥胤祺兴奋的笑声。
“皇玛嬷问方荷嘛, 我都能教她三百千了,汗阿玛肯定对我的表现特别满意,才会叫我做先生!”
方荷:“……”小老弟你是真一点数都没有啊。
不过瞧见侧坐在下首笑眯眯捧着肚子来谢太后赏的宜妃和五阿哥胤祺, 方荷即便疑惑,也不得不信,还真是为了五阿哥叫她过来的。
她规矩上前给大佬们请过安, 笑着看五阿哥一眼。
“奴婢听御前李副侍说五阿哥昨夜起了烧,万岁爷担忧,叫五阿哥晚些时候再去上书房,敢问五阿哥可好些了?”
宜妃眼神一亮。
胤祺跟着去南巡,在皇上面前露脸不假,但太后这边的恩宠也不能丢。
她怀孕的消息在慈宁宫已经传开,为保住肚子里这块肉,胤祺这边她暂时顾不仔细,全靠太后护着。
如今,不用紧着去上书房可太好了。
她不等太后反应,迭声吩咐一旁的樱桃:“太医虽说小五身子骨健壮,到底不能见风,快带小五进去多睡会儿,把药汤子熬上。”
“叫他早些养好,好好在寿康宫孝敬太后娘娘才是!”
胤祺一听不用进学,咧嘴要笑,听到药汤子,唇角又僵住,带着一张哭笑不得的小胖脸,幽幽瞅着方荷,一路被拉走。
呜呜他对这老学生不薄,为何她每次都要恩将仇报!
方荷:“……”那啥,她是好心冒着风险以御前消息来卖人情,叫五阿哥别浪到打皇上脸好嘛!
她跪在地上,眼角余光担忧看向太后和宜妃,好她都卖了,为啥还不叫她起来?
她就一个翠微嘴里的老黑妞,有什么好下马威的啊?
宜妃瞧见撑着下巴对着窗外出神的太后,心里也有些奇怪。
虽然她在寿康宫比旁人自在,却也不能做代替太后娘娘叫起这种目无尊卑的事儿。
只她叫方荷过来,可不是为了得罪人。
宜妃笑着用蒙语提醒太后,“娘娘这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难不成看到方荷,也跟万岁爷一样觉得眼熟?”
先前梁九功在江宁望江楼,给方荷一个故人之后的身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徐佳氏能查到的消息都被人不动声色抹了个干净,如此利落强横的手段,除了皇上不作他想。
前朝后宫有时就是一体,惠妃她们肯定会想方设法打听方荷的身份,看看有没有能利用的地方。
宜妃自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还有谁比太后和太皇太后更了解万岁爷的故人吗?
太后出神被唤醒,懒洋洋道:“我突然想起前儿个北蒙那边送来的信儿罢了,什么眼熟?”
宜妃不敢打听得太明显,笑着指指方荷,“您快先叫这丫头起来吧,是万岁爷说是故人之后,臣妾好奇罢了,也没什么。”
俩人对话都是用蒙语,方荷听不懂,只听二人叽里咕噜,有些无奈,偷偷挪动了下脚跟,跪坐在地上心里呐喊——
中文凹英格丽是欧克?!
太后颇有兴趣地仔细看了眼方荷,眼神闪了闪,突然笑了出来。
她对身旁的嬷嬷笑道:“可真够黑的,像咱们草原上长大的姑娘,倒是喜庆。”
宜妃:“……”这听着可不像是夸人的话,幸亏方荷听不懂。
太后又指着宜妃笑:“这泼猴儿既说要叫人过来,谢谢她对胤祺的照顾,那就厚赏……五十两银子吧。”
宜妃:“……”不是,哪个好人家的主子谢礼送银子啊!
您好歹赏个珠赐支钗呢,也没那么像侮辱人。
方荷从进门到被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出门,加上请安总共就说了四句话,然后被塞了个黄花梨木的小匣子,叫客客气气送出了寿康宫。
她就,脑袋上的雾都够下场阵雨的了。
这到底叫她来干啥——哦豁!
一边迷茫一边顺手打开黄花梨匣的方荷,看到里头整整齐齐排列着的五锭梅花纹银锭,立马就不迷茫了。
谁管老铁今天发什么疯,只要这打赏人成年了,要啥自行车,不就废废腿儿嘛!
银子不多不少,不用上交抠门老板了哈哈哈!
方荷懵逼来,兴奋得几乎跳跃着往回走。
而寿康宫内,宜妃看得出太后似是精力不济,以为是胤祺闹腾的,倒也不敢多歪缠,很快就因孕吐不得不捂着嘴告退,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岂料她一走,快五十的太后竟似个小姑娘一般跳起来,拉着自己的嬷嬷笑。
“乌云珠你看到了吗?!”
“那肯定是乌林珠额格其(姐姐)的血脉!我不会认错的,她喜欢自己收到的谢礼吗?”
乌云珠同样含笑点头:“走出去时,好委屈一个丫头,那双眸子跟乌林珠格格一样招人疼。”
“常茂说,在廊庑下一打开匣子,那丫头就露出两排白牙,因着黑,别提多明显了。”
太后乐得抚掌大笑,不愧是额格其的血脉,跟乌林珠一模一样的性子。
她原地转了三个圈,突然往内室冲。
乌云珠了然拦住主子,“格格,您要做什么去?”
琪琪格一连串的蒙语吐出来,“我要去告诉姑姑!当初如果不是乌林珠挡在我面前,挡住福临好几次发疯,也许我也会跟孟古青一样被废掉……”
后来也是为了她,乌林珠才会匆匆选了扎斯瑚里氏嫁过去,叫那一家子蠢货害得……身后名都保不住!
太后一边紧着换衣裳,一边迭声吩咐:“回头把我库房的单子整理出来,把我给额格其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出来,我要认那丫头为义女……”
乌云珠摁住主子,无奈却熟练地一句话摁住太后所有动作。
“她现在可是万岁爷的人,您是打算叫万岁爷和老祖宗又吵起来?”
太后猛地瞪大了眼,对啊,姑姑虽然喜欢乌林珠,却未必会容她和她的血脉留在宫里。
但玄烨不同,她突然想到除了义女之外的另一种可能,那就更不能提前被姑姑知道。
太后迟疑了许久,终是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回软榻上,“可我总得为额格其的血脉做点什么……”
康熙忙到小年前,才终于将积压了两个月的折子批完。
年底该处理的政务,索额图他们等内阁大臣几乎是夜以继日地解决了大半,康熙这才放他们回去过年。
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他们都顾不上争执了,皆苦笑不已,说是回去过年,其实也就多过两回宫门而已。
小年老祖宗要带着妃嫔和命妇们祭灶,皇上要带领宗亲大臣们在奉先殿祭祀先祖。
接着康熙要写给宗亲和大臣们发下去的福字。
大臣们趁这短短几日疯狂把年前该完成的差事落档,奔忙请各部盖章,腿儿都要遛细。
等腊月二十六封笔,康熙要跟有孩子的妃嫔们走动走动啦,再慰问下有孕的妃嫔啦……一不小心还会叫妃嫔偏殿里有情分的妃嫔给留住,往慈宁宫去都跟赶场一样。
外头各家也不消停,趁这几日功夫赶紧走下亲戚,维护下人情,去各处送送孝敬什么的。
而后便是除夕至正月十五日,接连十六天不停歇的乾清宫宴。
方荷跟着亲身经历了一次大清朝的过年,整个人都有些怀疑人生。
这真是过年,不是受罪?
她看到一向健壮的裕亲王福全,在正月十五出宫的时候,由侍卫处两个高壮的侍卫架着往外走。
福晋里身子骨比较好的恭亲王继福晋,武将之女马氏都扶着精奇嬷嬷,看得方荷一脸惊恐。
“这是得跪了多少回啊?见天儿吃那些水煮的样子菜,上去都是冷的,铁打的也撑不住啊……”
翠微翻着白眼递给她一杯热茶。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自打万岁爷不用去弘德殿,你要么借口练字,要么借口不抢人差事,回来帮御茶房,你自己数数干了多少活儿,还敢这么大喘气!”
方荷嘿嘿笑着不说话。
她在龙舟上的差事就是书房伺候。
万岁爷封笔十天,开笔后也要忙着与进京述职的大臣们商讨国事,为了表示亲近,暂时在昭仁殿召见臣子,没她发挥的余地嘛。
御前那些宫女不是觉得她不该抢差事吗?
她当然得善解人意,离御前远一点,少做少错,不做不错,没毛病。
翠微听方荷以气音解释后:“……”
以前翠微觉得自己懒得有些对不起自家表姨。
毕竟像她这种为了少干点活儿,连主子爷跟前都从未想过去钻营的,千百人里也碰不上一个,秦姑姑倒霉赶上了。
碰见方荷她才知道,这家伙走了遭鬼门关,绝对是被懒鬼穿了身的!
这黑妞为了少干点活儿,上能拉大旗,下能受委屈,梁九功叫人来请她去主子跟前多冒冒尖儿,都跟要喂她鹤顶红似的。
懒人翠微自个儿就是,可懒成这样的……这世道怕是就这么一个,翠微一时间都分辨不清楚,自己这到底什么运道了。
元宵宫宴已经结束,方荷和翠微都不用忙,收拾收拾就能回去休息,这时候李德全却又来了。
翠微眼神下意识亮了亮,起身上前迎。
接着感觉有哪儿不大对,反应过来有些对不住方荷,僵住身子转头冲方荷笑。
方荷面无表情起身,这塑料姐妹她都习惯了。
她平静且自然问:“李哥哥有事儿?”
李德全就服方荷这平平静静作死的本事,过年大半个月,御前所有人都快忙死,只闲了方荷。
偏这祖宗真就什么事儿都没有……还特娘叫主子们惦记着,叫人往哪儿说理去?
他看着特别疲惫,精神气儿倒还不错,客气冲方荷拱手。
“给姑娘拜个晚年,是五阿哥叫奴才跑个腿,说明儿个就能开始去上书房,叫您准备着。”
方荷微微蹙眉,不动声色福了一礼,“我知道了,劳哥哥跑一趟。”
李德全眼神闪了闪,避开身子嘿嘿笑,“姑娘万不必客气,明儿个姑娘可千万别起晚了就是。”
出了日精门,对方荷熟悉起来的翠微有些不解。
“你皱什么眉?这满宫能有机会跟着阿哥们一起识文认字儿,别说宫女了,搁哪儿都是天大的福分,这你也不乐意?”
要是方荷敢回答是,她一定掐死这份孽缘!
方荷沉默许久,直到快在配房和耳房处分开,才幽幽道:“你懂什么,我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翠微:“……早点睡,可没人叫你。”别做太多梦。
翌日。
方荷紧紧裹着比甲,提着羊角宫灯,在日精门往上书房拐的廊庑角落里碰上梁九功时,一点都不意外。
回京都一个多月,她就是再瞎,以她的职业习惯也能发现蛛丝马迹了。
她合理怀疑,康师傅可能觉得主仆关系不够安心让她出宫办差,他想要一种更刺激的关系。
梁九功笑眯眯上前:“方荷姑娘起得早,还好没叫我迟了,耽搁了万岁爷的口谕。”
方荷无奈蹲身,“奴婢听旨。”她在心里嗷嗷,除了被窝里,她最讨厌刺激的关系了呜呜~
梁九功:“万岁爷口谕,上书房叫女子进去到底不清静,将方荷的书桌安置在弘德殿角落,以屏风隔开,朕亲自与她做先生。”
果不其然。
方荷心里冷笑,面上露出震惊,恍惚,遭雷劈的表情,迫不及待……哦不,是忐忑地迎上前。
“怎么会?我何德何能,得此浩荡天恩!奴婢实在无以为报,无以为报啊!”
也只能问候爱新觉罗家的十八辈儿祖宗表示一下了。
梁九功:“……”虽然但是,这小祖宗的反应……是不是太热情了点?
第28章
其实原本康熙还没这么快想起方荷。
年底和年初, 不只王公大臣们忙,皇帝更忙。
寻常在各地镇守的那些一二品大员,轻易不得进京,都指着这会子功夫想方设法拜见, 好与皇上亲近。
康熙也要展示他为君的厚爱和优眷, 好叫对方为大清鞠躬尽瘁, 尽管得不到召见的臣子更多,他每日也比花楼里的魁首行程还满。
还是住在方荷隔壁的春来, 半夜听到方荷笑被吓醒,问方荷没问出什么,只觉不对。
春来回头往后头打探, 才得知如今后宫对方荷的微妙态度和查探,包括宜妃借太后之手召人前去也不是秘密。
太皇太后身子不适,太后要奉老祖宗启程去小汤山温泉行宫, 慈宁宫没人敢打扰, 再加上还有仨有孕的妃嫔, 后宫这阵子热闹着呢。
也就方荷动辄就爱往配房和茶房里钻,一钻就不爱挪窝, 乾清宫又不是可以随意进出的地儿, 否则指不定早有人从她身上下手了。
春来怕方荷一不小心牵扯进皇嗣的麻烦里,立刻禀报了梁九功。
梁九功得知后, 紧着元宵节宫宴前的空当,跟主子把消息禀了,连御前这阵子的侧目和微妙也一并讲的。
“您吩咐叫人不必照顾方荷姑娘, 奴才想着必是要瞧瞧姑娘的本事,特地没叮嘱什么,只等着方荷姑娘来找。”说起来梁九功脸色就发苦。
“甭管找奴才告状还是升月例, 甚至仗着主子爷您的宠信硬气怼回去,奴才都不意外……可这回来一个多月,奴才能逮着方荷姑娘尾巴根儿的时候,愣是不超过一巴掌之数!”
怪不得人家是小祖宗,他是孙子,这祖宗她就不走寻常路啊!
梁九功小心翼翼卖惨:“奴才反复思忖……方荷姑娘这莫不是又打算给奴才上眼药?”
康熙被逗笑了,别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不过他叫人不必照顾方荷,可不是为了试探她的本事,而是为了更确认自己察觉到的事儿而已。
听梁九功提前假借诉苦为自己叫屈,他只笑着吩咐,叫方荷翌日一早就去弘德殿开始读书。
元宵节一过,该离京的官员都已离京,新进上来的折子和各地的政务也都可以慢慢处置,也是时候好好教教那小地鼠,如何做一把合格的刀了。
前提是,得先好好治治她的毛病。
正月十六。
待得过了辰时,下了早朝的康熙身着明黄龙袍,面沉如水地虎步踏入弘德殿内。
从大朝会上带下来的肃杀之风,迎面吹得沿路所有宫人都低眉顺眼,噤若寒蝉,很明显是为皇上的气势所震慑。
反倒是方荷,被如此气势压过两回反有些习惯了,她赶紧提起三分忐忑,三分难过,又那么四分受宠若惊的模样请安。
“奴婢请万岁爷……”
“行了,看见你朕安不了。”康熙一瞧见她这情绪饱满的模样,额角就涨疼。
他顺势上前,跟提小鸡子似的,稳稳抓住她胳膊,将人提起来。
“要是朕不叫李德全传话,你是打算到了出宫的年纪再来朕面前磕个头?”
方荷:“……”她刚刚是脚离地了吗?这该死的高个子!
康熙淡淡给方荷一个深不可测的冷凝注视,止住她的继续表演,接着去势不停,像只嫌她碍事,也没听方荷回答,只将人提到一旁,自己踏入屏风后。
梁九功赶紧带着端凝殿的宫人伺候康熙换便袍。
方荷微微挑眉,没再急着回话,只心下紧着思索康师傅话里的意思。
这是嫌弃她懒,或者已经知道她都做了什么?
等康熙从屏风后绕出来,方荷才再次恭敬蹲安,“回皇上话,奴婢是知道您忙,御前也不缺奴婢一个笨手笨脚的伺候,才不敢……”
康熙闲庭信步坐到御案前,头都没抬,淡淡道:“说实话。”
方荷咬咬唇,艰难道:“……奴婢不熟悉御前的差事,生怕出错在万岁爷面前落了坏印象,将来无法为您……”
康熙声音稍冷凝了些,疏淡打断她的话,“再说。”
方荷心里止不住打鼓,这还不够?
他到底想看她表演什么?
经过龙舟上最后一次问责后,她隐约发现,康师傅对她的纵容,活像养了个会杂耍的猴儿。
只要她不一爪子挠上去,基本就不会出大事,这也是她敢偷懒的底气。
可她一个好人家的猴儿……不是,她一个好好的人,咋知道怎么杂耍呢,愁人!
她仔细忖度着上位者的心思,小心吸了口气,脸上的忐忑放大几分,声音弱下去。
“奴婢在御茶房伺候的时候习惯了……本着少做少错的理儿,得知可以偷懒,一时左了心思,请万岁爷责罚。”
康熙勾了勾唇,挥手叫梁九功带着人退下去,暂时没理会方荷,只先内阁昨日送过来还没看完的折子看完。
过去一盏茶功夫,康熙轻敲桌子,好整以暇看着方荷灵巧利落地将茶盏端出去,换了盏新的进来。
脚步轻快,笑容恰当,动作优美,瞧着乖得跟猫儿似的。
康熙心里轻哼,也就是瞧着了。
等方荷放下茶盏,蹲身准备继续请罪,康熙的手突然伸到她眼前。
方荷愣了下,怎么着,这位爷难道真的眼瞎,要对她这样一个无助,可怜的黑妞下手——
“啊!”她心里还没呜嗷完,就捂着脑袋痛呼出声。
康熙面无表情看着她,“在朕跟前你也敢走神,就是不知道皇额娘赏你的五十两银子,够不够买你要受的板子。”
方荷:“!!!”
她一脸见鬼的表情。
这大概是她自穿越后,头一回真切感到震惊。
不是惊他知道赏赐,这种事儿瞒不住,而是惊他知道她躲懒的根本缘由。
康师傅难道真如传说,是天生的八百个心眼子那种千古一帝?
连她如此隐晦的心思都能瞧得出来??
那她打算阳奉阴违,出了宫就没羞没臊过小日子,不打算认真尽忠……这位爷看出来了吗???
思及此处,她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一瞬,下意识掏出荷包举过头顶,那里面有她日常用来把玩的两锭银子——小梅和小花。
下一刻,她就恨不能剁了自己的手,感觉脸和心都好疼。
刚说习惯了这位爷的威压,怎么又叫他给唬住了!!
呜呜,她的小梅,她的小花……
康熙的声音瞬间带了笑,“剩下的呢?不舍得给朕?”
方荷一脸魂飞天外的模样,下意识点了点头,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这可是太后托奴婢照顾五阿哥,特地给的赏赐,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叫上书房不清静了,回头怕是要将银子还给太后呜~”
咱就是说,您总不能不干人事儿,还叫宫人自己往里添钱。
抠门也没这么抠的,不捡就算丢是吧?
康熙又敲了她脑门儿一下,好整以暇笑道:“少在这儿跟朕装委屈,上书房一群老学究,你过去只会被骂。”
“这一个月御前都忙得不可开交,只你一个把自个儿喂胖了,你领得月例和所用食粮,朕收回来不过分吧?”
方荷愈发肯定康熙挺喜欢她狡辩,这会子眼睛眨都不眨,只表情更委屈。
“奴婢这是白了啊,万岁爷没发现吗?”她话音掷地有声。
“奴婢确实不想跟御前宫人争锋,也争不过,更不想叫人笑话御前宫人没规矩,可奴婢听姑姑的,时刻惦记着尽忠是一点都不作伪的。”
康熙表情微妙,经过南巡一路和回宫这阵子,他总算确定,这小地鼠的性子比曹寅还惫懒。
只要不被逼到一定份儿上,她永远有办法偷懒。
曹寅的弱点在家人,而方荷……他噙着淡淡笑意,垂眸看向手心的月白缎荷包。
他在方荷的余光中,表情玩味把玩着荷包,“那你说说,怎么惦记的?”
方荷微微抬起白了一个度的小脸儿。
“奴婢思来想去,如今最应该做的,除了好好识文认字外,也就是养好自个儿这身皮子,再叫自己丰腴些,免得叫万岁爷砸手里不是?”
康熙:“……”这小东西是怎么把好吃懒做,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再者,奴婢知道自己不通人情世故,特地去御茶房比较会做人的宫人那里学一学,往后才好督促夫君跟奴婢一起为万岁爷尽忠啊!”方荷绞尽脑汁借机表忠心。
最好能叫这狗东西感动到放过她剩下的大金、大宝和大贝!
她竖起四根手指,“奴婢对天发誓,绝无一字虚言,否则奴婢必遭……”
“行了,夜香郎的忠心,朕也没那么想要。”康熙表情突然又淡下来,打断方荷清脆活泼的讨巧。
他将荷包扔进方荷怀里。
“过来,把你这一个多月练的字写来看看,要是朕满意了,胤祺那儿朕自会照顾。”
“要是朕不满意……”康熙已恢复冷白的俊容,生像六月的天儿,这会子又放了晴。
“那你就将太后的赏赐原样呈送御前来,朕亲自替你还给皇额娘。”
方荷:“……”可恶,不止她捏准了这位爷的喜好,他也捏准了她的七寸。
为了别人的爱马仕,她都被砸清朝来了,为了自己的银子,她还有其他选择?
她紧抿比原身增添许多血色的樱唇,运了运气……也不敢气,强掩悲愤走到角落的黄花梨木书桌前。
愤怒化作力量,她即兴泼墨,力透纸背,挥洒肆意……直把阵仗摆到康熙不耐烦等,回去继续批折子,这才苦着小脸,提着心小心捏着毛笔,跟捏雷似的,闷头写出一篇中规中矩的小楷《千字文》。
“这几个字不错。”她最后一笔还没落下,身后就传来带着清浅龙涎香的呼吸声。
吓得方荷手一抖,掉落的污痕将最后一个字染成了墨点。
她一时心跳狂乱不止,呆呆看着康熙以朱批在她好不容易写完的《千字文》上,圈起了……七个字。
且不说七比一千的比例,这人走路怎么没声儿啊?
康熙以朱笔点点她脑袋,“发什么愣?”
“练习一个多月才写好七个字,你还好意思躲懒?”
“既看出朕要教你,你就不知道将功课递到御前来?”
方荷嗫嚅:“奴婢愚笨……嗷!”
她捂着脑袋,气得想骂人,却因为眼前快让她脑袋长包的是惹不起的人,只能压着跳脚的冲动。
可小脸儿已经不自觉鼓起来了。
“您那么忙,奴婢要敢用比狗爬还难看的字打扰您,万一惹得您不快,岂不是没了升职加月例的机会!”
康熙眼底沁出明显的笑意,挨过打的小地鼠很明显变乖,这回说实话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虽这小丫头比一开始见到的时候还要不起眼些,可看久了……竟也觉得越来越顺眼。
瞧着她快要忍不住跳脚了,妃嫔众多的康熙很明白,女人不能惹过头,否则再聪明也容易做不理智的事情,得把握一个度。
他含笑坐在方荷让出的位置上,安慰她几句。
“朕实在替你着急,不免就想叫你先有些头角峥嵘之相,才好尽快拿到存在朕这里的银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方荷:“……是”尼玛!
哪个好人家峥嵘是物理峥嵘!
康熙语气更温和:“朕瞧着你自南巡路上起了好学之心,聪慧程度不比皇子阿哥们差多少,万不可浪费此等天赋……”
方荷:“……奴婢惭愧”你大爷!
她这好学之心怎么来的,这位爷心里没点逼数吗?
岂料康熙话还没说话,他那张冷白俊容上倏然出现作为先生的语重心长和痛惜。
“……否则,朕即便再惜才,也只能一点点扣光你的银子……”
方荷瞬间抬起头来,“奴婢明白!奴婢保证好好学……”呜呜混蛋,他真的捏准了她七寸的七寸呜呜~
康熙满意起身,往回走,坐在御案前喝了口茶,遮住唇角的笑意。
又忙了会儿政务,康熙算着差不多该休息会儿的时候,这才慵懒冲角落里练字的方荷开口。
“好姑娘,来,滚这边来。”
方荷:“……”他一个皇帝,是在报复一个无根无蒂的弱小宫女吗?
道德在哪里!
底线在哪里!
脸又扔去了哪里!!
康熙瞧着她小黑脸儿上,震惊、悲愤、无语层次渐进,格外真实,终忍不住低低笑出声。
“好了,不逗你了。”
他特地将萝卜一点点吊在方荷面前,瞧她心不甘情不愿却只能精神抖擞追逐,心下比教导太子还愉悦,倒也不想真把人惹恼了。
这小丫头身上有种似藏在晨雾之中看不分明,可一旦发现却又如朝阳初升般耀眼的鲜活。
宫里是没有的。
康熙没见识过乌林珠老福晋的风采,心想,也许他有机会见识一下老福晋后人的?
他不动声色以方荷进门时的分辨,仔细与她分说。
“你觉得御前宫人为难你,是因你只是二等宫女?你应知道,即便是三等宫女,朕看重便无人敢欺。”
方荷沉默不语,她知道,打狗看主人嘛,旁人敬畏的是眼前这男人的权势。
在必要时候她不介意拉大旗狐假虎威。
可在这种寻常小事上,她不愿意身上烙下康熙的烙印。
康熙似明白她在想什么,只浅笑着摇摇头,似感叹在宫里这么多年的宫人,竟还如此天真。
“自一开始,朕就没有瞒着你的存在,朕欲为何,你大概猜得出来,都知道你是朕的人,只你自个儿,这会子倒犯了蠢。”
方荷浓密的睫羽微微颤抖了下,还算平静解释。
“奴婢明白,每一份您赐予的荣光,在送出之前,早标好了价格,既受了好处,无论任何代价,都是奴婢该付出的。”
“奴婢不想狐假虎威,安分守己,是想确保这代价奴婢当真付得起,留这条命一辈子为万岁爷尽忠。”
她知道这男人在放风筝。
风筝越引人注意,就越引得人争相追逐。
操控风筝的人在暗处,可以做很多事,却不会真正关心风筝的安危,大不了换一个风筝便罢了。
她越张扬,掉下来的只会越快。
只要能安然出宫,方荷不在乎做风筝,却不会傻到自寻死路,谨慎驶得万年船。
如意些能嫁个家庭简单的人家,不如意就努力完成皇上的差事,当个寡妇其实也有寡妇的快乐不是?
她会尽全力确保,每一种后果,她都付得起代价。
康熙眸底切切实实现出了始料未及的惊讶,甚至有些微惊喜。
他显然没想到以方荷的身份,能说出如此通透的话来。
顿了下,他满意看着方荷又笑了出来,不含促狭,只欣慰调侃——
“朕说得没错,你果然是宫里难得一见的聪明女子,倒叫朕有些舍不得放你出宫了。”
方荷猛地瞪大眼:“……”这,这是什么一句话鬼故事!
她后背瞬间起了细毛汗,心跳前所未有的快,与此同时脑子也转动得格外灵活。
她立刻憋住气,红了脸,露出格外感动又羞涩的笑来。
“主子爷……您,您目光如炬,实是天下难寻的好主子,听您说不舍得,竟叫奴婢感动之下,对您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冲动……”
她话还没说完,门口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康熙手里的茶盏不知是被哪个动静惊着,掉落在矮几上。
李德全脸色煞白捂着脑袋歪歪斜斜站起身,目瞪口呆的表情直往胸膛里扎,颤抖着跪地。
“奴,奴才万死!奴才这就去领板子!”
说完,他屁滚尿流往外爬,活似见了鬼……不!就是见鬼!都好过在御前听到这样的对话啊!!!
第29章
方荷都被李德全吓了一跳。
她刚才太集中注意力给皇上甩秋波, 没注意到李德全愈发轻盈的脚步。
这会子被他听到,反应还这么大……嗐,羞耻心是不可能有的,她没说自己是啥正经人来着。
就是眼瞧已撑着额头以扳指缓压额角的康熙, 方荷心里狠狠叹口气, 默默地, 轻轻地,又跪下了。
前几日京城才刚下了一场大雪, 宫人现在衣裳穿得都还算厚实,但跪在地上也不舒服。
总在御前伺候,她是不是该把跪得容易搞出来了?
康熙倒没误会方荷的话。
这小黑妞一双大大的水润眸子会说话似的, 慢慢流转着濡慕和激动,毫无女子的羞耻感,他想误会也误会不了。
他只恍惚觉得, 自打这小地鼠被抓出来以后, 乾清宫是不是越来越热闹了?
过了好一会儿, 康熙才没好气道:“你跟朕解释清楚,‘又’是什么意思?”
“朕无论做任何事, 都会三思而后行, 何曾你这般不长脑子的冲动过!”
方荷:“……”吹牛逼谁不会啊!
您对着鳌拜和三藩王的坟头,再说您三思而后行试试看!
她也怕叫人误会, 这会子倒不敢再卖痴搞怪,诚恳解释——
“奴婢得五阿哥教导,已觉三生有幸, 又得万岁爷垂怜,愿为奴婢先生,实在激动万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奴婢知您目光如炬,和蔼可亲,也对您……”
康熙眼皮子猛地跳了下,“行了,你——”
可是方荷声音虽然柔和好听,语速却也不慢,话已经秃噜出来了。
“……生出了喊父亲的冲动,奴婢知道自己僭越,实在,实在情难自禁,还请万岁爷责罚。”
“——醒醒神。”康熙面无表情坐直身体,平静祥和看着方荷。
“且不说你这白日梦有多荒谬,朕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
方荷缩了缩脖子,小小声道:“奴婢知道,但奴婢从小对阿玛没印象,您就是奴婢最敬仰的长辈,奴婢一定把您当亲爹孝顺!”
康熙:“……来,你过来。”
他面上的无奈和啼笑皆非交织闪过,而后都被属于帝王强大的自控力压下去,又恢复游刃有余的模样,朝方荷温和招招手。
方荷心里哆嗦了一下,应该不至于把这狗东西刺激大发,要掐死她吧?
心里怂得厉害,面上方荷却不敢表现出迟疑,缓步行至康熙三步之外,迟疑着蹲身下去。
康熙探身,长臂一捞,没叫她蹲下去,如同那次赐毒酒一般,拉着她细弱的腕子,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叫她轻巧转了个身。
方荷心下更不安,意欲回头:“万岁爷……”
“往后就别去御茶房了,朕不想叫人以为乾清宫的宫人都如你这般不会说话。”康熙平静打断她的话,一根修长手指戳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往门口的方向推。
“现在,出去,今儿个朕不想再看到你。”
方荷被推得一个趔趄:“……”说句滚是会死吗?
她感觉出看似不辨喜怒且平静淡定的帝王,差不多快在发火的边缘了,不敢再说什么描补,面上无比落寞往外走,实则心里偷偷松了口气。
不管是不是跟以前的自己比起来疯癫些,或者显得太蠢,只要将父女情先入为主,打消康熙任何留下她的心思就够了。
出来弘德殿,方荷见梁九功苦大仇深靠在柱子上守着殿门,显然不明白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叫干儿子那么失态。
偏偏李德全紧着去挨板子,也不敢在御前多说什么,梁九功只能自个儿在心里琢磨,这就碰上出来的方荷。
方荷眼神一亮,在梁九功下意识后退的脚步中,热情凑到他旁边。
“梁谙达,我有点事儿得请示您。”
梁九功:“……您咳咳,你说。”
方荷只当没看到他下意识塌下来的腰,一脸诚恳赧然。
“既我不用去跟五阿哥进学了,如今我也算得是御前的二等宫女,值夜的差事,梁谙达也可以安排我当值啦。”
“总不能一直辛苦其他人分担我的差事,奴婢深受万岁爷皇恩,实在无以为报,想尽可能地好好当值,报答万岁爷的恩典!”
总得表表孝心什么的,反正值夜也就站得累了点,最多看看大片,近距离欣赏下主角沐浴福利……熬夜对她这种服务行业出身的选手来说那就是日常。
但梁九功却像牙疼似的,撮了下牙花子,碰上这祖宗就总是不好处置的麻烦。
皇上没吩咐,甚至还将方荷隐隐当成学生教导,即便她月例领得是二等,谁敢真给她安排二等宫人的差事?
可方荷的身份到底是宫人,其中的度如何把握……梁九功还真有些拿不准。
他好歹是御前大总管,还算绷得住神儿,笑着冲方荷点点头。
“咱家知道,方荷姑娘最是忠心不过的,只是御前如今新人多一些,该如何安排,咱家还得好好考虑一番,晚些时候我叫李……”
他顿了下,想起干儿子的腚可能支撑不了自己出门,改口道,“叫魏珠去告诉你。”
方荷冲梁九功笑眯了眼,再次恭敬蹲身,“那就先谢过梁谙达了,有差事您只管吩咐。”
既然皇上今天不想见到她,又不叫去御茶房……那她这不就只能奉旨回配房躺平了吗?
她多孝顺啊,必须得听爹……听主子爷的!
瞧着方荷浑身带着莫名愉悦的气息,雀跃离开御前,施施然往配房那边去……梁九功抬头看了眼天儿,离午时都还差俩时辰呢。
他莫名心里酸溜溜的,又不敢自作主张安排方荷的差事,见殿内没人,幽幽进殿去伺候。
一进门,梁九功就瞧主子爷一手叉腰,另一只大手,青筋勃发的修长食指抵在高挺鼻梁下,似笑非笑,看着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梁九功这边大胆笑问:“刚才方荷姑娘还想跟其他人一样当差,开始值夜呢,倒是个勤快的,万岁爷您看……”
康熙沉默了一瞬,下一刻气得笑了出来,一脚踹梁九功腚上。
“滚!”
那死丫头刚说要把他当亲爹伺候,她好意思,他还知道害臊呢!
叫她值夜,他还怎么召幸妃嫔!
但等梁九功摸不着头脑又委屈地转身,却又听主子爷冷凝出声。
“回来!”
梁九功下意识扫了扫腚上的脚印,只得麻溜又进了大殿。
待得看见主子那顺了气的模样,梁九功脑子像是突然被雷劈了一样。
他就说刚才总觉得方荷走之前笑得有些古怪。
敢情这回,他是给那小祖宗顶了缸?
梁九功在心里骂了声死丫头,磨着后槽牙笑问:“……爷,要不叫方荷姑娘就在殿外廊庑上练字?”
康熙微微蹙眉,倒是个好法子,只是好不容易养得白胖了点,冬日暖阳时候也挺晒,不能叫她更拉低他的审美水平。
他也懒得跟方荷多计较了。
“将东暖阁的梢间收拾出来,你去跟顾问行说,叫他亲自盯着那丫头写字,每日挑出写得不好的圈出来,抄写百遍,起码把女四书学完。”
“嗻!”梁九功眼神闪了闪。
他硬着头皮继续问:“主子爷,那方荷姑娘的差事?”
厚待方荷还可以,要真把她当个来乾清宫做娇客的,那就太扎眼了。
就是方荷再有用,重视礼法规矩的老祖宗都不能让。
而且把方荷捧得太高,前朝后宫的各种算计,保管都得想方设法往方荷身上绕。
梁九功想知道,主子爷到底打算做到什么程度。
康熙面色淡了些,他也没打算白养着那小混账。
岳乐那老东西瞧着一时半会儿倒也死不了,如今这把刀还嫩得很,不到锋芒毕露的时候。
倒是后宫,因钮祜禄氏和宜妃同时有孕,佟家大舅舅和二舅舅在宫宴上几番试探,想再送个佟佳氏的姑娘进来,替皇贵妃生子。
表妹连十五的宫宴都没能出席,就躺下了。
她不乐意,但估摸着抵不过家里人的劝。
可他也不乐意,佟佳氏圣眷已经够优渥,他不想再纵出一个赫舍里氏来。
倒不如趁着旁人眼神都在贵妃和宜妃身上,叫人保住通嫔的胎。
回头若通嫔生个公主,可以记在表妹名下,也算是慰藉她失去女儿的隐痛……
康熙慢慢以扳指一下下敲着矮几,停了会儿,才吩咐——
“方荷那里,朕会亲自教导,至于她能做什么差事,看她自己,你不必特意拦着消息。”
前头有方荷的动静吸引注意力,后头有永寿宫和翊坤宫的动静,甚至还有内务府和太医院保胎,若通嫔这样还保不住自己的孩子,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无能。
顿了下,他又吩咐:“吩咐春来,往后她的主子是方荷,在这丫头起作用之前,朕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明白朕的意思吗?”
梁九功心里打了个颤,却丝毫没表现出诧异,一如往常赶忙躬身应下。
“奴才知道该怎么做。”
康熙满意点头:“去吧,叫那混账明儿个就滚去梢间练字。”
“若每天练不出五十个能看的字儿,叫她在梢间值夜,不必浪费御前的粮食!”
梁九功:“……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跟方荷不一样,方荷被拉去顶缸,从殿内出来碰见梁九功,仇都是立马就报。
可接下来几日,梁九功却半点看不出先前被踹过,待方荷比先前还小心和善。
他安排了一个叫柯莞的粗使丫头,以将梢间彻底打扫出来的名义,在梢间里伺候(盯着)方荷练字。
方荷:“……”把人关小黑屋写字儿?这绝对是梁九功对她最大的报复!
殊不知,等梁九功安排好了她这头,又叫除了李德全外,另一个经常在御前的太监齐三福进殿伺候着。
他叮嘱齐三福,“要是万岁爷问,你就说我去内务府了,老祖宗马上要去温泉行宫,总得敲打一下内务府仔细些,免得主子爷担忧。”
齐三福点头表示明白,殊不知,他梁爷爷一出月华门,就靠在门外的狮子后头,靠在角落里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旁人许是察觉不出,甚至连主子爷自个儿都未必能分辨清楚,纵容和上心的区别。
但梁九功可以,看了好几日,他很清楚,万岁爷这绝不是对个玩意儿的态度。
他四岁起就在主子爷身边伺候,不夸张地说,有时候老祖宗都未必有他了解主子爷。
虽然皇上康熙四年就大婚,可真正情窦初开却在康熙八年。
从蒙古来的那如烈火一样温柔又热烈的女子,叫万岁爷几乎要放弃遏制北蒙血脉的决定。
可惜,那女子心有所属,飞蛾扑火一般,只短短半年就香消玉殒,重归长生天,只留下万岁爷恨急下令永不加封的‘慧’字封号。
那时万岁爷比现在要冲动的多,甚至不顾规矩体统,帮慧妃出宫去见即将要回蒙古赴命的情郎,为此老祖宗还跟万岁爷狠狠吵过一回。
现在皇上天威越来越重,所以叫梁九功过了大半年这才发觉。
虽然方荷长得不如慧妃……好吧,是远不如。
虽然她性子……嗯,应该说完全没有慧妃的性烈如火,甚至颇为识时务。
可方荷她身上的鲜活劲儿……好像也跟慧妃那种飞蛾扑火的狠劲儿完全不同……
行吧,如果说万岁爷把方荷当慧妃的代替品,梁九功觉得慧妃能从地底下气活咯。
梁九功龇牙咧嘴拍拍脑门,摇摇头,放弃心惊肉跳继续往内务府去,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等他从内务府检查好太皇太后和太后出行的凤驾一应安排,回到乾清宫准备进殿禀报的时候,却见齐三福冲他挤眉弄眼努下巴。
“梁爷爷,万岁爷看了会子书,召见了几位大臣,忙完就去梢间,一炷香工夫了,还没出来呢。”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一炷香……虽不够干完什么,可万岁爷在梢间待得是越来越久了啊!
他紧绷着脸冲齐三福挥挥手。
“你去,叮嘱护卫仔细着些,不许人随便进出,还有御前其他人都敲打敲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有点数。”
“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咱家的手段你们是清楚的,皇庄子上多的是地方给哑巴聋子干活儿!”
齐三福赶紧收了心底的纳罕,声音紧绷应下:“是,奴才知道了,这就去办。”
敲打完了人,梁九功却实在是压不下自己心里的纳罕。
在弘德殿外迟疑半晌,他还是提着气,挪步到梢间门前,探着耳朵往里听。
这一探耳朵,就听到里头方荷哽咽带抽气的动静,叫梁九功止不住瞪大了眼。
“呜呜……主子爷轻一点,肿了,真的肿了!不用再峥嵘了!”
康熙声音冷凝,却带着几分慵懒的后鼻音,显得略微喑哑。
“同样的话朕不会跟你说第二次,让其他人主动凑到你面前,将你想要的东西亲手奉上,该如何做,你想清楚再跟朕说。”
梁九功心里发凉,好家伙,这还用问吗?
只要成为御前红人,皇帝宠妃,那不是想要什么有什么!
还不待他多想,就听到自家主子爷略有些不耐烦地嗤方荷作怪,直斥得他心底哇凉。
“现在,先把你身上那个碍眼的玩意儿给朕脱了!”
梁九功深吸口气,怎么听不到方荷的动静呢?
不会是主子爷捂住嘴自个儿动手了吧??
他可是知道自家主子爷多龙精虎猛……这还是大白天啊老天爷!
叫老祖宗知道有人纵着皇上白日宣淫,老祖宗得先扒了他的皮!!
他咬咬牙,再咬咬牙,抱着拼死为主子一世英名的心思,抖着心肠冲了进去。
第30章
梁大总管不会像干儿子一样莽撞, 抱着效死的心往里冲……过去敲了敲门。
得了康熙淡淡一声进,梁九功轻轻推开门,站门口搭眼往里一扫,心里松了口气。
接着, 心底又升起些微妙的诡异感。
方荷侧坐在脚踏上, 慢吞吞解着膝盖上两片棉罩子似的东西。
屋里不只有皇上和方荷, 还有顾问行。
他背对着方荷,躬身立在康熙跟前, 也不知是挡着方荷的不雅还是怕主子爷脏了眼。
皇上着了身藏蓝色便袍,不讲究地盘腿坐在柯莞刚收拾出来没几日的万字炕上,手里拿着方荷写的字儿, 卷成了卷握着。
这是怎么个情况?
梁九功见主子和顾问行都看过来,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 躬身小心翼翼禀报。
“万岁爷, 老祖宗和太后娘娘后日出行的凤仪安排好了, 只差安排领侍卫内大臣护送老祖宗她们去行宫便可。”
康熙是个孝顺的,这些日子没什么要紧事儿, 反倒佟国维和索额图反复试探, 有意再送族人入宫,叫他心烦。
行宫又不远, 每日叫内阁将折子送到行宫也可以。
“不必安排了,朕亲自送皇玛嬷去行宫。”
方荷捏着自己刚做好,头天穿上的‘跪得容易’, 闻言一喜。
皇上去行宫孝顺长辈,总不至于还提着她也过去进学吧。
岂料康熙斜眼睨她手心的东西,冲顾问行挥挥手, “你看着她,要是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该怎么罚怎么罚!”
方荷有些不明所以,她早忘了某珠的情节,只记得没出什么事儿,她这跟穿厚一点的棉裤有啥不同?
也就是没来得及把棉裤膝盖做厚,这不犯规矩吧?
可她不敢问,生怕显得太叛逆,再摊上事儿,反正回头还能问翠微。
可就算她安静如鸡,事儿也没放过她。
康熙抬起手中的宣纸卷筒,本想往她脑门上落,想起刚才这混账虚了巴火的劲儿,偏了下落在她肩头,疏淡开口。
“你跟着一起去,朕跟前不留无用之人,你自己掂量着办。”
“奴婢谨记万岁爷吩咐。”方荷缩了缩肩膀,状似恭敬垂着脑袋做反省模样敷衍,实则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靠画出来的大饼就想让她拼命,不如赶紧洗洗睡,梦里什么都有。
她老实些,麻烦还能少些,好歹配房和茶房躲着没人能找过去。
真站到最前头,前朝后宫的风浪她就再也躲不过去,这不是叫她拿着白菜价儿,拼白那啥命么。
康熙坐在上首,虽看不到方荷的表情,却差不多能猜出她的模样,他慢条斯理嗤了声,起身往外走。
“你想偷懒抑或躺着就能收银子,朕不拦着你,对有本事的人,朕向来不会吝啬,可若你没本事,宫外的铺子你也保不住。”
方荷:“……”这是威胁吧?是吧!
混蛋,你抠门怪我咯?
这还不如直接说她是废物呢……呜呜好想做个废物啊!
尤其半夜三更就爬起来,在厚重的夜色中,踩着满地银霜冷飕飕跟在凤驾和圣驾后头,一路……往小汤山走。
这等于从北京二环往六环外走啊!
就算她请冉霞帮着做了兔毛的靴子,厚袄也没脱,还套了一层不薄的比甲,等到温泉行宫,她浑身也都冻透了。
偏到了行宫后,大家都忙着叫三位大佬更舒坦地安置下来,忙得狼烟动地。
她被李德全客气请到配房后,因为李德全忙得不见人影儿,连午膳都没混上。
魏珠这回在宫里没跟出来,翠微照旧在御茶房看家,顾问行得了康熙的吩咐一出手,简直不给她任何退路。
顾问行年纪不小,瞧着颇有些慈眉善目的爷爷模样,临行前找她说话,语气带着股子太监独有的阴柔,还添几分文人气,特别和蔼。
张嘴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姑娘先前做的东西挺简单,你就没想过,为何别人没想到吗?”
“其实暗地里也不是没有,可若放在主子身上,只要不是大场合,无伤大雅得几句玩笑般的斥责罢了,作为宫人,连跪拜都不诚心,便是不忠。”
“好在主子性子和善,幸得姑娘没在外头叫人发现,否则这不敬皇家和先祖的罪名,怕要叫姑娘至少也脱一层皮。”
“乔诚的地位全靠主子爷恩典,魏珠那小子且得往上爬,姑娘在宫里并无依靠,出宫后也不过为刀俎下的鱼肉,以姑娘的聪慧,真不明白,最该走的路在哪儿吗?”
方荷心想,要是顾太监去做直销,怕是业务好手。
他太会给人洗脑了,而且偷换概念。
她在顾问行面前,倒不卖痴了,这老太监的眼神太厉,好像什么都看得通透。
“顾太监,我今年二十三,再有一年多便可出宫了,又何必掺和御前的差事呢。”
康熙不逼她上进,她也可以安然出宫。
有五阿哥的情分在,她也不是爱惹事儿的怂批型选手,怎么就要在刀俎下了?
这分明是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她上,简言之,不干人事儿。
顾问行似是明白方荷在想什么,笑道:“姑娘已得了主子青眼,站到了登云梯上,何时出宫……或者说不管出不出宫,您都只有两条路,要么爬上去,要么摔死,没有其他退路。”
“若姑娘想不明白,这一路去行宫,正可以好好想想。”
方荷当时心里就有些肝儿颤,什么叫不管出不出宫?
现在她缩在配房寒凉的薄衾包裹中,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哆嗦得帕金森一样。
她明白顾问行为什么说可以叫她好好想想了。
这是叫她体验一下普通二等宫人不受主子待见,到底是什么待遇。
虽然康熙更叫人害怕,可在某些方面,顾问行却比康熙更明白该怎么叫人服软。
当她是被吓大的吗?
呜呜她是!
听人劝吃饱饭,上辈子很小她就知道,无论哪条路,让自己过上舒坦日子就是对的路。
当天晚上,方荷很平静地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就着浸染了湿气的被褥睡了过去。
翌日寅时,她踩着宫灯映照出的霜冷地面,将沁凉冷意咽进肚儿里,一路往浸染硫磺味儿的主殿去。
这温泉行宫前朝就有。
世祖入关后,不爱泡温泉,只因董鄂妃有时候身子骨虚弱,才叫人小修了这里做行宫,偶尔携那位贵妃过来。
后来康熙继位,将这里彻底翻修过,只是格局没变,仍旧是一主殿两后殿的格局。
主殿和后头东西两殿各有一眼温泉。
再两侧,延伸出去很多高低错落的小院子和排房,共享一些小泉眼,是给妃嫔们居住的。
配房在答应们才会住的排房后面,离温泉老远,直到进了名为懋勤殿的主殿,方荷才感觉被冻僵的身体舒服了些。
这回她没跟梁九功请安,也没理会其他宫人的侧目,直接走到最前面,对上李德全。
“劳李哥哥在殿内多准备一盆水,万岁爷喜洁,往后伺候之前,所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先净手。”
端着洗漱用品和朝服的宫人都侧目诧异。
尤其是先前嘲笑过方荷的问灵,还有与问灵同伺候过康熙的问星,都不服气。
两人丝毫不理会方荷,只看向梁九功,等着他给方荷立规矩。
御前可没有叫一个二等宫女张牙舞爪的地儿。
即便万岁爷看重方荷又如何,她到底只是个连赐名都无的二等宫女。
如果叫方荷做了御前的主,她们就不信老祖宗能容这种犯规矩的女子活着。
梁九功果然露出为难神色,“这……方荷姑娘,先前你不曾伺候过万岁爷起身,不如还是先照——”
“梁谙达,万岁爷的口谕是叫我掂量着办,您当时也听见了。”方荷轻声打断梁九功的话。
“奴婢只想尽心伺候主子,保证无一处不妥帖,让主子更舒坦些,无后顾之忧地去伺候老祖宗。”
她含笑看向梁九功:“梁谙达是打算抗旨?”
梁九功心下诧异,这祖宗原本不是比铁甲将军还顽固,怎么摁都不拉屎的,这会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他赶忙躬身,“哟,这咱家哪儿敢啊!”
说完,他李德全一下,“你小子还不赶紧的,耽搁了姑娘的差事,抗旨可不是打几板子就得的事儿!”
其他人虽仍不服气,叫方荷这么一说,连梁九功都给面子,她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这面子不是方荷的,是万岁爷的。
问灵和问星对视一眼,眸底都有些嘲讽。
方荷这是在弘德殿勾着万岁爷还不够,爬不上龙床,着急要往寝殿里来伺候了?
她们倒是要看看,一个从未近身伺候过床榻的御茶房出身宫人,能有多会伺候。
方荷自然不会伺候主子,她上辈子又没什么字母爱好。
前厅部和客房部也搭不上关系,对房间里如何让顾客更宾至如归并不那么擅长。
但能做前厅部经理,她自有在各色冗杂麻烦中找到突破口的本事,再说龙床上那位爷也见天儿教她呢。
提起脚尖轻缓入殿后,其他人都且站定,无声等着梁九功唤皇上起身。
方荷没往龙床去,在梁九功和李德全的注视下,走到窗边,动作匀称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而后,她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儿,刚才从问星手上拿的精油皂放在窗棂上。
康熙是个非常警醒的皇帝,从众人一入殿起,他就隐约醒过来了,只等着梁九功开口。
只是梁九功没吭声,他却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昏暗的明黄幔帐内映出素日里慢慢亮起的烛光,却多了一抹清浅的枸橼味儿,伴随着一丝清冷在殿内,与上好的龙涎香纠缠在一起钻进幔帐内。
一点也不违和,却叫人瞬间清醒了些。
康熙懒洋洋翻身坐起,靠在软枕上,挥挥手制止其他人的动作,饶有兴致看着方荷背身的动作。
作为皇帝,在前朝他知人善任,身边这些宫人也就讲究个顺手,所以论起调教宫人,他倒不如顾问行精通了。
方荷抬起手轻抹了下窗台,接着是矮几,方凳,屏风和炕屏……每抹一个,就换一根手指。
一路缓步过来,她看到康熙醒过来,微笑着上前蹲安,声音不高不低问安。
“请万岁爷早安,奴婢谨遵万岁爷吩咐,来伺候您起身。”
康熙挑眉,开口声音慵懒,“你会伺候了?”
方荷半垂了修长脖颈儿,“奴婢本也以为自己不如其他人会伺候,不敢仗着万岁爷宠信专擅御前……可这会子却觉得,应当没人比奴婢更会伺候了。”
她抬起黑乎乎的十个手指肚儿。
“听闻行宫早就预备着迎主子们前来,昨儿个御前狼烟动地,好些宫人包括奴婢在内,午膳和晚膳都没用上,这竟是收拾了大半日的结果吗?”
康熙原本还有些为这混账打骂不动,偏偏叫顾问行给收拾住了心里不痛快,瞧见她抬起的两只小黑手,脸色瞬间更不好看。
梁九功脸色也倏然一变,拧眉严厉看向殿内伺候的宫人。
皇上寝殿不是谁都进得来,只有近身伺候的宫人可以打扫殿内,这就是她们干的活儿?
问灵和问星等宫人心下发慌,昨儿着急忙慌,她们打扫得哪儿有那么仔细……
“怪不得万岁爷叫奴婢掂量着来伺候呀。”方荷笑着起身,就着李德全端进来的铜盆净了手,一点点擦干净手,语调恭敬中带着调侃。
“万岁爷,您瞧,这莫非就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定睛一看原地杵?奴婢顺口溜精进多了吧?”
康熙:“……”
他凉凉看方荷一眼,就着方荷从问灵手里接过的铜盆洗漱,而后又在方荷的伺候下,穿好了龙袍。
不是他要给方荷这个脸,主要刚才就她洗干净了手。
至于其他人……殿内脏成这样儿,她们能干净到哪儿去!
等收拾妥当后,因为方荷的动作一直很松弛,脸上也噙着讨巧的乖巧笑容,康熙那点子不虞都没能等太阳高升,就先地霜一步烟消云散了。
出门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之前,他点点方荷的脑袋,“掂量得不错,继续!”
说完,他带着梁九功去了后头太皇太后居住的萱宁殿。
留方荷慢条斯理再次洗过手,这才转身看向或脸色涨红,或脸色发黑,甚至还有梗着脖子脸色铁青的宫人们,包括殷勤等着听吩咐的李德全。
“都听到了?”她微微笑了出来,看起来比平时表情还要柔和得多。
“虽这是万岁爷交给我的差事,可有句话我想说在前头,若我掂量得好了,大家都有赏……若我掂量不好,我挨罚之前,我保证,你们板子肯定挨在我前头。”
问星就是那不服气的,闻言冷笑。
“你拿什么保证?当谁没得过主子爷的宠似的。”
“我没得过啊。”方荷点点头,认真回答她,平静注视问星。
“没办法,我也想过靠脸吃饭,可惜我的实力不允许,只能靠本事叫万岁爷看重,拿什么保证,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众人:“……”就,你牛逼,那你能要点脸吗?
方荷都出来跪舔,不得不卷起来了,还要个屁的脸。
她继续问:“我的本事会越来越精进,你能保证自己青春永驻吗?”
不只是问星,连其他心里有想法的宫人们都被问得一脸菜色。
宫里哪儿有百日红的花,色衰爱驰是所有女人一辈子的噩梦。
方荷又问:“好,看来大家都没问题了,现在,你们得开始干活了,我来说一下标准……”
问灵蹙眉,“那你呢?”
“我当然是监督你们干活儿啊。”方荷懒洋洋靠在窗户边上,抱着胳膊收了笑,面无表情扫视殿内宫人一圈。
“有问题?给我憋着!”她特么还一肚子火呢。
“万岁爷回来之前,若是打扫好大殿,我会为大家请功,若打扫不好,就都滚去挨板子!”
她淡淡问李德全:“李哥哥,叫内务府换一批宫人伺候,也不费事吧?”
李德全:“……姑娘说笑了,那费什么事,内务府有的是等着乾清宫缺的宫人呢。”
见问灵表情不自然地被胆小些的问星拉走,其他宫人也赶紧开始听方荷指挥干活儿,李德全心里咋舌。
内务府能直接拉乾清宫来伺候的宫人其实也没那么多,毕竟今年的小选还没开始。
但他怕自己拂了这小祖宗的面子,她就敢再叫他挨顿打。
这可是敢对万岁爷说虎狼之词的祖宗啊!
幸亏他顺着方荷。
瞧瞧,这才过去都没一个时辰,在殿外还备受冷落的小宫女,这会子隐隐竟有点后宫主子娘娘们的架势了。
等康熙陪太皇太后用过午膳回来,懋勤殿已经变了样子。
好像哪儿都没变,可微微改变了位置的各色家具,还有被高低错落摆放的盆景儿和鲜花,叫庄重有余的大殿似乎沾染上了一丝属于春日的灵动。
所以一进大殿,往软榻那边走着的康熙,还没坐下,就低低笑了出来。
“这丫头,果然不叫人失望,却总能气得人肝儿疼!”
什么愚笨,什么不擅长伺候,真被逼到份儿上,她比谁都能干。
他教她借力打力,她能利用还没清醒的自己来直接震慑宫人。
他教她张弛御下,听李德全讲,她短短几句话,就叫性子颇有些类宜妃的问灵都哑口无言。
教这么个小混账,实在是有成就感。
可一想到她不是不会伺候,而是不愿意费心伺候,就叫人心里不舒坦。
康熙以扳指轻轻摩挲着下巴,既好气又好笑地问梁九功,“你不是一直都想给那混账上眼药?你说说,朕该怎么收拾她?”
梁九功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拿捏不准皇上的意思。
主子爷这是知道他发现了那点子苗头,还是没发现却更上头了呢?
康熙垂眸端起茶盏,轻撇着茶沫:“先前在梢间你就不对劲,朕等了几日也不见你开口,朕最不喜欢身边人有所隐瞒你是知道的……”
梁九功扑通一声跪下,“万岁爷恕罪,奴才不敢隐瞒,奴才只是担心,若您对方荷姑娘动了情,叫——”
“噗——”康熙一口茶喷了梁九功半脸,没叫他说完,就咳得快背过气去。
梁九功吓得顾不上自个儿,抹把脸就赶紧上前去扶康熙,“主子您没事儿——哎哟!”
康熙下意识一脚将梁九功踹了出去,“放肆,你手上的腌臜往哪儿拍呢?活腻了你!”
方荷正好提着午睡前的清口套餐进门。
闻言下意识看向梁九功的手,还有康师傅抬起的胳膊,表情格外微妙。
哎哟哟,啥东西腌臜?
拍哪儿了啊??
思及上次这位爷对她说活腻了的场景……嘶,这是她一个苦逼宫人可以免费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