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稳妥地将软乎的女人妥帖地安置在卧榻上,宁淞雾才发现短短这么一程路,她的额上竟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不是累,而是紧张。

    是察觉到女人默默向内套入怀抱后忽然而生的紧张。

    【师尊,虽然我现在这个身体,生理上还未成熟,但心理上已经成熟了……你这样,我真的会想多照顾你一些的。】

    哪怕是在心里,她也将喜欢两个字咽了下去,替换成了一份更能说服她自己的词语。

    【师尊,要盖好被子,我妈说出出汗感冒就好了。】

    【师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再给你拿一套厚重的。】

    【这药怎么还不送过来,怎的如此慢。】

    【……】

    冉繁殷本就意识朦胧,耳边又绕着徒儿絮絮叨叨个不停的心声,纤纤玉手自被褥中探出,一掌盖在自家徒儿那张唠叨个不停的嘴上,低喃道:“好吵,小唠叨鬼。”

    宁淞雾愣了一下,俯下身,“师尊,你说什么?”

    她没听清,是想喝水,还是要吃什么东西吗?

    耳边凉风一吹,冉繁殷昏沉的脑袋忽然清醒了几分。

    方才险些将能听到徒儿心声的事讲出去,看这样子,小家伙应是没听清。

    还好没听清,比起想从徒儿心中听到什么,她更担心小徒弟知晓自己心中絮絮叨叨的话都被人听了去后,会就此锁了心言,日后再不敢乱想,这可真是太让人难过了。

    冉繁殷摇摇头,撑着自己坐起来几分,“没什么,魇语罢了,你去看看药?”

    “你快躺下,你躺好,我去看药。”

    宁淞雾这一脸紧张的模样,倒是让不甚舒服的人莫名轻松了几分,抬手敲了敲小家伙的额头,“为师散个发髻罢了,瞧把你紧张的。”

    素手就着发簪一拉,本就随意挽在脑后的发髻顺势散落,银丝倏忽落下,铺了半身。

    耳尖忽然,有点烫。

    宁淞雾抬手捂着耳朵,气息都乱了几分,磕巴道:“我去看看药,师尊好好休息。”

    而后,带着她的心声一趟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差点在门口滑一跤。

    小徒儿不知何处来,不知具体年龄,但这么一看,却还是个孩子心性。

    冉繁殷试图屏蔽耳朵里那些一刻不断地尖叫声和夸她好看的声音,调了些术法来,皆无用处。

    这段时日实验下来,除却净室外那道设下就撤不了的绝对屏蔽的术法结界,其余术法都没办法隔绝徒儿的心声,今日所做不过是明知无用的情况下——

    再挣扎挣扎。

    冉繁殷叹了口气,和衣躺下,稍松了几分精神,自她那羸弱的心肺而起的灼烧感又裹了上来,逼出几声闷咳。

    她合眼欲歇,徒儿的声音却从门外传来。

    宁淞雾:“你代我去把这药递给冉长老吧,可以吗?”

    “仙长,我们灵物不可近主人的身的,你这有点难为我了。”被宁淞雾拦下的小魂弱声道。

    “不用近身,你放进去,放到桌子上。”

    “宁仙长……”小魂快哭了。

    冉繁殷实在听不下去,清了清嗓,扬声:“淞雾,别再难为她了,进来吧。”

    嘎吱一声,宁淞雾放轻了步子,待盘子放定,卧榻上的人才松松掀了眼睑,“为何不愿进来?”

    宁淞雾敛了神思,低声道:“到修炼的时间了,徒儿怕耽误功课。”

    【因为,我不敢看你。】

    虽是阴雨天气,仍有熹微的光自窗框撒入,银发微闪,无甚血色的面容又添几分柔弱。

    偏生的,冉繁殷总是挂着浅淡笑意,唇角勾着微妙的弧度。

    身为一个穿书前有着众多纸片人老婆的渣女,宁淞雾花心中又有几分痴情,虽然三个月换一个老婆,但心头始终有一个放不下的角色,那个角色简直就是集她所有xp于一身——

    白发、红眼、腹黑、柔弱、高智商、很温柔也很冰冷……

    最重要的是,还是姐姐。

    她为这个角色创作了不少难以言说的内容,可以说把那个游戏里的所有女性角色都拉来做这个姐姐的1,是这角色出了名的嬷嬷。

    如今来到这书中世界,面前这女人,除了不是红眸……

    宁淞雾紧咬下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今日这人病了这么一遭,柔柔弱弱,眼尾甚至还因着呛咳微微泛红,抱在怀中时也分外柔软。

    她强压着自己敛了心神,温声道:“师尊,喝药吧。”

    冉繁殷心中呵笑,冷了声音:“徒儿这么急着让为师喝药,是急着去修炼吗?往日怎不见徒儿如此用功?既是如此,徒儿去修炼吧,本座倒也没有柔弱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地步。”

    “没有,我……”宁淞雾决定拉秦思悦来背锅:“秦师伯说,这药要温热着喝才能发挥全部功效。”

    “师尊,今日天凉,药温降得也快,还是早些喝了吧。”

    她知晓冉繁殷是因着方才的犹豫而置气,此时却是有苦讲不出,只好哄着这人喝药。

    【若是将病拖得严重了,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并发症,依秦师伯说她心肺功能本就不好,可别拖成心肌炎了。】

    【我该怎么告诉她我不是不想见她,也不是急着修炼,只是……她这么柔弱,我好想亲她……】

    冉繁殷顺着银发的手僵了一瞬,不动声色地提了提衣领,轻咳一声:“将药端过来吧,你说的对,是得温热着喝。”

    【这种话应该更不能说吧?哎呀,怎……嗯?愿意喝啦?】

    【哎呦,我的师尊尊啊,可快点好起来吧,全仰着你讨生活呢。】

    冉长老就看着自家这个心理活动分外活泛什么都敢想什么都在想的小家伙,木着一张脸,十分清冷幽静地道了一声:“好的。”

    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装得如此纯净可爱的?

    倒也不是说她在心里念叨的那些不纯净可爱……好吧,确实不纯净可爱。

    谁对着一个病人想“我想亲你”啊。

    冉长老端着碗的手都在颤,乖徒儿本还低眉顺眼站在一旁,余光瞟到柔弱的师尊似乎连碗都端不稳了,好心上来扶了一下。

    成功呛到了她的师尊。

    又是几声重重的咳嗽带着气喘,红意自眼尾漫开,银发轻抖又无力落下,又增几分柔弱。

    咳嗽的间隙,女人冷声道:“出去。”

    宁淞雾刚端起蜜饯的手顿在空中,应了一声:“是。”

    放下盘子,转身离开。

    【我怎么这么笨啊,还能呛到师尊,惹师尊不开心了呜。】

    【师尊本就病着,可千万别因着这事儿影响康复。】

    【漂亮的美人姐姐,要快快好起来啊。】

    【师尊宛若天赐,怎的就收了个我这个笨蛋徒弟,若是收林玉雪……】

    冉繁殷捏着被褥一角的手紧了又松,心中一时五谷杂陈,脑子也还烧得迷迷糊糊,抬眼搭着小家伙单薄的背影,终是幽幽一声叹。

    “罢了,还在下雨,你就在此处修炼吧,我也好看着你。”

    “师尊,你好生休息,我还是回……”

    冉长老冷了声音,“留下。”

    “是。”

    【我在这儿,会不会搅扰师尊休息啊。】

    【算了,安静些,应该没事。刚好可以看顾着她一些,免得烧得更厉害了。】

    【我……】

    “凝神聚气,澄心静意。”女人略有些喑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宁淞雾抿着唇,淡淡应了声好,当即敛了所有神思,不再多言多想。

    冉繁殷撑开一只眸子,瞧着盘膝而坐的少女。

    小闷葫芦。

    若是没有心声,我又该去何处知晓你这许许多多的真心话呢?

    小笨蛋闷葫芦。

    *

    冉繁殷这一病径直病了近十日,断断续续低烧了三日,后面又是一直咳嗽,及至昨日,尚还在断续地闷咳。

    宁淞雾对她的身体情况有了一份全新的认知,实在是柔弱,冷风一打就歇了十日,也不晓得年轻时是如何修炼的,出汗又干会否也这样生病?实在可怜。

    【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把甲流病毒带过来了,哎……】

    宁淞雾蹲在后堂点药材和剩下的食材,数着剩下的还能吃几日,她的师尊就被她搬至正厅,隔着窗子晒晒太阳。

    冉繁殷倚在躺椅上时,忽然觉出来几分歉疚,她如此享受,徒儿却忙前忙后。

    不过,这也是收徒带来的乐趣。

    不然,谁想分神去养这么个小家伙呢?

    护山结界忽地波动,冉繁殷连眼睛都没睁开,扬声喊徒儿过来。

    “怎么了,师尊?”小家伙穿着防尘的围裙就跑了出来。

    “有人来了,替我应对一下。”

    “那我换一下衣服。”

    女人懒懒撑开眼皮,扫了一眼,“不必,就这样吧,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替为师将这书册交给她就行。”

    *

    林·不是重要人物·玉雪看到还挂着围裙的宁淞雾跑出来时,眼皮微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淞雾看清来人后,顺势僵在原地,扯了扯嘴角,“你,你好?”

    【女主来干什么?我都宅在山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也要来找我麻烦吗?】

    【救命啊,师尊,救命啊……】

    冉繁殷默默分了一道神过来。

    “我是来取功法的,师姐,请给我。”

    小姑娘小心翼翼探出手,将书册递给她,快速收回,后撤一大步。

    林玉雪:我长得很丑还是怎么的?怎么了,我会吃人吗你跑那么快?

    【她怎么还不走啊……】宁淞雾紧紧抓着身后衣角。

    “师姐……”

    “诶!”

    林玉雪组织了一半的语言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打断了,眨了眨眼,一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女主真好看啊,这长睫毛忽闪忽闪的,怪不得魔尊喜欢。】

    【怎么还不走……姐姐你又想搞什么……】

    【你你你,你惹我算是惹对人了!敢惹我,那你真是挑了个最软的柿子捏。】

    耳侧忽地落下来一阵轻笑,肩头多了只纤纤玉手,师尊那听起来就不太友好的带着笑的声音飘来,“师侄,这是在做什么?”